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說過人壞話的可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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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在殺人和害人的時候想一想:你殺的和害的是自己或自己的親人

    絕對不可能!

    當驚怖大將軍和冷血聽到宋紅男說“他是你的兒子!”的時候他們在心裏都同時響起了一聲狂喊:

    絕對沒有可能!

    ——一點可能也沒有

    大將軍覺得他的夫人也要背棄他了。她居然想得也這種鬼主意來使他打消殺死冷血的念頭。這世上的事是怎麽搞的?怎麽最近人人都背叛他!?李閣下、唐大宗、薔蔽將軍、大笑姑婆、李國花……難道我真的已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了?

    ——冷血會是我的兒子!?

    ——決不可能!

    我不相信!

    冷血心頭的震動如此之甚是因為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雖然完全不信那美婦所說的話但對那美婦卻有一種莫名的信任。這種感覺使他幾乎要懷疑起自己的不信來。

    ——大將軍會是我的父親!?

    ——那太荒謬了!

    大將軍額上突出了綜橫交錯的六條青筋像六道青龍賁起。

    “你為什麽要維護他?”

    宋紅男:“我不是維護他。他的確是你的兒子。”

    “他是我的兒子!?”大將軍怒笑“那未小骨是什麽?”

    “他是冷老盟主的兒子。”

    “什麽!?”

    “他是冷悔善的兒子”宋紅男哭著說。她已經走投無路了。今天她要再不說出來冷血就得死自從冷血入城以來她就一再力勸丈夫不要跟冷血為敵可是淩落石壓根兒聽不進去剛愎自用獨斷獨行到今晚她再不說出來她唯一的兒子就要保不住命了。這使她失去了選擇:“他就是你殺死了的冷總盟主的兒子!”

    大將軍的樣子像給人砍得個身異處!

    “你說什麽!?”

    “你說什麽!?娘?”

    第一次是大將軍像一個瀕死的人吐問的。

    第二次則是小骨愴問的。

    他的聲音己失神喪魂。

    在場的人全都怔住了。

    巨岩微動。

    風吹來。

    冷月無邊。

    蒼穹漢漢。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大將軍吼道“你快給我說出來!”

    “那都是因為你殺了冷總盟主全家……”

    宋紅男飲泣不已。

    “什麽!?”

    “……那時候你跟冷總盟主那麽親昵那麽要好那麽唯命是從……我又怎知道你轉過臉去就猝然下了辣手!那時候你隻管爭權奪位我們母子三人的事你也從不加理會。小刀那時候周歲大小骨乃在褪褓中才三個月大。我順從你的意思盡量多跟冷夫人接觸有次冷夫人就跟我說:“男妹我看落石他眼露凶光殺氣太大;行止暴烈殺性太強——不如把孩子交一個給我看顧萬一有個什麽也好些。”我見你殺戮太盛、殺伐太重也很不安心中也覺得冷夫人所言甚是於是就把小骨交了給冷夫人撫養……”

    “你……可是你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怎麽跟你說:我隻把小骨交過去才半月不到那半個月來你忙著布署什麽事似的我跟本見不著你的麵!你那時不是吩咐我:萬事要聽冷家的麽?冷夫人的好意我怎敢拂逆?你那時還說:我們對他們言聽計從他們才不會起疑心……我那時還不知道你說的疑心是什麽……”

    “你你你……你真的把小骨交過去了!?那麽……這這……我們這孩子……小骨……他……他是……?”

    “他是總盟主的兒子:小欺冷小欺。在中秋前三天晚上我在冷家作客很喜愛小欺便逗弄他玩。冷夫人便說:“不如我們易子而養吧你抱他回去幾天也好這幾天我有點不舒服你替我照料照料。小骨在我這兒剛剛適應如果你抱回去就得從頭來過不如到中秋再說吧。”其實她是見我沒了小孩抱好像失魂落魄的又這樣喜歡小欺便把小欺給我看顧幾天在中秋那晚我去冷家賞月便還給他們……不料中秋那天你就動了手。”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大將軍全身劇烈的抽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你那時候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怎麽告訴你?我怎能告訴你!冷總盟主一家慘死你揚言為他報仇趁此東征西伐趁機鏟除異已。我卻知道是你幹的一定是你幹的如果我告訴你你在盛怒之下殺了我也就認命了而且你還會殺了小欺……就是現在的小骨。我不敢告訴你為了保存冷老盟主一點香燈我含辛茹苦將他養大直到今天我已不能不告訴你不然的話你就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

    大將軍一時覺得天旋地轉山崩樹移。

    他暮然記起了:當年他殺了冷悔善之後的那段日子夫人天天哭腫了眼淚人兒似的過份傷心他不明其因還有點起疑:以為夫人和冷悔善有什麽過於親密的關係:另一方麵他又十分信任冷悔善的為人和宋紅男的節烈因此他隻認為是愚婦軟心於是便不屑多理沒料到宋紅男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而哭。

    ——看來這件事恐怕是真的了!

    “你是說……那天晚上我殺……殺的是……自己的孩子?”

    宋紅男在月華下滿眼滿臉都是淚光“你當年若不是對我們不聞不問又怎會連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來?落石你在殺害人的時候如果想想:殺的害的是自己或自己親人的時候你或者就不會下此毒手了。”

    大將軍隻覺一陣暈眩不錯二十年前他至狂至熱的是權威名位(今天仍是)那時候他體力正盛(而他自覺體力已開始消退了);奇怪的是直至狙殺冷總盟主之後他依然性欲旺盛但在行房的時候卻怎麽都**不出這到底是什麽問題他也弄不清楚。他曾為自己開解而上太師也附嗬的為他開導:射不出精表示精升入腦正好顯示大將軍有過人的精力和智力所以他更奮勤練當世無人衛得破的“屏風四扇門”內力大法;這是不是真的對大將軍而言隻好姑且信之但精液一直憋存在體內使他更加焦燥不安、殺性更烈。

    而這情形也使得大將軍更加珍惜自己早已生下來的一子一女。

    ——小刀。

    ——小骨。

    卻沒料“小骨”不是小骨!

    而冷血才是小骨!

    ——幸好那晚沒真的殺了冷悔善的“孩子”!

    因為這才是他的骨肉!

    他的髓血!

    他忽然想起他是要殺冷悔善那孩子的他也記得他把“那孩子”摔在地上時冷悔善極為奇特的表情還對他慘嚎:“你竟對他也——”

    他記起他是要殺得一幹二淨的隻不過他的手下卻沒有徹底執行他的命令。

    ——幸好沒徹底執行才……!

    他突然叫了一聲:“楊奸。”

    一個身著青灰色袍子的人立即行近應道:“在。”

    寒月下他的臉就像一隻沒上青花的瓷碟。

    大將軍問:李閣下和唐大宗在哪裏?這件事我要找他們對證一下。

    楊奸答:李閣下和唐大宗在一個月前已給你切斷手腳瞪浸在“五屍蛆”裏現在還沒斷氣但他們已跟甕裏的蛆蟲一樣不能為你證實什麽了。

    大將軍怒道:是誰把他們弄成這樣的!?

