第三章 無限風光在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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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遊夏與劉猛禽已先後“見”了“平常跟搖紅小姐”關係較為密切的七八人其中多為家丁婢仆。
“會麵”的地方就在“飛紅居”裏。
鐵手“主問”。
他主要是向這些人問一些有關孫搖紅的事但說話的方式完全不像“審訊查案”卻隻似閑話家常。
他很悠閑所以使答話的人很舒適、愉快。
——本來“一言堂”的人生活大有紀律而孫疆又一向太嚴厲堂裏的人都繃得很緊神情緊張。
鐵手的“聊天”反而讓他們“輕鬆”下來——要不是因為鐵手是“刑捕”的身份這些“談過天”的人心裏誰都希望能交鐵手這個朋友多跟他“聊聊天”。
可是不行。
鐵手是捕快而且還是個名震天下的捕頭因為他這個身份;所以沒什麽人敢想和願意跟他交朋友;而有意結納他的很容易又別有目的。
鐵手深心的明白這道理。
這也是他們師兄弟四人共同的悲哀。
鐵手的問話放得很寬和猛禽則不。
他少有言一問中的語簡言賅一針見血。
可是問廠七八個人後他們都生起一個相近的看法:
——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他們也偶然在來人轉換之際交換了一些意見:
“看來他們隻讓我們見到他們願意讓我們見的人這樣的話問到天亮也間不出個來龍去脈。”
“何不由我們選人?”
這是劉猛禽的建議。
於是猛禽提出要見的人:其中包括了一手帶大孫搖紅的“奶娘”何大媽、聽說溺愛搖紅視同己出的“十二叔孫巨陽、搖紅姑娘的“手帕交”公孫邀紅以及貼身丫環小紅……”
列出了這名單不但襲邪聽得愁眉不展鐵手也刮目相看襲邪答允:“盡量找找看。”走出去鐵手就詼的說:
“果然是不一樣。朱刑總對閣下倚重望厚可見一般。他就沒給我這個名冊。”
猛禽甩甩像搖了搖尾巴道“我隻按本子辦事。”
鐵手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的本子都不同。如果一樣那麽你要見的人大概都不難見著——隻怕這名單也白列了要不然人還是按良知辦事的好。”
果然得到的回音是:何大媽沒做了回鄉下去了孫巨陽到河北“老母洞”辦貨去了公孫邀紅已嫁到江西。……聽到這兒猛禽己按捺不住臉色一沉死味大熾。
“那是什麽意思!?”
襲邪忙道:“還有一個仍在堂裏。”
“誰?”
“小紅。”
在等婢女小紅踏入“飛紅居”之前鐵手再次詳加瀏覽這周閣裏的擺設桌案上胭脂粉盒。梳妝銅鏡。便箋筆硯書冊飾物針線印鑒一一齊備粉紅骸綠一應俱全。
看來這孫搖紅是愛美的女子房裏多見明鏡想必是愛攬鏡日照的女子吧?且一定很美才有那麽多的鏡子而且她也不隻是位愛自己美的女子否則她房裏也不會有那麽多色料顏料:
紅赤啡丹朱絳綠碧翠無色不全且依色係排列大概伊遭人擄走之後就沒人敢動過桌上的東西吧。
鐵手注意到敷麵的胭脂妝飾少了兩盒三瓶依色素彩目明為暗為序大概缺失掉的是一笑紅、瀟湘碧三數種色粉。
鐵手注視良久直至小紅走人房中襲邪還有四五位“一言堂”’的人就跟在她身後。
——連副堂主孫家變也在其中顯得十分隆重。
孟禽問了幾句小紅答了幾句。
小紅是個很白皙很漂亮。美得像一顆又潤又爽又不侵人且有“彈性”的女子她像一顆手攏搓出來的“魚丸”她高一臉潤潤的像兩個小肉包子但兩頰絆得像狼上了骷髏紅眉心卻帶一星赤碧。
劉猛禽問得急。
問得衝。
問到要害。
小紅卻答非似問答得漫無邊際。
於是鐵手就說:“要是襲總管和眾當家的都在這兒我門跟小紅聊天不如還是直接向襲兄請教好了。”
襲邪咀角牽動算是斜斜的笑了一下‘找不想防礙你們可是小紅怕。”
“怕?”猛禽對這襲邪本一直就看不順眼“有什麽好怕?”
襲邪咧齒一笑像野獸覓著了它的獵物時掀了掀牙。“她也許怕的是你身上的味道她不想你的死味傳了給她”
猛禽一甩頭像貓在暴怒時也膨脹了尾巴“我看她們的是你:跟你在一道像八輩子撞了邪。”
小紅忽然說話了。
她的聲音很小。
也很顫。
她的雙頰紅彤彤的連語音也像一顆落地彈跳的魚丸:
“我是伯我是不想說話。是我要襲大總管他們陪著我的。”
猛禽登時臉綠得像琅汗隻咬牙甩尾要說什麽鐵手已溫聲道:“小紅勿怕我們是捕快差役一切依法處理秉公行事你有什麽話盡說無礙。”
小紅脂紅了臉像兩片鯨紅手放在袖中不安的扭絞著襲邪十分詭異的幹笑兩聲副堂主孫家變卻道:
“鐵捕頭小紅就是知道你們是刑部的捕役才不敢一個人進來的——你們在朝廷民間好歹也是個公差吏官大可作威作福、張牙舞爪但在江湖武林好漢眼裏。你門不過是鷹犬爪牙狗腿子。大家都這樣想我也沒辦法。”
鐵手一笑道:“這也怨不得人是我們同僚裏確有許多不成的東西。”
猛禽怒哼一聲。
鐵手瞄了小紅一眼總把眼光投向牆上微微“哦”了一聲神情似十分驚異。
他的神情使劉猛禽一時忘了作。
襲邪和猛禽都隨他目光望去隻見對著搖紅常坐的妝台牆上有一幅畫畫的是一位女子畫邊上還題了幾行子。
隻見平素向有定力的鐵手看了這畫竟兀自走過小紅身側負手青畫仰無語意似癡了。
猛禽一向沒什麽感情。
他最怕的是有情。
情對他而言是一種妨礙也是一種傷害。
可是而今他看了畫中的女子也仿佛恍惚了一下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麽似的惘然了一陣子:
——螓、杏唇犀齒、遠山眉衣襟微落露酥乳人在粉紅駭綠中空窄紅靴步雪來!
