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來沒有在背後說人壞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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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你的人自然會幫你
仇視你的人當然要害你
這種“學識”是要用心和情去體會的
不是讀書就可以讀明白的。
今夜有月。
朝天山莊。
將軍府。
後院天井枯樹旁大將軍垂沉思。
追命混入“大連盟”以來也隻是第一次那麽接近那口古井。
那隻是一口井。
那是一口很深很深很深的井
深深深深得使人不敢多望
隻要追命探一望就會現皎潔的月色並沒有映在井水上。
——是井裏沒有水?還是那是個月亮太陽都照不見的地方?
那麽接近大將軍還有那口井算來還是第一次的追命感覺很奇特。
——就像一隻在井裏長大的青蛙有日終於給它跳到了井邊它還猶豫著究竟下一步是該外躍、還是該往裏跳?
往裏麵跳安全但那是個沉悶的世界;往外躍危險但卻充滿了新鮮刺激。
雖然“朝天山莊”是那麽大那麽廣闊但追命從踏入這地方第一天開始就覺得自己好像已困在井中井裏有另一頭野獸正對他虎視眈眈。
一山尚不能容二虎一井更何嚐能容二獸!
人說“伴君如伴虎”其實伴虎易伴君難;伴虎大不了打虎伴君卻不能叛君一旦“叛”不了殺頭還算好遇合了。更慘的是本無叛君意卻有叛國罪那才是有冤無路訴呢!
——不過大將軍既然能把自己喚來這裏想必是對自己愈來愈信任之故吧?
追命心裏這樣想:他總不會想把女兒嫁給我吧?
正如人不能一麵生氣一麵開心一樣當然也一麵害怕一麵輕鬆所以他擇好笑的事來胡思亂想心中就輕鬆了許多。
心裏一輕鬆樣子、表情、態度也就自然多了。
可是居然有人一麵生氣一麵卻在笑。
現在大將軍就是這樣。
他的神情是在忿怒中眼神卻在銳利的懷疑著他的語氣充滿了擔心但態度卻在指責——這樣看去他倒十分像一頭非鹿非馬非蛇非麟的動物。
——那是什麽?
追命馬上想到:
龍。
誰也沒有的見過龍。
可是那麽陰晴不定。拿捏不準見不見尾、四不像的動物卻是像徽華夏之風、天子之威的神物:
龍
“我有老婆子女但他們隻讓我擔心受怕。我的夫人成天躲在房裏敲不魚、念經她連隻小螞蟻都不忍心傷害我的魚池裏已爬滿了她放生的烏龜。”大將軍說“她整天擔心我會遭人報複害怕我們的孩子會給人傷害有人來尋仇一把火燒了朝天山莊。她一天到晚擔心這擔心那的十幾二十年來也沒見她正式展過歡顏。你叫我能不費心?”
“我的女兒小刀不好好的躲在閨房裏做女紅隻愛舞刀、弄槍。你知道一個女孩兒家最吃虧的是什麽事嗎?最危險的是什麽嗎?那就是她長得又漂亮家裏又有錢可是對江湖經驗一竅不通武功也隻是花拳繡腿半肚子草包半肚腦袋文墨!”大將軍道“她要不是這樣就不會跟那姓冷的小子打得火熱如此不知好歹直似飛蛾撲火你叫我能不擔心?”
“我的犬子更不長進更不像話。你看他一出江湖便給抬了回來。他是個男子漢別說照顧姊姊了他還得要姊姊照顧他哩!我這兒這麽大的事業他卻一點興趣也沒有愛理不理的教他學管些事兒他卻不知死活隻愛闖蕩;”大將軍以怒笑來表示他的無奈和惱怒“你看他不知從那時開始招惹了個叫貓貓偏又是折壽的女子現在還茶飯不思、念念不忘把我找尚大師安排他入京當官的門路全都置若罔顧我能不為他擔擾嗎?”
追命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他隻有表示同意。
“我是個有夫人、兒子、女兒的人我又一向那麽好打不平。勇於任事所以也得罪了不少奸佞小人他們隻要一見我露敗象定必群起圍攻所以有時候我本著自保自救和維護公義之心下手也隻好狼辣些了。”大將軍又森然的笑了笑“我的基業來得不易我不想白白讓它斷送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追命沉著地道“我是能夠明白大將軍您的心情的:但我卻不明白您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大將軍指一指四周的停、台、樓、閣水榭花圃金梁碧瓦飛詹玉字問:“這兒漂亮嗎?”
涼風徐來花香撲鼻。
追命由衷的道:“漂亮。”
“華貴嗎?”
“華貴。”
“叫是你知道在四十年前這兒隻是一片荒蕪嗎?”
“……。”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基業眼看它樓起眼看它宴賓客我就不能也眼睜睜看它樓塌了人去筵散!”大將軍道“所以我大宏願本慈悲心力保江山!”
然後他望定追命問:“你有什麽意見?”
追命喝了一口酒緩緩的問了一句:“八十年前呢?”
“嗯?”大將軍給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沒聽清楚:“什麽?”
“我是說八十年前呢?”追命不慌不忙的道“這兒大概還沒有起樓字、建朱閣吧?那還不是本來一片荒涼!”
這句話一出兩人都頓時靜了下來。
追命知道自己忍不住又勸誡了大將軍。
——這種話聽得進去的時候就叫做“勸諭”萬一聽不入耳就稱作“頂撞”;伴君的誡律裏:頂撞也是要殺頭的。
冷月仿佛出輕嗡之聲一如微顫的刀鋒。
大概是因為太靜的原故連一隻黃犬在花間出微鼾之聲亦清晰可聞。
追命覺得自己手心在冒汗。
直至大將軍一拍他的蛋頭。
“唷!”他哈哈笑道“你又惕省了我一些事了!”
然後他的手拍向追命的肩膀:“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月如刀。
手如令。
——這一掌拍下去要是追命不避會不會日後就變成了一座無名英雄的碑?墓碑?
追命仍然沒有避。
不避。
是福自上門是禍躲不過對付像大將軍這樣的人物應變不及隻好不變。
大將軍的手眼看要觸及了他的肩膊忽然靜止了轉而為他撣去肩上的一些灰塵。
“你跟人打鬥過?”
追命在一刹那問決定說實話。
“是。”
“誰?”
“三人其中一個是‘下三濫’何家的人。”
“他們是阿裏、儂指乙和二轉子”大將軍說“他們見你傷了冷血又是我的好幫手所以遷怒於你要殺掉你。”
押對了!
