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鬥一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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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疆出手了。

    極快。

    極。

    極為厲怖。

    作為“神槍會”麾下六大分堂中負責調訓高手。殺手的“一言堂”主事人他用的也正是槍。

    他的槍極為平凡。

    但也甚為罕見。

    他是隨手拾來。

    但又無人能槍獨步天下。

    他手上無槍。

    他一伸手己抄過來了一支槍。

    那是莊丁手上的長長火把:他抄在手上成了“火槍”。

    槍的攻勢本就十分淩厲。

    而他手上的槍竟似是活的著火的火龍一般的舞著。

    使黑夜炸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火花在星空下劃過一道又一道的火光使得仍吊屍樹上的女體掠過一陣又一陣的驚豔令赤手空拳橫眉冷對的京城名捕鐵遊夏遇上一次又一次的驚險。

    槍法本來就十分難以應付。

    何況是“挫骨揚灰”孫疆使來的槍——而且還是在他手上的火槍那就像一頭頭上著了火的龍就算刺不著隻要給他蕩灼燒著了也一樣皮焦額裂。

    他光是舞出來的火花已令人目為之眩。

    ——目眩事小目盲事大。

    孫疆大喝一聲已幾乎震聾了全場的人而令他施火焰更令敵之目為之睽。

    耳聾目饋豈能相抗?

    鐵手縱有一雙鐵手也無法抵擋。

    因火勢烈風助火勢火長風威隻要給掃/掠/辣著一下就得要遭殃。

    鐵手空有一身內力武功也隻得盡力閃躲、退、避。

    孫疆追擊。

    以火追命。

    以槍索命。

    鐵手沉著應戰鎮定回避退得七八步突然一抄手一讓步手上已多了一樣東西:

    劍!

    ——他手上怎麽會有劍?

    劍自別人身上來。

    襲邪!

    襲邪這時站得相當靠近鐵手同時他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因為他不但以外姓弟子卻在“一言堂”裏身居高位而且他腰間一直佩著劍手上並沒有槍:長的短的水的火的一概闕如。

    此際鐵手便一伸手抄出了他的劍。

    一把黑色的劍。

    這是好劍。

    好得很邪。

    ——人邪劍也邪。

    邪劍!

    鐵手便用這把“邪劍”與孫疆的“火槍”兵刃相交。

    交手三招。

    三次交擊。

    每一招都劍槍互擊。

    硬碰。

    碰一記槍頭的火焰都炸飛了一些槍柄也削短了一些火焰又激飛去了一小截三招之後孫疆手上的”槍”隻剩下四尺八寸三。

    鐵手身上卻起了幾處火頭。

    小火。

    燃著。

    鐵手卻沒去理會那些小小但熾熾的火焰——他已無暇分心。

    不得分神。

    ——大敵當前!

    “山君”孫疆畢竟是“一言堂”裏第一把交椅的第一號領神、第一流人物!

    山君手上的槍火勢已小手中的“火槍”隻剩下五寸餘的一截還沾著小小的藍火。

    有幾處火頭伸張吞吐著小小的綠焰兀自燃燒在鐵手肩、脅、腰、腿的衣服上火頭甚小有的隻像一隻指甲的火晃漾著看來毫無傷害卻不肯滅。

    鐵手不及去撲滅那些小火因為一團“熊熊的烈火”就怒燒在他身前:

    “挫骨揚灰灰飛煙滅”的孫疆正在盯春他井隨時都會動下一輪攻襲。

    場中隻剩下火光獵獵之聲夾雜著孫疆翁動著兩張葵扇般張舍不已的鼻翼出嗬嗬噪響。

    後像那兒開了兩扇非常風霜的風箱。

    這時場中的人聽覺多已恢複。

    鐵手和孫疆這兩大高手也陡停了手。

    火光映著月光照在血漸凝固的女體上鐵手忽然覺得一陣難堪的難過遂而生起了一種不忍的難堪這麽多人在看一個剝光了衣服少女的刪體(盡管她己失去了生命)那門是件令人難過的事。

    於是他說:”——不如我們先把小紅放下來再說……”

    孫疆一聽兀笑了起來。

    震耳欲聾。

    這回人部分的人部用雙手掩住了耳拿著火把燈寵不能緩過來手來的都苦了臉。

    山君笑得甚為張狂。

    他一笑起來幾乎整張臉都化成了一個中間整著一條牛眼一般的大血洞。

    隻聽他一陣夜梟般的怪笑一笑嘶聲問:

    “……你到現在還想毀滅罪證——!?”

    鐵手看著他。

    靜靜的。

    然後陡然地生了一件事。

    他出手。

    要注意的是:這是他今晚在“一言堂”裏第一次出手也是他對“神槍會”的人次主動出擊。

    他出手極快。

    “嗖”的一聲全場的火光為之一晃大家都沒來得及看清楚:

    ——他是怎樣出手的?

    ——他出的是什麽手?

    ——他如何收手?

    大家都隻知他出過手如此而已。

    因為他的出手太快太了誰也看不見。

    他一出手就收手快得就像全沒曾出過手一樣。

    大家除了知道他出過手之外也肯定知道他出的是左手——因為他右手還握著劍。

    他隻出手沒出劍。

    他出手迅疾得令人摸不著但要擊中對方總也得要移上步。

    他的步子可沒出手那麽快。

    他一邁步已欺近山君出手收退可是孫疆仍在他急退之際“呼”地擊出了一槍。

    這一槍要是戳向鐵手胸前鐵手想必能招架。

    可是這一槍委實詭異己極。

    而且很絕。

    它在鐵手身前出槍啪的一聲槍尾卻劈在鐵手正在疾退的背上!打個正著!

    蓬的一聲鐵手硬挨了一記卻飛身上樹切斷了縛住小紅屍的紅綠繩並褪去了身上的白袍裹注了她的身子再舒身落下地來但已與山君拉遠了距離。孫疆瞪著他做了這件事又望著他再用手拍滅了身上幾處小火頭卻始終沒有出手。

    兩人隻都靜了下來。

    沒再動手。

    鐵手咀角微笑卻掛了一絲血漬。

    山君手上曾擊中鐵手一記的槍火焰已全熄。

    好一會大家才又聽到孫疆濃烈的呼吸。

    先說話的卻是鐵手:“左下複數第五壞了。”

    他口中念念有辭把小紅的屍身輕放於草叢上然後他把左手裏的一物遞給山君。

    山君沉默伸手接過。

    ——這次神情居然顯得有點溫馴。

    不過大家都看不清楚;到底生了什麽事?那是啥事物!

    又隔了好一會這次是山君孫疆先說話了。

    他的語音甚為幹澀:“你若憑空手斷接不下我的火焰槍的”

    鐵手咳了兩聲道:“所以我才用劍。”

    山君地幹笑一聲:“你是用劍幾乎削斷了我一半的槍身——但你可知我的‘槍焰’是一種‘毒火’?”

    鐵手平實地道:“燃著必毀灼及必滅的‘毒火’早已如雷貫耳比閣下的笑聲吼聲咆哮聲還聞名——所以我這才借用襲兄的劍。”

    然後他平和的補充道:“襲邪的劍名為‘辟邪’、百邪辟易萬毒不侵——我是不問自取希祈他勿見怪不是之處我再向他請罪。”

    然後他雙手奉劍泰然遞給襲邪。

    襲邪冷著臉斜著眼漠然收下了劍插回鞘內隻聽他森然道“鐵兄曾在多年前連雲寨之役旱以劍法巧挫戚少商的‘一字劍’今日得見果然非凡。”

    奇怪的是他的黑劍一回鞘連鞘帶劍卻像一條蛇一般的搐動了幾下還隱隱約約的出一聲呻吟來。

    山君左眼盯著襲邪的劍右眼卻盯著鐵手好像覺得很奇怪:

    “你吃了我一槍居然還不倒?”

    鐵手平靜地道:“承讓。”

    孫疆又嘿地幹笑一聲不知想說什麽孫忠三卻忽然說話了:

    “不可以。”

    他隻說了三個字但卻一字一句、一字如一擊。

    但大家都不明白他說什麽。

    “他是吃了你一記這是大家都看出來的但他卻一出手便拔掉你口裏下排上邊的第五隻壞牙。”“山神”孫忠三堂堂正正的說“你不能占了他的便宜。我們‘神槍會’的人可以勝可以敗可以生可以死但不可以耍賴。”

    孫疆這回“格”地幹笑了一聲居然將剛才鐵手遞給他的那隻牙齒一手丟入嘴裏喀哧喀滋的嚼碎咀爛和著牙血咕嚕一聲吞到肚裏去了。

    “剛才是‘一言堂’的堂主與你一戰”山神向鐵手一抱拳朗聲道:“現在是在下‘正法堂’的孫忠三向閣下求教。”

    鐵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來這兒本來隻是查案的。”

    孫忠三道“但現刻你也涉了案”

    鐵手凝肅的道:“我到一言堂來本要伸的是援手伸張的是正義。”

    孫忠三道:“可是現在你卻像是我們的敵人。”

    鐵手凝重的說:”我本無意決戰神槍會。”

    孫忠三道:“不過你已經在跟神槍會決戰了。”

    鐵手沉重的點頭沉凝的問“我真的不想跟神槍會作戰更不欲與你作戰——我能不能甘拜下風不跟你交手?”