(天竟有那麽美的女子!)
他沒見過這女子可是一看這畫就使他生起下一種前所未有如同洪荒猛獸的欲望:
(此生要是沒遇著這樣子的美人就不算真正活過!)
襲邪卻是見過這女子的。
依稀往夢似曾見……
畫中的她依然是秋彼雲、玉麵、楊柳腰遙看漢水鴨頭綠花開不如古時紅!
至於鐵手仿佛也繪畫中的美色:萍頰、英指英蓉臉震注了畫中的女子似從占遠裏遙遙行來步步蓮花、一搖腰肢一瓣開。
三人中還是鐵手先會過神來長吸一口氣道:
“這想必就是孫搖紅孫姑娘的肖像了吧……?”
襲邪點頭。
猛禽聽了對鐵鏽無由的憎恨起來。
可是他旋又現了一件事。
鐵手不錯是一直看那幅畫就像蒼蠅釘在蜜糖上不肯去。
畫中的確是美女。
不過鐵手似不止看畫至少是誌不在此。
——他還看字。
畫旁題的字。
字寫得很逸。
很灑。
他看得很專神心裏不知在想什麽小紅偷偷瞥去民覺這偉岸漢子飄泊的心仿佛沒有岸。
劉猛禽注意到了襲邪當然也覺到了:
那美人圖右上側題:
“花落送搖紅”
在左下側曾題了兩行略作更動過前人的詩:
“此情可待成追擊
隻是當時太愴然。”
欲題沒寫人名卻畫了兩道欲振待飛的眉毛。
在看這幅畫的時侯三人神色都頗為一致那是對那畫中美人作了一次豔遇誰都喜歡畫中女子那耐人尋味的美;但在看這幅畫的題字時三人的神情不一:鐵手是驚喜追回如見敵人;猛禽是乍然省覺正細察蛛絲馬跡;襲邪似有悔意愧色巴不得桂在那兒的是他自己的一幅自畫像。
還是鐵手先行打破了沉默:“好畫。”
襲邪幹澀地道:“這是一幅應該是一早除下來的畫。
鐵手道“好一個美人。”
猛禽澀聲道:“——這該當就是搖紅姑娘吧?”
這一刻裏、猛禽和襲邪的語調竟是那麽樣的接近連他們本身都略有驚疑。
襲邪答(他已盡量報回了平靜的語音):
“她確就是搖紅姑娘。她人還遇險在山上耗著呢!然而這兒聽說來拯救她的人就隻管看畫賞美。”
猛禽冷笑他當然聽得出襲邪語帶諷嘲:“你放心今兒我們先到這兒查個明白明兒你不提咱也必上泰山救搖紅殺鐵鏽去!”
話一出口旋又想到會不會給襲邪小覷了:以為他見了搖紅是美女才情急要去便補了一句反噬的話:
“——反正在這兒窮問也沒個水落石出不如上山把究凶極惡的挫骨揚灰把該救的弄回來再作追究!”
由於“山君”孫疆外號正是”灰飛煙滅挫骨揚灰”劉猛禽逮一句襲邪可一時硬受不下也冷哼道:
“真要找出真相不止用問也要用心;若說有尾巴的就是狗滿街放著賊不迫卻光拿耗子搶貓的飯吃那隻能算是隻不要臉的禽獸而已!”
劉猛禽刷地一甩尾“你——!”
鐵手忽問:“畫中的確是美人隻不過畫畫的也確是妙手不知他現在人在哪裏?”
襲邪木然道“我不知道是誰畫的。我隻知道請兩位來是救小姐殺凶徒而已。”
鐵手寬和的道:“這你放心我們不會遲過明日就赴泰山去——隻不過你怎知道他們仍在山上……”
襲邪道:“下山的路都給我們封死了。”
銑手道:“下山有很多條路。”
襲邪道:“隻要能下山的路都有我們的人——要不然也聲相爺派來的高手。”
鐵手皺起了鐵眉:”蔡京的人也來了?”
襲邪道:“搖紅本來遲有半個月就下嫁蔡家了。”
鐵手道:“你們的人能截得往鐵鏽嗎?”
襲邪道:“縱截不下他若突圍也一定得悉;何況。他給堵死在一兩處了。
鐵手:“好極了泰山太大不好找一定要有熟路的人……”
猛禽道:“關東雖大但我了如指掌。”
鐵手:“你是熟路還得熟人。”
襲邪:“我也會去。”
鐵手:“你不是要坐鎮大本營嗎?”
襲邪似臉有憂色(還是懼色?):“我跟你們一道去不熱恐怕堂主會親自出馬了。”
鐵手:“聽說孫子灰一早已率人卜山圍剿鐵鏽了?”