    楊奸即答:是大將軍您親自下的命令。

    大將軍反過去問宋紅男:你怎麽知道這冷血就是……我們的孩子!?

    宋紅男抽泣著說:當天晚上我知悉冷老盟主全家被殺的惡耗後知道是你下的手心中很悲痛但你忙著殺人、奪權沒理會我。我就暗中叫了唐大宗和李閣下來問個究竟他們不敢不據實相報。他們說:冷悔善的兒子也死了就扔到了崖穀底我聽說了便說什麽也要尋回我那苦命孩子的屍體便暗裏請張判幫助派人搜山但無所獲。後來住在罷了崖穀裏獵戶們說:曾經有個白銀髯的人抱了個孩子給了銀子要求婦人替他手上的孩子喂奶聽他們的形容那孩子就是小骨。於是我請張判再探得悉那天晚上是京城的諸葛先生趕來保護冷老盟主但來遲了一步……

    他!?大將軍倒抽了一口氣是他救了小骨!?

    我便是因為這事曾請張判和尚大師輾轉到京城裏跟諸葛先生討還孩子。可是我又不能說明冷悔善的兒子就在我這裏也不能道出是你殺冷家大小……所以諸葛先生誤會我是心存惡意以為我要斬草除根一直也不讓我沾這孩子……

    大將軍兀然厲聲問:是不是有這回事!?

    張判說:將軍夫人所說的話句句屬實。

    尚大師也歎道:“確有其事。我也不知何故隻是將軍夫人一定要我隱瞞所以我也不敢向大將軍明稟了。”

    大將軍雙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頭好像有人要用大刀斫他的脖子用大槌敲著他的腦袋他要緊緊地護著自己那顆巨蛋似的大頭般的。

    “你怎麽知道……冷血確就是小骨!?”

    宋紅男道:“一直以來我都留意著京城那邊諸葛先生的事不管年齡、出身、容貌冷血確就是小骨不會有錯。那段日子他來到危城要徹查你我便請張判跟他結交留在他身邊一來是向我密報:萬一你要下辣手時我可還來得及出麵阻止:二是要他向冷血探他出世的秘密果然他的身世與那晚的情形完全吻合。他不是姓冷的。他姓淩……他、他就是咱們的孩子!他是淩小骨!”

    “不!”冷血大叫道:“不是的!!”

    “——我呢?另一個聲音狂嚎”“那麽我呢!?我是誰呢?”那是小骨的悲問。

    宋紅男悲痛的說:“你姓冷冷小欺。”

    “天哪!”小刀叫“不是的娘你說的都不是真的!”

    “我……我為什麽要騙你們……”宋紅男淒婉的道:“在娘心中你們誰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

    尚大師忽然向大將軍低聲道:“咱們的人都已現身這兒不是軍營也不是在莊裏易為敵人所趁。”

    大將軍居然在此時此際、此情此境立即、馬上冷靜、有力的吩咐道:

    “點燈。”

    在巨岩上下埋伏的“朝天山莊”子弟紛紛點亮了手上的燈籠。

    黑夜裏燈籠逐一綻出白色的蒙花在月色互映下出奇的美好像這不是人間而是在人給放逐到某個星曜上的一片荒涼之地人為了尋找自己的族類以蒼白的微亮打著旗號並一一清算自己的後果前因。

    由於這些人正布成“潛翔大陣”所以白燈籠東一簇、西一簇十分曼妙好看。

    卻不料在“三分半台”的巨岩之外那一片曠地黃土坡上也同時亮起了東一叢、西一叢的紅燈籠。

    仿佛那兒也形成一個戰陣。

    白的無瑕和紅的驚豔的燈籠似是對著兩岸各自亮起各自的燈火而大家正悠悠遊遊長袍古袖且時正中秋。

    也像是一場對陣。

    大將軍現在的心情當然不悠不遊。

    他在心神大受撞擊、精神極之震蕩之際仍馬上警覺逐問:

    “對麵的燈籠是誰怖下的!?”

    在黑裏看去對麵婉蜒列陣的燈籠十分淒豔奪目。

    尚大師稍猶豫了一下觀察了片刻才答:“是於將軍的布陣。”

    這時隻聽對麵石台有沙啞而沉凝的語音在喊:

    “淩大將軍你那兒可有事麽?”

    其實巨岩間隔著一道深壑相距至少有三五十丈之遙那人嘶嘎低沉的語音如跟人喁語但卻字字清澈可聞。

    大將軍雙眉一蹙即喊了回去:“副將軍你這算什麽意思?”陡然現自己的語音燥弱竟一時間忘了運氣聲所以傳不開去轉念間他已暗自惕懼淩落石你這樣心亂神失連內力都為之支離破碎這就得要小心給魔頭反撲為敵手所趁才是!今天的事雖始料不及變生肘腋但因而灰心喪誌就說什麽都不可以!他強自鎮定下來但隻要一念及多年來他對小骨寄於深望千方百計安排他能直上青雲路不意事與願違近日來他費盡心機要將之扼殺的仇敵:冷血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小骨”卻是仇人之子這麽不教他魂蕩心絞椎心刺骨!

    他心中想口中卻喊:“於將軍你來得好快!”

    隻聽對麵那沙嘎的語音沉著的喊話:“我鎮守這兒一帶今聽探子得悉有大量不明來曆的武林人物出沒此地即調動軍馬來此既是淩大將軍的行軍我便按兵候在這兒聽候指揮不作騷擾。”

    大將軍聽於一鞭如此表態這才放了心揚聲道:“於副將軍你果然沒忘了我在你帳蓬中說的話。這兒的事我應付得來你且候著吧。”

    對麵石岩傳來一聲相應:“是。”語音隻有聽從但沒有恭順之意也無感激之情當然也全無違逆的意思。

    大將軍這時心中像一鍋打翻了的八寶粥紊亂至極。他自己也頗覺摸不準於一鞭的來路是否對自己忠心不2;但曆年來於一鞭卻無一事犯在他手上;他就算向來寧可殺錯但對於一鞭這種人物卻是錯殺不得的——一是怕天子見責二是生恐萬一殺了個聽話的換來個更難纏的豈非得不償失?