追命是在大將軍提問的瞬間想到:昨晚他們在危城藍衫北路上交手大將軍耳目眾多沒理由會不知道的還是說實話的好。
——幸好說的是實話。
“你看我沒犯著他們他們卻要來犯我了。虎無傷人意人有殺虎心。但我幸好也不是紙老虎。”大將軍恨恨地道“我手上已有兩人死在他們手裏六人傷在他們手上我看再過不久他們可真的要來傷害我的夫人、兒女了。所以我隻好先下手為強
“他們連你都敢動還有什麽事不敢做!崔老弟我就為你出口氣;”大將軍仗義為懷的說“我今晚就把這三個餘孽一網打盡一人不留!”
追命著實吃了一驚卻問:“大將軍已經知道他們匿伏之處了嗎?”
“我早已派出‘十六奇派’子弟去搜尋格殺他們了。”大將軍洋洋自得的道“他們就窩藏在‘三分半台’那兒正好可以一舉殲滅。我已經傳達各分盟統領這三個人踩上我頭來了一個也不許活!”
“十六奇派”就是武林中十六個武功詭奇的殺手幫派即:海、風、托、跌、撲、衰、臥、服、扭、抬、頂、捧、浸、潛、仆、溜十六派。當年在“暫時客棧”狙擊舒無戲的便是其中三派。
“他們伏擊我我也狙擊他們這叫以計還計以毒攻毒!”大將軍眯著眼向他迷迷笑道“我也一並為你報仇以牙還牙!”
——不好了!
追命心念電轉:
以大將軍的實力要鏟除依、二、阿三人易如反掌除非是有人先行通知三人馬上逃走。
——他們並不該死。
——得有人去通知他們!
“請將軍派我去吧!”追命向大將軍請命“正好可以公私仇一起報新舊帳一並兒算!”
大將軍嗬嗬笑道:“殺他們是小事怎能驚動你?你輕功好今晚我要派你捎著揚奸看他有什麽異動我……對他仍然有點不放心。”
——究竟他是不放心楊奸還是不放心我?
一向遊戲人間的追命麵對著這個鬼神莫測的大將軍也難免有點疑神疑鬼了起來:
——他要對付“三人幫”還是對付我?
就在這時毫無來由地那口古井深處忽然“咕”地一聲裏麵似有一隻水鬼正一口吞掉了一個月亮。
追命決定去一趟“三分半台”。
他要通知儂指乙、二轉子和阿裏:趕快逃命。
他自恃輕功好——也許通知了那三個傻小子之後還來得及再回來“朝天山莊”監視楊奸。
他有一種感覺:跟大將軍的鬥爭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
他從大將軍那兒出來經過“刀蘭橋”走過“帶春坊”正要轉出“天朝門”忽然聽到有人輕聲喚他。
原來那人出盡力氣在叫他不過實在是有氣無力有心無力聲音仍微弱得可憐。
喚他的人是上太師。
“什麽事?”
“崔兄有件事要你幫忙。”
“你說好了。”
“我懷疑他就是諸葛先生派到這裏來的臥底。”
“誰?”
“楊門主。”
“他?”
“是的。可是大將軍未必信我。那天的事楊門主已把我整慘了。大將軍一向信重你崔兄由你來說幾句會比我更恰當……你別不信我可有證據!”
“證據?”
“對!”上太師死了一大截的神態像恢複了一些兒生氣用眼角瞄著他支著腳的鐵拐道:“你跟我來。”
仿佛他這樣說了追命就一定會跟他同去。
追命果然跟他去了。
“菊睡軒”離此甚近他先弄清楚楊奸的底細萬一待會兒通知了阿裏等人逃命之後趕返已太遲也總有“情報”向大將軍“交待”。
何況楊奸“居然”是“內奸”實在也令他生起一種難以置信的好奇。
到了菊睡軒上太師房中依然一地碎屏風和木屑並未打掃收拾才進房門上太師要死不死的遷了給他一本書道:“你翻翻看便知。”
追命看看書的封麵沒有書名。
他翻開第一頁沒有一個字。
他再翻第二頁仍是沒有字。
如是他耐心的翻了七八頁仍全是空白。
他問上太師:“怎麽……”
上太師全身出一種濃烈的藥味:“你耐心點再翻下去。”
追命再翻了兩頁依然無一字。
翻到第十頁才看到有一個大字。
十
追命不明所以。
他望向上太師。
上大師做笑示意他翻看下去。
翻下一頁又出現了另一個字:
追命問:“這是什麽意思?”
上太師這回胸有成竹的道:“你再看下去就會知道了。”
追命再翻一頁隻見一個字:
追命稍一咀嚼一驚扔掉了書失聲道:“十三點?”
上太師死裏死氣的陰笑道:“對了十三點。你連書皮一共翻了十三頁已中了我‘十三點’。”
追命怒道:“你暗算自己人!”
上太師道:“那先得要看你是不是‘自己人’了。”
追命暗自運功隻覺四肢乏力別說動手就算要捺死一隻螞蟻恐怕也力不從心了。
——“十三點”的毒力非同小可既可進入體內要將之逼出便極不容易了。
他心中驚怒:自己一時大意對這個不諳武功且病得半死不活的老人家竟疏於提防此人精通藥力現在落在他手裏恐怕不易翻身也不易生了。
他口中怒問:“莫非你才是臥底內奸?”
上太師卻趨過身去在追命身上用力索了一陣嘿聲笑道:“這你是明知故問了。白天在‘六分半亭’我沒把你即刻認得出來因為那天出現在這兒的蒙麵人輕功高明而腿子並沒有瘸。可是今天下午我經過刀蘭橋現橋底的濕坭有一支拐杖的痕印——想必是那天你就在這兒先棄了拐杖再蒙上臉才來救‘小相公’的吧?等辦好了事你才在這兒取回拐杖繼續當你的崔各田。可惜的是那天下過小雨你的拐杖在刀蘭橋的泥土上烙了印。”
追命冷笑道:“就算我把留在坭上烙了印又怎樣!我住在‘帶春坊’時常經過那兒就不會留下痕印麽!就留不得痕印麽!”
上太師嘖嘖笑道:“你確會詭辯!但那也沒用!我記住了你的味道:鬆葉混合了蜂蜜還有一點淡淡的酒味我把你引來這兒一嗅便完全一樣了!”
追命心裏暗叫厲害咀裏卻厲聲道:“你憑鼻子來斷定我的生死分明是誣害我!大將軍可未必信你!”
上大師老謀深算的笑道:“所以我也沒殺害你我隻不過要探明你的身份。要是我抓對了有了證據大將軍自然便會信服自然就會犒賞我。我跟你無怨無仇何故要加害你?我無德無能又不會武功既要靠山撐著就得依附大將軍;要受大將軍重用就得幹些出色的事來讓他看重。”
追命奇道:“你倒是怎麽憑空生出害我的證據來!”