襲邪唇角牽動也不知他是在冷笑還是在不屑。
猛禽餘怒未消:“為一個‘山梟’一言堂可算是傾巢而出了要還來個全軍覆滅那可真嘿嘿……鐵鏽帶著那麽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逃亡也可謂是風光無限在險峰了”。
襲邪忽道:“你們應承明兒上泰山救人的事我會稟報山君這兒先行代謝。”
說罷他向鐵手拱手看也不看猛禽就帶著小紅離開了“飛紅居”。
小紅走前還看著鐵手。
鐵手微笑。
小紅眨眼。
眼很靈。
猛禽卻別望著銅鏡目不轉睛、
——也真奇怪一個以他那麽個長相的男子理應不致如此喜歡攬鏡自照的。
除非他以為自己很漂亮。
候襲邪等人一走“一言堂”的副堂主“半邊臉”孫家變便過來把鐵手猛禽二人“請”出“飛紅居”離開“緋紅軒”安排往在“一鹽院”的客房裏。
鐵手和猛禽也私下交換過一些意見:
“這兒既然啥都問不出來不如還是上山救人來得有效。”這是猛禽的看法。
“還是問出了些端倪來了咱們也不算白跑這一趟。”
鐵手則很滿意。
不過他也有補充:”看來一言堂裏暗潮洶湧內裏的人事傾軋不少孫疆為人又貪又狠像頭怒虎餓狼隻怕招他的忌的人都不好過沒好下場。”
猛禽冷笑道“——不過像這種貪似餓狼的家夥一定會有不少人故意去犯他的忌。”
說著他身上又充溢著極其濃烈的死味來。
鐵手微微笑了他現這年青人也有他可愛激越的一麵所以他拍拍對方瘦窄的肩膊說:”不過貪狼也有好處一個人若不是又貪又狼隻怕還真做不了事至少成不了大事。”他寬容的又追加了一句:
“不過幸好你不是跟孫堂主做事。”
猛禽仍冷腔、冷顏冷冰冰的說:“——那我寧可跟你一起辦事。”
說完這句話他臉上才有了笑意終於有了笑意。
終於兩人都笑了。
風過處院子裏的花顫著豔紅。
然而這長尾青年身上充溢的“死味”並未消散。
越夜死味就越濃。
——看來這“一言堂”裏平素是死的人多大概是落難應共冤魂語、厲魄夜唱孫家詩吧這兒雖軟被厚枕雅致富麗但總令人感到鬼氣森森邪氣侵入。
可能隻因長尾刑捕劉猛禽就在他房裏之故隻要這個人在死味兒就特別濃烈。
也許就因這緣故吧所以鐵手特別打了幾個嗬欠舒了幾次懶腰。
奇怪的是猛禽原本對鐵手就極之瞧下順眼但一路下來似對鐵遊夏已漸改觀而今一入一言堂尤其是會過一言堂孫疆以降的第一號高手襲邪之後對鐵手仿佛就更具好感了除了在餐膳後說過“去走一走探探一言堂虛實看它是不是真個龍潭虎穴”就出去了片刻之外其餘時間。居然就在鐵手房裏閑聊了去還探問鐵手手上偵破的幾件赫赫有名的案子其中包括了鐵手名震襄樊的一件大案:
“殺人王”陳海獸終於在鐵手的鐵怔如山。艱苦追緝下就逮伏法。
——陳海獸是個古怪的人他犯法殺人不為名不為利甚至也不為報仇雪恨。
他喜歡迫人自殺。
他一直在寫一本書書中記載的就是人各種各樣的死法、死相應怎死才最快如何死才最輕鬆怎樣死才最痛苦何種死法才不知不覺……他就喜歡研究這個。
為了要“好好的”觀察這個他不惜常迫人自殺——用各種方式“殺兀自己”包括用針刺耳膜、螞蝗噬死、蜜蜂蜜死。甚至是一啖一啖的自食其肉種下各種病毒讓對方染病至死。
這一切他都從旁細心觀察詳加記載竟視為平生樂事。
他是個胖子可是武功極高如果他要迫死那個人那人也隻好死了。
因為除死無他。
也因陳海獸的武功太高而對武林中人抱待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態度他迫死的多半是無告平民所以一般武林人不願惹他官府裏也沒多少人敢出來治他——先得惹了他反而變成了他筆下記錄的“死者”之一。
可是鐵手就衝著這個找上了他。
當然鐵手當時還年輕要製裁這個人也的確不容易:
但不容易的事就是有挑戰的事。
——鐵手本就喜歡做難做的事、惹難惹的人!
他惹上了“殺人王”。
製伏了陳海獸。
——此役不但使他名動襄樊更使他獲得同道百姓的景仰。
劉猛禽也聽過此役他央鐵手說出追捕交戰的始未經不起猛禽的苦苦央求鐵手是追述了一些往事這長毛尾青年也聽得津津有味死氣四溢。
直至鐵手嗬欠懶腰表示送客了這猛禽一般的青年總不能賴著不走於是這才告辭回到他的隔壁房去。
他一走死味的確好似是消散了許多。
他這頭才走鐵手立即長了燈蕊蠟焰自襟裏掏出一張紙:
一張字條。
字箋上有圖。
字隻有幾個:
“小姐留下飄紅小記給你。”
其他是圖。
繪得極其草草。
鐵手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緋紅軒”的地圖。
他很快的就找到了圖上用朱筆圈了個圍圓之所在:
那兒寫了兩個字:
“紫微”!
——便是“滿山紅”旁、“緋紅軒”前那棵傷痕累累的紫微樹下!
(那幾埋了何物?)
(小紅在大家都注視牆上掛畫之際把這字條遞了給他。有什麽用意?)
(“飄紅小記”是什麽東西?)
不管是什麽事物也不理是龍潭虎穴鐵手在決心以現壁上美人圖引開襲邪、猛禽等人注意力取得這弱女子手上字條之際已決心“查明這一言堂”中到底生了的是什麽事解開他心中存疑已久之述。
他決心要跑這一趟。
生死不計。
月明。
風清。
鐵手在洗手。
他很認真、仔細、溫柔、顧惜地在水盆裏於幹淨淨的洗幹淨了他的手。
他的手本來不洗都很幹淨幹淨得連隻留半分的指甲也全無半點汙垢但他還是十分仔細、溫柔、愛惜、謹慎的一再洗幹淨了他的一雙手。
然後他又用一塊幹淨的布揩幹淨了他的手。
他打開了窗。
便看見了明月。
他長吸一口氣聞到了淡淡也鬱鬱的花香。
他忽然想起搖紅:一向長住在“緋紅軒”裏的姑娘豈不是常常嗅到這種花香夜夜聞到這樣飄忽的幽香……?
——像這樣一朵花般嬌豔的女子卻落在禽獸一般的家夥手裏今夜在泰山上的柔弱女子恐怕不易渡過吧?