    他此際故意去思考於一鞭的事也無非是為了能使自己暫時抽離這令他可駭可愣的傷情局麵。

    大將軍一向都認為當心神不寧、為煩惱所困的時候有幾個方法可行:

    一是直接去麵對它。當你比煩惱、問題和陰影更強大時便沒有什麽不可以解決的沒有什麽是值得憂慮的了。

    二是跳出現時的困局去克服另一個更大的麻煩或專注在另一件更有趣味的事情上等你再回頭來麵對原先的困擾時那已不值一屑了。

    三是放下眼前一切輕鬆自在。有一次大將軍練“屏風神功”到了“第三扇”的關卡時無法寸進他出外狂嫖縱情了三天三夜回來後不攻自破功力大是躍進直衝“第四扇門”的“最高境界”。有次他意圖返京掌權但遭傳宗書所忌怕他一旦回京勢力日漸坐大會與他抗衡故在蔡相爺麵前進詫力阻。大將軍處心積慮仍鬥不過傳宗書在京裏的老樹盤根、羽翼遍布煩憂不堪終采納尚大師忠告買舟出海放棹七天回來後繼續安心當他一時無倆的“上將軍”。

    現在大將軍采用的是便是第二種方式。

    他移神在另一個困擾中。

    當他自另一困局掙破時再來麵對原先的局麵至少已較心寧神清些。

    這時候唐小鳥正問他:

    “大將軍我該拿他怎麽辦?”

    他自是非問不可。

    ——因為她現身受重傷、且已為她所製的冷血渾身上下出極大的抗力隻要一個疏神自己就得反為他所傷。

    ——要就殺了他要不就得立即放了。

    否則她恐怕無法抵擋得了這怒豹一般的人之反撲。

    大將軍沉吟了一下強欽定心神道:“放了。”

    他在這短短片刻間已把事情周慮了一片:

    他不能不放冷血。

    ——因為他才是淩小骨。

    ——他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旦得知自己是父親冷血也不會再跟他作對了罷?

    ——有了這麽個名列“天下四大名捕”之一的兒子對自己而言也可以說是驟增強援!

    ——就算萬一他獸性難馴但已與屠晚互拚重創想要對付自己?難矣!

    唐小鳥依言放開了手。

    一放立即窮空急翻。落開丈外。

    她生怕冷血反擊。

    ——她在製住他的時候越感覺到手上所製之人:越受製反挫力越大、越負傷門聲越盛!

    馬爾和寇梁立時要上前扶住冷血。

    冷血雖然傷重搖搖欲墜但他情緒激蕩渾忘了身上的傷痛。

    他推開馬爾、寇梁。

    他走向大將軍。

    大將軍身後忽然冒出了一個人。

    崔各田。

    他迎向冷血。

    ——也就是說:他攔在冷血與大將軍之間。

    冷血搖搖頭咬牙切齒的問:“我是你的兒子?”

    大將軍沉著的說看來是的。

    冷血森寒地問:是你殺了冷悔善?

    大將軍沉聲道:但他不是你生父。

    冷血慘痛的問:可是你當年著人追殺我今日又派人陷害我。

    大將軍道:因為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現在你既知我是你的親父你還不向我叩拜!?

    冷血臉色慘白。

    他咯血。

    崔各田上前了一步。

    隻一個步。

    便不動了?

    ——看來他是趁機想對冷血下毒手但因無大將軍之令便不敢異動。

    (其實追命是見冷血吐血很想過去救助但猛然警省便停了下來。)

    “嗯!?”大將軍又沉聲叱道:“我是你的爹你見了我還不喊!?”

    (冷血竟是大將軍的兒子!)

    (大將軍居然是冷血的父親!?)

    (這變化使追命差愣莫已也不知如何應付。)

    (——看來要是冷血幫向大將軍今夜自己的身份恐怕就會給揭露了!)

    (冷血會這樣做嗎!?)

    (——可是如果冷血不肯認大將軍為父那未說大將軍今晚恐怕也不會放過冷血的了。)

    (這樣的情形下自己能不出手嗎?)

    (此際心中最是驚疑不定的反而是:追命。)

    (他望向楊奸。)

    (楊奸還是奸笑著奸得令他看不出來除了奸以外還有沒有別的人性。)

    (——大將軍呢?)

    (人說虎毒不傷兒但是別說是虎就算是魚有的餓起來連自己產下的孩子也照吃不誤更何況虎哪及大將軍凶怎夠淩落石毒?)

    (——冷血呢?)

    (人說:父母親海樣深原來冷血是大將軍的兒子有的是似錦前程。他還用當流血流汁而且淚往肚裏流的捕役麽?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八年後乍逢親生父母舐犢情深冷血豈可大義滅親?焉能全無所動?)

    然而這一動一靜間一取一拾裏卻牽涉了追命個人的安危。

    ——甚至牽扯到整個武林道消魔長、邪不勝正的局麵!

    冷血著了一椎新舊傷一起迸連鼻孔也滲出血來。

    他哇地吐了一口血咀角溢了幾道血痕。

    他抹去但鼻溝上的血又流過人中流落到唇角來。

    他已來不及揩抹。

    他隻問:“屠晚在這裏。他的椎跟我交手三次我認得久必見亭何家的死人都傷在這口椎下。是不是你叫他下的手而你卻栽到我頭上來?”

    他長吸一口氣強持著再催了一句:“你說。”

    大將軍卻在此際陡然出一聲斷喝。

    一聲雷震清風起像大死一番絕後再蘇這猛然一喝震煞眾人。

    這是關鍵。

    ——冷血之所以成為被官府通緝的“黑人”便是因為他牽連進“久必見亭”老何一家的慘案裏。

    冷血此際心情慘蕩但卻仍問在關節眼上。

    大將軍心念電轉:既然他是我兒子為他洗脫罪名在所必然問題是:他一定是我的好兒子而不是敵人。

    ——要是自己的敵人則就得消滅!不管神還是佛皇上還是相爺隻要是要傷害自己的敵人就得殺!

    ——管他是誰我行我道!不思善不思惡不怕神不怕魔。活著便是為了自己好為了自己好就得要掃除障礙:掃除一切、所有、任何的障礙!

    所以他在這生死關鍵忽然大喝了一聲把自己乍然喝醒。

    ——一切以自己為出。

    一——切以自己為目標。

    ——不受情所累不受人所製不受理所束不受法所抑不受萬物之牽絆不受心誌所羈靡成為獨來獨往、我行我素、天地一丸、融入欲盡的人物。

    ——連親情都可放下一邊去。

    (你對我有親我便待你有親;你對我無親我便對你絕親!)

    所以他冷冷的反問:“我是不是你父親?你當不當我是你的爹?”

    他的語意十分明顯:

    ——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便替你洗雪冤屈;如果不是你就是我的敵人。

    對敵就得要你死我活。

    親情卻是我好你也好。

    冷血雖然情懷激蕩但他卻是聰明人也是機敏人。

    他當然聽懂了大將軍的意思。

    ——大將軍是他的親父一事確教他心神震駭。

    (我竟然一直與自己的父親為敵!?)

    據冷血所悉的身世:的確以為自己是“不死神龍”冷悔善的兒子。

    ——所以不但別人稱之為“冷血”他自己也稱為“冷血”:姓“冷”名“血”——熱血的血。

    可是現在聽來大將軍才是自己的爹爹而這個親父卻殺了自己以為的生父:冷悔善!

