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為成功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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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得誌的時侯必須要沉得住氣——傲氣。

    人在失意的時侯必須要忍得住氣——火氣。

    大笑姑婆死的時候追命就在她身邊不到七尺之遙。

    大將軍乍然出現一出手就向大笑姑婆下了殺手那一刹實在太快連一向反應奇的追命也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這電光火石間生的變化委實太大、太多、太厲、太烈:

    先變化生在“小相公”身上。

    大笑姑婆與之交手以乎是跟她說了一些話。

    追命一麵跟歐陽線和司徒黍交手一麵仍是目觀四麵耳聽八方。

    他以為大笑姑婆是要暗中放走“小相公”李鏡花。

    不料遽變陡生。

    “小相公”非但不走還猝然出手暗算自己盟裏的總統領張猛禽以致“陰司”楊奸得以一舉格殺“獨步天下”張猛禽。

    張猛禽一死追命愕然大笑姑婆愕然司徒黍與歐陽線也大是愕然。

    大笑姑婆恢複得最快。

    她即向楊奸示警:撤退。

    這下追命可更弄胡塗了。

    ——因為他才是大笑姑婆的“同路人”而決非楊奸:上一刻大笑姑婆還與自己處心積慮要殺死楊奸呢!

    他雖一驚再驚但反應仍比他的兩個對手快:司徒與歐陽正震驚於李祭酒倒戈、張統領身歿追命即以一輪急攻把二人踢飛——其實也是想把二人踢走。

    ——這種變局還留下來的恐怕便活不下來了!

    萬未料到司徒黍和歐陽線人未離“六分半亭”已給支解了。

    追命這才知道:“大連盟”的五大分盟盟主:“斑門五虎”和大將軍身邊的三大殺手:唐小鳥、雷大弓、狗道人都到了。

    大將軍的倏然出現致使大笑姑婆全麵崩敗。接著據說去攻打“燕鶴二盟”的尚大師還有死而複活的上太師全都一一出現了。

    至此大笑姑婆混入“大連盟”組織裏作臥底的計劃可以說是完全給粉碎了。

    大笑姑婆也死了。

    她隻留下了一個線索。

    楊奸才是她的“同當”:

    這其間的變化追命已來不及不可能也沒有辦法插手和出手。

    李鏡花猝然倒戈張猛禽便死了。大將軍乍然現身大笑姑婆就倒了司徒、歐陽一下子變成了身四肢各異處而大笑姑婆在死前卻仍“反”了一個“間”讓大將軍和楊奸誓難兩立!

    這其間追命完全不能有任何舉動——他的任何舉措都可能使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都可能讓大笑姑婆死得全無意義。

    ——反應快捷固然重要但在於一些大變大動中不變不動有時卻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可是如果要追命眼看著自己的同僚戰死而自己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可以做什麽也做不來他心裏感受會怎樣?

    冷血就曾經目睹友好一一慘遭殺戮、心愛女子屢屢慘受淩辱那時候他也什麽都不能做那段過程相當長冷血熱心的他受的影響也相當的大受的煎熬也十分的殘酷可怕!

    追命此際所遇上的過程卻兔起鷸落非常短。

    當他知道自己要忍要等要對得起大笑姑婆以付出性命為代價的犧牲要對付像大將軍如此陰險可怕且神出鬼沒莫測高深的人物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自亂陣腳不能衝動任事!

    他目睹大笑姑婆的死極其惋惜、悵恨。

    但他立即改去想別的事例如:在望江樓前有一座泥菩薩他日得要在菩薩臍眼上題一詩。

    然後又想:大笑姑婆肚子那麽大可不知是不是也隻有一個肚臍眼?還是一雙?三個?

    這樣想著痛苦和緊張就減滅了許多。

    他決定至少要使自己還能活得下去、才能望有一日為大笑姑婆報仇那時候才能深刻的懷念與追憶這位師姐的種種種種、一切一切。

    ——而不是現在。

    現在是對敵。

    敵人不是人。

    ——而你像一座神棰般的狂魔!

    那座“狂魔”現在以一種悲憫的神情向楊奸惋惜的道:“楊兄弟沒想到你也會出賣我。”

    楊奸神色變隻說:“我沒有出賣你。”

    大將軍緩緩的舉起了手。

    他五指駢伸就像一麵令牌。

    又像一座碑。

    他舉起了他的手也正似是下了一道命令。

    ——將軍令。

    楊奸看著大將軍的手目不轉睛不移不動。

    大將軍把手掌慢慢移近楊奸的頭頂。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什麽都沒做過。”

    “如果是你做的你最好能承認或許我會顧念多年情誼放你一條生路。”

    “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承認什麽?”

    掌已離楊奸“百會穴”不到三寸。

    掌如令。

    硬勝碑。

    令一下楊奸就得肝腦塗地。

    “諸葛老兒包藏禍心老奸巨滑在我身邊至少伏下了兩個內奸;饒是他精似鬼我可也不笨我在他身邊已早伏下了卒子所以我一樣得悉對方奸計你不承認我一樣查得出來——何況我一向都是有殺錯無放過;沒殺錯也一樣不放過的人。”

    “我知道。”楊奸一動也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你殺我那就是殺錯了;殺錯了朋友就是便宜了敵人。”

    這時大將軍的“將軍令”已緊貼楊奸的頭頂隻要一使力楊奸的笑容、五官、聲音和一切表情都得化作血雨紛飛並在刹那間便在世間灰飛湮滅。

    可是“內奸”是追命。

    “臥底”也是追命。

    ——隻有他明知楊奸是“無辜”的。

    一一他不是大將軍要找的人!

    追命這樣看著一個人因他不“挺身而出”致死盡管那是奸佞之徒他心裏也極不好過。

    但他又不能阻止這件事:

    他一出頭不但他必定白白喪命在這裏連大笑姑婆也隻有白白犧牲了!

    ——雖說剛才驚怖大將軍是遽施暗算猝殺大笑姑婆但就憑大將軍淩落石剛才那一下出手自己若想要單挑取勝甚為渺茫。

    ——而今大笑姑婆花珍代師姐已歿要殺大將軍恐怕非得要與冷血師弟聯手不可!

    可是冷血負傷未痊!

    何況眼前大將軍手下猛將如雲:唐小烏、狗道人、雷大弓、斑門五虎、李鏡花、上太師、尚大師全都虎視眈眈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不過無論說什麽追命都無法忍受有人為他而無辜喪命。

    所以到了這危急關頭追命忍不住說話了:

    “如果楊門主是內奸他剛才又何必真的殺了張猛禽?如果連楊門主都是內奸你還能信誰?”

    這句話一出大家都靜了下來。

    ——大將軍的行動從來沒有人敢予勸阻。

    何況這正是他對付叛徒的時候。

    就連楊奸看他的神情也似嫌他說錯了話似的。

    大將軍虎虎的逼視他虎虎地問:“你是說楊奸不是內奸?那麽內奸是誰?”