上太師道:“證據就在你的身上。”
追命詫然:“我身上?”
上太師道:“我看過你的輕功辨別你的年歲如果你是諸葛那兒派來的就一定是追命無疑如果你是四大名捕之一身上必攜帶‘平亂玖’塊上印著你的掌紋你要賴也賴不掉。”
說著便去搜追命的身。
追命心中叫苦知道這次理應難有僥幸了。
結果都非常意外。
出乎上太師意料。
也在追命自己意料之外。
——他自己的身上居然沒有“平亂塊”?
(平亂塊去了哪裏!?)
上太師的臉色就像煎藥汁般的顏色:“你到底是誰?”
追命心中也一樣驚疑口裏卻滋閑淡定的說:“崔各田。”
上太師迷惆的道:“你真的是崔各田?”
追命道:“你現在知道我是清白的了吧?”
上太師道:“你身上沒有平亂塊不見得你就不是追命。”
追命道:“可是你沒有證據你就得放了我。”
上太師嘖嘖有聲地道:“你自己聽聽看:這多像捕爺們說出來的話!我們江湖上人可不講這個。”
追命心中一寒藥力漸漸作連話也說不清楚了“你若無證據私自殺了我形同背叛大將軍。”
上大師道:“可是如果我放了你你會放過我嗎?我不會武功你武功高強。再說今晚的事難道你不會記仇嗎?就算你今晚放過了我來日在大將軍麵前能保你不會誣陷我嗎?斬草須除根若要趕盡先得要殺絕。要壞就大壞特壞壞到徹底切忌不好不壞隻害苦了自己。”
追命的心一直下沉:他已聽到外頭有衣袂閃動之聲“你想怎麽樣?”
上太師笑眯眯道:你想我還能放了你嗎?要少一個你我也少一個競爭對手。大將軍不是常說嗎?對付敵人隻有殺錯不放過。”
追命強自鎮定“十三點”的藥力逐漸作他的聲音已近嘶啞“可是你殺了我給大將軍知道他也決不會放過你的。”
上太師湊近他的耳邊一股老得近乎死了的味道衝進追命鼻腔裏耳中卻是聽到:我不必親自動手殺你自有人想要你的命。如果大將軍查出來也不是我下的手跟我無關不就得了。老弟你還年輕還不知道借刀殺人最是安全省事。”
說完了這幾句話上太師就退了開去然後強提一口欲斷欲續的氣喊問:“外麵的是誰?”
他的話一出口人就“掉”了下來。
像一隻一早已懸掛梁上的蝙蝠。
掉下來的人卻不像蝙蝠。
——那不是因為他樣子好看的原故。
因為他不像蝙蝠卻似烏鴉。
一隻人形大烏鴉。
上太師也不驚愕隻問:“你是誰?”
“烏鴉”咧著白齒一笑:“我是好人。”
上太師道:“我知道你就是‘五人幫’中的阿裏。”
阿裏點頭:“我是你的敵人。”
“不”上太師向追命一指道“你的敵人在這裏。”
阿裏奇道:“你們不是同一夥的嗎?”
“我在大將軍摩下做事是被迫的。我不會武功所以不會去殺人。他就不同了。不是他你們的朋友冷血又怎會傷得如此慘重?聽說他還打傷過你們。我今天把他製住了交給你們你們隻管報仇機會隻有今次可不能輕易放過!”
外麵一個聲音快利的問:“你不會武功又如何擒得住他?”
上太師毫無慚色:“我用毒。”
外麵另一個尖銳的語音又問:“你不會武功又怎知道我們來了?”
上太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這比狗還靈。”
問話的人在話問完之後都“走”了進來。
第一個人出現得十分迅疾。
上太師隻覺眼前人影一花人就進來了。
這人十分瘦小俐落容貌也精明英悍——他行動這麽迅捷大概跟他身裁有關。
事實上一個人過了二十五歲後容貌便得由自己本人負責;樂觀的人自然滿臉進取悲觀的人難免唉聲歎氣暴戾的人總要目露凶光、雙眉緊蹙仁慈的人笑意就算不在臉上也流露在言談之間。
另一個是坐著把刀“飛”進來的。
刀彎彎。
像眼角。
像眉梢。
上大師當然知道他們是誰:
這是近日來專門暗底裏“修理”大將軍手下的:
二轉子
儂指乙
——還有先前那個結實的黑小子:阿裏。
上太師正是要等他們來。
——沒有這三人他又如何“借刀”怎樣“殺人”?
二轉子道:“你知道我們原來是要於什麽的?”
上太師道:“你們打算對付大將軍手邊所有的人‘帶春坊’這一帶住的都是大將軍的手下。我聽說大將軍正找人來對付你們沒想到你們卻已徑自殺入了‘朝天山莊’。”
二轉子道:“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件事。”
上太師問:“什麽事?”
二轉子道:“你是我們敵人的朋友我力啥要相信你?”
上太師笑道:“他才是你的敵人。我是你們敵人的敵人所以是朋友。你看我已把他擒下給你們了。對真正的朋友是沒有什麽不可以信的。”
二轉子問:“他中了什麽毒?”
“不是毒”上太師道“是迷藥。”
“十三點。”
他說。
追命在這段時候幾次想聲說話但都沒有說成。
——“十三點”的藥力已全然作他連提氣說話都力有未逮了。
二轉子倒著頭看了看他像看一頭從來沒有看過的動物然後道:“這家夥實在該死。”
上太師歎了一口氣道:“他實在該死我雖然是他的朋友但見他作過的孽也決不能袒護他。”
二轉子道:“難得你深明大義。”
上太師道:“大將軍麾下也有好人。”
二轉子道:“這我們當記住了不能一竹竿打翻一船的人。”
上太師可沒忘記:“剛才你說的是什麽事?”
二轉子道:“上次我們跟他交手的時候是吃了虧但卻自他身上偷取了一物似什麽軍令玉璽似的……”
上大師心念一動忙道:“你且給我看看。”
阿裏自襟裏掏了出來在上太師的麵前幌了一幌道:“就這玩意兒。”
上太師本來毫無生氣的眼光頓時了亮。
追命卻打從心裏出一聲狂吼:
不能給他!
——決不能給他!
玉訣已拿在上太師手上。
他馬上抓住追命的左手。對了對訣上印鏤著的掌紋然後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詭笑。
他向追命瞄了一眼。
那眼色仿佛是說:你能抵賴得了麽!我今回就算不借刀也可名止言順的殺人了。
“這是大將軍賜予他的密令可見大將軍對他的信重;”上太師說“你們要不要殺他?再不動手尚待何時?”