    ——也就是說他應姓淩不姓冷。

    (天!原來自己的仇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天啊原來百般毒害狙殺自己的竟是自己的爹爹!)

    (天啊天原來十惡不赦、自己矢要繩之以法的大惡徒就是自己的爸爸!)

    怎麽辦?

    ——該怎麽辦?

    冷血第一個人、第一件事就想起了小刀。

    ——小刀竟是自己的姊姊。

    那麽……!?

    他的心緒一片亂像在心坎裏各有十二三隊人馬正在刀光劍影、往來廝殺、難分難解、死傷枕藉。

    他在絞腸椎心之時忽然問了大將軍那句話。

    可是大將軍要他先表態。

    ——你若是我的孩子我當然便要護著你要不然……

    冷血猝然大喝一聲。

    他這一聲仿佛喝斷了一切。

    把一切喝斷。

    他像載浮載沉掙紮於急流的人要使自己浮起來反而要放棄掙紮先沉下去再浮了起來。

    ——為了大活必須大死。

    要有所執便盡其棄!

    ——大將軍到現在仍講的不是親情而是利害自己當他是父親便得放棄原則站在他那一邊他就會為自己澄清罪名。這不是父子之情而是狼狽為奸。

    他問了這一句卻得到了這種反問。要是對方有肯不顧一切先為自己澄清自己說不定就會立即跪下喚:爹!

    (自己不知道這件事便不知道他是父親!)

    (他是殺人狂魔他是我要捉拿的罪犯——且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爹對這一點都毫不變異!)

    所以他出一聲大喝。

    ——他這一喝無疑與大將軍十分神似但叱意卻十分不同。

    他要喝斷自己一切雜念。

    ——隻有對世間情大死當場後他才能為心中義大活現前!

    所以他喝了一聲仿佛喝止了浮雲喝住了明月喝怔了三分半台上一切的人。

    然後也一字一字的說:“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父親你罪大惡極殘民以虐暴征聚斂還截殺上書天子的太學生又遣這惡徒殺害老何全家還嫁禍於我——我一定要拿你歸案!”

    他把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回寰餘地。

    他的鼻孔仍淌著血。

    咀也咯著血。

    但他強撐起來麵對大將軍。

    寒月下巨岩上父子丙兩人在對峙著。

    白的燈籠在附近。

    紅的燈籠在遠方。

    白燈籠。

    紅燈籠。

    長空一輪清月。

    ——哎這如斯淒楚如斯亮楚的秋天月亮!

    大將軍切齒冷笑:“你要抓我?你殺了老何一家我才要抓你!”

    宋紅男忽泫然的說:“殺久必見亭何氏一家的決不是小骨!”

    眾人俱是驚疑。

    冷血回叫道:“娘。”

    ——他不肯喚大將軍為父卻肯叫宋紅男為娘。

    宋紅男情懷激動:“小骨!我兒!”

    冷血吞下了一口血水道:“娘我是你的孩子我不叫小骨小骨是小骨我是冷血一早就給父母放棄了的孤兒!”

    宋紅男哭道:“孩子心肝寶貝你還在怪娘是不是……”

    大將軍沉聲叱道:“阿男退回去別胡言妄語這兒沒你的事!”

    宋紅男卻決然的道:“他確不是殺人犯!當天久必見亭出了血案我就私下著張判明查暗訪你們卻隻顧著抓他而卻給張判在湖裏找到了一個在那場大劫中仍未喪命的人……”

    然後她低喚了一聲:“張判。”

    張判立即應聲而出。

    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這人一出現一見地上躺著的屠晚登時怒火中燒咆哮道:

    “——是他!那天晚上是他幹的好事!”

    他身形一起就要撲過去格殺屠晚。

    張判連忙按著他。

    大將軍也十分詫然。

    楊奸揚聲道:“慢著。你到底是準!?”

    “他是‘斬妖二十八’梁取我”張判朗聲道“當天晚上他就在久必見亭老何家裏跟阿裏媽媽在一起他著了一椎重傷落湖並沒有死絕我當晚救了他上來聽從將軍夫人的意見留著他治傷直至今天才遵從夫人之命為冷捕頭洗雪冤情。”

    大將軍冷哼一聲道:“張都監你聽拙荊的話還多於聽我的”

    張判俯長揖道:“大將軍尊夫人也正是我的師姊她一向照料我我才有今天你是知道的她的話我是一定而且一向都是言聽計從的。”

    卻在這時有人叫了一聲:“爹!”

    不是冷血。

    更不是小骨。

    叫的人是在土裏。

    叫了這一聲後便冒了上來:

    頭冒出土來。

    月亮照平頭。

    四四方方、黑鴉鴉的頭。

    ——阿裏。

    阿裏、儂指乙和二轉子三人原跟楊奸、追命分道揚鑣在目標則一掩撲或潛入“三分半台”為的是設法救護冷血。

    ——卻不料三分半台正演出一場父子相戈的慘劇。

    阿裏是“下三濫”何家子弟深諳遁術二轉子則是輕功好手二人突破於一鞭的布陣潛入大將軍陣中加上大將軍因陣前認子一事而心神震蕩而楊奸和追命自然也知情不報所以二人才順利潛入儂指乙則守在外邊以表萬一有事得以應合。

    阿裏本來一直掩藏身形但今得悉梁取我竟然未死因先聞冷血認父的慘事已頗感懷加上以為自己近親俱歿而今喜見父在一時盡忘當日恨他之種種情事叫了一聲:“爹!”

    梁取我乍聞再乍見地上土中冒出一尊黑炭頭才知是阿裏更是心懷激動掠上前去相擁大哭。

    大將軍心中卻打了一個大大的突

    ——今晚似乎情勢不妙!

    ——冷血竟是自己的兒子!

    ——小骨竟是仇人之子!

    ——多年來夫人一直隱瞞了他那麽多的事!

    ——於一鞭那邊敵友未分但想必已知悉這兒生的事情。

    ——張判似乎偏幫紅男而崔各田、尚大師、楊奸在這節骨眼上都不改為自己拿什麽主意。

    ——馬爾、寇梁窩裏反而突然間土裏冒出個阿裏岩沿裏走出個梁取我今晚恐怕敵人早有心安排不易解決。

    ——卻不知敵人還來了多少?正在自己身邊?還是在陣外?

    大將軍心中同時也十分感慨。

    這時他念起了曾誰雄、蕭劍僧、蔡戈漢……甚至是李閣下、唐大宗!

    ——自己要不是把他們都加以殺害或處於極刑這時候這些都是確可信任的人便可以為自己拿主意、作決定了。

    他看到阿裏父子相認對泣的場麵更是感懷冷血對他的冷臉。

    他想到自己萬方栽培、百方扶掖、一直恨鐵不成鋼的小骨卻沒料他竟不是他的孩子!他的兒子竟是自己處心積慮要扼殺打擊、誣陷誘使他犯罪沉淪的冷血!