    孫忠三反問:“你能不能束手就擒?”

    鐵手沉思片刻反問:“我要是不抵抗可保我能夠受到公正的對待?”

    這句話大出人意表之外。

    聽來鐵手竟有意投降!

    ——他明明是占了上風至少這連番決鬥下來他都沒有敗過至少他可以大有機會打出“一言堂”隻要能殺出“神槍會”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定必聲名更威威盡天下!

    可是到這時候他居然似有意不打了棄戰了認栽了!

    但是孫忠三的回答更妙:“不能。”

    他的答案斬釘截鐵。

    鐵手沉厚的語音似也有不解:“我不想打下去是不想與你為敵為何卻不能保我有公正的審訊?”

    孫忠三道:“我知道你的用意。這兒是‘一言堂’不是‘正法堂’你已觸了眾怒、小紅之死群情洶洶這兒不是我能說一不二的——所以你一旦遭擒我縱盡力保你但也不敢確保你的安全。”

    他正色道:”所以我不能保你有公正的公平的下場。”

    鐵手長歎道:“既然如此我隻有打下去了。”

    孫忠三道:“看來隻有如此。”

    鐵手微喟問道:“正法先生我們就不能不動手嗎?”

    孫忠三堂堂正正的問:“你有沒有聽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

    鐵手道:“聽過但我總以為這隻是不負責任的人之藉口;其實人在江湖大可由己也總比江湖來去闖過的人由己多。隻要不高興的事便不做高興的事做了便不後悔那還有什麽不由己的事呢!”

    孫忠三道“你是不是鐵手神捕?”

    鐵手道:“我是。”

    孫忠三道:“我是不是孫忠三?”

    鐵手答:“你是。”

    孫忠三道:“那我們隻有決鬥一途了——這還算由己?”

    鐵手喟然道:“那麽說也隻是情非得己;看來隻要有天下第一的名頭就會有天下盡是死傷了。”

    孫忠三道:“世事本如是。”

    鐵手道:“我卻從不爭第一。”

    孫忠三道“你不爭也沒有用人還是要鬥你。”

    鐵手間:“為什麽?”

    孫忠三道:“因為你礙著人的前路。”

    鐵手道“我隻是站在這裏。”

    孫忠三道:“你站錯了地方。”

    鐵手道:“那我讓開好了。”

    孫忠三道:“讓開也沒有用總有人會不同意。”

    鐵手問:“誰?”

    孫忠三疾吐一字:

    “我!”

    然後他就動手!

    動手。

    ——也動了槍!

    因為他的手就是槍!

    他的手裏沒有槍!

    但他的手卻出了槍風使出了搶勁!

    他已人槍合一。

    他已不必拿槍在手。

    他的一雙手已是兵器之王:

    槍!

    ——手槍!

    他出手一槍竟比真槍還要剛勁。銳厲大開大闔殺勢萬端。

    而且更意在槍外!

    鐵手隻有出手。

    他出的是手但用的卻是劍招!

    ——出手一劍!

    他竟把劍法融合於掌中而把劍氣運聚於手中。

    他的手就是劍!

    手之劍。

    ——劍手!

    這一來“手槍”遇上了“劍手”!

    就像虎遇上了豹。鷹逢著了鷲、大日如來硬碰上了不動明王!

    兩人二手相觸就像槍碰著劍劍砸著了槍。

    星花四濺。

    ——那絕對不是手。

    至少不是普通的手:

    而是兵器。

    ——極其犀利的兵器!

    兩人一觸即攻點到即止。

    這兩大高手顯然都有意去秤一秤對方的斤兩但卻都無意作玉石之焚是以招出得快也收得!

    所不同的是:鐵手是一收招就跳開孫忠三則是一收招就變招:

    跨出:

    出擊!

    出手快。

    且有力。

    ——這才是真正的快招:沒有任何一絲花巧不搞任何花式。

    不但快還選取了最直接最準確最短的距離下手!

    ——那才是真正的有力沒有任何一點力量是多餘的、浪費的、虛耗的。

    不但有力而且還抓準了時機不容對方作任何閃躲招架退避騰挪。

    他已打了下去!

    擊中要害!

    這回他的手己不是槍。

    手已口複了原來的“手”!

    ——擒拿手!

    他雙手一沉拿住了鐵手的雙腿。

    鐵手退不及。

    ——他沒想到孫忠三會輕易攻他的下盤。

    鐵手避不及。

    ——他的腿法絕沒有手法靈便。

    鐵手挺不住。

    ——的確他的下盤便是他的弱點。

    “山神”一下子便覷準了一招便減出了所以第一招槍隻是“投石問路”這第二招才是真正的攻襲。

    饒是鐵手也給拿住了雙腿。

    他下盤功夫不如何但內力沉宏孫忠三一時拔不起他。

    可是他已受製。

    他先勢已失。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做了一件事。

    他雙肘一沉雙手疾遞霎時爪住了孫忠三的雙臂許且扣住了、拿穩了。

    這刹間一個在京城刑部出了名的鐵手神捕跟一名山東武林出了名的山神刑判一個拿住了對方的雙腿、一個扣住了對方的雙手僵在那裏動彈不得。

    山神的額上鐵手的臉上都有:

    汗。

    火的聲音。

    眾人手上的火把出裂帛似的啞笑聲。

    人的聲音。

    眾人在場中不管是鼻冀翁開不己還是張大口喘息不已甚至是根本屏住了呼吸的夾雜成為一種扭曲的、變異的調子。

    大家都盯著場中。

    眼神裏沒有聲音:

    隻有驚、疑、震、怖:

    ——誰贏?誰輸?

    決戰的結果往往就是這樣:

    不是你倒下就是我倒下。

    決鬥的下場也通常如是:

    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

    ——可是人能不能不戰不鬥?

    不。

    不能。

    不管被迫的或自願的人總要與人、與事、與天地、乃至與自己作戰不管是分勝負、定輸贏、還是判生死、決存亡。

    終於有了聲音。

    ——場中也終於有了動作。

    聲音來自人群中。

    是劉猛禽他尖銳的語音像鐵騎進裂銀瓶乍破的劃裂了黑夜、割開了月色還扇起了風撥亮了燈:

    “別打下——人絕對不是鐵手殺的!他是無辜的!”

    大家更靜了下來。

    ——如果視線是箭、是矢猛禽早已給亂箭穿心、千瘡百孔了。

    仿佛連火舌也不笑了。

    連場中所有的槍尖都在閃爍著邪異的冷鋒在等他讓下。

    他也已隻有說下去了且說得聲嘶力竭像一頭在抑著傷痛已久而今才撕裂長曝的禽獸:

    “我剛才一直在跟蹤著他來到緋紅軒這棵紫微樹下——”

    他猛獸般喘息著咆哮著:

    “——他來的時候小紅已經死了!”

    孫屠狗的眼神冷得像每天習慣了都要屠宰禽畜的屠戶但語音也跋扈尖銳得像一隻養了七年而今才初償一刀剖進腹腔之痛的豬:

    “你憑什麽說他是無辜的?我們憑什麽要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

    猛禽一時無言。

    無語。

    ——對他跟鐵手是一夥兒來到“一言堂”的誰知道他是不是在維護鐵手?誰知道他講的話是不是真的?誰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份殺害孫小紅?誰知道?

    忽聽一個聲音打斜裏插入、從斜裏說出淬金厲鐵的正氣來:

    “他說的是真的。”

    孫屠狗一句就回了過去就像一記還手反擊:“為什

    “因為我剛才也跟蹤著他一路過來這裏。”

    說話的人是襲邪。

    我不必重述八百次我意思在場的人不見得完全沒有人不相信鐵手的話。

    ——盡管在眼前形勢吃緊之下隻怕沒有多少人對以勇於承認自己己殺了人但以鐵手神捕在江湖上的信譽、武林中的地位“一言堂”裏上下是沒有人不生疑置:到底是是不是鐵手殺了小紅?鐵手為何要那樣做?他犯得著這樣作嗎?