二轉子說:“待你露出狐狸尾巴的時候。”
“什……”上太師詫然“……麽?”話未說完阿裏已掀住了他。
他掀住上太師的手法很奇特。
他隻扯住了他的頭但上太師卻覺得全身至少有十六處穴道似被揪住了痛苦得眼淚泉湧而出。
“你們要幹什麽!”他嘶聲道“你們是這樣對待朋友的嗎?”
“你待我們是朋友?”二轉子恨恨地道“你當我們是傻瓜蛋!”
阿裏更正道:“不是傻瓜是蠢材!”
二轉子反駁:“這又有什麽分別?”
阿裏理直氣壯:“傻瓜有時是故作胡塗有時也傻得可愛;蠢人是真的豬油蒙笨頭笨腦!?”
依指乙把彎刀的弧絳處平放在太師的脖子上也隻說了一句:“他是不是追命?”
上太師隻覺得這句話像冰寒的刀子直紮入他的心裏。
他隻有答:
“是。”
依指乙看了他一眼又說了一句:“他既然是‘四大名捕’中的追命那麽你是他的敵人自然也是我們的敵人了。你利用我們來殺掉他是不是?”
上太師給他望了一眼隻覺得又多了兩把寒匕直紮入他的心坎裏去隻有答:
“是。”
。
依指乙又問:“你想不想死?”
上太師馬上答:“不想。”
阿裏在旁插口道:“可是你全身都是病不如死了好過吧?”
上太師慘笑道:“一個多病的人越知道珍惜生命。”
依指乙道:“你要是不想死趕快替他把毒力祛掉吧。”
上太師猶豫了一下。
刀鋒立刻在他多贅肉的頸上開了一道血口。
上太師搐了一下嘶聲道:“我沒有解藥要驅藥力得要施針炙之術。”
二轉子雙眉一蹙:“要紮幾針?”
上太師道:“十三針。”
“好”二轉子道“你紮。”
上太師知道自己有一線生機:“我救他可以可是你們也得要放了我饒過我。”
二轉子道:“我跟你本就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上太師喜道:“你們三位是不會殺害我的了是不是?”
他要的顯然是一句話。
他知道江湖上人注重的是一諾千金。
二轉子、儂指乙、阿裏都說:
“是。”
“好。”
“可以。”
上太師再進一步:“求求你們也請這位追命大哥也饒了我的狗命免得他一旦複元就要我的命。”
阿裏問追命:“喂你看怎麽樣?”
追命苦於說不出話來。
二轉子頭腦比較靈活隻說:“你聽著了要是同意就望向我;要是不同意就看著阿裏。”
追命的目光立時望向二轉子。
阿裏怪叫道:“為什麽不同意才望我?應該是不同意才望向你才對!不然望著儂老怪也無妨——”
二轉子不理他向上太師道:“他是同意了。”
上太師依然搖搖頭。
儂指乙臉色一寒:“你想死不成?”
上太師慘笑道:“我一向貪生怕死。能夠不死我就盡量不死。這位崔爺既是名捕追命我自然信得過他言而有信就是因為把他的話當話所以我要求就算把他給治好了他也萬萬不要把今晚的事通知大將軍——否則我就算活得過今晚也活不過明天不如趁替崔爺針炙之時刺他一針置之死命我也好歹有個本兒了。
儂指乙怒叱:“你敢——”
二轉子忙勸道:“他說的是實話。”
上太師苦笑道:“你沒在背後說過任何人壞話嗎?話隻要一說就有給人知道你離間中傷的危險。我剛才以為你們三位……心腸子直打算使你們殺了崔爺再一一毒殺你們好去大將軍處領功……卻不意反而落在你們手裏。我既然說了那麽多不該說的話做了這麽多不該做的事要想活命自然就得趁還有一點睹本時好好的搏一搏了。”
二轉子目光已閃動欣賞之色:“你說的對。”轉頭問追命“今晚的事一筆勾消。你的身份已暴露上太師大概也不會再敢留在將軍府你們倆就不告可好?”
追命的眼睛霎了霎望向二轉子。
二轉子道:“為證實安全無疑待會兒這老鬼每紮一針你要是覺得紮對了就看向我(阿裏大叫:望著我!)如果不對勁就霎兩下子。”
追命眨了一次眼然後停了停又霎一次。
“那天我們跟你交手後盜得了玉塊(阿裏怪叫:別搶功了是我偷的你才沒這個本領!)猜測你也是名捕潛到將軍府來臥底。我們雖沒啥見識(阿裏抗議:是你自己沒見識!)但這種玉塊卻是在冷血身上見過所以自無置疑。而今潛來這裏也無非是想偷偷還給你。剛才得見這老鬼以藥製住了你不知是敵是友便想試上一試:他故意隱瞞這玉塊所示的身份顯然是敵非友我們才將計就計以計還計知曉玉塊辨別所屬者的方法是對照掌紋這才把這老家夥擒住了替你解毒。這老家夥好話說盡行事毒辣真是一個奸的好人!你別看我們笨笨的(阿裏這時愣了一下問儂指乙:我的樣子像笨笨的嗎?)我們可曉得扮豬吃老虎呢!待治好了你身上的毒我們再來問你冷血下落好了。你同意嗎?記住同意霎一下;不同意眨兩下。”
追命卻眨了三下眼。
大家都愕然。
大家都不明白追命的意思。
大家都想知道追命要說的是什麽。
(走!)
(快走!)
(立即走!)
——屋外敵人已包圍了你們!
追命喪失了行動與說話的能力但他的機敏和聽覺並沒有受到影響。
他現外麵已來了敵人。
很多的敵人。
很多的高手。
——三人幫隻顧著眼前的勝利但卻忽視了可能麵臨的危機。
可惜他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上太師也知道了外麵的包圍。
——上太師也許“聽”不到但他一定“嗅”得到。
——在“朝天山莊”的“菊睡軒”之外出現了那麽多高手那一定是大將軍手上的人才可能大舉出沒。
所以追命也認定上太師說那些話提出那些要求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做什麽?
——等救兵。
救兵既然能救上太師的命自然也會要二轉子等人的命。
所以追命擔心。
而且震驚。
二轉子等人也很想知道追命想說和要說的是什麽。
所以他們催促上太師快些動手為追命解除“十三點”的藥力。
“如果你紮一針之後他望向阿裏”二轉子恫嚇道“我就先宰了你。”
紮了三針追命不是望向二轉子也不是望著阿裏而是望著門外。
阿裏、二轉子和依指乙都為之茫然。
阿裏問:“紮對了?”