    他念及當年中秋他在立定主意要去狙擊老盟主的時候曾想到過:

    ——要不要讓他們一家先高高興興過了中秋再說?

    畢竟冷老盟主是一直提拔他、有恩於他的人讓他們先快快樂樂渡一個中秋節也不為過吧?

    但他最後還是決定不等了。片刻也不等了。他等當“大連盟”的總盟主早已等不耐煩了等瘋了。中秋團圓正是冷家全家聚晤之際可以一次過禍患盡除然後等稍後夫人趕到恰好現這件血案以夫人對待冷家的感情必定駭泣不已正好可讓世人知道自己夫婦對冷家的有情有義並藉機登上寶座順勢盡除異已。

    他就是因為不等這片刻。

    這一念之間致使夫人未及把孩子抱了過來換走小骨使得他自己真正的孩子在外遊落多年成了自己政敵的徒弟而今正好派他來打擊自己!

    而就是這一念之間仇人之子卻成了自己的兒子養育了整整一十八年!

    ——而今竟換不回來一聲爹!

    想到這裏大將軍不怪自己!

    他隻怪諸葛先生!

    ——都是這老兒搞的鬼!

    他恨絕了諸葛先生!

    剛好相反冷血這時也念及諸葛先生。

    ——原來諸葛先生要他來辦這件案就是要他麵對這一切。

    這一切煎熬!

    這一切考驗!

    ——難怪諸葛先生曾對他說過:“派你去做這件事也要證實一件事以及了結一椿多年來的心事。對驚怖大將軍此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觀察民情明查暗訪加以求證之後才能動手。我不欲你做出任何遺憾終生的事也不願你為我的話而做了不該做的事。這點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己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到時你自然會明白的了。”

    當時冷血確不明白。

    他現在明白了。

    ——諸葛先生要他自己抉擇。

    自行在親情、利義上作選擇。

    ——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觀艱巨的考驗。

    也是往“當一位為國執法、為民除害的好捕頭”長路上的一個殘酷的關隘。

    通不過便走不下去。

    ——諸葛先生雖是撫育他使他頒悟屬於他自己的武功的恩人但卻放心派他來此麵對他的生父給他辦這件大案要他自己作出取拾。

    ——他尊重自己的抉擇!

    比諸於大將軍淩落石卻是先要他認父才為自己脫罪:而這罪名卻是他加諸於自己身上的!——冷血想到這裏毅然的叫了一聲“爹!”

    大將軍終於動容。

    喜溢於色。

    冷血馬上說:“爹你自吧。”

    大將軍皺眉道:“什麽!”

    冷血哀告:“我是來抓你回京受審的。你承認一切改過自新我相信諸葛世叔一定會為你減免刑責的!”

    大將軍臉色一沉:“又是鬼諸葛!臭諸葛!他是什麽東西我殺他千刀萬刀!”

    冷血道:“爹枉你朝庭特派的鎮邊上將軍知法犯法匪盜不如!”

    大將軍雙目一剔:“什麽!?”

    宋紅男急呼情切道:“孩子!”

    冷血語音一轉:“淩大將軍你眼中可還有王法心中可還有家國嗎?你這樣恃勢行凶這國家的律法可便給你毀了!現在奸佞當道忠良塗炭外敵日侵國家將亡你如此不愛民惜國便沒資格當大將軍!你就算是我親爹我也要與你為敵!”

    “愛國愛民?誰來愛我?”大將軍嘿聲笑道他額上亮了一層灰光“孩子你毛也沒長齊學人談愛國?愛國向來都是有罪的!你翻看曆代青史隻有庸臣愚將才能享福一世:奸佞小人也能威風八麵:真正的忠臣良將?嘿!他們口口聲聲關愛國家結果有幾人得善終?不是死於敵手就是給自己人暗算否則皇帝也不會放過這些跟他爭日月之光的人!世間所謂君子好人誤人誤國直比小人還厲!他們苦了自己害了別人誤了家邦還不如我:國家民族?敬謝不敏!你年紀輕自以為替天行道快意思仇!卻不知在這世事時局裏豪氣幹雲卻隻能大筆畫美人圖!忠肝義膽在這兒不值三錢蠟!那些什麽名臣俠士都是你爹的仇敵!仇敵是最佳戰友!仇敵令我奮仇敵使我愉快!你還是聽爹的話快醒醒吧。你悲憤也好生氣也好失望也好但我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不由得你不信!”

    冷血垂下了頭。

    冷月下他顯得特別的落拓。

    特別的孤寂。

    人人也都感覺到他的悲憤。

    良久他又抬起了頭。

    血已使他下頷一片怵目。

    但他眼睛仍亮。

    年輕、狂放、充滿不屈的鬥誌。

    鬥誌不屈。

    但神色卻十分平和。

    “我想過你的話了你的話是有道理的;”冷血緩緩的說“可是我是不會聽從你的話的。這世間如果是一道臭溝渠我能幹的傻事就是要清理它使它變作清水自來。如果我能化作一滴清水隻要能衝淡這莽莽臭渠以身殉之亦不足惜。毛吞巨海芥納須彌。要是愛國有罪也不過千裏同風;隻要義所當為便能神光不昧!大將軍你莫要勸我我來勸你才是呢!”

    追命聽到這裏忍無可忍再無可忍揚長而出揚聲朗道:

    “冷血說的好我支持你!”

    追命長身而出丟掉拐杖一拍冷血肩膊。與他月下並立麵對大將軍和一眾敵人取出腰畔葫蘆咕嚕嚕的吞了幾口酒哈哈大笑道:

    “坦白說四師弟當初我隻為你是一介武夫隻知你是我的師弟我理應護著你而今聽君一席話才知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先。他娘的要是我乍遇生父說不定還不如你在大關節上高風亮節、操持俠烈呢!世叔替我選得好師弟!”

    然後他向冷血敬了一口酒自己嘩嚕嚕的喝了七八口再向錯愕不已的大將軍說:

    “喂淩光頭我告訴你我給你好一個兒子感動了!我本打算窩在你身側收集了你犯罪證物之後再設法擒下你的但冷老四這樣一說光明磊落。我這當三師兄的倒是當成了小人了!他***我崔略商雖好酒惡勞不算長進但平生不作虧心事要我當臥底找出大惡人現在我查出來了;但要我當內奸暗算人我幹不來!嘿嘿就算是對付惡人也不能用齷齪手段否則我們跟卑鄙小人又有何異!好了這下堂而皇之八麵清風冷月當空冷血在旁淩落石我姓崔名略商天下四大名捕中排名第三在這兒跟你見禮了有僭了。”

    然後他說:“我這下現身相見算是原形畢露我就算給你殺了你就算遭我抓了兩造也都得心服口服!”