    就算絕對不相信鐵手是無辜的人恐伯也不見得會不信猛禽為鐵手的作證。

    ——因為山東“神槍會”有不少子弟都活躍於武林行走於汀湖自然聽到風聲傳言他們大都深刻理解劉猛禽所隸屬的來月明派係跟鐵手所份屬的諸葛正我之係就是壁壘分明、友少敵多的兩大陣營按道理“午夜鬼捕”劉猛禽沒有必要說好話。

    ——更沒有必要說假話。

    可是就算既不信鐵手也不信任猛禽的人到現在也下得不信也不得不有疑惑了:因為襲邪己說了話。

    作了澄清。

    他更沒有必要維護鐵手。

    ——因為他是“一言堂”的大將;“山君”孫疆身邊的紅人!

    “山神”孫忠三做了一件事。

    他起先隻是一隻手指:尾指。

    他放鬆了尾指。

    左手的尾指。

    然後是右手。

    右手的尾指。

    之後是左手的無名指。

    接下來是右手的無名指。

    他一隻一隻的鬆開他的手指。

    一隻一隻的放開。

    一直至他完全放開了雙手不再拿捏住鐵手的雙腿為止。

    鐵手也放手。

    隻是他更快。

    他在孫忠三放開第一隻(尾)指開始他己放手。

    迅放手。

    雙手齊放。

    ——也完完全全地放開了他本來亨捏往孫忠三雙臂的要穴。

    兩人都放了手。

    一先一後。

    一緩一。

    但都已放手。

    拿著手合攏成了拳。

    放訂、緊抓的拳成了張開的掌。

    ——無論如何要抓住什麽總比放開放下來得花費力氣緊張多了。

    放得下便輕鬆。

    而且自在。

    ——隻不過在人生裏有幾件事是可以你說放下便放下的?放得下手卻放不了心不見得放下便能自在;真正自在的就算執著不放下也一樣執著得開開心心。

    其實管它執著放下隻求活得自在開心。

    放開了手的鐵手溫和的說:“承蒙相讓銘感心中。”

    孫忠三緩緩的收回了他的手神情好像收回了他(心愛的)兵器一樣:“你的下盤的確不如你的手。”

    鐵手承認:“那一向是我的破綻。”

    孫忠三道:“隻不過誰也無法突破你那一雙手穿過你雄厚的內力去攻襲你的破綻。”

    鐵手一笑:“剛才山神閣下就己輕易辦到這點。”

    孫忠三肅容正色道:“但你也即時扣住了我的手——要是我要力廢掉你的腿我的手也一樣得給你廢了。”

    鐵手道:“但還是你先製住我的腿。”

    孫忠三道:“不過你的內力一定能後而先至。”

    鐵手笑道:“幸好還是山神放了我一手。”

    孫忠三正色道“我能先製住你是因為你身上確有幾處給灼傷了所以轉動略見不靈……”

    說到這裏他忽然感觸起來朗聲歎道:“一個人為了維護一個死去的小女孩之屍身不致暴露得太難堪難看而不惜先為她罩上遮掩衣物才再搓滅自己燒的身上的火焰以致負傷不輕……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去殺害另一個無辜可憐的弱女子呢!?”

    大家默然。

    隻剩火笑。

    ——火舌燃燒於空氣時生劈劈啪啪的墾花與爆炸是為:火的笑聲。

    火笑。

    隻有火與笑。

    人不笑。

    人都在聽。

    ——這些人都尊敬“山神”孫忠三所以他一說話誰都在聽。

    專注的靜聆。

    “我剛才的出手是旨在試探一下這位鐵手名捕的為人:“孫忠三以一種極為震得住場也懾得住麵子的語音道”他剛才每一次出手應敵都有機會傷人但他都留了手。

    沒下手不但為我們神槍會的人保了麵子也為大家彼此都留了個餘地——包括剛才他跟我交手本大有機會製住我但他還是沒力。收了手別忘了他現在隻一個人跟我們這麽多人對敵形勢極其險峻;到這危急關頭他尚不肯傷人亦不願脅持人質試間又怎會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凶手呢!?“鐵手即道:“不是的。剛才是閣下先留了力不然我的一雙腿早就廢了。”

    孫忠三道:“你的手就扣在我臂上我的手又如何能力廢你的腿?”

    鐵手忙道:“您別忘了是你的手先抓住我的腿的”孫忠三哈哈笑道:“我沒忘你就是讓我雙手搭住你的腿你才能一舉抓住我雙手。”

    鐵手仍堅持道:“我下盤有破綻您一眼便看出來了您若力製住我雙腿我哪動彈得了?”

    孫忠三也一點都不退讓“別人就是以為你下三路是弱點但隻要一動攻擊結果反而落在你上三路的強力反撲下自討其毀、自取其辱。”

    鐵手亦不讓步“是您放了我一馬……”

    孫忠三臉色一變向場中朗朗滾滾的道“你們大家也應該看出來了;鐵二捕頭在這幾次交手中我方出動的人。一批比一批強武功也一個比一個高可是他對付每一批人都手揮目送鎮定從容不因對手較弱而輕忽不因敵人較強而惶恐對付每一陣都一樣從容不迫都依樣的畢恭畢敬不以對方位輕而冷傲亦不以放手位高而自抑始終保留情麵一直不肯傷人。”

    說到這裏他也不讓鐵手答腔隻滾滾蕩蕩的向眾人說了下去:“我出手是要再秤一秤鐵二名捕的斤兩也是要試煉一下他的人品而今雖然小紅之死似與鐵手脫不了幹係可是依我之見鐵遊複決不是殺小紅的元凶——”他環目四顧火舌哄的一聲仿佛被他目光逼得吞了回去:“而今劉猛禽說是。他跟蹤鐵手來此而襲邪又證實一直跟在午夜刑捕之後這都證明了鐵手理應不是殺人凶手。”

    孫忠三以一種煎藥般的臉色和於肉般的語音說道“當然。這是‘一言堂’不是我忠三說一句話就可以了事的但我不必也不打算重述八百次我的意思。”

    這之後他一字一句如落地作金聲的說:“不管如何我忠三代表‘神槍會’的‘正法堂’說一句話:我認為鐵遊夏不會是殺小紅的凶手我願以性命擔保:若真是他我一定負責殺了他以謝眾家弟兄;若不然我亦以一死謝罪。”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作了下麵總結:“我覺得:要給鐵手一個澄清的機會。”

    5。你們不幹我幹!

    他的確是已不必再重複八百次他的意思。連一次也不再需要。

    因為場中的“神槍會”子弟大多都已十分同意孫忠三的判斷。

    鐵手望定孫忠三像看到一句劇烈但十分貼心的好詞他說了兩個字:“謝謝。”

    “你不必謝我”孫忠三眼色慈和。臉色淩厲:“要是你幹了謝我也沒用;要是你沒幹又何須謝我?”

    然後他望向孫疆“你怎麽看?”

    ——這兒畢竟是“一言堂”。

    ——言堂的堂主是“挫骨揚灰”孫疆而不是他。

    他還在等孫疆說話。

    ——哪怕隻是一句話。

    孫疆沉吟了一陣然後才說話。

    這時他已不再怒憤得像要一口口啃噬自己的骨頭了而是說話謹慎得像隻要說錯了一個字就得要麵對一場牢獄之災似的他說:“既然有三哥擔保我也不好迫人太甚。但小紅的死我一定要對會裏弟兄有個交待討個說法。”

    鐵手即沉聲朗道:“小紅臨死之前輾轉交我一物可能跟她的死有密切關係。現在我不便在此公開但一定會據線索追查到底。搖紅姑娘仍在泰山死生未卜;小紅姑娘己慘死此地沉冤未雪。我既來了貴地又成了凶嫌此二案我會一並辦理請大家予我十日時間我當設法上山為搖紅小姐盡救助之力也一定口來把小紅姑娘之死查個水落石出。”

    然後他又敲了記暮鼓打了記晨鍾的加了一句:“十天。請給我十日。”

    孫忠三定定的望向孫疆。

    孫疆一跺足狠狠地道:“好就給你十天!”

    然後他又恨恨的揚聲齜牙道:“鐵手你這話可是對神槍會眾家兄弟說下的到時若果食言別恨我們要向京裏來的捕爺對著幹了!”

    孫忠三冷冷加了一句:“你們不幹我幹!沒道理讓凶手逍遙法外不可以使毀諾的人得意逞凶!”

    鐵手看著像一隻抓住了魚兒的蒼鷹般的孫疆又看看目慈臉厲的孫忠三道:“你們放心我決不食言。破不了此案我就賴在一言堂裏賴死不走打死無怨。”

    孫忠三道:“好!那麽——”他一伸手:“請便。”

    ——“請便”的意思就是:事情已了幾乎可獨自去辦自己的事了。

    他此話一說大家便不再劍拔彎張了仿佛連火舌也減了半焰。

    孫疆也加了一句:“好撤了!”