    他眯著眼睛像一隻猛獸在瞄準他的獵物:“是你?”

    追命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一腳踩在馬蜂窩裏了。

    因為緊張所以他反而笑了起來。

    他拔開葫蘆塞子灌了幾口酒把快要飛脫出口腔來的心“吞”了回去。

    他已不能再說什麽:為求保命唯有袖手。

    ——袖手旁觀:受自己牽累的“陰司”楊奸如何血濺當堂!

    驚怖大將軍的忍耐似已到了極限額上和下頷、兩顴都有青筋閃動眼裏已炸出嗜血的厲芒:“我一向栽培你沒想到出賣我的也正是你。”

    楊奸依然沒有閃躲看他樣子也似決不還抗:

    “一向栽培我的都是你而今懷疑我而要殺我的也正是你。助我是你除我是你夫複何言!”

    “你錯了!”驚怖大將軍一陣哈哈長笑雙手把楊奸擁在他碩壯的懷抱裏豪笑不已的說:“你不閃不躲怎會是出賣我的人!假如你真的是臥底以大笑姑婆之機警沉著又怎會瀕死前揚聲與你聯絡又哪會把你的姓氏鐫刻牙齒裏?她能瞞了我那麽久豈是蠢人!何況你是蔡相爺親自派來協助我的人而我一直忠心耿耿為相爺鞠躬盡瘁向無二心咱們一向是同一陣線生死同心你又怎會背叛我!他們懂得離間我可不笨也不傻我剛才隻是跟你玩玩的順便也試試你試試大家。”

    他有力的雙目逼視楊奸大力揉著他的肩膊用力的說:

    “好兄弟你果然是我的好拍檔!”

    然後大將軍向追命露出他森然的白牙咯咯咯的笑道:

    “崔兄弟你也給我試了一試:你在這時候肯為楊門主說話你也一定不是內奸。”

    然後他諱莫如深的笑了起來:“所以在內奸未找到之前人人都有嫌疑每個人都可能是內奸——但我決不受敵人愚弄殺錯了自己人!”

    追命深深吸了一口氣連同酒味和辛酸:

    他總算更進一步的看清了:

    一一這就是驚怖大將軍!

    一個令人驚怖莫已的大將軍!

    “諸葛老兒大概是想利用大笑姑婆來離間我們讓我們彼此互不信任互相殘殺。”大將軍道“他果是老狐狸不過我也不輕易中他的計。也許還有第二個臥底也許根本沒有也許他早知道他身邊已有我和相爺布下的臥底所以故意以此計試探——因此除非我有真憑實據否則我決不枉殺忠心於我的人以免正中他的毒計!”

    楊奸這才籲了一口氣:“大將軍聖明!”

    大將軍怪好奇的問他:“以你的為人決沒理由束手待斃的。你是不是算穩了你是丞相大人派下來的我決不敢殺才不閃躲是不是?”

    楊奸道:“不是。我跟大將軍也有一段時日了對大將軍也有點了解深知大將軍向來殺人隻要是該殺的便殺向不理會其背景及後果的。”

    大將軍道:“那你不怕我真的殺了你嗎?”

    楊奸道:“怕。”

    大將軍問“怕你又為何不抵抗?”

    楊奸道:“因為我不是大將軍該殺的人——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是。”

    大將軍摸摸光頭笑道:“就隻是這個原因嗎?”

    楊奸道:“還有因為我深知:如果大將軍真要殺我我閃躲、逃避和抵抗都沒有用:一點用處也沒有!”

    大將軍笑了他用血紅的舌尖舔一舔鼻尖:“聰明!”他誇讚、激賞的道然後又問“現在我要你們告訴我一件事看看是誰更聰明些?”

    “按理說現在在這些人當中誰才最沒有可能是臥底?”

    他一字一句的問然後用一對人類所無邪魔才有的眼神掃視眾人。

    靜了半晌。

    楊奸道:“我先試試。”

    大將軍道:“你說說看。”

    楊奸一字一字的道:“上太師。”

    上太師嚇得臉都綠了。

    ——比他上次在“菊睡軒”詐死時的臉色還難看。

    (這個玩笑委實開不得!)

    大將軍橫睨著上太師再逼視楊奸:

    “為什麽?”

    “因為他最不可能。”楊奸笑的時候五官擠在一起像隻有五官的饅頭或是麵粉做的老鼠。

    看到楊奸的尊容使追命忽然領悟了一件事:

    驚怖大將軍的部屬越是得力的樣子愈醜;越是武功高強的其貌愈是不揚;越掌有實權的越是難看。

    大將軍自己樣子也醜但醜得有型有格、有威有勢但他信寵的部下卻隻醜陋無聲勢。

    ——他大概是生怕有人長相比自己好運勢便會比自己強所以好樣的都不給他上來相貌擺明了八輩子都追不上他的他才敢大膽擢用。

    所以說大將軍用人還真的是觀相貌而後任。

    諸葛先生也是善觀人相但方式手段卻完全不一樣。

    追命想到:師兄無情、鐵手師弟冷血就算是清瘦上人、大石公、舒無戲等心腹至交莫不是清俊滯灑、相貌堂堂的。

    諸葛先生不怕他的部屬友朋比他還強——唯有他身邊的人強時他才能更強。

    是以蔡京、傳宗畫一黨雖然權傾滿朝但仍然一時撂不倒孤軍作戰、孤忠護國的諸葛一脈忠良。

    這便是驚怖大將軍和諸葛先生用人任事的不同之處。

    淩大將軍懷疑人。

    諸葛先生信任人。

    驚怖大將軍以殺人來鞏固自己的權位。

    諸葛先生以助人來增加自己的聲望。

    追命忽然想到或許驚怖大將軍和諸葛先生原本是同一類的人像刀之兩刃又像是月之陰晴隻不過一個向善一個趨惡……天生就是注定要互相克製、鬥個你死我活的!

    想到這點追命反而釋然了。

    驚怖大將軍再可怖他卻也是不伯了。

    他認清自己不過是一隻棋子而已。

    隻不過他這隻棋子是向善的、正義的他的存在是持久的、耐心的、決不放棄的與惡人周旋、苦鬥有邪惡在便有他在萬一犧牲了也還是有人踏著他倒下去的地方繼續與邪魔苦戰他死了還是有人會走上來、接下去奮鬥到底成敗倒不在算計之中。

    ——而且曆來邪魔都是慣以正義的名目出現況且向來都是邪惡的力量都占盡了上風唯其如此所以俠義、公正的力量才要跟邪道鬥個誓不罷休。

    因此他現在所身處於絕大不利的劣境是古往今來的俠者一直以來都要麵對的絕境要不然那隻是趨炎附勢對大獲全勝者的曲從阿附而已更妄論什麽打抱不平、行俠仗義。

    想通了這點就算是諸葛先生和驚怖大將軍也不過是天地間一隻善惡對壘中的棋子而已這樣他生死不足畏成敗不足惜更重要的是他有沒有盡了力走好他痛擊惡魔的俠道而已。

    所以也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可是上太師卻很害怕。

    “你……”上太師嚇得牙齦打顫格格有聲“你怎麽……可以……這這這樣說!”