    大將軍這回整個的愣住了。

    他聰敏過人。

    他威震天下。

    他恩威並重權殺在握。

    他叱吒風雲數十年到了這個月明風清的晚上才現養了十八年的兒子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仇人的兒子對付自己而自己全力對付的人原來才是自己的孩子就連身邊的三大智囊知交之一原來也是臥底而且居然就是名動武林的四大名捕之一:

    追命!

    ——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追命自己跑出來公開承認。

    ——這等大無畏、光明正大的勇氣不但有力的支持了冷血還深深的打擊了大將軍!

    大將軍仍在差愣之中:“你……”

    他當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東家”追命的語氣緩和了些“我不願躲在背後暗算你也因為你雖向來多疑但對我算是不薄我不忍做那宵小暗算的事。大笑姑婆死於你手我自當報仇;不過不管是真情假義咱們總是賓主一場我要對付你也得要光明磊落。”

    大將軍冷笑道:“好個光明磊落竟躲在將軍府如斯之久看來要硬栽我淩某入罪也早有足夠罪狀了吧?”

    “早就夠了。但如果你仍肯自我便成全你。”追命又仰脖子喝了幾口酒歎道:“唉多月來為了要不使你置疑有酒不能喝連酒壺也不敢掛在身畔那像今天痛快!”

    “人說追命酒喝越多武功越高”大將軍道“你已喝了酒要動手了吧?”

    追命哂然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要動手了。”

    他雖是凜然無懼的行了出來但其實實力仍十分單薄。

    冷血身受重傷。

    大將軍這邊有諱莫如深的尚大師還有那紅頭巾的書生行藏怪異另外唐小鳥、雷大弓、狗道人也是棘手人物遠處還有個“大道如天”的於一鞭而且不管紅燈籠還是白燈籠總是他麾下的兵丁。

    而自己這邊光靠阿裏、二轉子和寇梁、馬爾仍嫌勢孤力單。

    最能起死回生、反敗為勝的一著子力是仍留在大將軍身邊臥底的楊奸。

    ——自己坦然亮出身份是夠痛快了但楊奸更須獨留於大將軍身側才能做到裏應外合才能相互呼應。這點列能見出楊奸的沉著顧全大局。

    他當然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與大將軍交手。

    因為他沒有勝機。

    他也考慮過:他也不知道像張判、小刀、小骨(還是應該叫做‘小欺’?)、宋紅男等應該怎麽辦?會怎麽辦?

    ——幫大將軍?

    ——還是幫冷血?

    “不”大將軍斷然、決然、絕然的說:“我不跟你們動手。至少不是現在不是今晚。”

    然後他說:“退。”白燈籠一一熄滅。

    此際大將軍已明顯占了優勢。

    他可以一舉殺光這些心頭大敵。

    他卻沒有這樣做。

    反而撤軍。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難道他真的痛悟前非了?

    “我給你時間三天”大將軍向冷血說“就當我以前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給你三天的時間好好的想想你要還是與我為敵我就絕對不會再對你客氣。”

    “還有你”他仍神威凜凜的指著追命“你成功的在我這兒臥底了那麽久我居然沒有識破……當日冷血明明負了重傷被困於養月庵如果不是你他哪有理由逃生?我居沒瞧出來嘿。”

    他這番話倒是令追命想起:當時楊奸也在圍捕要不是這楊門主配合得當詐作不知領隊他去自己也不一定能把冷務護得住。

    “不過你騙了我那麽久也知道了我不少事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大將軍揮手道:“我們走。”

    大將軍驀然撤退追命心裏驚疑冷血卻道:“他要留下。”

    ——“他”是指屠晚。

    “這個人我不認識。”大將軍矢口道:“他所做的事我也不知道。”

    梁取我怒吼一聲、急掠而起直撲癱在地上的屠晚。

    一一他好不容易才與阿裏媽媽重逢然而就在重敘當晚阿裏媽媽就喪在這人手裏他已仇深似海、悲恨難填巴不得把此人碎屍二百八十段是以一出手就是重手。

    他下的是重手但出手卻輕。

    輕若片紙。

    他使的正是紙刀。

    一…紙刀出招愈輕傷人愈重。

    就在這時那顯劄紅中的書生突然出了手。

    其實誰都在防他會出手救屠晚。

    冷血尤其慎防:

    ——就是因為他所以自己才一失神間為唐小鳥所製。

    這入當時尚未出手就有如此妖異的詭力冷血對此人不免十分顧忌。

    梁取我一動那人就動了。

    那人甫動冷血就出劍。

    ——梁取我是“太平門”梁家的好手身法自然奇無比可是他快那紅巾書生卻是更快。

    快不要緊而且還怪。

    怪不出奇而且還詭。

    他不先殺屠晚不截梁取我卻殺地迎向冷血之劍。

    而同在此時他出了一聲尖嘯。

    那像是女人的尖叫。

    很尖很銳像一把冰刀刺入了耳孔裏。

    他伸出了手。

    右手。

    ——隻少女般的手。

    ——隻青蔥般玉琢般的玉掌。

    一手奪過了冷血的劍。

    隻一招。

    隻一招就攫下冷血的劍。

    可是他萬未料到冷血沒了劍仍有劍。

    掌劍。

    ——以掌為劍。

    他一向與人交手隻進不退愈挫愈強。

    ——斷了劍他用斷劍。

    ——失了劍他就用掌劍。

    書生疾退。

    他沒料到冷血仍有力量反擊比冷血失劍後以掌作劍更感詫異。

    連追命也意料不到。

    其實冷血跟屠晚交手過三次:一次是在“迎送客棧”前兩人正在對峙後因小刀出現屠晚不欲投鼠忌器誤傷大將軍之女所以收椎而去;當晚雖未動手但冷血氣勢盡為椎風鼓聲所懾。第二次是在“水月軒”冷血行刺失敗猝然遇襲。

    冷血身受重傷屠晚亦不好過。其實屠晚暗算在先仍然落得個兩敗俱傷可見冷血若全力一戰略占上風而今三分半台交手一戰亦是都掛了彩可是冷血仍能強持屠晚卻已倒地。他一次比一次強屠晚卻一次比一次傷得更重。兩人高下乃見。

    不過冷血居然還可以麵對心情劇變作出明智坦蕩且磊落欲奇的決定又能麵對強敵突襲棄劍創招實在令追命對這個師弟更感驚奇更增敬意。

    他奇歸奇反應可全不閑著正向冷血那兒掠去卻更沒料那書生已轉攻向他。

    迎麵就是一拳。

    左拳。

    這一拳一伸瘦骨粼粼皮皺繭厚像一隻炒了六千年炙熱鐵砂的手!

    ——好老好老的一隻手。

    ——很醜很醜的一隻拳頭。

    追命一見則大叫了一聲。

    “‘老拳少掌’”!”

    他一腳飛去叱問:

    “你是‘小心眼’趙好!?”