    ——“撒了”就是解散。

    於是本來殺氣騰騰、重重包圍住鐵手的“神槍會”子弟而今一下子全都消散了。撤走了。

    他們的人很多。

    走得卻很快。

    很輕。

    ——也就是說他們至少有兩三百人但在撤退拔離的時候跟兩三個人靜悄悄的離去幾乎是沒啥分別的。

    他們走前是失收了兵刃:他們絕大部分的兵器都是槍。

    ——各種各式的槍。

    鐵手注意到其中還有人手持一種槍有著彎曲長方形的木柄槍管子看來是中空的且在管咀上裝上了七八枚(或以上)的槍鏈利而尖銳看來裏邊還有彈簧機槍有的還隻不到尺長隻要手指一按這些槍尖就像密集的暗器一般飛射出來而且還一氣數(十)。

    ——如此展下去必定成為極其犀利的武(暗)器。

    這使他想到難怪世叔諸葛先生一直在精研“驚豔一槍”了他就曾有過這樣的優慮:“山東神槍會”一旦壯大。

    組織完善了起來。秘密槍法得已練成了的話揮指侵奪中原之心隻怕更熾而他們一旦動武林中各派力量一直相互殘所能製拒他們的人隻怕亦所剩無幾了。

    不過諸葛先生又再附加了一句“不過神槍會孫家的人一直不太團結私心大重野心又大大連少數幾個像孫青霞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也給逼離關東流落江湖而像孫忠三這種主持得了大局的人又受到排斥孤立連孫華情也明顯不得誌、也未得勢。——要不然‘神槍會’隻怕已掃平東三省直取中原再指江南了。”

    而今鐵手卻注意到他們的武器:雖然同是“槍”但經過改良設計:精心鐫造果然有極大的不同。

    ——有些連鐵手也摸不準它的用途。

    鐵手更注意的是這些人退走時是先收兵刃再熄火把然後才尾呼應。紀律森嚴的列隊退去。

    在這當兒若任何人想攻擊他們或他們遇上任何突擊他們肯定都能馬上反應、即時還擊。

    他們有條不紊退隻是一種蓄勢待若是進則是一種滅絕掃蕩。

    他們退走很快很靜但不是有疏、有漏。

    他們逐一把地上的斷槍拾去:——仿佛那是他們的手臂肢體他們決不讓自己的手足遺落在地上。

    他們也不忘抱走小紅的屍身:那個皺著白眉以三隻手指一直在拿棉子捏小紅玉頭的老人大概就是“神槍會”裏著名的“神通大夫”孫瘋牛吧?

    看來這人卻不如傳說般“瘋”。

    反而很沉靜。

    一種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靜。

    鐵手特別注意到這些這也是諸葛先生特別派他來查辦此案的隱因之一。

    大家都走了隻剩下鐵手猛禽和襲邪、孫屠狗、孫疆、孫忠三。

    鐵手道:“我們馬上也要起程了。”

    他“起程”當然是要上泰山:救搖紅。

    ——救人如救火。

    這是急事。

    對鐵手而言這句話也是一個交待。

    “好你是隻管走”孫忠三道“隻要你能履行你的諾言就好。”

    孫疆卻嘎聲道:“記住替我殺了那怪物挖了他的心回來我要吞了它。”

    孫屠狗卻嘿聲道“鐵手;鐵鏽是有名的‘山梟’可不好對付哦——別帶我上山到處尋覓你的骸骨背下山去那就太令我遺憾了。我們還沒好好的打一場呢!剛才那一戰、不過痛!”

    襲邪沒有說話。

    猛禽也沒有。

    襲邪身上依然邪氣迫人。

    猛禽卻漫出一種死味。

    兩人咀裏沒有說話但眼裏都說了。

    他們狠狠地互瞅著不但已像罵了對方幾十句話甚至似己交手數十回合。

    ——剛才不是襲邪一力作證才使猛禽不致涉嫌殺小紅一事中的嗎?怎麽兩人眼中卻充滿了殺氣敵意?

    是以在回“一監院”的路上鐵手就這麽問了猛禽一句。

    “你為什麽要說謊?”

    鐵手走在前邊。

    猛禽在後。

    沒有燈引路。

    月己埋入厚厚的雲堆裏。

    饒是這樣鐵手仍感覺到在身後七尺之遙的猛禽微微一震卻沒有說話。

    鐵手依然往前走。

    他感覺到身後的死味更濃。

    猛禽仍然跟在後頭。

    他也感受得到前邊的壓力更矩。

    兩人一前一後在走越走越黑愈走愈夜那麽黑的夜那麽夜的黑仿佛再也看不到一點光明一點微明。

    直至“一監院”門前鐵手猛然立住猛禽也即時立

    其時雲破。

    月現。

    大地重現光明。

    明月皎皎。

    花香馥馥。

    鐵手手觸了門正要推開忽聽猛禽問“你怎麽知道?”——他沒承認他“說謊”。

    甚至也不回答鐵手的問題。

    他隻反問。

    鐵手便不推門了說:“因為我知道你在我抵達緋紅軒紫微樹下時並沒有跟著我。”

    猛禽又微微一震。”

    震動是因為驚訝。

    “你是怎麽知道我那時沒跟著你?”

    “你有味道”鐵手溫和地道“我跟你相處已有一段時日了你身上總漫著一股味道——你在就會有這味道不在自然就沒有了。”

    又一朵大黑雲遮住了月色和月光。

    鐵手看看天色笑笑又補充道:“這可不難辨別。”

    猛禽森然道:“那你為何不當眾拆穿我的謊言?”

    鐵手道“我這樣做有好處嗎?你是說謊來證明我的清白而我也真的沒殺小紅在那種情形下他們也不見讓你有辯白的機會。可是我還是要知道你剛才去了哪裏?”

    猛禽沉默。

    他仿佛已與黑夜融為一體。

    良久他才說:“我是不是一定要告訴你?”

    “是。”鐵手始終沒有回過身來他的一隻手還是維持在推門未推的姿態“你有必要告訴我:否則我難免要懷疑小紅的死與你有關。”

    猛禽似已跟黑夜結合成一股侵天略地的力量:

    一種黑暗的力量。

    殺氣更濃。

    ——死氣更烈。

    鐵手要想對付這個人除非得要與全個黑暗為敵。

    ——由於此際天地盡暗所以也等同與天地為敵。

    猛禽好一會才用言語打破了像凝結成了固體的沉默:

    “我沒有殺她。”

    鐵手仍堅持問:“你去了哪裏?

    他這一隻手仍在推門但始終未觸及門環。

    他知道:他一旦與這身後的劉猛禽為敵恐怕要比剛才所有“神槍會”的高手更不好對付。

    他仿佛得要與這彌天漫地的黑暗為敵。

    所以他的手伸了出去:

    一旦出手他就會先推開門。

    門一開這天地間原來的靜和黑就打開了一道裂縫。一處缺口而且也有了聲音:

    他就是要這一個破綻一點點的縫隙——隻要開了那麽一下點兒的罩門他就可以先行蕩開這越到深夜殺力越強死味越盛的午夜刑捕與生俱來的恐怖壓力。

    劉猛禽沒有馬上回答。

    ——要是他開口答話那還是在對話中雖然仍有可能交手但至少是還沒有動手。如果他不回答那麽交戰己然開始。

    在黑夜裏跟這樣一個“殺手刑捕”交手那的確好像是“死亡”已在你鼻端打了個噴嚏的事。

    鐵手不能回身。

    ——在這時候連轉身也是一件凶險的事:在身幹將轉未轉之際防範必定是最脆弱的狀態這一刹間要是讓敵手掌握住了已足可死上四十八次!

    有些錯失是一次也犯不得的。

    有些險也不能冒。

    鐵手也不想冒這種險。

    所以他的手仍將推在門上。

    猛禽仍在他的身後與夜色溶為一體。

    夜仍很深。

    很黑。

    天放光明。

    雲破。

    月來

    花弄影。

    月亮終又破雲而出。

    天地恢複明亮。

    皎潔。

    猛禽終於回答了鐵手的問話。

    他是以問題反問但問題本身已是一種答案:

    “你知道我是誰派來查這案的?”

    鐵手答:“朱刑總。”

    “你知道他為什麽派我來這裏?”