    “沒什麽不可以的。”楊奸鼠須一搐一搐的笑著“是你指證大笑姑婆才是臥底大將軍才會殺她的——假如你是臥底最好讓自己獲得信任的辦法便是替大將軍找出臥底。而且另一個臥底一死便沒有人能揭露你的身份萬一功成身退你也便是唯一立大功的人。”

    大將軍沉吟道:“……如果上太師是臥底那麽一切豈不是得要從頭估計了?”

    楊奸笑道:“兩軍對陣決定勝負的是將而不是兵。兵需要的是鬥誌和戰力但定生死、決勝負卻要依靠將軍的謀略和應變。誰掌握了變數誰就能獲勝。這都是大將軍對我們說過的話。”

    上太師聽得腳都軟了。

    大將軍笑了露出森林野獸般森森的白齒:“你倒記得清楚。你的意思是——”

    楊奸道:“——一切都有可能。有位古前輩說過:你最信任的人才最能出賣你;你最好的朋友才是你最大的敵人。”

    大將軍這回不摸光頭卻摸下巴。

    上太師快嚇瘋了幾乎哭出來了:“大將軍……楊門主他他他存心害我……我……你別相信他的話他才是是是……內奸哪……”

    大將軍把他那隻摸他自己光光的頭和光禿禿下巴的手慢慢的移過去在上太師那張瘦不伶仃因太過害怕而不住震顫的臉肌上輕輕一擰眯著眼笑道:“你怕什麽?”

    上太師嚇得下巴都快脫臼了。

    大將軍仍是輕柔的問:“假如你不是你又何必害怕?”

    上太師嚇得已經哭出來了隻不住搖頭。

    大將軍又輕聲道:“如果你真是怕又有什麽用呢?”

    上太師的樣子像正在嘔吐。

    大將軍笑著拍拍他的瘦巴巴臉頰像貓用利爪去逗弄它那已奄奄一息的玩物和食物:“你別怕。你不是臥底。你大有機會對我下毒但你沒有。當然如果你曾對我下毒早就活不到現在了。你是知道的我吃下去的東西一向都有人為我試毒的。另外我殺大笑姑婆時並沒有完全聽信你一麵之辭。我給了她機會她確要放走李鏡花我才確定了她的身份才格殺她的。”

    上太師整個人都癱瘓了淚還有尿完全抑製不住的流了出來。

    大將軍轉而問追命:“你呢?你認為誰最有可能?”

    追命咕嚕嚕的喝了幾口酒也眯著眼睛向大將軍道:“我說了你不生氣?”

    大將軍這會用他那隻右手摸他的大鼻子——他摸額頭、下頷、鼻子都是用右手——他左手是一麵一出手便要了大笑姑婆的命的“將軍令”:“要人說意見聽了會生氣哪還有意見可聽?誰還敢說意見?”

    追命索性閉起眼睛來。

    似在細嚐酒味。

    好一會他才輕輕吐出一個字:

    “你。”

    “我?”

    “對。”

    “——我?”

    “就是大將軍你自己!”

    靜了半晌大將軍陡然笑了起來:“我?我為什麽要臥自己的底我幹啥要造自己的反?”

    追命平靜、悠閑的道:“第一你是我們之中最不可能做這件事的人可是如果你認為最要好的朋友就是最可怕的敵人最不可能生的事其實往往是最真實的事到頭來你的敵人隻有你自己。”

    他微帶醉意的說下去“第二其實一切都因大將軍您而起。沒有你和你的勢力那也就沒有臥不臥底這回事了。你是大將軍如果要屹立不倒勝完再勝就必須要找到好的敵手讓自己不斷處於對敵狀態才可以不住提升自己不讓自己鬆懈下來退步下去所以就算沒有敵人你也要樹立強敵;就是沒有臥底你也要製造臥底!”

    不管是不是帶點醉意追命的話都說得十分椎心——至少正在躊躇滿誌的大將軍聽來難免會非常刺骨。

    大家都為追命捏了兩三把汗。

    可是追命還是說了下去:“所以大將軍你的敵手是你自己你臥自己的底。一切因你而起。一切都是你仍是你。”

    靜。

    靜靜

    靜靜

    靜——

    如果靜也能殺人的話追命早就給殺死好幾十次了大將軍有一股力量靜的時候比一百名悍將的衝殺之聲更令人心驚膽跳震栗寒悚恐懼害怕畏怖。

    追命悠然的喝著酒。

    奇怪的是他在這時候卻想到好些他深切暗戀過的女子像小透和動人小小白花和悒悒紫衣想到這些他就很悵然也有點甜:人就活在他的記憶裏才有現在的他想到她們他就覺得他見過她們喜歡過她們不管她們知不知道那也沒有憾恨了;他也認為他失去了她們得不到她們活下去與活不下去已不十分重要了。

    人沒有辦法同時思考兩件事情的。絕頂智者也不能。所以當追命想到自己心中所戀女子之際他便看淡了生死反而悠然自得、不慌不忙了。他因而越於生死之外。

    良久大將軍才緩緩的說:“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他頓了一頓像搓*揉女子**一般的捏著自己多肉的下巴“你說得對。你提省了我。我的敵人其實就是我自己。我一向都很不安一直以來都心神不寧。我從來就疑神疑鬼其實是在懷疑自己。我自己在造自己的反臥自己的底!隻有懷存最可怕的敵人就是最好的朋友這類想法再這樣下去我縱或仍是無敵也要給自己打敗。臥底是我敵人是我打敗自己的仍是我!”