他這樣想著時已抹淨了他的手。
房裏隻剩下了一盆清水。
他的人已不見。
窗台微晃。
房中的水仍清清。
直至水麵上又晃現了一條人影:
這人在水麵上一出現仿佛連水都像是感染了他的黑像一滴墨汁注入清水一般的“化”了開來。
水黑如夜。
水麵上的人影一晃而過他別過頭去的時候仿佛還閃過了一條黑黝的虎尾。
房裏的水仍很清。
清得像照向天庭的一麵照妖鏡。
一出房間進入“一言堂”的布防的範圍鐵手已躲過三路暗樁五處埋伏就像黑夜裏一棵會高移動的樹分外感受到在這危機四伏的“一言堂”內殺機重重步步驚心甚至月為之寒。風為之厲。
但他仍堅持。堅定、堅毅地往“緋紅軒”追潛過去。
——小姐留下飄紅小記給你。
(什麽叫“飄紅小記”?)
(為什麽要留給他?)
他一定要找到小紅或覓著小記來弄清楚這件事:
再大的劫難他都不怕。
因為惟有苦難才能迫出偉大愈是曆劫的人生愈見生存的意義。
他是個沉著穩定的人但沉穩不代表他不敢冒險。
他的“沉”是在於他不急不囂、不動聲色;他“穩”是在於他胸有成竹、能當重往。
但他可不伯犯難不怕曆險更不怕失敗所以他才從事捕快這吃力不討好的行業就算失敗也更能襯托出成功的美。
——蓋若以捕快衙差行仗義持正之事要比江湖上任俠之上替天行道還多製時。更不易能有所為。
因而他才知易行難偏選擇了這要命的行業:
要不然誰是俠?誰是盜?誰忠誰好?還有誰來主持公道!
——公道有時就像是一場忘情的花香總要讓懂得欣賞她的人才能分外體會那解人的香是來自花的心。
而今鐵手卻沒有訪花的心情。
他來探案。
——如果白天他是在明查那麽今晚的他則是在暗訪。
他終於到了那棵紫微樹下。
憑著花香。
花香為記。
憑著風聲他在黑夜裏全無聲息。
仗著月色他現樹下有一處鬆士。
他立即往下挖掘:
在這當幾他似完全不再珍惜他那雙漂漂亮亮、幹幹淨淨、大大厚厚的手。
他的手仿佛比刀鋤還有力。
更有勁。
他終於掘著了一件事物:
一本書。
他挖出了一本冊子。
映著白色一照隻見沾滿了泥塊的冊子對麵上寫著幾個端秀的字:
飄紅小記
——飄紅小記所記何事?
趁著月色他迅疾的揭了幾頁第一頁就寫有幾行娟秀的小字。
得誌則寄情予雄圖得勢自寄情於霸業;失望則寄情予山水失意自寄情於文藝。惟我情意兩失寂寞無邊;春去秋來驚紅片片。知音能誰報生死兩不知故作飄紅小記餘不一一。
孫搖紅。
鐵手隻匆匆翻了幾頁看數行字已知此記事冊內牽涉重大略閱亦生搶然、正要把書冊藏幹襟裏忽然聞得一股死味。
他眉頭一皺很快的分辨了一下:
不不是死味而是極接近“死味兒”的血腥味。
幽靜的月色下滿山紅都成了慘綠、灰黑風過去兀自搖了幾下卻晃不出白天所見那二身驚豔的休紅來。
可是地上卻泊舊的流動著一股詭奇已極的紅。
這紅已靜悄悄的流到鐵手腳下浸濕了他的鞋底:
這紅比花還豔、幽靜得像一個殺手悄沒聲息地纏上了鐵手然後又喧嘩的迅染儲了他下蹲時拖地的袍裙。
這紅會動。
這紅有感情。
這紅色仿佛自有生命。
這是血
血當然是有生命的:因為準沒有它就失去了性命。
——所以失去它的人便失去了生命。
因而一定有人己喪命:
因為誰也不能失去那麽多的血!
當鐵手現這是血的時候他就斷定這是同一個人體內流出來的血。
他“認得”這些“血”。
他能憑這“血”追認它的”主人”。
他果然沒有猜鍺。’
他找到了死人:
就在樹的後邊。
一個女子全身赤裸給釘死在樹幹上雙腳離地約七尺。
她的小腹給一刀劃開然後貫穿透體釘在樹上腸胰己溢出少許但血就從那幾流出來沿著樹幹的疙瘩直淌已流了很久很久了血也快流幹了月下那女體更為眩眼眩目;蒼白無憑。
——這樣挨了一刀隻怕得要熬好久才能氣絕。
血差不多流幹的時候才會死去。
偏偏這女子不能動彈不能叫喊。
因為她全身穴道給封往了。
大概是才死了不久之故吧盡管她因痛楚而五官變了形但軀體依照柔軟、端麗有彈性。
那麽美麗伶仔的女體卻失去了寶貴的性命。
失去了血的胴體在月華樹影波挲裏更雪白得淒涼蒼深。
連迫切掛的姿勢都很悲涼。
鐵手認得這個女子。
她正是小紅。
小紅死了。
她的血一注一注的淌下來像大片大片的落紅!
鐵手看得心裏一紅:
又一條人命!
——無論如何都不該殺人的!
——不管怎樣都不該傷害這樣一個無辜的弱女子!
何況是用這種殘酷的手段!
鐵手連眼都紅了!
大家都以為他叫“鐵手”仿佛就連心裏也是鐵的下手出手必鐵石心腸卻不知他動手有若雷霆怒論個性正直溫厚旦心腸軟有時看人夫妻別離傷者忍痛乃至動物畜牲奄奄一息掙紮求生他都忍不住垂淚不己。
但他隻能暗中揮淚不敢讓人知悉。
——誰叫他是名捕!
——誰教他喚作“鐵手”!
而今他目睹小紅的死他燒紅了他心頭的火。
那流盡了的凝血更喚起了他心頭的熱血!血血紅!
不隻是血的紅還有幾乎在瞬刻間已自四處高掛的紅燈籠!
一盞一盞的紅燭四麵八方的向他猛照。
樹上赤裸而殆的女體也似一下子都填上了血色活了起來一般。
鐵手馬上把“飄紅小記”揣入懷裏。
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要害、一件要物:
——它可能是使小紅致死的一個關鍵。
用生命所換來的任何一事一物都值得珍惜、重視。
失不得。
隻聽有人驚叫有人怒吼有人咆哮有人掩位:
“……小紅!”