    “你是他手上大將他肯派你來到東北必有重大原由恐怕不止是為了追緝鐵鏽救回搖紅一事而已。”

    “你猜對了”猛禽甩了甩長長的尾終於在月華下照出了他的影了像一隻禽獸拖著一條會抖動的尾巴而鐵手也緩緩的回過身來。

    “很多人不知就裏以為我們刑部的人隻會抓罪犯辦凶案卻不知我們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任務也得交由我們負責——”猛禽桀驁騖的嘿笑道:“例如:查出朝廷民間有什麽人心懷2心意圖造反的家夥在他們未能有所動時先行打殺;或在聖上出巡沿道布防保駕又或是各路太子王爺一動一靜咱們也得為皇上江山主座勤加監視觀察……”

    鐵手冷冷地道:“那自然也包括了替聖上和權臣清除異己的一項了。”

    猛禽在黑暗裏像一頭黑色的獸有尾不大動但雙目竟是慘綠色的“你是刑捕而且是經驗老到的名捕這些自然都瞞不過你找們們部裏其實細分了許多係統專辦這些勾當不見得朝中大臣能知個中玄機但恐怕你卻比我們更清楚。”

    他頓了頓又道:”——隻不過你們隸屬諸葛先生。直接負責在聖上龍軀前周護不必拐彎抹角而我們則連皇上出幸獵豔晴幸私娼也得去打點一切……誰叫咱們皇上偏好漁色樂此不疲覓盡世間美女供他淫興天下美女一旦得知是皇上寵幸全都騷了情出盡渾身解數來討好。什麽地方有奇山異石搬不回來的皇上便要過去看。我們又得在凡聖上所經之地方圓數百裏都得下功夫充門麵這都隻苦了我們皇帝一旦上了癮我們可像上了吊。”

    鐵手隻冷哼一聲自漫吟道:“其身不正何關婦人!山石何辜天意難測草木同悲天塹無涯煮鶴焚琴懷寶自侵玩物喪誌猶如以腳彈琴用手走路時世若此固然上行下效在所難免但若助虐養好撥火煽風到頭來歪風天熾隻怕也隻害了自己。”

    他頓了頓以一種溫和但沉重、平靜但有力的語言道:

    “盡管我們身在公門但有些事我們還是可以不做的;有些事我們則一定要做的——上頭有沒下達命令都不是真正的關鍵。”

    猛禽又沉默了下來。

    他似乎在咀嚼鐵手的話。

    當他不說話的時候令人有一種靜得讓你以為自己死了的感覺。

    ——不是他死了而是他的靜默讓你以為自己死了。

    不過鐵手不怕靜。

    也不怕死。

    他的心一向都比湖底還靜。

    也許更清。

    沉默了片刻的猛禽隔了鬥晌才森冷地道:“我跟你不一樣你有諸葛先生我沒有。

    鐵手道:“你也有朱月明朱刑總。”

    猛禽道:“那不一樣。朱月明栽培我是要我聽他的話。服從他的意思一定要有利用的價值世上所有的‘老總’都是這樣的。”

    鐵手道:“既然有利用的價值那就是說你是有價值、有才能的人——你是靠自己的實力而不是仰仗他人。”

    猛禽道:“我靠他則須得受他控製。不靠他就算武功再好也上不了場麵露不得光不久便在江湖道上多一副骸白骨而已。靠山的吃山近水的喝水不靠山不仗水的不冤沉海底也得灰飛煙滅。邪不勝正的規律早已不複存於世。”

    鐵手道:“不存於世不見得不在於心。大丈夫終得仗自己打出名堂來。秦叔主也有當擱賣馬的時候。我知道世事往往正不勝邪但正的責任就是要勝不了也鬥一個邪。”

    猛禽又靜了靜陡然詭笑了半聲道:“我鬥了。”

    鐵手問;”鬥了?誰?”

    猛禽答:“襲邪。”

    鐵手道:“難怪他腰間似乎受了點傷而你後頸似乎也有點扭動不靈——那一戰想必精彩激烈可惜我沒這福分得觀其神”

    猛禽冷哼道:“要不然你也未必能一出手就借得了他的劍。”

    鐵手道:“朱刑總不會要你來跟襲邪打這一場吧?”

    猛禽道:“剛好相反他是叮囑我若無必要千萬別招惹這個人。”

    鐵手道:“可是你還是惹上了。”

    猛禽道:“我是不得己但也早想與他一戰他的責任是保住神槍會的機密。而我的任務卻是要攻破大口的孫家的秘密。”

    鐵手道:“你是在行動中給他察覺了?”

    猛禽道:”你一遛出門去緋紅軒我就猶豫了一下子。”

    鐵手道:“猶豫?”

    他仿佛說想到這渾身散出強烈的決死之氣的漢子也會有“猶豫”的時候。

    猛禽道:“我猶豫:究竟要跟蹤你走那一趟好還是趁這個機會去夜探一言堂。”

    猛禽道:“你卻是怎麽一早就知道了我並沒有跟在你後頭——光是憑氣味你總不敢如此肯定吧?”

    鐵手道:“我在人叢中作戰已看出你的頸受了傷。要是你跟在我身後以你身手尚且負傷我是沒有理由會不知道的。”

    猛禽道:“你當然不知道。你那時大概正在緋紅軒我卻已到了九鼎廳。”

    鐵手道:“九鼎廳看來你是誌在直搗黃龍了。”

    猛禽道:“我是有兩個目的:一朱總探悉‘神槍會’近日正秘密地研究出一種極其可怕的槍法快接近成功了。一旦成功:殺傷力極巨且連武功底子不甚高的人隻要得到了這種‘秘法’便幾可天下無敵!”

    鐵手聳然動容:“有這樣的滄法!?”

    猛禽歎道:“更可怕的是:我們隻知有其有但連那‘秘法’到底是槍法還是一種兵器也不得而知!”

    鐵手道:“你來就是為了探個究竟”

    猛禽道:“必要時不管它是槍是法也奪了再說。

    鐵手道:“所以朱刑總派你假借救搖紅姑娘之名來此。為的便是要查出這個機密?”

    猛禽道:“還有另一個目的這‘一言堂’裏另有乾坤。”

    鐵手輕籲了一口氣:“一言堂又另有秘密武器”

    猛禽道:“便是。那可能是一種藥物一種秘方或者是一種調練人材的法子。”

    鐵手道:“一言堂向來為神槍會訓練出精英高手在所多有:人家調訓得好懂得用人也不是什麽不可見人的方法。”

    猛禽截道“這不同。”

    鐵手奇道:“不同?

    猛禽道:“這絕對不一樣。近六年來一言堂反而有不少高手失了蹤或得了失心瘋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一旦有高手出現一定鬧得個腥風血雨貽禍武林而且武功也高得離譜卻橫行虐威不多久就一定暴斃慘死——這些年來至少已有六七名‘一言堂’高手便是如此下場的。”

    鐵手沉吟道:“你是認為……他們有特殊訓練高手的方法可以使人武功突飛猛進但卻難以縱控使人狂而死?”

    猛禽道:“若真有這種秘法不但朱總要有連蔡相也想有。”

    鐵手狐疑地道“真有這種秘法嗎?”

    猛禽道:“真有。別忘了神槍會裏有朱總一早派去的臥底一言堂內也早伏有蔡相遣來的內應——天底下事有什麽可以瞞得過他們兩人的?他們才是天下最不可一世的人中龍鳳!”

    鐵手一笑道:“知道人家的隱私就是不可一世了?那麽最不可一世的人說是史官了:他們紀實記事、纂古述今那才是可監人心的大人物。何況就算掠奪了一言堂調訓精英的秘法又有何用——連他們也還未控製得住這方法的後果強取豪奪到頭來隻怕咎由自取作法自斃。

    猛禽道:“朱總、蔡相他們可不管這個。能把手下效命的人功力猛然提高數倍加上能一種不論什麽活兒便能使出幾近天下無敵的武功誰不想要?誰不欲得?是以我便來走一趟關東行!”

    鐵手忽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猛禽道:“因為你跟我取向不同告訴你無傷大雅。”

    鐵手峻然反問:“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幫你?說不定。我反過頭來要搶了你正要搶的東西呢?”

    猛禽沉靜了半晌終於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而今要告訴你我也情非得己更迫不得已。”

    鐵手望定了他:“誰能讓‘午夜殺人不留頭’的猛禽刑捕迫不得已?”

    “今晚我跟襲邪交手之後便知道獨身在此隻怕難以成事;”猛禽喉裏出一種類近野獸遇敵般的濃濁的胡吼:

    “我要跟你合作。”他暗啞的道:“我要與你聯手。”

    “我們合則兩得其利”他迫切地道“兮則兩受其害!”

    “形勢非常明顯不必置疑”他說且帶著強烈的死味和死誌”你隻有跟我站在同一陣線才能成事!”