追命眨眼。
一次。
阿裏笑了:“對了……”
追命又再眨眼。
二轉子沉聲道:“不對……”
可是追命再霎眼。
第三次。
“他眨三次眼?”二轉子怪叫道“你忘了咱們的暗號嗎!”
阿裏道:“說不定他眼裏揉進了沙子才多眨了一次眼。”
依指乙冷哼道:“那麽他又不多眨幾次眼?”
二轉子沉吟道:“他一定是急著要告訴我們一些什麽。”
追命的眼目立即望向二轉子。
二轉子答道:“看來我是猜對了。”
上太師問:“我要不要再紮第四針?”
阿裏拔出一把亮利的小刀在上太師眼前抹來抹去恐嚇的道:“小心別耍花樣!”霍的一聲他把小刀插在上太師跟前地上。
上大師苦澀的道:“我不會武功在‘下三濫’何家高手麵前用毒也是斑門弄斧哪有花樣可耍。隻不過按下來要用的十根針針號不一都在隔壁房針箱裏這兒沒有。”
二轉子道:“你說藏在哪裏我替你過去拿。”
他走到緊閉的門前隻見追命在猛眨眼。
阿裏也注意到了:“他是眼皮子抽搐?我可沒見過這樣會霎的眼睛可惜他不是漂亮的女孩子。”說著湊過去端詳追命。
上太師向依指乙求饒似的道:“我老了又不諳內功撐不住了你就讓我服顆藥丸吧免得待會兒心神不凝聚紮錯了穴位害人害已。
依指乙臉狼心慈悶哼一聲也就由得他去打開藥箱。
藥箱就在追命躺的地方三尺不到之處。
追命已給紮了三針“十三點”的藥力消散了一個部份這使得他腦子更為明晰。
現在的情形甚為分明:
上大師驅使二轉子去拿針盒。
阿裏卻仍不知道自己眨眼的警示前來審視。
依指乙卻掉以輕心讓上太師打開藥箱靠近自己。
而門外已給敵人包圍。
他們就等二轉子開門。
一開門就——
你現在眼睛能看到東西其實是一種絕大的幸福。想想那些瞎了的人吧終日不見天日。正如現在可以聽得到風聲雨聲爭論聲一樣也是一種極大的幸運。人老是隻會懷念那些失去的和憧憬那些得不到的對自己本來已經擁有的事物卻不去察覺毫不珍惜。所以人有一張口卻盡是說些無聊、無謂、甚至無恥的話;而人有一對腳有時卻不好好利用老愛讓自己躺著像個殘廢。追命現刻就是這樣想:要是他能說一句話用手寫一個字出任何警示那就可以救回自己救了幾條人命了——那該多好!
門乍開。
大變遽然來。
開門後的二轉子並沒有從門口走出去。
他是從窗口飛出去。
他已到了門外。
門之外。
所以那些一開門後就刺了進去並且不住扭動的劍光完全刺了個空。
二轉子是在門外。
他衝進劍光裏自外殺了回來。
——不是自前而是自後。
他衝入扭動的劍光裏像一隻跳蚤急彈疾閃同時扭動不已。
……他在扭動旋轉旋轉扭動的劍光中也同時扭動疾閃翻空飛動不已他拳打腳踢指東打西在扭動中閃動……
追命平躺在地上他所看到的戰鬥完全是顛倒的、翻複的、扭動的、混亂的那主要是因為殺進來的殺手全是“扭派”的好手他們在扭動中出劍而二轉子仗著小巧急迅的身法也在閃動中還擊而且還攢進了劍光和劍陣中以指為鑿有時叩在劍手的手背上有時敲在殺手的鼻梁上有時啄在敵手的腦門上一下子已放倒了幾個。
追命覺得這種指法很有些眼熟。
但現在他已不及去分辨那是什麽指法。
二轉子雖然反應奇出手迅捷身法靈動但仍有劍手殺進屋裏來。
可是殺進來的那兩三名劍手隻比在門口與二轉子纏戰的同當死得更快。
因為依指乙在等著他們。
以他的刀。
追命擔心的還不是“扭派”的殺手而是上太師!
不會武功的上太師一直是比武功高強的敵人更可怕。
他剛才一直是拖延時間好讓外麵的人布署包圍隻不過他(包括了追命)也低估了“三人幫”的隱藏在嬉謔笑鬧胡裏胡塗間的精明聰敏阿裏是“下三濫”的高手一早就現有人在外邊包圍所以看似中計但實則三人間已互相傳訊殺對方個措手不及。
可是在這重要關頭:二轉子在門口應敵依指乙在房中殺敵獨是阿裏卻“突然”不見了。
一一他去了哪裏?
上大師見機不可夫一手抄起那把阿裏棄之於地上的匕往追命頸上一拖出盡力氣嚷道:“他已落在我手裏誰要是頑抗我便先殺了他。”
大家果爾都停了手轉頭望向上太帥神情卻很奇特。
上太師知道自己此計得逞心中暗笑:
——怎麽所謂俠道隻要你製住了他們其中一個他們就會乖乖的把性命送上給你?要是他就算是至親好友他也決不放棄抵抗;束手就擒又有何用?到頭來自己死了也不見得對方就會放了製住的人!
大家都靜了下來。
“扭派”劍手已倒下了八人。
五人給二轉子的指鑿叩倒下來的另外三個死於刀下。
彎彎如眼尾的刀。
一刀似一個媚眼。
殺人的媚眼。
——在不殺人的時候依指乙就用他那把彎彎的狐媚的刀剔修著滿是泥垢的指甲。
殺手還剩十一人。
他們有懼意。
但無退意。
這時候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自門外。
“燙的燙的讓開讓開。”
大家果真讓出一條路來。
走進來的人是一個結實的黑小子。
阿裏。
——他幾時走出去的?
——他幹啥要回來?
他說的“燙的”事物原來是他手上高舉揚動的盒子。
——針炙用的盒子。
莫非他溜出去隻是為了要在強敵環伺及殺手猛攻下聲東擊西暗渡陳倉去取得了這口針箱為追命解毒而已?
阿裏笑著走前去他的笑容像一個聰明的傻子。
他要把針盒遞給上太師。
“你不是說要再紮兒針嗎?針在這裏。”
“止步!”上大師怒叱他一旦提高嗓門就有點男腔女調:“再過來我就一刀子捅死他!”
阿裏溫和、仔細、關切的問:“請問你如果不會武功隻著一隻草鞋如何能捅死人呢?”
上太師定睛一看他手上的那裏是阿裏插在地上的匕而是一隻黑黝黝、臭崩崩的草鞋!