    “砰”的一聲拳腳相擊各自一幌。

    這時梁取我已攻到屠晚處。

    趙好借力飛退梁取我一刀砍下他一手抱起了屠晚一麵還咕噥著說:“他是我的你不能殺他……”

    一麵說著一麵用手一格。

    他用的手不是他自己的“手”。

    而是屠晚的手。

    左手。

    屠晚已傷重不能動彈任由趙好擺布。

    一一這用“手”一格連梁取我都沒有料到。

    他一刀斫下。

    血光暴現。

    手斷。

    屠晚慘嚎:“你……”

    趙好順勢封了屠晚的穴道也順便替他點穴止血一麵咕噥著:“沒關係啦大方點你已殺了人家全家還他一條胳臂又如何、你還是賺了。”

    梁取我還待再攻。

    但眼前一紅。

    他忙閉眼橫刀急退。

    待再睜眼時趙好已然不見。

    屠晚也當然同時消失了。

    冷月下巨岩上再無二人蹤影。

    ——他們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幸好阿裏已及時扶著他否則可能還摔跌上一大跤。

    他還沒弄清楚眼前驀然的一片血紅的是什麽?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並沒有淌血。

    ——奇怪那是什麽?

    他沒有看清楚。

    追命卻瞧得仔細。

    ——是冷血已開始支持不住——屠晚傷重他也重傷口鼻淌血從未止歇過加上剛才跟趙好雖隻交手一招但已大耗體力以致內傷加劇。

    要不是冷血任誰都早已無法支撐到現在。

    二是趙好在閃身時以頭大巾急擺恰好蒙在梁取我眼前而趙好就在這一刹間抱著屠晚離去。

    在場中眾人中如果追命要追也許可以追得著。

    ——可是麵對趙好他也沒有把握能取勝。

    何況這局麵他決不能離開。

    他不能離開冷血。

    ——冷血這時候最需要他。

    不過趙好遽以“老拳”、“少掌”和“滿眼紅”連挫自己等三人此人武功確是倏忽莫測。

    冷血此際也是想到這一點。

    他還想起剛才屠晚在倒下之際這書生自岩洞步出之時曾央求……“……千萬……千萬不要讓我落在他手裏……”

    ——冷血目睹趙好以屠晚之臂擋了一刀看來這個“他”正是此人!

    可是他不是跟屠晚一夥的嗎?

    ——三師兄既已揭破那人就是趙好趙好不就是“四大凶徒”:“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中的“小心眼”趙好嗎?

    (他怎麽會對自己人下此毒手?)

    (對自己戰友尚且如此對敵人豈不——!?)

    趙好乍然出手救走屠晚大將軍卻不加理會他隻向宋紅男等吆喝了一句:

    “跟我回去!”

    然後就率眾如潮水般撤退。

    連對麵的紅燈籠也一一熄去。

    ——顯然於一鞭也命人撤退。

    追命沒有阻攔大將軍的去路。

    他自知在實力上今晚是難有勝算。

    他奇的是:以大將軍為人為何今晚不把他們一網打盡?

    宋紅男自是跟大將軍回去了。

    張判依然護送著她。

    隻不過追命目光銳利眼觀八方瞥見張判在懷裏摸出一隻信鴿放空而去隻不過刹間在清月蒼穹間那勁鴿已化作一個點遂遠去不見。

    ——他為何要放信鴿?

    ——信鴿帶去的是什麽消息?

    ——他的信鴿是放給誰的?

    若不是追命仍防著鬼神難測的大將軍倏然回襲以及不能拾離負傷甚重的冷血他真想就此追蹤那隻信鴿看個究竟!

    小刀很憂愁。

    小骨也很憂傷。

    她走近冷血:“我……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她飲泣著憂傷的臉在月下更清更美“我……我不知怎麽說才好……我要去看看娘……我怕爹……爹他會……”

    冷血明白她的意思。

    他自己也傷痛難持更心痛如絞。

    ——小刀小刀竟是我的親姊!

    ——我的姊姊!

    可是在這重要關頭上小刀確應馬上隨她母親而去——因為宋紅男瞞著大將軍做了這件事回去以後大將軍會怎麽對付宋紅男那是殊為難說的。

    不過以今晚的情勢來看大將軍並沒有對冷血、追命等趕盡殺絕這也可視為一個好徽兆:或許大將軍經此大變真的痛悟前非也不一定。

    小骨卻憂痛的說:“……他是殺死我父親的凶手可是他多年撫養我又何異於親爹?……他再不好也曾是我爹……教我怎麽去報仇?叫我怎麽報得了大仇?”

    小刀傷感的執著他的手說:“……小骨我不管誰是你親爹但你永遠是我的好弟弟……”

    小骨一向當慣了大少爺這些日子來迭遇慘變是夜遇變尤劇真叫他無法接受:“……他……他還殺了貓貓!是他唆教人殺了貓貓……屠晚屠晚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剛才因一時情傷忘了報仇一事現在把一股怨氣都轉注於屠晚身上。

    冷血見小骨如此傷憤很是擔憂追命正替冷血治傷低聲說:“讓他憂傷也是好的。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人總是要麵對煩惱尤愁的讓他早些麵對反而是好。我擔心的倒是你。大將軍竟是你親父你說如何辦是好?”

    冷血茫然道:“三師兄你說今晚大將軍……爹他為何不把我們殺盡?”

    追命道:“這個……”

    是了。他心裏也在問:力何淩落石不把我們以一貫手法一網打盡、趕盡殺絕呢?是他有了悔意?還是顧念親情?抑或是另有打算?

    在“撤走”的路上尚大師師問大將軍:“今晚的變化非同小可如不即下霹場手段恐怕禍患無窮一一卻不知為何要撤?”

    大將軍反問:“你認為不該撤?”

    尚大師斷然道:“不該。”

    大將軍再問:“你覺得該殺?”

    尚大師決然道:“殺”。

    大將軍拊掌道:“此時此際就你一個人甚知我心且還耿耿忠心不虧我多年來識重匡護你。”

    ——其實黑白二道、朝野兩路都不知道淩大將軍和尚大帥的真正關係。

    因為這特殊的關係大將軍有理由相信甚至堅信:縱是天下所有人都同賣他背叛他尚大師都不會對不起他。

    所以他說:“我也知道這是生死關頭仁慈不得!別說我六親不認是他們先有親不認!今晚的敵人以後一個也不能活任何一個活口日後都對我仕途不利。追命、阿裏、二轉子、馬爾、寇梁、梁取我我遲早都會取他們的狗命!隻不過不能在今晚……”

    尚大師不解。

    “我懷疑今晚他們是有備而來傾巢而出用意是擾我心神讓我悲惶喪誌他們可趁虛而入全力攻殺我。”大將軍充滿睿智的道“哪有這麽巧夫人今晚會當眾道出此事?想必是敵人已先行騙訛了她以配合行動的!你看阿裏、二轉子倏然而至憑他倆的武功哪能來得這般自在?想必有高人暗助。至於寇梁、馬爾兩個小角色但今天一副凜然無懼的樣兒料必有靠山扶持。最可疑的是追命。他既化名為崔各田瞞了過我為何又在這要害關頭鋌身而出自道身份而不突施暗襲?他這樣做隻為“光明正大”四字值得麽?騙得了誰?他又不是兒子!我看他們出動這些人隻是冰山之一角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好手潛伏就等我拒捕、反擊之時好名正言順給我致命一襲並治我重罪!”