    鐵手道:“我來是來辦搖紅姑娘被擄這件事的現在還要找出殺小紅的凶手來。”

    猛禽道:“我知道。那並不相違背。”

    鐵手道:“我隻要救人追凶並沒意思要為蔡京。朱總私人跑腿。”

    “何況”他頓了頓又道“要是‘神槍會’乃以光明正大的手法研創槍法兵器而‘一言堂’若又以你情我願的方式栽培子弟精英那就跟我無涉了我無意要幹擾他們的運作。”

    猛禽道:“你是名震天下的名捕且看目下的神槍會格局:它像是沒有並吞天下、冠絕武林的野心嗎?你也見過孫疆的為人他會像是用光明磊落手法任事的人嗎?”

    他忽然壓低了聲音。

    壓低了他的眉。

    也壓低了他的肩。

    一下子仿佛整個夜色都為之壓低了下來向鐵手。

    沉而重。

    黑而濃烈。

    “如果取得這秘法和秘技在動力便能夠突飛猛進以你我之武功基礎實不近乎天下無敵?”猛禽嘎聲道“我們奪得這些瑰寶不一定要獻給蔡宰相和朱刑總我們大可自得其利啊——利用他們的情報壯大我們自己的實力雄霸天下何樂而不為之哉?你我何不合作呢!我們聯手豈止不可一世還可無敵於天下!”

    鐵手聽了也就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猛禽的意思了。

    ——人待他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之以誠。他也待之以減。

    “我從沒意思也無興趣要雄霸天下;”他濃厚的微笑道“我聽到天下無敵四個字就怕我隻願活得開開心心快快活活並為老百姓們辦些好事為同眾作些奉獻做人止於一世本就不可以不可一世其實又何必不可一世!——來生當豬當狗做雞做鴨尚未得悉呢!你是宰相不一樣是人也有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一個平民百姓也都是人同樣有父母兄弟、悲歡離合。你有覬覦‘神槍會’的秘密武器和‘一言堂’的訓練高手秘法的野心我可沒有這個雄心。”

    猛禽似乎沒料到鐵手會這樣回答他。

    在他而言就像一個小孩找到一塊糖果一樣他肯分給另一個小孩食已是他莫大的慷慨和對方至高的光榮。

    然而鐵手竟是拒絕了他!——而且態度還像一隻仁慈的魔鬼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夜味和死氣在這人的正大光明下不可迫近、而且還無法逼視。

    猛禽像負隅頑抗似的低聲咆哮道:“可是……我拿你當朋友我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鐵手的目光卻柔和友善“是的你告訴了我所以隻要你不殺人不傷人我決不會去阻撓你的行動。”

    猛禽聽後他緊握的拳頭才鬆了開來本來緊起的尾才又落了下去。

    他咄咄地道“在武林中你不當第一便連第二、第三也當不成了人們隻看最好的不然就寧取賤貨誰要次貨!?”

    鐵手笑道:“我是人不是貨我最怕第一當了第一就不輕鬆自在了。要是不當第一就連第二三四也當不成那就當第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好了——有什麽打緊?我又不是貨我是人。憂算找隻排行第一億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但我隻有一個我別無分號無法雷同豈不是一樣的唯我獨尊、獨步天下?”

    猛禽哼哼道:“你沒聽說過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要是老存不爭不鬥、退讓想法你們四大名捕遲早一定過時早晚要給淘汰!”

    鐵手溫和的道:“要是淘汰了就是我們已無存在的必要了那就天下太平了——那是好事哩!追命三師弟老喜歡吟誦這四句詩:願為長安輕薄兒生當開元天寶時鬥雞走狗過一生天地興亡兩不知。這回可讓他如願以償了。其實人生在世又有幾件是由得了自己的?我們連出生。死亡都由不了己還要論其它的事!至於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早已成了男人做錯事的藉口而已——再怎麽說闖江湖的人總比在家的人由已多了!”

    猛禽仍不死心“可是你是捕快。你眼看神槍會有了這種絕招、武器和秘法就會橫掃江湖、獨霸天下都不插手你這是助約為虐、姑息養奸!”

    這次鐵手也神色肅然。

    他很認真的回答猛禽這番話:“任何人都可以將自己的子弟調訓成為絕世高手任何人都可以去練無敵於天下的絕招那是他們的自由我是刑捕也無權幹涉。但他們老是用這些高手或絕招去為非作歹我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坦白說我來此地也要追查一位過去好友下落不明的原因。假如給我查明‘神槍會’確是胡作非為我就會查辦到底;如果他門訓練出來的高手在外邊殺人越貨或者調訓的方法過於草菅人命我也一定嚴辦。——但如果沒有真憑實據我是不會幹預他們的家事更不會有這個野心去把他們辛苦研創的絕學秘藉占為己有。”

    猛禽登時表示失望:“四大名捕;原來是不管事的。”

    鐵手哈哈大笑道:“我們隻管天下不平事但就是不管別人的私事。沒有犯法的人;不違反道義的事都不關我們的事。隻要人們需要捕役來主持公道道義的時候我們吃公門飯的都能挺身而出及時趕到就好要是在他們沒有作任何違法行為之時我們決不幹擾他們那麽我們六扇門的人就不會到處受人毀罵、列為老百姓心目中可厭人物了。我們不但要學會如何管事不得約束自己:什麽時候該不管事。”

    然後他淡淡地道:“你一直不曾告訴我真正的目的今晚卻一一相告我很感謝卻不知是不是在閣下與襲邪一戰之後原訂計劃因而有了變化?”

    猛禽冷哼一聲:“你真是聰明人。”

    鐵手微笑道:“我是魯鈍出了名的。”

    猛禽嘿聲道:“一個聰明人是決不會說自己聰明的.甚至也盡量不會讓人知道他是聰明人。”

    鐵手苦笑道:“但我真的很鈍所以對什麽事都隻好下死功夫包括思考問題因資質差所以比別人多思索幾次。”

    猛禽冷笑道:“但你卻一語中的我的確是在跟襲邪一戰之後才改變了原先計策。”

    鐵手也不訝導:“你原先的計劃當然沒我參與的份。”

    猛禽道:“這是我辛苦得來的消息而且跟隨朱總這許久了才有這麽一點好處代怎會舍得拱手就讓了給你!”

    鐵手微喟道:“可是我總覺得朱刑總待你不薄。”

    猛禽忿忿地道“可惜世上所有的老總都是這樣。我剛才不就已說過了嗎?他是老總我不是我隻好聽他的話。他刻意栽培我、是因為他早已看出來了我這種人隻適合執行他的命令但永遠取代不了他的位子所以他才放心讓我做事.不怕我奪權篡位。所謂‘老總’總是希望黑鍋由你背汗人由他當。他給你一點權力和自由但也隻有在不影響到他和受他控製的情況下才有那麽一丁點兒的施舍和賜予而且你還得要感恩圖報。一旦讓他看出你忘恩負義他連渣也不會給你撈。要是讓他覷出你野心比他還大他就會讓你知道:他有本事讓你起來他就有本領讓你倒下去。”

    鐵手隻有歎息。

    在心。

    猛禽的雙眼乍現綠色厲芒:“所以我要奮鬥我要攫緊自己的機遇我要有自己的成就。”

    鐵手忍不住道:“你已經有了。‘午夜魔捕’天下皆聞。”

    猛禽哼嘿了一聲:“那隻不過是一個魔。要當捕就該當神捕。要行俠就該做俠神。要成魔至少也該是一代魔王。”

    鐵手不禁歎息。

    這次歎息出了口:

    “所以你要奪得‘神槍會’的秘密?”

    “是。”

    “可是你跟襲邪一戰之後又現事情不是想像中那麽容易?”

    “至少難憑我一人之力成事。”

    “所以你要我與你聯手?”

    “事實上你不與我聯手他們也一定會對付你——小紅的死於非命隻怕八成是為了陷害你。”

    鐵手黯然:“就算我沒殺害小紅……小紅還是為我而死的。”

    “所以你既來這裏已經陷了下去了你已抽身不起。”

    “因此我非與你合作不可?”

    “正是。”

    “那我先得要上泰山救搖紅。”

    “我也要上泰山抓鐵鏽——我們風雨同路”

    “‘山梟’鐵鏽跟你最感興趣的事有關聯麽?”

    “他是個關鍵。”

    “哦?”

    “所以我要先看小紅留給你的那本冊子——你刨出那本簿子的時候我還是來得及瞥見了。”

    “——你來得還是比‘一言堂’的出現得早?”

    “但我已甘冒大不韙替你作了澄清你欠了我一個情。”

    鐵手笑了:“我欠你情?”

    猛禽咄咄地道:“要不是我你縱一時一能抵得住孫忠三、孫疆、孫屠狗孫家變……難道你還能一個人敵得住山神、山君、山卡、紙紮人魔還有襲邪這些好手的聯手不成!”