“你這算是扮老虎吃豬吧?”阿裏笑得有點臧青色然後黑臉一沉把針箱往上太師一扔吩咐道:
“針在這裏快治病待我們三大俠把敵人殺光時你再治不好這家夥我不殺你不叫阿裏!”
追命所擔心的不隻是外麵“扭派”劍手的狙擊也不是上太師的陰謀詭計——
——他擔心的是什麽?
上太師已替他紮入第五針。
阿裏在上太師的對麵監視著。
隻要追命的目光一轉注他他就會殺了上太師——他對上太師是這麽說的。
阿裏的臉很黝黑。
黝黑的皮膚就算長了瘡疥也比較不易看得出來。
至少比皮膚白哲的不容易看出來。
阿裏臉上並沒有長什麽毒瘡。
而是淌汗。
——因為他皮膚太黑還是掩飾得好所以他雖不住流汗但卻不易為人覺察。
他隻催促上太師快些為追命驅除藥力。
——不醫他就殺了他。
——治不好他也殺了他。
——大慢他也一樣殺他。
(可是他為什麽淌汗?)
(像他那麽一個大顛大肺、嘻哈終日的人為何也暗自淌冷汗不己?)
“扭派”劍手仍兀自與二轉子及依指乙苦戰。
他要監視上太師運針。
他不信任這隻老狐狸。
所以他也不能去幫他那兩名兄弟的忙。
每一個人倒地的聲音他都憑自己過人的聽覺仔細辨認:
——是不是他的兄弟倒了下來?
——倒下來的是不是他的兄弟?
不是。
所幸。
——又倒下了三人兩個死於依指乙刀下一給二轉子封死了穴道。
敵人隻剩下了五人。
到了這時候扭派中一個須扭結虯粘在一起的大漢忽然狂吼道:“跌老大你們的便宜還撿不夠嗎!真的見死不救?”
這時候阿裏一直等待著、追命一直提防著的聲音終於說話了:
“扭老大你還是認命了吧。不是你的功掙不來的。還是由我們‘跌派’接手吧。”
而同在這時候上太師在阿裏催逼之下向追命紮入了第六針。
話一說完二十來人“跌”了進來。
他們不是衝進來也不是掠進來更不是撲進來而是跌進來的。
一點也不錯是“跌”了進來。
一麵“跌”一麵出劍。
專攻下盤隻要負傷踣地立即就成了劍垛子好狼的劍。
更狼的攻勢。
追命一早就現了:來的不隻是“扭派”殺手十九人還有另一幫人正在伺機而動。
他們一直沒有出手許是為了爭功許是為了派別間的內鬥許是為了等待時機直到此際他們才現身出手!
劍光、劍影、劍影、劍光
他們躺著出手地上閃滿了劍意翻騰著劍氣。
他們一出手本來已取得上風的二轉子和依指乙已開始吃力起來了。
二轉子仍在苦戰。
他輕功雖好、身法雖快但也不能一直腳不沾地。
依指乙再也不能好整以暇用彎刀來刮修他的指甲了。
他的刀在忙著。
他的人已加入了戰團。
——隻要“跌派”的人一旦殺了過來躺在地上的追命便危殆了。
——隻要阿裏一分心對付敵人追命也一樣危險因為上太師是條隨時都會噬人的毒蛇。
可是追命擔擾的還不隻是這些。
——跌派殺進來二十二人加上扭派剩下的五人還有上太師一共計八人這二十八人中隻要任何一人活著回去自己的身份必遭揭露而且二十八人不是一個少數目他們生格鬥的地點是在“帶春坊”這戰鬥持續愈久趕援上太師的人就愈多。
這樣下去“三人幫”處境堪虞。
他想叫他們快走。
他已恢複了一口元氣。
正好在這時上太師已紮下了第八針。
一一上太師不敢不下針阿裏已捏住他的鼻子使他張開了口咕的一聲不知吞進去一隻什麽東西上太師隻覺腸子都燒燙了起來阿裏說:“你治好他我才給你解藥。”這下三濫的高手對付下三濫的人當真有下三濫的法兒!
可是追命真正擔心掛慮的事情還不是這個。
三人之中要算二轉子最聰明機敏。
他也知道在朝天山莊天朝門的將軍府裏越是戰快越好否則再大的本領也得要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他竭力要把戰圈引出屋外——一是好讓屋內的阿裏監督上太師趕早把追命治好二是讓阿裏覓得時機把追命背出去。少了這層負累;他們才便於撤走。
他邊打邊退跌派的殺手跌跌撞撞險中出劍已夠不好對付何況還有扭派的殺手扭扭捏捏中出劍更難以應付。
忽然他腳下一絆。
明明他腳下是沒有東西的可這一腳踩了進去就抽拔不出來了。
一下子他便給人按倒了。
他倒了下去才看到自己左腳踩進一口痰盂裏去了。
不知怎的他現在倏然閃過的是江湖上兩句盛傳的話:
痰盂一出號令天下。
二轉子忽然栽倒的時候依指乙彎刀半空抹過一灩血紅割下一名“跌派”殺手的頭顱要去搶救二轉子。
忽聞喀吐一聲那一抹血水忽然在半空分出一道直射依指乙臉門!
依指乙及時用彎刀一格血花四濺血塊是給格散了但血水也濺到臉上來一滴是一滴的疼。
依指乙頓時覺得臉上似給紮了二十七八針。
這一陣熱辣過後至少有七把劍已刺向他的要害。
這時候依指乙也突然想起武林中盛傳的一句話來:
喀吐一聲誰敢不從?
阿裏一見這種情形在地上抄起了一把劍劍指正閃過臉有得色的上太師叱道:“快紮!”