    他一下子像老了數十年語音低沉:“你說得太好了我隻顧對付外麵的敵人找出身邊的叛徒卻忘了心中的勁敵和叛逆!我是個不敗的人但不管七幫八會九聯盟還是諸葛老兒、四大名捕要把我擊敗隻要找我自己出來便能勝任!隻有我自己才能打敗自己!當我老是覺得朋友就是敵人的時候我就沒有朋友隻有敵人——一個沒有朋友的人就是一個失敗的人。當我老是覺得反常的事才是正常的時候我就已經變了態——心智失常的人不會得到快樂。持有這種想法的人不一定能摧毀得了所有的敵人但最終必定是毀滅了自己。謝謝你的忠告雖然十分逆耳但對我而言非常管用。”

    這一次要比大笑姑婆在大將軍一出手間斃命還令追命感到震怖。

    他無意中提出:大將軍的真正勁敵是他自己。

    他說的是真話——雖然這真話可能是因為激於大笑姑婆身亡的悲憤或是自己已置生死於度外的凜然但他這樣說並沒有料到大將軍會這般反應。

    他完全接受。

    他即刻反省。

    ——他還馬上修正了自己的態度。

    這樣一個敵手實在是太可怕了。

    成功並未衝昏他的頭腦。

    勝利仍未使他瘋狂。

    在這時候驚怖大將軍淩落石居然還能吸收、接納、反思、領悟了他的話那麽眼前這個敵人最可怕的不僅是武功高強(如果隻是武功高強追命自己收拾不了也許諸葛先生可以解決得了:要是諸葛先生不能出麵那麽追命一個人收拾不了或許還可以請其他二師兄弟聯手放倒了此人)而且聰明絕頂。

    聰明絕頂——難怪他禿了頭真是“絕”了“頂”了。

    追命到這時候隻好苦笑著揀些有趣的事兒想。

    ——不然還能怎樣、

    當遇上那麽強大、清醒的對手的時候!

    追命隻感到震驚。

    但並沒有後悔。

    ——就算是對敵他也要對敵人公平一樣提出告誡;敵人要是能夠吸納自惕那隻是因為這敵手夠強大而自己卻決不能勝之不武。

    這是追命一貫以來的原則。

    可是當大將軍誠懇的跟他說:“你留在我身邊吧。你能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也一定能幫我很大的忙;我需要你這樣的朋友常常給我寶貴的意見。”

    他聽得還覺得相當的慚愧。

    ——大將軍不但能勇納嘉言還當他是知交這樣一個不世人物的確很容易便會使人為他效命。

    ——他當他是朋友全不知真正的臥底卻是他!

    不過追命知道自己在情在義在理都非要鏟除驚怖大將軍不可。

    在理大將軍做盡惡事自是該死。

    在義諸葛先生下令追命自當執行。

    在情就在眼前他就得為大笑姑婆向淩落石討回一條命!

    但追命卻承認:自己乍聽大將軍的信重真的有點動心。

    因為他眼裏的感動之色是無論如何都裝不來的所以大將軍也有點滿意:事實上他也沒什麽不滿意的身邊“大患”已經清除他的敵人(李鏡花)已成了他的朋友反對的聲音、反抗的力量已全給他壓了下去他一支獨秀他獨霸天下此際正可躊躇滿誌、正值八麵威風之時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有。

    所以他說:“李國花也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是非除不可的。至於冷血也決不讓他回得了京城。諸葛先生好比一張四平八穩的太師椅四大名捕就是他四隻椅腳要是我剁了其中一隻那麽他就變成了三腳凳不推也倒了。”

    楊奸又涎著小眉小眼十分宵小的笑間:“那麽我們該先攻燕盟還是先把冷血給揪出來?。

    大將軍說:“燕盟自有‘小心眼’趙好和‘大出血’屠晚料理有他們出手我大可放心。”

    ——尚大師卻穩重的道“冷血已有一段時日未再露麵了他會不會已潛逃回京呢?”

    “我早已派出‘跌’、‘扭’、‘浸’、‘衰’、‘溜’五派殺手去盯梢各路冷血隻要一露麵決逃不了。況且據我所知這姓冷的性子甚烈除非是諸葛老兒已下了令否則任務未達成他決不甘休空手而回的。”

    尚大師仍然抱持慎重的態度:“如果全麵捕殺冷血會不會激惹諸葛先生的狂怒把其他三名捕頭全遣來這兒對將軍不利呢?”

    “我正是要激怒他。我隻怕諸葛老兒不易激怒!”大將軍有點擔心的道“現今相爺在京正多方設法勸諭聖上對外割地求和對內敉清叛逆但就是諸葛多方阻撓如果我能吸住他的注意力相爺便可了無顧慮了。再說四大名捕齊出動我亦可請準相爺將遣‘大劈棺’燕趙和‘小雪仙’唐仇那時‘四大凶徒’來個大聯手鬥一鬥所謂的‘四大名捕’!”

    他仍是十分擾慮的說:“我隻怕激怒不了他!”

    尚大師至此也明白大將軍的決心他曾周旋於京官朝吏之中懂得:“水到渠成”的意思也懂得若要水流按照人定的軌跡流動便須得先把溝子掘好才行。

    大將軍既然其意已堅他雖然覺得原是諸葛先生和蔡京丞相在京師的戰場卻轉接到危城來開戰對大將軍而言是個立大功的機會但除此以外都未必有利了可是到這時候他也不好再說了說了對自己何利之有?再說如果危城衝突日頻、殺戮愈多他也一樣有的是立大功的時機!

    所以他隻問:“不過冷血是躲起來了。”

    大將軍道:“他那種人能躲得了多久!”

    尚大師道:“可是他隻要躲至他傷愈便不好對付了。”

    大將軍笑了。

    白牙像利刃一般森然“所以我們不讓他傷好就得將之打殺。”

    斑虎道:“好我們分頭出去把他給刮出來!”

    大將軍搖頭。

    斑門五虎部不知道說錯了什麽。

    尚大師代大將軍道:“你不是獵如果要抓鼠總不能追到鼠洞裏所以打殺老鼠的方法是先讓老鼠先行跑出來。”

    然後他問:“老鼠為什麽要溜出鼠窩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對追命而言現在他己三十開外了感情上沒有寄托唯有為天下不幹事盡一分扭轉乾坤之力餘則痛飲佯狂為樂。

    他藉著“朝天山莊”的酒不對他的胃口於是溜了出來到了“永遠飯店”叫了酒夥計小闊端來了三次酒也都不合意還拍桌子大罵了起來那姓寇的掌炬忙過來打躬作揖表示酒窖裏藏有好酒名叫“燒天光”追命一聽這名字就說:“好我看它能不能把我燒到天光!”

    寇掌櫃表示有些為難。

    追命愕然。

    “你看我付不起銀子嗎!”

    寇掌櫃隻賠不是:“這兒來的多是熟客、老客人、好朋友這酒要是一端上給您大家都要買一勺來喝那小店的好酒可就一夕間都給喝光了。”

    追命笑道:“既然不便我便到酒窖裏痛飲沒有再好的地方了!我喝了一碗算三碗的銀子也值得!來咱們這就去吧!”

    “永遠飯店”的酒窖很“機密”走入內堂轉入小弄再從甬道進入地庫走了幾處暗門轉出幾條暗道才聞到一股酒香。那兒暗處有一個藍袍人候著正是“永遠飯店”姓馬的老閻。

    馬老板見是追命來便揭開一層地板寇掌櫃掌著燈三人魚貫走入確是到了一處酒庫。

    追命似乎老馬識途走到一口大木桶前向左右各拍二重一輕然後道:“神州子弟今安在?”