    鐵手點頭道:“不錯我欠你情。”

    猛禽剛出自牙:“你當然欠我情。”

    鐵手和氣的道:“我確是欠了你情。可是要是當時我也當眾指出:你並沒有跟在我後邊同時也不知去了哪兒……你說他們會不會懷疑你?會不會把攻擊的目標改到你那兒去呢?”

    他的語調雖平和但語鋒顯然淬厲。

    猛禽又是一怔。

    他現在才明白江湖傳言裏鐵手是最和氣的。

    ——但和氣不代表沒有膽氣。

    他也聽說過鐵手是著名捕快中最老實的一個:

    ——可是老實並不等於愚笨。

    鐵手可不笨。

    他還是精明得很。

    隻要他不願意誰也別想騙他誰也不用想占他便宜。誰也休想在他眼前玩小把式。

    鐵手隨而笑道:“不過說實在的沒有你即時解圍現在我豈可在這夜未央天色未明之際說這些風涼話明兒上泰山?嘿隻怕要芳明年這時分閣下給我拜山來著呢!”

    他總是溫厚。

    ——既然把話說明了便點到為止總予人後路。

    猛禽也笑了。

    他的白牙在如漆如膠的夜色裏依然醒目。

    這時夜已緩和下來了仿佛連黑暗也沒那麽飲烈了。

    ——是什麽使夜色不冷?不黑?甚至連他身上的死味也不那麽強烈?

    友誼是什麽?

    ——友誼許或就是一條能在你血脈中遨遊穿梭使你開心、快活、不孤獨的遊魚。

    這回是猛禽自詆道:“本來也不一定就是來年我拜祭你——今與襲邪一戰我也差些幾不能活出一言堂了。”

    鐵手忍不住問:“我看他劍鍔上沾有一點血……他很厲害吧。”

    “我倒並沒有受他劍傷;”猛禽喃喃自語仿佛猶有餘悸:“我是想找出一言堂訓練精兵的秘密於是先摸入‘九鼎廳’沒探出個所以然來正想潛入‘六頂樓’直接去探一探孫疆的底但就遇上了襲邪。”

    鐵手問:“那時有點燈?”

    猛禽答:“沒有。”

    鐵手又問“可有月色照明?”

    猛禽冷笑道:“月光照不進廳內那兒本連蚊都飛不進。”

    鐵手再問:“那你怎麽確定那是襲邪?”猛禽肯定地道:“那絕對是襲邪無疑。”

    鐵手遂又問道:“你怎麽知道?”

    猛禽這次答:“就憑味道。”

    “味道?”

    “邪味兒。”

    猛禽十分自信他說:“襲邪身上就有一股邪味——跟我所在之處有一股死氣是很相近但不相同的。”

    鐵手笑了。

    看來這年青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畢竟這年頭一個有本領且一向自大自負的年輕人還能夠保有自知之明是件難能可貴的好事。

    所以他不再追究隻問:“他一見你就動了手?”

    “沒有。”

    “沒有?”

    “我驚覺有人在的時候他已在我前麵不到三尺之遙。”

    這一句。連鐵手也吃了一驚:

    “你的眼睛不是可以在夜間辨物如白晝的嗎?”

    “我是有這個能耐”猛禽目中閃著綠光苦惱的說“但我卻看不透他。他仿佛有一種能耐能近木則成木近火則如火近水則溶水近金則成金近士則人士……我差一點兒沒撞到他身上去。”

    鐵手即道“是因為你及時聞出了他的邪味兒?”

    猛禽懊惱地道:“是。”

    “那麽說他也不一定能現你了;”鐵手隨即安慰他道、“他可沒你的夜視能力不然他早就出手了。”

    “我想他是在我現他的同時警覺到我存在的;”猛禽倔強也懊惱的說“他大概也同時嗅到我的味道/

    在暗夜裏九鼎廳中兩大精於夜戰、擅於暗鬥、各有其味的高手殺手相遇連一向不好鬥的鐵手也覺得那是不可錯失之一役。

    那的確是動魄驚心之一戰。

    在山東。

    神槍會。

    一言堂。

    九鼎廳。

    黑夜。

    門前。

    一個黑豹一樣的午夜猛禽遇上了一個魅影一般的黑魈怪獸他們互相辨別出對方的氣味。

    他們靜了下來。

    不動。

    不言。

    (襲邪沒有問猛禽:“你為什麽偷入這重地!?”)

    (猛禽也沒向襲邪出任何警告:“你再不讓開我殺了你!”)

    他們都沒有說話。

    甚至都沒有問對方:想幹啥!?

    他們就像黑夜、洪荒裏、亙古上的兩隻猛獸卻在岩道上遇上了。

    ——而沒有退路。

    隻有決鬥。

    交手。

    ——從生死中定勝負!

    他們其中一個必定要倒下去另一個才能踏著他(它〕的屍身舔血往前直行而去。

    一個是為闖關。

    一個是要保關。

    於是隻有對決。

    猛禽已悄悄地套上了他的爪子。

    利爪。

    他的武器便是套嵌在他十指上備足有三寸長鋒銳至極的利爪:

    他套上這些爪子之後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像——

    很像一隻猛烈的禽獸。

    他是名不虛傳。

    ——果然是猛禽!

    他雖先行套上攻擊敵人的武器他的“青山依舊爪”。

    可是先行出擊的卻不是他。

    而是襲邪。

    襲邪出襲。

    他拔劍。

    襲邪一動猛禽就知道了。

    可是仍來不及。

    襲邪才手按至劍愕猛禽正要施出“青山依舊爪”的“青字訣”讓他不及抽劍但突覺劍氣已至!

    ——仿佛那是槍風多於劍氣!

    這一“劍”從斜裏出襲絕對有點邪門!

    何況襲邪劍未出鞘劍氣何來?

    (但猛禽已不及細想。)

    他接不下那一劍。

    他隻有退。

    一退出門。

    退得極快。

    他退得炔襲邪也追擊得。

    他追得快得連劍也來不及拔。

    劍未拔劍氣已拔。

    猛禽己疾退到院子裏。

    他已避過了一“劍”:

    劍氣、槍鋒!

    他驟止退勢。

    他一停形同襲邪向他疾撞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

    那時烏雲正遮月天地間、院落裏猶黑幽幽一片。

    誰也看不清楚誰。

    誰都可以嗅到對方。

    猛禽猛然站住。

    他在等襲邪撞上來。

    ——隻要他一撞上來他就有二十八種方法可以撕裂了他。

    可是他在疾退中兀然急止、但襲邪也在追擊中驀然陡兒。

    一前一後。

    麵對。

    麵對麵。

    對決。

    距離仍三尺。

    襲邪仍手按劍鍔。

    劍末出鞘。

    猛禽十指在黑暗中綻放迫人的慘綠。

    死亡的碧。

    殺氣迫人。

    院子裏原有鳥族棲息而今可能因殺氣忽然彌漫以致滿院子的烏都欲振翅高飛。

    可是卻飛不起。

    因為殺氣委實太大了。

    ——殺氣大壓力也大。

    盡管兩人都隻立著還未動手。

    但小鳥都飛不起。

    飛起的也落了下來。

    空氣繃得太緊。

    空氣凝聚:

    殺氣;

    寒霜。

    黑夜裏淩著邪氣與死味。

    第一次交手是在九鼎廳中。

    猛禽避過了一擊。

    驚魂未定。

    第二次對峙是在院子裏。

    ——那是一個給堂裏子弟稱力“鹿死誰守苑”的地方。

    猛禽猶有餘悸。

    但更有餘勇。

    他是感到振奮。

    ——他好久沒遇上那麽強大的對手了!

    何況敵手愈是可怕他愈是奮亢。

    所以他要反擊。

    他正要張牙舞爪作出力搏之際對方己拔劍。

    劍身是黑色的。

    劍似已與黑夜融為一體。

    但劍隻拔了一半還未抽出來猛禽已作了猛烈的攻市。

    極其猛烈的揉擊。

    他一定要擊倒這眼前大敵。

    ——他不能再讓對方占上風。

    因為對方的劍法太倏忽莫測了:再這樣下去他隻有挨打的分。

    他一定要趁自己還有遇強愈強的悍勇之際先行反撲至少先挫一挫對方銳氣再說。

    ——對方銳氣不挫他自己可要飽受挫折了。

    這口氣是兵家必爭之勢氣絕對輸不得、失不得的。

    ——遷襲邪拔出了劍情勢可就更凶險了!

    所以他一氣嗬成的使出了“青山疑”九爪大法!

    這一招一旦施展形勢會如何?

    不知道。

    原因有二:

    一他已經有三年半之久沒用過這一招對敵而在三年半之前他用這一招不但殺過連朱月明都認為他絕對殺不了的敵人就連他自己也以為必敗無疑的一役也一樣臻了功粉碎了敵人的鬥誌並毀了敵手的頸!而這三年半來他仍對這招勤練不懈精益求精這招威力更加大進但進到什麽境界連他自己也未得悉。

    二、他還沒使出這一招——

    因為“劍風”已至!