“他他殺了小紅!”
“——隻怕小紅還是給這廝好殺的!”
“什麽名捕活賊!”
“殺了他!”
“宰了他別讓他溜了!”
隻聽一個語音壓住了眾聲琅琅的說:
“鐵二捕頭你名動天下威震京師要玩女人多的有。有的是在京裏一招百應大可左擁右抱來到這兒隻要你吩咐在下一聲包營你擰鼻涕不怕裝滿了痰盂——你又何必在咱堂裏作出這等傷天害理、禽獸不如的事體來!”
鐵手一看來人短如就高大威猛滿麵紅光但奇怪的是身形卻薄如一張紙:也就是說他的身形就像是隻有高、寬而沒有厚度像是平麵後一個人影而不是實質的存在。
鐵手見過他他就是一言堂裏副總管孫家變。
孫家變外號人稱“紙摯人魔”這人的外形很奇特長得極為魁梧精神十分軒昂說話語態朗若洪鍾但不知怎的鐵手一直覺得他薄似一片紙像一個完全沒有實感沒有實質的人(這是恐怕誰都會有同感)更特別的是鐵手還覺得這人有一股陰氣:就是“陰陽怪氣”的那種“陰氣”。
——這樣強烈的陰氣甚至今這麽一條好漢的他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
鐵手長於內功。
他的內息很強。
因此、他的氣揚十分旺盛是的他與人交往時甚至還來照麵他的“氣”已跟對方的“氣”打了個招呼了。
他是以“氣”識人所以他第一眼己覺得劉猛禽身上洋溢著”死味”襲邪滿身都是”“邪味”孫疆全身燒著“火”所以是“火藥味”而這眼前的孫家變卻是“陰氣”大熾。
不過且不管這孫家變身上散的是什麽味兒但他在“一言堂”裏備受寵信地位崇高他講出來的話自然是極有分量。
他現在所說的話無疑是定了鐵手殺小紅的罪——而且還是好殺了她!
況且不隻是孫家變這樣說。
大家都這樣說。
鐵手隻覺額上濕了。
他初以為冒汗後用手背一揩映著燈一照始知是一滴鮮血:
那是猶在樹上那小紅雪白胴體所滴落下來的紅。
看到了這滴血鐵手冷靜了下來說:“我沒有殺她。”
他也沒怎麽大聲但一開口就把十幾個正在說話的人之聲音壓了下去。
“你當然否認!”孫家變道“你做了這樣人神共憤的事會認才見鬼了!”
大家都七咀八舌的大罵鐵手的作為。
鐵手反而抱著時讓這些人罵得略告一段落他才嘿然反問:
“你們說我殺她——那我為什麽要殺害這樣一個弱女子?”
孫家變也嘿嘿笑道:“是你做的事卻來問我為什麽?”
隻聽一名唇下有一顆臍大黑痣的大漢怒叱道:“跟這種淫賊哆嗦個啥?快殺了省事算數!”
隻聽嗖地一聲紅光一炸槍越空至手中一動槍已刺到鐵手咽喉!
他丟上那一柄搶竟長足丈二!
鐵手淡淡地道:“丈二神槍”公孫腳頭?可惜你的槍夠長卻不夠仗義!”
說著隨手以左臂內擋、右臂外擋一格一招“如封似閉”“啪”地一聲公孫腳頭的槍頓時斷為二截。
——要知道這公孫腳頭也是“神槍會”內有名高手他的槍長更不易縱控自如一旦練成有時人還未看清楚他的樣子已為他一槍所殺。
所以他在“一言堂”裏已是掛得上字號的人物:堂裏高手眾多不是出色子弟還真上不了榜。
這公孫腳頭的槍法為“正法堂”堂主“山神”孫忠三的“仗義神槍”中變化出來的隻借這公孫腳頭行事絕不似孫忠三正直正派故鐵手才說了這佯的話。
他一上來就給鐵手一招斷了兵器。
他折槍而退。
但有二人挺槍揉上。
二人手上有槍。
槍短。
僅三尺。
很少有槍那麽短。
也很少有人使那麽短的槍。
槍本來就是長兵器使那麽短的槍正是舍其長而取其短。
更少人長得那麽怪那麽詭而又那麽地相像!
這兩人長得都很高大但一人上身大長下身太短;而另一人又上身太短下身太長兩人的樣子都瓜子臉下巴各有一俗聲“鳳尾啄”的凹位英俊得自有一股英雄意誌。
偏生就是身材長得有點不均衡!
更特別的是:兩人的手臂都很長。
兒歌有唱道:雙手過膝頭這便是猿猴。
他們手長一旦使起短槍來槍便不短了。
何況手臂遠比槍杆子好使。
鐵手當然知道這兩人。
也聽說過這兩人。
“一言堂”裏兩大門神
長孫腳、長孫角!
兩人也不打話一上來就出手!
出手一招槍短臂長是以攻擊角度令人意想不到也是槍法之中少有且兵器之中極為罕見的。
鐵手一見他們出手臉上已有了尊敬之色道:“長孫兄弟名不虛傳。”
他話隨語落左臂內格、右臂外封一招“如封似閉”“格格”二聲已把長孫腳、長孫角二柄短搶準確無誤地砸為二截。
長孫兄弟手裏拿著那半截短槍愣住。
隻聽孫家變低叱道“退下!”
兩人倉皇退下換上了四人。
這四人手裏的槍更加奇特竟是槍棱長於槍柄——也就是說槍身鐵造的部份竟要比木造部分還要長。
如此一來槍法更加攻勢淩厲而且就算對方手上有神兵利器也決不易將精鐵打造的槍頭削斷砸折。
這四人一亮相各顯了一式:
“四夷實般”式
“鐵牛耕地”式
“十麵埋伏”式
“青龍獻爪”式
這四式一起手四人已各自歎聲喝道:
“孫尖。”
“孫酸。”
“孫刻。”
“孫薄。”
然後四人齊聲喊道:
“前來向鐵捕頭討教指正。”
鐵手神色肅然抱拳回禮開聲道:
“一言堂裏四大護法:‘尖酸刻薄四大名槍’今得幸會十分惶驚萬望手下留情、槍下留命。”
尖、酸、刻薄四人也一齊道:“鐵二捕頭過謙了!”