    桶裏即傳出一個聲音:“天下無人不識君。”

    隻聽機括聲響一人自桶裏徐徐冒出頭來幽暗中依然顯得唇紅、臉白、眉黑:

    正是久違了的

    冷血。

    ——卻是他?

    ——正是他!

    冷血便是躲在“永遠飯店”裏養傷。

    是追命一定要他躲起來把傷治好再說。

    當日“燕盟”鳳姑嫉妒吃醋遣派“三大祭酒”之一李國花來跟蹤梁取我看他可有與別的女子鬼混。沒料鷹盟的“小相公”李鏡花卻因向來暗戀李國花也暗自跟梢著他。到了“久必見亭”之後大相公現梁取我與阿裏媽媽!日情複熾便立時走報“燕盟”鳳姑她意料不到的是小相公卻以為大相公對阿裏媽媽有意思嫉恨異常想伺機下手殺害梁取我。

    這一來便給“小相公”李鏡花目睹了屠晚殺了老何全家、嫁禍冷血一事他本想袖手不理暗自潛離但“大出血”屠晚確有過人之能現了她兩人在屋裏屋外對了一招兩敗俱傷接下來的事便是李鏡花負傷到上太師療傷大將軍覺之後一麵威迫利誘使負傷難以抵抗的李鏡花隻好向“大連盟”投誠策反“鷹盟”;而大將軍在李鏡花猶豫未決之時請動李國花冒充“小相公”意圖引出身邊臥底的人物結果大笑姑婆出手重創李國花殺了司徒拔道而上太師假死得快才得以在日後揭大笑姑婆導致“六分半亭”一役中大將軍親自出手狙殺了大笑姑婆導致“六分半亭”一役中大將軍親自出手、狙殺了大哭姑婆;不過李國花也因此不再信任大將軍力促“燕盟”與“鶴盟”聯結竭力對抗“大連盟”。

    冷血也因為殺害“久必見亭”何家大小老幼“證據確鑿”成了“罪犯”;他本來直搗危城是要搜集大將軍淩落石的罪證繩之以法不料而今卻成了“黑人”驚怖大將軍反而明令四處通緝他。(詳情請見第四輯“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惟悴”)

    他身上負了傷自“老渠”一役以來直到“四房山”上乃至“朝天山莊”裏他都不斷受傷身心皆是。

    但他還挺得住。

    撐得下來。

    ——最可怕的是屠晚的一擊。

    事實上屠晚是在負了“小相公”的“血花”一擊之後再與他交手的;但他仍是為屠晚所傷。

    不過據追命所知屠晚在跟冷血交手一招、各掛了彩之後在“大連盟”和“天朝門”也再未露過麵——想來也傷得不輕!

    冷血有一種狂烈的意誌。

    他要報仇。

    他想報仇。

    受傷反而能激他的狂烈。

    挫折反而能激揚他的鬥誌。

    不過追命卻不喜歡這樣。

    ——身體膚受之父母不是拿來這樣糟塌的!

    走長路的人要懂得休歇愛惜自己的人知道保護別人的性命;俠者不是野獸披血苦戰、浴血苦鬥是迫於無奈的事。真正英雄所為不是在於濺血殺敵、流血不休更非好勇鬥狠、嗜打好殺而是為國為民、為情為義時才奉上熱血熱忱、獻上漏*點激越。

    所以他反對冷血恃強苦拚下去。

    ——尤其是對付像大將軍這樣的大敵需要長期作戰、靈活應變而不是匹夫之勇、一味好戰。

    打打殺殺嗜戮為雄不但深以為厭且應以為恥!

    他見動冷血不聽便不惜以“三師兄”的名義要冷血一定得“聽話”躲在“永遠飯店”的酒窖裏養傷。

    “永遠飯店”裏的“老板”便是“凶神”馬爾而掌櫃的便是“惡煞”寇梁。

    他們原是大將軍的部下現在也是隻不過一手提攜他們崛起的是當年大將軍愛將“小寒神”蕭劍僧。當年大將軍因為垂涎於殷動兒美色不惜以極卑鄙的手段殘殺了蕭劍僧凶神與惡煞暗裏不服、心頭不忿但懼於大將軍勢力也不敢表達這一來這兩人便給諸葛先生原布置安排在危城中的有力人物暗底裏吸收了他們棄暗投明追命一經混入“大連盟”裏他們便與追命取得聯係這回也利用了大將軍用來聯絡各路綠林好漢、道上人馬的“永遠客棧”來收藏負傷的冷血。(詳情請參閱“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頭”及“鴨在江湖”二書)

    從這一點追命更能看出驚怖大將軍和諸葛先生為人之差異。

    一個人勢力大了自然越多人攀附;但越是多人依附也越易出現叛逆、異心之徒。

    大將軍不允許有異己。

    他更不容有叛徒。

    他對付叛逆的方法很簡單:殺。人死了便什麽都不能做包括叛變。

    他一向疑心大。他是疑人亦用用人亦疑。所以別人想叛他難極;但他也誤殺了不少其實是忠心於他的人更把許多本來願效忠於他的人逼成叛徒。

    諸葛先生則不然。

    他能容納異己。

    他一旦當那人為“自己人”終對他有感情如果他為私心而有異誌要是對方不長進想圖僥幸假使弟子有叛逆謀反的行為他會痛心、疾、愛之深而責之切。

    他會罵他、勸他、警示他、勸他改過、甚至大雷霆。

    但這麽多年以來追命現:諸葛先生大可以什麽也不說由他去吧:不過諸葛先生總會盡至最後一份心力希望能使之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而除了挽救、痛惜與訓斥之外諸葛什麽也不會做。

    他隻動口罵。

    他從來沒真迫過人。

    他更不會動手殺害他的朋友、他的弟子、他的“自己人”!

    ——因為諸葛先生的人太好了太好的人再聰明也總易遭人欺騙、背叛的但他對出賣他的人、倒戈相向的朋友、兄弟、弟子、門徒從不反擊從不追殺也從不報複!

    他隻傷心。

    難過。

    或隻在口頭上直斥。

    有一次他也問過師父(他隻許他們稱之為“世叔”):以師父的聰明才智大可以連話也不說何必要麵責遭怨。

    “我不說明道理來他們怎麽知錯能改?”諸葛先生捫著須腳這樣的回答他“我寧可他們怨我不可以見非不斥、遇理不護。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子弟他們對不起我不打緊但不明是非則會害苦他們一輩子的!我怎能推卸責任瞪著眼睛不理!”