上太師刺下了第十針。
他不敢耍花樣。
——逼虎跳牆人急瘋了就會殺人的。
——況且楊門主已經來了就算治好了這姓崔的他也逃不了命。
依指乙和二轉子都給擒下了“扭派”五劍手和“跌派”二十一劍手都停了手。
可是痰盂的主人並沒有馬上出襲。
甚至也沒有立即現身。
倒是有幾個人現了身。
幾個人。
五個。
一個拿刀一個拿斧一個拿鑿一個拿鋸他們一出現就是拆屋、拆牆、拆房子。
一下子這間房子給拆除得一幹二淨完全沒有遣漏的暴露在淒冷的月光下。
能這麽快把房子拆得像原先根本就沒有房子在這兒的當然就是“斑門五虎”。
房子徹底拆除了之後房裏的人當然就完全暴露了但外麵的人也一樣沒有了掩藏。
笑得像烤熟了的狗頭一般的“陰司”楊奸笑得賊嘻嘻的負手站在外麵。
這時候上太師紮下了第十一針。
楊奸穿著灰色的袍子袍子已洗得灰少白多了他的臉很白像一張白紙;手指更白像十支白堊一般。
他的唇卻很紅。
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看見他口腔和舌頭都是豔紅色的像剛剛吸了什麽人的血似的。
他那一張臉五官都很小也很少像一個畫家因討厭這個筆下的人物隨意畫了幾筆似的所以就畫就了這樣一張臉。他的顴部卻很橫說話和笑的時候就像魚腮一張一合似似的。
這張臉唯一令人深刻的表情就是笑。
奸入骨子裏去的那種笑。
他一麵笑一麵說“上太師你也真夠厲害其實可以一口氣把針都同時紮下去的你卻可以拖延到現在。”
阿裏手中的劍“嗡”的一聲像一隻脫栓而出的惡犬但又給阿裏緊緊捏住了。
——他要殺上太師易如反掌但他說什麽都不願去殺死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
追命驀然一把推開了上太師。
他竟為自己紮了四針。
——原來他也精幹醫理剛才一路心中默記上太師下針穴位以胍尋絡循理推解一見現此情況惡劣便不等上太師再拖下去為自己下針度穴。
楊好倒是一怔隨即騎騎笑道:“你能解穴又有何用?你的體力還未恢複你是我的對手嗎?我們這裏有這麽多人你殺得了嗎?隻要一個逃得了大將軍會放過你?你的人還在我手裏你救得了麽?”
追命悶哼一聲他抽起係在腰畔的酒葫蘆拔開塞子喝酒。
他想以酒力運勁把“十三點”餘毒逼出清除。
楊好當然也看出這一點。
所以他問:“這次是你在拖延時間了吧?”
追命冷然反問:“我有沒有問你是不是在奸笑?”
楊好道:“你不問我我倒要問你:韋青青青的三個‘青’字是來紀念什麽的?”
追命愕然半晌才答:“是紀念方丁丁丁的。”
然後反問:“神仙刀、州府劍、子產計、弟妹糧、今後事、安樂飯在何方?”
楊奸頓也不頓即道:“豔陽天斷崖下盡空無是誰人敢說不遠相識近見君。”
追命“啊”了一聲才道:“我跟你今晚是不死不散不殺不休了。”
楊奸道:“是呀誰還能活呢!”
話一說完他們就出了手。
在一刹之間“斑門五虎”就成了五隻死老虎。
他們死在楊奸的手上——隻要給他的手沾上一沾一切都失去了生機喪失了性命。
同一瞬之間追命已踢倒了四名劍手救回了遭擒的依指乙與二轉子。
剩下的二十三名劍手全都直了眼。
別說他們就算是二轉子、阿裏和依指乙也傻了眼。
“扭派”老大和“跌派”老大眼見“情形不妙”呼嘯一聲四散而逃。
二十三人除了兩派老大之外三人一組分成八個方向。
楊奸和追命迅疾對望一眼:
“不能讓他們逃回去!”
他們互相交換了這樣一個訊息。
然後急起直追。
一個人負責四個方向、四起人馬。
待追命和楊奸分頭追殺之際阿裏才籲了一口氣看著在顫打抖的上太師猶豫的道:“殺人須滅口這老頭兒詭計多端自不能給他活著。”他說歸說但還是殺不下手。
儂指乙仍猶在五裏霧中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們現在是狗咬狗還是鬼打鬼?楊奸到底是忠的?還是奸的?”二轉子思慮著說“他是忠的還是好的我可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問了追命那句話追命沒有理由會答歪了的這分明是江湖切口或是門內暗語。”
依指乙問:“什麽話?”
二轉子道:“楊奸問他:‘韋青青青的三個《青》字是來紀念什麽的?’其實韋青青青便是諸葛先生的師父也就是追命的師公追命沒理由不知道:第一個青字是紀念方清霞第二個‘青’字是紀念戚情芝第三個‘青’字是紀念狄楚靜的。追命故意答偏的其實是為了對切口、暗號。”
“我看八九不離十了。”阿裏說“我們‘下三濫’精通江湖暗記、黑話你們仔細想想:追命反問楊奸的那三字訣中每一句的第一個字加起來豈不是成了‘神州子弟今安在’嗎?而楊奸回答的三字訣中每一句的最後一個字加起來不就是下聯‘天下無人不識君’嗎?”
依指乙咕噥道:“那麽楊奸到底是誰?他跟追命到底有什麽關係?”
阿裏怪眼一翻:“你問我我問誰?”
依指乙隻好望向二轉子。
二轉子鼻子一掀:“我要是早知道就不會一腳喘在那臭痰盂裏了。”
隻聽一個聲音輕笑接道:“別說你們不知道連我自己現在也不明就裏。”
說話的人是追命。
——他“竟”已回來了!
另一個人接道:“我是你朋友的朋友既是戰友也是同誌;真正的朋友跟真正的敵人都是一樣:都在生死關頭才會出現也隻有在那時候才分得清。”
說話的是楊奸。
——他“竟然”也回來了!
隻聽追命喟息的道:“到這生死關頭你卻來幫我如果不是有天理大義恐怕就十分不合情理了。”
楊奸卻稀鬆平常的說:“其實喜歡你的人自然會幫你仇恨你的人當然要害你這種學問隻能意會不是言詮便可明白的。”
他們回來得那麽快那麽輕鬆以致讓人錯覺:以為他們隻是去解了小溲打個轉回來。
然而他們卻是去追擊二十三名一級殺手。
阿裏想問他們:追到了沒有?追到了幾個?走了幾人?誰追獲的較多?
可是楊奸一回來就道:“我們還有事要趕著去。”
追命一向泛黃的臉也有點白不知是月華映照還是剛逼出“十三點”就運功勁之故“是去‘三分半台’?”
楊好道:“是。”
追命歎了一口氣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
阿裏愣愣地問:“什麽事?”
楊好道:“來不及了咱們邊走邊說。”
阿裏奇道:“我們也可以一齊去?”
二轉子噘著唇反問:“我們為何要一道去?”
楊好道:“你們要想救冷血並查明’久必見停‘慘案就不妨走這一趟;若沒興趣盡管自便。淩落石近日也現各方麵加緊追緝他的事而且部份大學生也終於千辛萬苦的抵達京師麵聖上書他可能隨時放棄危城回到京城重歸奸相麾下那時奸相如虎添翼就更不易對付了。”
話未說完依指乙、阿裏、二轉子都已磨拳擦掌巴不得馬上動身、立刻轉手。
追命仍有顧慮:“我們這次去恐怕要跟驚怖大將軍麵對麵大對決了——你們要是不去也是為大家保留一份元氣……”
依指乙一句話就截了下來:“誰不給我們去就是瞧不起咱們兄弟與我們三人為敵!”