孫家變陰惻惻地道:“既要留人留命何不束手就擒?若查清與你無關再行放人如何?
鐵手不卑不亢的道:“在下束手隻怕就不必再查了。自也不是就擒了而是水洗難清了。
他笑笑又道:“在下曾上過人當吃過大虧心裏不無陰影請勿見怪是盼。”
孫家變再也不打後手一揮喝了一聲:“上!”
“上”字出口四槍齊出!
孫尖上“邊桶式”攝出一槍顛拿閃誘穿指袖股琵琶埋伏!’
孫刻的“鐵翻竿式”點竿拖躁一截二追蛇弄風撲著鶴鶴不放鬆。
孫酸以“滴水式”反手提顛順手風點頭披撲中取巧伏地破低樁棚退刺腹中。”
孫薄的“騎龍式”左閃右伏構步進槍撥草尋蛇。左邊攔右救護梨花滾袖槍雲罩霧。
四槍四式四死角疾攻鐵手。
鐵手看定了站定了沉喝一聲左臂內擋架右臂外封閉仍是一招“如封似閉”“啪啪”二聲格在槍棱上卻將孫刻、孫薄二槍震開蕩去!
再“啪啪”二聲孫刻、孫薄的槍給震了開來正好格在孫尖、孫酸的槍尖上星花四濺四人各自駭喝一聲一齊片收槍綽退不再進攻。
四人一招無功立即身退孫家變臉上頓現不豫之色剛想喝令四人再攻忽覺肩上遭人一按甫回苔隻聽“三泊”孫忠三低聲在他耳邊道:“他那兩記雖擋在鐵打的槍棱上但實則己任力把刻、薄二人手持的槍柄震裂且餘力未消再震斷尖、酸二人槍柄——他隻是留給他們麵子沒當場震斷四人槍柄而已。再攻隻是自取其辱!”
“山神”孫忠三究竟是幾時來到自己身後孫家變竟驀然不知不覺心頭大震這才現來的不隻是孫忠三連孫屠狗也來了與孫忠三並肩而立注目場中。
這兩位:“一言堂”的客人貴賓“正法堂”的頂尖人物都驚動了那麽“一言堂”的主腦人物:孫疆怎會不出來?
這時分自然少不得孫疆。
但此際的孫疆完全不似白天鐵手所見的“山君”孫疆。
他依然是那個凸目、禿頭、紅、金須、張著血盆大口的孫疆。
但他而今卻非常平靜。
他隻是像一隻睡醒的獅子冷眼看著場中的兔子甚至連追攫的衝動也全無。
他當然不止一個人來。
至少有二十三人跟他一齊來。
這些人在“尖、酸、刻、薄”四大名槍退卻之際已站了出來。
總共二十三人。
大人手上有槍。
槍長短不一。
人也高低不一。
他們重重包圍住了鐵手。
鐵手看到這二十二人就長歎了一口氣拱手團團一揖道:
“四七二十三有禮了。”
——四七二十三?
四七不是二十八麽!
四七二十八是乘數可是“四七二十二”卻是山東“神槍會”裏一支奇兵。
他們真的原有二十八人取四乘七的二十八之意稱為“煙台四七將”。曾在一次“四分半壇”陳放心、陳安慰跟“子虛門”黑光神君聯手攻打“神槍會”當時孫家高手因赴武漢滅絕“烏有幫”吳氏世家以致無人鎮守大本營幸得這“煙台四七將”苦守力戰“神槍會”才得以保住聲名不讓敵人攻入雷池一步。
後黑光神君所統領的“子虛門”因與陳氏兄弟所統禦的“四分半壇”起衝突自顧無暇加上“神槍會”的人調兵回援便更無餘力進侵大口孫家。
惟這“煙台四七將”戰死五人餘皆受傷不過這一戰也使得這二十八人在“神槍會”裏獲得無上殊榮成為孫家的一支重兵。因為當時他們是二十八人同守苦戰就算他們之中已折損五人但雖死猶活人皆尊稱之為“煙台二十八將”或“神槍會四七義士”他們雖實隻得二十二人。但仍當那五應同袍依然活著跟他們並肩作戰一樣。
而今、這“四六二十三人”己歸入“一言堂”麾下今晚孫山君把他們都帶了出來。
這些人麵對鐵手投出了他們的槍。
隻等一聲令下。
鐵手苦笑。
他尊敬這些人。
——他們為其家族不惜戰到最後一人是烈士有熱血。
他不想傷害他們。
所以他半怨求的問:“我能下能夠不跟他們交手?”
孫疆像吃了九斤半老薑的語音破聲嘶道:“你承不承認是你殺了小紅?”
鐵手立即搖。
孫疆馬上用力一點頭。
手一揮叱道:
“殺!”
四七二十三人二十三支槍一起動手一齊槍刺鐵手!
二十二個人二十三支槍二十二種出手二十二種殺法!
——一雙鐵手又如何抵擋二十三支神出鬼沒、幸辣詭異的槍!?
能。
世上有一種人就是偏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但有些人卻恰好相反:別人能做到的事他卻偏生做不到。
其實每個人做得最好的隻是他自己誰都做不好別人。
鐵手曾在“碎夢刀”一案中空手破長刀今天便在“一言堂”裏獨鬥長槍。
不止長槍也有短槍。
鐵手破長短槍。
槍攻到。
二十三支槍有的攻上有的攻下有的槍中鋒而入。有的欺偏鋒而至還有的卻故意刺空讓他既無退路又不能閃躲。——要是反攻?至少有六柄槍等著他身上的血窟窿!
但鐵手不退。
不進。
自古進退雍容難——但鐵手在此際既不進也不退卻一點也不難。
他雙手一交左臂內封右臂外格大喝一聲如炸起一道驚雷又一招“如封似閉”遞了出去!