    追命想起了這番話看見背叛淩大將軍而投靠諸葛先生的馬爾及寇梁就起起二人都是世間英傑、梟雄但兩人之間又有極大的不同:

    驚怖大將軍一切以“私”出;

    諸葛先生則以“愛”。

    追命把大笑姑婆喪命的情形以及現在大將軍布置的局勢一一說與冷血聽。

    冷血悶哼道:“那麽說李鏡花已追隨淩落石誰也無法證實我的清白了。”

    追命道:“看來是的——可是李鏡花仍然活著屠晚也還沒死世間依然常變易逆境可怕而難久強者受苦終必勝。”

    冷血仍然躍躍欲試:“我想現在最好的方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是:我出去殺了淩落石!”

    追命擊節讚歎的說“這實在是好辦法。大將軍和他手下那一群殺手就等著你這樣想、這般行動!”

    冷血知道追命在諷刺他。不過要他這樣一個向以決鬥為生命職誌的人窩在這裏也實在是件痛苦的事。

    所以他說:“三師哥我跟淩落石交手以來一直都是占盡下風一直都是失敗者。失敗為成功之母我隻想豁出去跟他拚一拚好歹也痛快些!萬一得成便除此大害我是否能還清白也不重要了。如果喪命那麽往後的事還是三師兄你來仗持。”

    追命爽快的道:“你說的對!我就是大將軍派來的接招吧!”

    一腳急蹴冷血。

    冷血沒料有這一招急退。

    追命一腳落空已踹在酒桶上。

    酒桶砸向冷血。

    冷血雙掌進推震開酒桶但胸口傷處一疼悶哼一聲退了兩步幾乎撞倒身邊的寇梁。

    “……崔師兄!”

    追命沒再動手。

    “淩驚怖的武功遠勝於我要不然他也不能一出手就殺了花師姊;”追命問“你身上的傷未愈出手至少打了個折扣要不然這一記酒桶休想把我的四師弟逼退半步!在這種情形下你如何殺得了淩落石這野獸?”

    冷血的臉黯淡下去了。

    “你現在衝出去如果不顧惜你有用的性命不顧念世叔對你的信重你大可出去十步殺一人揮劍斬強仇我不會拉著你;”追命說“不過你這不叫失敗為成功之母因為你並沒有吸取失敗的教訓以作成功的奠基而隻是失敗為成功動武沉不住氣憋不住氣而已!”

    然後他道:“你沒聽世叔說過嗎?沉不住氣的人如何成大事?浮躁是所有年輕人都難過得了的一關;沒想到你也過不了!”

    冷血長吸了一口氣。

    他的腰板又挺直了。

    他的胸膛昂起。

    他的眼神又亮了薄唇倔強的緊抿著。——追命極喜歡他這時候的樣子:

    這才像一個打不敗、不怕敗、反敗為勝的年輕人!

    冷血用一種堅定的聲音問:“三師兄現在我該如何配合你的行動?我該怎麽辦?”

    追命也長吸了一口氣答而且問:“你知道今天我跟驚怖大將軍相處談話之後我學得了什麽東西嗎?”

    冷血莊重的聆聽著。

    “淩落石在大獲全勝之時仍能聽得下我的意見那表示他仍有理智仍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人在得誌的時候必須要沉得住氣:傲氣。這點他辦得到。”追命道“可是現在我跟你談話你現在的情形也使我有一個很大的感悟。”

    冷血更用心的聽著。

    “人在失意的時候必須要忍得住氣:火氣。”追命微笑道“這點你也一樣辦得到了不起。”

    冷血笑了。

    好白的牙齒。

    笑容使他的冷峻完全瓦解像春水融化了寒冰追命也隨著這年輕人在這陰晦地窖裏卻充滿陽光的笑容而笑了起來:

    “現在是我和你一起對抗大將軍。除了你還有我以及馬老閻、寇掌櫃以及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我或你所以我們更要惜重自己不能任意使氣不能衝動妄為貽誤大事破壞大局。你或我都不是殺手殺手隻負責殺人便可以了。年輕人崇拜殺手其實隻是崇拜殺人的凶手而已試問把人殺了之後不管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對這世間又有什麽幫助?為國、為民又有何利益可言?很多人喜歡俠士以為俠士就是隻負責打鬥可是光是以暴易暴就能解決問題嗎?跟惡人鬥爭與壞人周旋仍得要靠你和我我們甘受約束不像江湖道上的漢子可以高興就動手;願受法製不似綠林豪傑任意就殺人。我們決不在殺一人絕不冤誣一案這才是捕快幹的事!所以當好漢易充英雄不難要做好一名捕頭這才是難但卻極有意義的事!”

    冷血點頭垂下了頭握緊了拳頭。

    他的濃眉緊鎖住他的任重道遠。

    追命拍拍他雄壯的肩膊道:“你要小心大將軍視你為眼中釘不把你拔掉他食不安、寢不樂。”

    冷血道:“我能使他寢食難安也算是盡了一點力了——要不然我倒真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追命道:“你別這樣說。大將軍的手上大將除了三大殺手之外以‘陰司’楊奸、尚大師及‘薔蔽將軍’於春童最是難惹但於春童卻已喪命於你手上。”

    馬爾插咀道:“最近大將軍也確實難以安枕。”

    追命道:“怎麽說?”

    馬爾道:“大將軍帳前有兩名心腹一個叫張無須一名叫宋無虛(詳見“少年冷血”第一輯第一集)一個負責大將軍的起居一個負責大將軍的膳食但近日兩人外出時就在危城口遭人突襲一個給打得臉青鼻腫一個給打得像豬頭炳一般。”

    追命沉吟道:“在大將軍的勢力地盤內居然生了這樣的事震怒難免;好個大將軍竟然捂住了蓋子連我也不知曉。”

    寇梁接道:“知道的人的確不多要不是宋無虛和張無須正是向我們拍門求救我們也一樣不知道。”

    追命問:“兩位可知這行動是誰幹的呢?”

    馬爾道:“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恨極了大將軍的人。”

    寇梁道:“他們殺不了大將軍隻好找大將軍的手下幹部來出氣。聽說在城裏有幾個跟大將軍臭味相投、狼狽為奸的也無端端平白的給人修理了一頓。一個專門給大將軍當劊子手的還給人一刀兩段了呢!”

    馬爾說:“說真的我是有點擔心:就算你們‘四大名捕’全出頭對付這大魔頭大將軍為勢所逼難免也會把‘四大凶徒’調集以對那時誰生準死尚未可知但請鬼容易送鬼難那些窮凶極惡的人一旦進入危城危城危矣。你們看‘久必見停’何家滅門慘案就是一例令人怵目驚心。”

    寇梁道:“我們也算是江湖上的狠角色但在危城住久了早成了危城人了要眼見引狼入室引火燒身我們還真是忐忑不安哩!”