    尚大師有點驚疑不定:“……你是說……?”

    大將軍點點頭:“難保諸葛老兒是不是也已來了。”

    尚大師契了一驚:“——諸葛先生!?”

    大將軍摸摸光頭道:“至少於一鞭驟然趕至在對岩上按兵不動似友似敵就殊為難說。”

    尚大師遲疑地道:“這樣說來以後……於副將軍這人還是……多提防些為宜。”

    大將軍幹笑一聲吐了一口飛痰道:“豈止提防還要先下手為強!”

    尚大師驚然道:“那麽其他的人……”

    “我己著‘三間虎’傅五將軍押送夫人回朝天山莊待會見我要好好問個究竟看她究竟為誰所支使竟敢這樣大膽妄為!”大將軍悻然道“今晚屠晚已跟冷血互拚重傷趙好此人神智恍惚不好駕禦;我故意拖後三天一是等飛告蔡相爺後調來強援;二是等溫辣子自嶺南調動溫門好手與師爺蘇花公回府;三是頂多隻要三至五天“天劈棺”燕趙和“涉雪仙”唐仇就會自燕鶴兩盟趕返那時就算諸葛親至我也不怕。”

    尚大師這才恍然道:“我一直以為派去攻打燕、鶴二盟原來是燕趙和唐仇才是——”

    大將軍道“當時我還未知悉冷血是我兒子屠晚跟他有深仇大恨留他下來消滅冷血自是最佳人選。加上他是殺老何一家凶手若派在外萬一遭人所擒盡吐內情對我也著實不利。至於趙好此人神智不清派去對付燕鶴二盟總是不教放心。

    尚大師頓然明白了:“難怪剛才梁取我向屠晚下毒手時將軍也不攔阻。”

    大將軍頷道:“殺了他這件案子隻要是矢口說梁取我誣告便不會有別人的旁證入我罪名了。反正現在他傷成這樣子不死也殘廢諒他亦不能有作為:否則我取他之命亦易如反掌。”

    尚大師笑道:“趙好此人一向怪誕莫名對屠晚又早有心病——屠飛椎現在是不是仍然活著還是疑問哩!將軍妙計算無遺策我真是無法企及背項慚愧得恨!難怪將軍給冷血三天為限了我現在才能明白將軍深意。”

    大將軍道“其實如果他肯認我作父剛才便已認了。如果不認給他三五十天也無用。但他畢竟是我兒子。我就真的等他一天要是他想通了來找我我就前事不計父子兩稱霸江湖。要是遲了一天他縱再來找我我也不理就算暫時聚合也是假情假義。就算是親兒那又怎樣!隻要他有違逆之心成為我心腹之患在我身邊謀我左右妨我前程誤我大事害我性命我定加以殲滅!人最親的隻有他自己!大人物定當做非常事陣前陣子有何不可?我剛繞見大勢已去心中也確無戰誌故意另訂時日趁此撤退順此避其鋒銳就算暗裏有高手埋伏像追命、冷血這等所謂名捕、俠士還不致在我要撤兵時他仍窮追猛打不已吧?就要他們這般讓我緩得一口氣我再來一一收拾他們。”

    這句話引起尚大師問:“那未大將軍對小骨——?”

    “殺了。”大將軍用手一比作“切斷狀我本多少也有點不舍但這生死關頭古來多少英雄名將就敗在這親情二字上。我已予他機會我令紅男回府時他要是跟他娘立即回去那就算是對我顧念親情。如今他留在那兒定受追命唆教就算他人回得來心也回不來還等他來殺我麽!他畢竟是仇人之子跟我有血海深仇你想我再留著他豈不養虎為患?若讓他在外自在定必有一日找我算賬。我縱忍心些也要先下手為強除掉他不能姑息。”

    這番話聽得連尚大師也為這怔住了。

    “你不必勸我了。我不但決定這樣做”大將軍決然的道“而且我已經做了。”

    尚大師暗裏計算了一下一同撤走的部屬便試探地問:“……你是派了鳥、狗、弓他們——?”

    “以求萬無所失而且決不能暗殺失手反加深小骨恨意;”大將軍老謀深算地“我還加派了一些人手去。”

    然後他喟然道:“小骨小骨你別怪我心狠手辣誰叫你是冷老兒的孩子而不是我的骨肉!”

    說著用袖子拭去在頰邊那一點點、一點點的淚影。

    其實大將軍還有更重要的理由並未說出來:

    ——他乍聞驚變心神震盡以致激起他近日來修習“屏風四扇門”的魔功反侵如果此際要與人性命相搏他恐為魔頭攻心走火入魔所以他盡求回莊緩一口氣能不出手當然最好。

    這時在“永遠飯店”中療傷的冷血等人正在敘話。他們因耽心宋紅男出事勸淩小骨(冷小欺)姊弟回去看看——他們萬萬料不到:驚怖大將軍竟然連自己一手養育了十八年的人也殺無赦的!”

    追命因見冷血處於兩難困局他為人重義又生性豁達常玩世不恭笑鬧江湖此際忍不住便埋怨了幾句:“世叔也真是的!看來!他是一早洞悉你的身世來曆的但卻仍教你來麵對這絕境!嘿嘿這些高人老是鬼神莫測、神龍見不見尾可苦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給他擺布得滴滴的兩頭轉圈兒。你看這局麵多不好受!”

    冷血忙道:“這不關世叔的事。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是自己過不了這關就枉費他一番苦心了。他不約束我讓我自行攻破這才是讓我日後可獨立於江湖的好辦法。你看大將軍對小骨諸多牽製百方嗬護一旦生了事反而彷徨束手無法以對。”

    追命說幾句怨言其實也是說說罷了主要為了吐一口怨氣輕鬆一下局麵。當下他便說起一要事:“世叔曾贈我一錦囊臨行前再三各我叮囑:若遇人情道理上無法解決的困境始拆此囊。看來這是拆閱妙計的時候了吧?”

    商議結果眾人都覺得是到了拆囊求策的時候了。

    追命掏出錦囊自內探出一顆蠟丸和一張紙條條紙上隻有十二個字寫得沉潛透勁赫然是諸葛先生之手筆:

    沒有說過人壞話的可以不看!

    這樣一看眾皆莞爾本來凝肅仿徨的氣氛也一掃而空。追命笑道:“看來世叔是早知道我們會怨怪他老人家了!”

    大家都笑了。追命遂舉手拍開蠟丸。(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