他用這一招扭斷了公腳頭的“丈二神”槍也用同一式震斷了長孫腳長孫角的“門神短槍”;亦用這同一招一式將“尖酸刻薄”四柄“搶鋒槍”蕩裂——但現在卻絕無可能。
因為對方有二十三人。
二十三支槍。
槍槍戳向不同的方位長短不一招式不同——他怎可能一掌將這二十三名好漢的絕命神槍全都封殺架開?
可是偏生他能。
他這招不是格向來槍而是憑空而施。
他雙手交錯間竟震起兩股大力使得在左邊的敵手把樁不住往右邊的敵人撞去;前麵的敵人收勢不及亦往後麵的同夥衝去!
於是對手不是互撞在一起就是互相消減了攻勢。
攻擊已給瓦解。
鐵手仍站在那兒紋風不動如封似閉吐氣揚聲。
他激起一股罷氣。
氣流激蕩粉碎了來敵的攻擊。
——道法自然生於元氣。元氣生天地天地生萬物。人或草物皆有其氣。然所稟之氣展轉推本即混一之元氣也。內聚以為源久之不竭表裏逐通泉之不涸四肢堅固能令用之被股四固。氣有道乃生。靜則得之躁則失之靈氣在心一來一逝其細無內其他無外。
鐵手所運用的正是這種“氣”——而不隻是力。
力最多隻能拗斷一人之槍但把場中人乃至天時。地利、人和的氣場善加運用則要斷二十三人之兵刃決非難事。
這種以防守為攻擊的方式與一般武林中人的出招並不一佯:
正如若有人抓著你的手腕你的自然反應便是鼓脹手臂推撞力扯這反而會引對方力抗到底比鬥蠻力;但鐵手的方式則是順其自然反麵放鬆自己順應來勢藉對方全身或全部之力氣在吞吐間反過來將對手擊倒。
——所以他這一招“如封似閉”真的能“封”掉“閉”去敵人窮凶極惡的攻擊對手強大狠毒的攻勢。
他依然巍然不動氣定神鬧。
隻聽有人喝了一聲:
“好!”
喝彩的是“山神”孫忠三。
有人喊了一聲:
“我本!”
出場的是“山犬”孫屠狗。
他站了出來窄衣短打不浮不躁手持長槍不長不短完全合乎兵器之王槍之格式。
他平常看來浮囂但而今他一站出來槍一在手他整個人都變了:
變得沉著練達剽焊冷靜;雖殺氣騰騰但英華內斂。
他向鐵手抱拳:“請。”
鐵手一看臉上已有尊敬之色也揖道:“請。”
兩人出乎前都很嚴肅、很禮貌、很互相尊重。
但到了真正要出手的一刹那兩人神情又完全不同了:
孫屠狗又回複了他的浮囂張狂和玩世不恭鐵手則照樣流露出一種風淡雲閑的氣派雍容夾。
他們是在生死相搏相互敬重對方是個好對手但一旦在真正交手的時侯他們又回複了“玩”的態度:
——惟當是一種“玩樂”才能毫無顧礙的揮出自己最佳的狀態最高的潛力來!
隻不過孫屠狗“玩”的方式是一種”飛揚跋扈”的態度而鐵手“玩”的風格則是意逸神閑。
孫屠狗先行開式先是一招:“鋪地錦式”壓馬沉腰為兒然後一進步出手便真是開步如風偷步如釘一招“太公釣魚”急刺鐵手咽喉。
鐵手一仰頭一伸手捉住槍尖。
眾人“籲”了一聲又驚又震:
驚的是孫屠狗才一招鐵手便不能再用他那招“如封似閉”應敵了!
震的是鐵手這隨便一伸手便抓住了“正法堂”裏第二號人物“神槍會”裏第一流高手孫屠狗的槍尖!
鐵手是捉莊了孫屠狗的槍尖可是並未能震裂槍身也夫能及時奪了過來孫屠狗已然變招:”鷂子撲鵪鶉”!
這一招專破纏手手退反壓險中求勝撥草尋蛇滾手直剁既掩刺鐵手窩心穴更追桔鐵手胯下!
鐵手冷哼一聲開左步抱月式一矮身的“跌坐青蓮”蕩開槍勢!
沒料孫屠狗卻藉槍勢一蕩之力拖槍回紮一招“推山塞海式”自下飛決鐵手臉門!
鐵手一見來勢也借“穩坐青蓮”式作交叉步一招“恨地無環”左拳覆右拳仰陰陽手已扣往來槍!
兩人自第一招鐵手單手捉住槍尖後第二招二人均見險象但第三招鐵手又雙手纏注槍身兩人再度僵持!
他們交手三招出手有度招招有來曆式式有法度
隻見孫屠狗忽然齜了齜牙(原來他咀裏真的長有四顆惡犬般的尖齒)他把槍尖一沉捺轉“燕子揉水”之勢已成鐵手如不放手若不槍斷就得臂毀;要是放手眼看他就要砸步撮槍刺出他槍法中最霸氣的一式:
“橫斷一條龍!”
究竟鐵手放不放手?
要不要放手!
——要放手他可應付得來孫屠狗緊接下來的攻勢?
——要是不放手他就算能製得住孫屠狗又豈能把“一言堂”“正法堂”裏各路“神槍會”好手盡皆打垮?
像他眼前的處境打贏了會棱結深仇一旦打輸了就得蒙上不白之冤到這地步他該如何進退、自處是好?
奇怪的是一人麵對這麽多大敵的鐵手仍然氣態雍容舉止有度臉含微笑依然曲體人情。
忽聽一人低叱了一聲:“住手!”