    追命長歎道:“我明白兩位的意思。我們師兄弟倆也想早日使大將軍伏法不欲節外生枝。要是真要和‘四大凶徒’遭遇戰我們也設法在城外決戰盡量不連累城裏百姓便是。”

    寇梁道:“如此就真個感激不盡了。”

    馬爾道:“我們因為大將軍殘殺部屬害死了我們的恩人蕭劍僧深覺不忿幸蒙不棄轉投諸葛先生麾下效命。更重要的是:我們無法容忍坐視淩落石殘民以虐、恣權稱快如果列位可以為危城老百姓除此大害我和寇老二願效死命粉身無怨!”

    追命道:“兩位高義可感可佩。我們當盡力而為不死不休。世叔派四師弟來辦這案子除了要增加他與十惡不赦之狂魔鬥爭的經驗外大概還另有用心。他曾傳我一錦囊說明並無妙計但當四師弟若遇天絕地滅、無法逾越的關頭時不妨打開自會明白——希望永遠不必打開自是最好。”

    冷血眼神一亮:“崔師兄的意思是……?”

    追命道:“也許世叔給我們的隻是一顆信心我們依靠他就像虔誠的人篤信行善事便有神明護佑一般更是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因為逆境不久強者必勝!邪不勝正浩氣長存!”

    追命自“永遠飯店”出來忽覺頭上有許多眼睛仰麵一看星光滿天。

    星星閃閃。

    亮亮晶晶。

    有流星自長空劃過不知它殞落何方?

    追命在這時候想起他戀慕過的女子小透、動人還有他那些哥哥姊姊們而今卻在何方?

    想到這裏他不禁歎了一口氣呷了一口酒還未咽下就聽見有狗吠了幾聲叭叭叭叭吠聲十分奇特然後有人說話了:

    “他剛才歎了氣。”

    “聽說一個人隻要還會歎氣天良就未喪盡。”

    “他還是個跛子。”

    “所以咱們不能暗算他。”

    “咱們要給他一個機會。”

    “咱們不妨給他選擇要自斷一腿還是由我們來動手打斷他一雙腿骨。”

    有星無月。

    星星近得像伸手可擷得。

    映著星光追命就看見了三個人:

    三個甚為奇特的人——

    高高矮矮古古怪怪像是從沒有光的月亮裏走下來的人。

    這三個人前麵一段話還對答應和得頗有紋路但接下去便“不行了”:

    “他不是已經跛了一條腿嗎?要是打斷了他兩條腿那麽他豈不是有三條腿嗎?你有眼睛沒有?他隻剩下一條半的腿你還要打斷他三條腿?”

    “我是說打斷他一雙腿他隻撐著拐杖腿又沒斷那不是一雙腿難道是一雙手?他有四隻手不成?”

    “他既然撐著拐杖那隻腳自然便不靈光。不靈光的腳還能算腳?你打斷他那隻腳有什麽用!連瘸了的腳都要打斷未免大殘忍些了吧!正如一個人沒有五指那隻手便算廢了你還要斫斷他的手臂實在也太不上道了!”

    “你這樣說下三濫中的‘無指掌’這門武功嗎?這種毒掌練得愈高明時連手指都腐蝕掉了可是他的掌力卻更曆害非凡!你見他支著拐杖就以為他的腳不靈便嗎?那你就錯了!八仙中不是有個鐵拐李嗎?他也不是一樣撐著拐杖可也不一樣渡得了江!”

    “你們兩個都錯。第一八仙是過海不是渡江!第二鐵拐李是神仙不是凡人你怎能拿神仙跟凡人比?第三他是大將軍的走狗咱們要修理他不一定要打斷他的腿打斷他的手也可以便是殺了他也不妨!第四我說練‘無指掌’、‘無趾腿’、‘無頭’……這種人都廢的!練這種什勞子武藝未傷人先傷己什麽要練絕世武功先行引刀自宮要是我才不幹!這種斷手斷腳、絕子絕孫的武功有什麽好練!第五……”

    “喂我們可不是聽你來教訓的!什麽第一第二的你不會這門武功妒忌才是!”

    “你見識淺薄還來丟人現眼!咱們‘下三濫’一脈就有一門武功自摑一巴掌就如同刮了對方十幾記耳刮子這門武功詭異高深你聽都沒有聽說過學人充什麽高手!”

    “嘿你們這算啥!兩人聯手來對付我?我可不是好欺負……”

    追命又歎了一口氣。

    他現自己常歎氣。

    ——他也懂得一點相術。相學上有道:相由心生常歎息的人自沒有好運道可走但他卻覺得喝酒、歎氣、開玩笑都一樣是好玩的事兒。

    他見三人正罵個夾纏不休反而把自己冷落在一邊隻好提省道:“三位英雄你們夤夜來此卻為何事?”

    那黑黝黝一團的精悍個子馬上就說:“為了你呀。”

    追命道:“我跟諸位素昧平生。”

    那眉精眼企的瘦小個子道:“你不認得我我們可認出你:你是淩落石的走狗就像那姓張的姓宋的小子一樣!”

    追命這倒明白了泰半:“原來宋無虛和張須是捱你們打的!”

    那狗目漢子得意洋洋的道:“正是。不是我們還有誰!”

    黑個兒道:“我們在這兒守著你吃西北風看星星的喂蚊子飛蟲的而今還罵得口水都幹了為來為去都為了你啊!”

    瘦個子狼狼的道:“要不是你這走狗暗算冷血他又怎會為你所傷?而今他影蹤全無八成去跟閻王爺對親家去了!你害了我們兄弟的好友咱們就要為他報仇!”

    追命反問:“冷血不是殺了你們兄弟全家嗎、你們還這般護著他!”

    “閉咀!”那狗目漢子怒叱道“你少來離間我們!我們信得過他決不是殺人凶手!”

    “一定是淩驚怖搞的鬼!”瘦小個子轉目望向那黑忽忽的漢子“是不是啊?阿裏!”

    那黑漢緊抿著唇、緊握著拳頭、緊皺著沒有毛的眉頭但卻非常、十分、很用力的點了點頭。

    感動。

    追命很感動。

    他覺得冷血的委屈並沒有白受——他是交到真正的朋友了!

    他們盡管悲憤、哀痛、怨恨、傷心但始終沒有誤會他的朋友在舉世非之的時候也未有誤會。

    人在落難的時候更識人心。

    ——他們仍當冷血是朋友!

    他們當然就是:

    “五人幫”中的僅剩的三名兄弟:

    二轉子、儂指乙、還有阿裏。

    ——在“久必見亭”全家被殺的阿裏!

    可是追命不能道出:其實他是冷血的師兄。他正窩藏著冷血。他是來對付大將軍的。他是諸葛先生派過來的臥底。因為他不知道這三人裏麵也有沒有淩大將軍的臥底也不知道大將軍有沒有派人正監視著他更不知道這三人是不是驚怖大將軍派來試探他的。

    ——畢竟他跟阿裏二轉子儂指乙還隻是會。

    追命隻好問:“你們想要幹什麽?”