    問題是。

    “劍風”怎會說來就來!?

    ——劍不是仍泰半在鞘裏嗎?

    可是“劍風”確實是要來就來了!

    黑漆裏一劍已然刺到!

    劍風如槍?

    好個劉猛禽翻身鵲起躲過一劍。

    “刷”地一聲他身後有一道急影掠起衝天而去。

    ——那是一隻受驚小鳥終於突破了在黑夜蒼彎裏交織密布的無形壓力衝天而起。

    鳥在半空。

    猛禽人也在半空。

    他已躲過第二劍。

    然而他還未反攻——

    ——他不是不反擊而是反擊不及!襲邪的奇襲實在是太邪了!

    就在他人在半空的時候襲邪己然拔劍!

    其正的拔出了劍!

    劍黑如夜。

    比夜更黑。

    更厲。

    更今人畏怖。

    ——而他就在這令人畏驚驚怖的煞氣中逼出了他殺氣騰騰的第一劍。

    劍攻猛禽!

    猛禽人將落未落。

    他力已將盡。

    前力已消。

    餘力未至。

    ——形勢十分凶險!

    世上有些事物十分珍貴非要付出異常的痛楚不可獲得。

    有一種蛇叫“鑽喉鋒”你得要用動物(例如雞、兔、羊)給他咬著了再用力扳轉給它尖牙咬著的地方才會逼出它真正的毒力來。那時你就可以把蛇咬過的那塊肉活生生的切下來加藥草焦熬成計按時服食少量聽說就可根冶哮喘。

    可是那給它咬著的動物可慘了。

    而“鑽喉鋒”的尖齒也決不能保。

    蚌也一佯。因為有沙子鑽人殼內、使它痛苦才分泌出粘液把沙子緊緊裹著融化日久成珍珠。

    珍珠是可賣的但卻是用它的血與汗才能獲得的。

    而采珠的人一旦撕開了它的殼取了珍珠它也就活不了了。

    蛤蟆也一佯。聽說東北這一帶有一種蛤蟆你把它手足一齊剁去他才會因極痛苦而分泌出一種油膏而這種油膏用以塗在肌膚臉上對皮膚嫩滑很有幫助許多善良的少女都愛搽這個。

    可是沒有手足的蛤蟆卻是在極苦痛時才分泌出這種潤膚油膏的。

    如果它不會分泌這種膏汁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同類給人剁成肉泥苦慘等死。

    聽說有些人也一樣。

    他們在危難時才能揮潛能。

    ——甚至他們不知自己原來有那麽大的力量那麽強的能力!

    猛禽不是。

    他自己都是知道的。

    他的絕招除了“青山依舊爪”之外還有一種名震江湖的奇技:

    ——“幾度夕陽鞭”!

    他手上無鞭。

    頭卻有。

    他是以作鞭!

    好一條鞭!

    劍已刺出!

    這一劍出黑天暗地裏決沒有回寰閃躲餘地。

    劍邪。

    ——招更邪。

    襲邪是斜著身斜拔劍拔了邪劍也斜裏招。

    這一招遞出劍未至邪意大盛侵襲人。

    但卻給猛禽一鞭卷住。

    劍給一把黑死死箍住。

    ——劍本來就是黑色在黑反裏隻聞邪氣看不見但給猛禽那一把比用破了的掃帚還亂的鞭卷往一時間便似凝結在黑夜的空氣間。

    就在這時忽聽噗噗連聲那隻自猛禽身後飛起的小鳥大概在枝頭梢稍一停之後啾啾一聲再力向前衝。

    往上衝。

    高處衝。

    它飛向天空。

    黑暗的蒼穹也在此時忽然變了顏色:

    雲忽散。

    月華灑——

    花樹弄清影。

    滿樹飛鳥齊振翅喧飛。

    就在這一刹間襲邪竟收了劍。

    猛禽也收了鞭。

    鞭又回到了他的腦穀成了一大把尾。

    月照大地。

    兩人依然在“鹿死誰守苑”對峙。

    但喧囂叫罵聲已然響起火炬亮如白晝人聲就自緋紅軒那一角傳來:

    這時際正是鐵手找到了“飄紅小記”現了小紅屍體卻給“一言堂”弟子包圍情罵為凶手的關頭。

    鐵手正聽得興味盎然。

    這時候月己偏四他們正在一監院中猛禽則沉侵在懌動的回憶裏。

    聽到這裏鐵手不禁問:“——之後呢?”

    猛禽寥落的道:“他己收了劍我己收了鞭然後我就走向你出事的地方他既沒有再出手、也不再阻攔。”

    鐵手沉吟道:“或許他隻負責把守‘九鼎廳’、‘六頂樓’等重地。你既不硬闖他便沒有必要跟你動手了。”

    猛禽喃喃地道:“像他那樣的敵手如沒有必要我也下想再纏戰下去——我來是為了達成任務取我要取之物。而不是跟這種不當之人拚個玉石俱焚在不當之時、不當之地的。”

    鐵手微笑道:“也許他也現拚不過你這才鳴金收兵點到為止退回去了。”

    猛禽甩了甩尾肯定的道:“不是的。”

    鐵手試探地道:”至少你們也打了個平手誰也沒占著了對方的便宜可不是嗎?”

    猛禽仍固執地道:“不是的。我以卷往他的劍我的頸筋已為他劍鋒邪氣所傷。”

    鐵手安慰他道:“但襲邪的右腕也轉動不靈——要不然。正如你所言他未必會計我借得了劍去……不過你真的沒有為他劍鋒所傷嗎?”

    猛禽幾近頑固他說:“不是的。動手時在我身後的小鳥至少有一隻能衝天飛起但他所處的地方連一隻烏也突破不了他的殺氣無形網——這樣說我仍是輸了一籌。我的頸筋確是為他劍氣所侵但他的劍仍掙不脫我的‘鞭’!”

    鐵手聽了不禁由衷起了敬意“你大可不必告訴我這個。我不在現場根本不會知道誰贏誰輸。”

    猛禽以乎有點消沉地道:“我告訴你是因為要你知道:‘一台堂’裏詭秘莫測‘神槍會’中更臥虎藏龍、一個襲邪已不易應付所以我務必要與你聯手——而你上必須要跟我聯手。”

    鐵手笑道:”我們現在已不是聯結在一起了嗎?我們仍是一齊來辦案的呀!”

    猛禽也微微的笑開了:“如果你真有誠意那就先得還我一個情再說。”

    鐵手迄此已聽他提了兩次“欠情”的事他知道對方是認真的。

    所以他也認真的問:“好你說我怎麽還你一個情。”

    猛禽直言不諱:“我要看你懷中的那部冊子若不是我故意第一個讓你轉移視線在‘緋紅軒’裏失神落魄的去看搖紅姑娘的肖像吸引住大家你豈能順利的將小紅示意要塞給你的字條拿到手?相信那紙兒自就是她通知你在紫微樹下見麵的訊息。”

    鐵手本侍要問:既然你來的時候“一言堂”的高手已對我展開包圍指誣你又怎來得及看見我藏起了“飄紅小記”?

    不過他回心一想卻沒即時問出口隻說:“為什麽你一定要看?這冊子很重要嗎?”

    “我認為這若是小紅姑娘拚死要告訴你的秘密而且也是搖紅小姐出走前記錄下來的秘本它一定就是這案子的關鍵;”猛禽一清二楚三分明的說“何況她是跟‘一言堂’裏昔日孫疆手上第一戰將鐵鏽一道逃亡的這裏邊必有隱情——我已毫不隱瞞的告訴你這許多重大情節我隻希望你還我這個情……”

    他望定鐵手一字一句的說。

    “讓我看這冊子的內容。”

    然後他還補充了一句:

    “我要知道內情。”

    鐵手想了想終於隨手推開了“一監院”的房門道:“進去看吧。”

    這時冷月棱落烏雲盡去。

    明天將會是個好天氣。

    猛禽隨著鐵手走人“一監院”的廂房裏他們就要一道兒看搖紅棄之而遁。小紅因之而歿的“飄紅小記”。

    鐵手在未翻開靡頁之前已隱隱感覺得到。

    這可能是一部記錄最“至真至誠至痛至苦的愛”的冊子。

    他也曾一度懷疑:自己該不該看?

    他也有迷茫:

    那仍在泰山上遇難的女子而今還好嗎?她在幹什麽?她在想什麽?

    房裏又點亮了燈。

    然而外邊天色已微明。

    東方己漸顯露一點紅暈。

    帶點妖氣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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