這聲音並不響亮。
可是這並不響亮的語音並非“傳”入眾人耳中而是“刺”人孫屠狗耳中“擊”進鐵手耳裏兩人心裏同時都撞了一搐疼了一疼以致眉頭同時一皺。
連庭中數十支火把也“蓬”的一聲為之火光一長其中還有三盞燈籠波的一聲燒青了自焚成了一團熊熊的火光。
鐵手心知聲的人內力修為之高恐怕決不在自己之下。
他心中突的一跳果見刊、忠三銀眉白毫眼神矍鑠他卻神容慈和向孫屠狗嚴峻而不嚴厲地道:“已三招了。他空手你用槍。再打下去你支持不過十三招。”
孫屠狗刹時臉色通紅垂下了頭但很快的又仰起了臉道:“不最多隻能支持八招。你不必於我下台階他第一招單手捉住我槍尖和第三招雙手抓住我槍身本都可以即時崩斷我的槍——但他留力不。”
他竟在大庭廣眾下清楚大聲的道出自己處於劣勢的窘迫。
鐵乎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想欠這個情。
——他不想占這個便宜。
——光是這一點這人就算再飛揚跋扈但已算是人物!
所以他立即道:”因為我知道:就算了力也崩不斷你的槍而且我觀察過你雙手虎口厚必是慣施雙短頭槍的高手我怕槍一斷你使得更是趁手。”
孫屠狗冷哼一聲道:“以你功力豈止可將槍拗為二截?就算崩斷七截八截從中劈開也難不倒你——你不必為我塗粉搽油揩胭脂的我吞得下這口氣便下得了台!我輸得起!”
卻聽一人吼道:“今天你上得了台卻下不得也!要下先給我躺下!”
虎吼的自然又是孫疆。
他己跳了出來。
他又在痛恨今回不光是頭也恨得根根豎起張著血盆大口荷荷的吐吸著大氣活像要吞掉自己的塌鼻子一對凸露的突了出來的眼珠活像要飛襲向他的敵人——他的敵人當然是鐵手——他連沒有頭的禿頂也似因憤怒得特別光。特別油特別禿。也特別刺眼:
“你來得了‘一言堂’這兒不容你撒野先接我三槍再說!”
鐵手卻瞥見猛禽來了。
他拖著長滿身死味的走進入群中走近了自己像背後拖了條尾巴仍沉沉默默拖拖拉拉的“潛”了進來像隻是一道影子而不像是有容質的人。
但他還是現了他。
盡管他是在四麵受敵的情形下但他還是留意到猛禽的到來。
他一麵認準位置一麵說:“孫堂主我是來辦案的。不是來比武的——”
孫疆卻一言喝斷了他的說“不你是來殺人!”
鐵手反問:”有人死了就是我殺的麽!這些日予以來。一言堂無緣無故死了的人還算少麽?那時我可已來了麽!”
孫疆一聽更怒:“你要不是殺人半夜三更潛入緋紅軒裏幹屁!”
鐵手苦笑道:“……查案就隻能在白天的麽?白天我見的人都會打開天窗說亮話麽!”
孫疆頓足吼道:“那小紅就活該在這兒給你半夜查案的查死算數了!”
鐵手隻好道:“我來這兒.因有人相約……”
“有人約你?”孫疆一個虎吼叱問“誰!?”
鐵個苦笑道:“是……小紅——”
他這樣說了連自己都隻怕不信隻好又慘然一笑。果然大家都停了聲隻剩下火光獵獵吞吐著焰舌照映在美麗的小紅可怖的死屍上。
死人的血已漸凝固。
活人的血也開始沸騰。
“殺了他!”“宰了這淫賤!”“知法犯法罪該萬死!”……辱罵之聲此起彼落比先前更為劇烈。
孫疆臉上出現了一個古怪的表情、指了指樹上小紅光脫脫的死屍道:“她——約你?”
鐵手點了點頭歎道;“很不幸的她死了;更不幸的我說的是實話。”
孫疆這回惡怒得幾乎吞食了自己咆哮得整張臉隻剩下了個血盆大洞口連七隻蛇牙六隻爛牙十四隻又黃又黑的牙全都齜露在人前正像一隻活見鬼的山魈!
“她死了你說她約你、你還不如說她要嫁給你所以約了你半夜來私奔!”
鐵手皺了皺眉他現襲邪也來了這人來得很“邪”。“邪”得不像是走過來的而是像在樹上跳下來的黑夜裏鑽出來的或者是從陰溝裏爬出來的。
但他也來了。
高手雲集。
四麵楚歌。
可是他卻說了一句:“孫堂主請恕在下鬥膽得罪問一句您老可能不中聽的話……”
孫疆旺火風箱般的鼻孔翁動著扯得呼啦嗤軋著響塞著濃痰問了一聲:
“有屁快放!”
鐵手好整以暇的說:“——閣下每句話都那麽聲嘶力竭的喊喉嚨不痛嗚?自己耳朵沒給震聾嗎?你能忍受自己這把破鑼嗓子不必動手光是喊話我已夠佩服得你五體投地了。”
“什麽!?”
這一喊足以驚天動地。
孫疆沒料這時候的鐵手居然還來諷刺他、招惹他他這一氣可炸了心炸了肺更不惜連同天也炸塌下來了地也夷為平地。
他大吼了一聲。
“我殺了你!”
一時間場中大部分的人一時都聽不到聲音了。
隻看到動手:卻沒有槍風掌風。
——那是極為快可怖緊張驚險的交手!
但卻是寂靜的比鬥因為閡寂無聲。
原因是:在場中大部分的神槍會弟子都給他們堂主“灰飛煙滅”孫疆的這一聲石破天驚的狂吼震得聾了:至少是一時聽不到聲音了。
直至他們恢複聽覺的時候那兩大高手已停止了交手。
這邊的火光熊熊殺氣騰騰那三盞燃燒的燈籠烈焰過後隻剩三五點慘綠色的殘燼。
殺氣依然騰騰但在滅絕聲息的氣氛下這殺氣竟存一種扣人心弦令人生畏起怖的張力“龍虎塔”的肅殺如是。
——山上呢?
從“一言堂”可以遙望的重巒疊蟑的泰山之巔這樣一個夜的黑黑的夜裏搖紅姑娘借同那猛獸一洋的鐵鏽在逃之?還是在展現鋒芒?在隱處求生?還是在春風裏存活?
那兒也像這裏的瞬刹吧?還是更加九死一生、死裏求生?
山峰險寒。
中下冷。
小紅死了。
——搖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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