追命正要說什麽忽覺楊奸伸手向自己侵來。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避該躲、還是不躲不避的好。
但這刹瞬之間楊奸的手已至運指如飛已拔下他身上穴位的一十三根金針用頭巾徐徐包起且微笑道:“這些針還有大用。”
說著的時候“嗖嗖嗖嗖”四枝針急射而出。
追命一怔。
四針分別射入四名劍手的印堂裏四人立時慘哼而歿——這四個人正是追命度針驅毒後遽起踢倒、救走二轉子和依指乙的四名“鐵派”劍手楊奸倒是記住了他們隻給踢封了穴道並未喪命。
楊奸舉手間取去四條人命還一麵用布套著手把上太師那本染有“十三點”藥汁的書取到手上又用布包好揣入懷裏。
追命很是不忍:“為何要……取他們性命?”
楊好正色道:“崔三爺你也未免太婦人之仁了。這種殺手是留不得的。咱們跟邪惡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留著他們如果這一趟殺得了大魔頭他們自然要找你報仇;要是殺不了就一定會讓他們敗露了身份:留著活口那無異於踩在地雷上爬山。”
“那麽……”二轉子指一指嚇得屁滾尿流的上太師:“……他呢?”
楊奸側看了看。
上太師隻嚇得七魂七魄同時神飛天外。
“留著他”楊好道“我還有用。”
於是他們一行六人(二轉子背著給封了穴道的上太師)急赴“三分半台”。
這是一路上追命和楊奸的對話。
“我聽到你突然說出暗號十分震驚。坦白說在這之前我想也沒想過你會是世叔派來接應我的人。”
“我本來就是。我一直都是。你潛入大將軍麾下是為了要抓大將軍。大笑姑婆加入朝天山莊是為了要立不朽之功業。我則不然諸葛先生對我有恩大將軍過去曾殺了我的義弟蕭劍僧我要毀了他、殺了他報仇。所以我不必抓人隻等時機成熟一網打盡。我光是剛才就殺了三十來人。”
“其實我早該省惕:花師姊是大師伯派來的臥底並不是世叔遣來接應我的人。這應該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
“所以你那位花師姊故意要坑我拖我下水臨死前叫我名字並在牙齒上把我的名字鑿上去誤打誤著是把我給害苦了。幸虧大將軍聰明反被聰明誤不肯相信這樣明顯的‘罪證’要不然我自身難保今天也救不了你了。”
“我有一事不解。”
“你可以問我。”
“你一向深受大將軍器重早已罪證在握為何不一早消滅他。”
“你知道嗎?我的家小仍在危城受大將軍派人監視中我一旦有異動隻要一擊失手就算我逃得了我家人也一定受牽累。可是如果我不把家眷帶來大將軍也決不會相信我。雖則我留在危城的家人全是假冒的但他們畢竟是我好友、同僚不到必要關頭沒有必勝把握我是不願貿然行事的。”
“而今……”
“我要救你沒辦法而且淩驚怖已有省惕殺掉冷血後他便隨時晉身京城或隱身江湖我不得不馬上行動了。”
“你別以為自己很重要。我跟上太師恰好相反他是忠的壞人。他貌似忠厚我則奸得七情上麵。我是楊奸我是一個奸的好人。這年頭光當好人是不長命、沒好報的。要當奸人也得夠奸我就是這樣的人了。我救你是因為現:要除大將軍不能沒有你更不能沒有冷血的協助。這淩落石委實是太可怕了!我那麽親近他他那樣信任我我迄今仍摸不清楚他的底。不過我也是夠絕的我已請了心腹的人把他的妻子兒女全訛去‘三分半台’萬一戰局失利我還可以憑此為恃。其實當我們這種人就算為義鋤害也是一種出賣。隻不過誰未曾出賣過人?正如上太師剛才問那一句:誰未曾在背後說過人的壞話呢?說人惡言傳人是非也是一種出賣隻不過殺傷力輕些而已。但這也難說有時語言傷人遠勝斧钜;刀斧傷的是身一句惡毒的話卻是傷盡人心害人至深。”
“這……我們現在去救冷血?”
“對你剛才又怎麽能先知道我們現在趕去正是要救冷血?”
“很簡單。大將軍既然說派‘十六派殺手’赴‘三分半台’刺殺‘三人幫’然而三人幫三位少俠全來了‘將軍府’而且確有兩派殺手跟了過來那麽說殺三人幫是真三人幫在三分半台那是假的。可是這消息放了出去永遠飯店的人一定會通知冷血冷血重情重義一定會趕去三分半台。其實大將軍此舉其意不在殺三人幫而已主旨在於引蛇出洞藉此查出內奸順勢誘殺冷血。我見三人幫在山莊乍現之後一直擔憂不已的便是這件事。”
“正是……我看你體內‘十三點’的藥力已恢複八成了吧?”
“承蒙關心體內頂多尚剩一成餘毒。”
“你的輕功果然恁地好。二十三人中你抓下了十四人而且還在‘七分半瀑’那兒射了旗花炮想必是通知了應接的長官準備一舉掃蕩大將軍的勢力吧?”
“可是你不但追殺了九名劍手還也倒了回去把我封住穴道的十四人都殺個清光所以才比我遲了一步回來是不是?”
“做我們這種事的是內奸是臥底得要比大惡人更惡留不得活口的。我隻殺了十二人那扭派老大和跌派老大還是給你藏起來了。我勸你還是殺了他們。”
阿裏、儂指乙、二轉子聽在耳裏為之咋舌不已。
——兩個人追二十三名殺手竟然全追到了!
——看來是有的抓的人多些但有的殺的人更多些!
接近“三分半台”的時候追命正色的向楊奸請教:
“大將軍後院的那口古井到底有什麽古怪?”
“不知道。”
“不知道?”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要跟大將軍對決的時候也得設法遠離將軍府。——別以為我常靠近他便什麽都知道;你也是大將軍的心腹你又了解大將軍多少?”
追命凝肅的搖頭。
“那口井也許隻不過是一口普通的井;大將軍也不過是一個殘暴的普通的人有時候人人都要突破不突破便是一種突破;有時候卻是機深禍更深。對付大將軍這種人取勝總是要看看大意憑些運氣。”
“還是運氣重要。大將軍以前運氣好。”他反問追命“近日你運氣可好?冷血呢?”
——他們趕去已可能太遲。
“不知道。”追命一麵疾掠一麵仰望月不忘了猛灌幾口酒“今夜的月色真好。在我死前還是破大案抓拿元凶之時有此明月也算不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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