    二轉子道:“很單位”

    儂指乙道:“我們要”

    阿裏說:“打你。”

    三人平時罵架歸罵架可是行動起來卻一向都是合作無間。

    阿裏大概恨意最盛所以他是第一個動手。

    他一拳就打了過去。

    追命沒有避。

    阿裏的拳頭硬生生頓住。

    他看看追命的腰一副不屑的樣子。

    追命也給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道:“你別誤會我隻是太好吃有點肚脯而已決非懷孕。

    阿裏說:“你——先喝酒吧。”

    追命不明:“喝酒?”

    阿裏鄙夷的道:“我知道有些高手不喝酒就握不了拳頭!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勝之不武!”

    追命笑道:“沒有酒手就不穩的人不能算是高手隻能算是酒鬼。”

    阿裏奇道:“你要是還可以作戰為何閃不了我那一拳?”

    追命道:“你那一拳還沒打到身上就收回去了我避來作甚?”

    阿裏為之氣結瞠目道:“你你真以為我不敢打?”

    追命微微一笑道:“你最好不打我一向怕疼!”

    阿裏大喝一聲又一拳擊出。

    他那一拳看似全力出擊但隻要追命有任何異動他都能及時變化準確截擊。

    但追命卻似什麽變化也沒有。

    他在等他那一拳。

    他似準備捱揍。

    拳已及衣。

    衣衫蕩起。

    追命仍然沒有閃躲。

    不動。

    阿裏怪叫一聲陡然頓住。

    ——由於兀然收拳要比全力出拳還傷元氣他黑臉兀然掙紅額上已有黃豆般大的汗珠滲出。

    他向追命吼道:“你、你、你——你還不避!找死啊?”

    追命笑道:“你的拳還沒到我避來作啥?”

    阿裏氣得鼻子都綠了咆哮道:“好!你既然找死怨不得我!”

    又一拳擊出!

    他這一拳不準備收止所以隻用了六成功力!

    但這六成功力之一拳拳力仍然如此之猛以致偌大的拳頭出厲嘯使追命之衣衫頭往後直激扯不已。

    這一記猛拳已然及胸。

    追命像吃了這一記沉拳一縮而退退得遠遠的人也小了許多弓著身子屈著腰腹忽地又飄了回來像都過去了沒事了阿裏也根本沒出過那一拳似的。

    連阿裏也以為這一拳像是擊中對方了。

    ——但那也隻是“像”而已。

    追命又“回來”了。

    又到了他身前。

    阿裏有點楞。

    ——他不知自己的拳頭軟還是追命的胸膛太柔軟不受力?

    可是二轉子一眼就看明白了。

    那是輕功!

    ——追命以絕頂輕功來“卸”掉阿裏的拳勁。

    他立即長身道:“姓崔的就憑你這一退我們非三人聯手不能取勝;我在此先說明了免得你說我們以眾欺寡勝之不武。”

    他當機立斷即刻出手。

    三人中他輕功最好。

    出手最快。

    但儂指乙的刀風最可怕。

    他的刀彎彎如眼尾。

    “眼尾刀”。

    他的刀比眼尾霎一下還快。

    他的刀要取對手那一個部位刀未至刀風已先至所以他才出刀要攻對手身上的那一處衣衫已裂開了一道刀痕!

    三人聯手搶攻。

    星輝下儂指乙刀光奇厲阿裏出手奇詭二轉子身法奇。

    但追命喝一口酒打一段再喝一口酒又掃一陣。

    打了一頓飯的時候三人不約而同停了手氣喘咻咻。

    追命卻好整以暇的問:“怎麽?累吧?饒了我吧!”

    二轉於一麵轉氣一麵流著淚“要……要是……老大……不有……阿裏……在我們……才不怕……他呢!”

    阿裏也哭著說:“……我們‘五人幫’……要是人人都在……你還笑得出來!”

    儂指乙卻青著臉尖聲叱道:“哭什麽!打不贏也要打!”

    揮刀又上!

    於是三人又聯手猛攻!

    追命慘笑。他雖然不清楚“老大”就是他們的耶律銀衝而阿旦便是但巴旺隻覺得給這三個渾小子纏個沒了甩也甩不掉倒是件可悲無奈的事!

    ——他又不能殺了他們!

    ——但又不能道明真相!

    三人搶攻無效休歇一陣又重新圍攻追命見曙光漸現忍無可忍怒道:“你們要怎麽才住手!”

    二轉子叫道:“我們雖然不是你對手但就是不停手!”

    “要我住手?要我住口也難!”阿裏罵道:“狗入的除非你打掉我牙齒不然我非但不住手還咬死你哩!”

    儂指乙隻說:“有你沒我!”

    追命心忖:自己又不是跟這幾人十冤九仇何必搞到如此血海深仇、有你無我!既然如此隻好讓他們吃點苦頭早些了決才是!

    這時阿裏已用一種極為詭異、扭旋的身法猱近追命懷裏!

    他猛然喝了一聲:“好!”

    出腿。

    一腿飛踢阿裏。

    阿裏招架不及強接。

    二轉子忙攔在阿裏身前硬擋。

    儂指乙強搶於二轉子麵前力阻。

    蓬!!!

    這一腳仍是踢中儂指乙的臉門。

    儂指乙吃了一腳卻沒事。

    他的頭往後一仰時撞到二轉子麵門上。

    二轉子給撞得後腦一撲但也沒事。

    二轉子的腦勺子碰在阿裏臉上。

    阿裏哇的一聲卻也沒有什麽事。

    但還是有一點事。

    咯血。

    ——並不是內傷。

    而是門牙掉了。

    ——而且是隔一隻掉一隻。

    一共掉了三隻。

    這時候誰都看得出來追命如果要打掉他滿口的牙齒或者要殺掉他們也決非難事。

    ——阿裏不是說除非打掉他滿口的牙齒否則他決不住口/手嗎?

    追命趁著他們仍在愕然之際“颼”的一聲走了隻留下滿天星光給這三個義憤填膺、但又莫可奈何的人!

    儂指乙關切的問:“阿裏你怎麽了?”他一麵問一麵奇怪怎麽對方可以出腳踢中自己的臉門但自己一點事也沒有自己後麵隔了第二個的反而嗑掉了牙齒而且還是隔一隻掉一隻!

    ——這是什麽腿法!?

    二轉子也自是心驚他問:“阿裏你沒事吧?”

    追命走的時候真是說走就走他自恃輕功高明但現在根本還弄不清楚對方是用什麽身法離去!

    ——這是什麽輕功!

    阿裏捂著咀眨著靈動的大眼含糊的說:“我沒虧著呢!我總算在他身上撈了一把……”

    說著把手一攤星光下隱見是一方玉訣上麵刻著四個字:

    禦賜平亂。

    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他們當然不知道阿裏用“下三濫”何家詭術扒來的正是追命性命攸關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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