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四十六章 棄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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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之後陳訊驚訝的發現以往令人心煩的各家學說在平陵禦的講解下竟然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再加上一起學習的他雖然身份最高,但沉穩不如韓錚,記性不如霜降,如此三人你來我往, 你追我趕, 倒也覺得越發趣味。

    自打嚐了白露做的飯菜之後,他卻是每頓都要在平陵禦這邊吃,再不願意回莊子裏,一則人少無趣, 二則平陵禦是老饕,於食之一味上也精通,雖然自己不下廚,但指點白露的本事,平陵禦總是有的。

    他雖然不會那等作醬、釀酒、調製鹵味的本事,可是原理大概是知道的, 如今每月有陳家送來的束脩,還有之前收回來又重新租賃出去的鋪子,他手中銀錢多了,也就由著白露搗鼓,甚至興致來了還教著白露使用紅樓上的法子淘冶胭脂, 如今人們好男子有美風儀, 塗脂抹粉不在少數, 雖然教三個少年驚掉了一地下巴,但好歹也是生錢的法子。

    如此又過了兩月,便要到中元。

    七月月明,銀盤似的圓月黃澄澄的掛在半空中,四下裏一片蛙聲,倒也能聞到稻香陣陣,因著九月便是今上的生辰,從六月陳詡跟姬元昭便從蜀州出發去了長安,隨行的還有陳詡的父母,僅剩下陳訊一個,他索性連錦官城也不回,蹭著平陵禦過中元。

    平陵禦見幾人早早便生出期盼,又憐惜如此世道,幾個孩子難有展顏的時候,再加上又聽說臨近的州不甚太平,注定是一個亂世的開端,因此心頭憐惜,再有道教有天官賜福、水官解厄的說法,便笑吟吟說帶幾個孩子放河燈,一是祭奠先人以敘哀思,二也是舒展心情,權且當是散心。

    蜀州多河道,時人逐水而居,臨近河流下遊水勢平緩,土地肥沃,因此多有村莊。

    雙橋村亦是如此。

    貫穿村落的是兩條明澈的溪水,一曰柳渠,為前人開鑿,河岸兩遍遍植垂柳,春來柳絮紛飛落滿人衣裳頭發,又因柳與“留”諧音,頗有勸人安居於此的意味,再加上水勢平緩,多用於灌溉,因此村中婦人多在此處洗滌衣裳;另一條則曰灌水,為寧江分支,水勢急湍,內裏漩渦不停,好在兩岸相隔數丈並不算遠,來往渡河有艄公駕船,但村中婦人皆拘束著孩童不許前往灌水周圍嬉戲,唯恐孩童不小心被水波吞噬了性命。

    平陵禦原本打算帶著一行人往柳渠放河燈,但無論是陳訊還是韓錚都是不怕水的,即便是霜降也不比一般的男娃,幾個人便吵嚷著要往灌水去。

    “這河燈不過是油布做的,如何經得起那灌水的波浪?”平陵禦見平日裏沉穩如韓錚都目光中露出期盼來,不由歎息一聲道。

    “先生這就想錯了,那河燈本就是悼念先人,又起著祈福的功效,至於能夠放多遠其實又有什麽好計較的,左右不過是個儀式。”陳訊拽著霜降埋著頭做一隻龍形的小船,用木頭做船身,用油布包裹船底,還用彩色的碎緞剪貼成一個個圓形的樣子粘貼成鱗片,最後又用湖筆沾了朱砂點成兩個眼睛,平陵禦見他們幾個配合著完成一條船,那彩色的龍雖然看上去因為色彩斑斕而顯得失去幾分威嚴生出幾分可愛,但也看著頗為新奇。

    至於他自己則更簡單,就是在千年前隨便一個小朋友都會折疊的紙船,甚至都沒有寫什麽心願,說到底他占了原主的身體,雖然原主病逝自己才能活過來,但終究還是欠了對方,如今看來卻除了好生活下去卻沒有旁的辦法可以報答。

    “還請先生提筆寫幾個字。”白露收拾起剩下的碎緞子用油布裹了油紙黏成一隻蓮花狀的河燈笑著過來,抿唇微笑。

    “寫什麽?”平陵禦喜她心思細膩卻不偏激,做事大氣而不粗疏,因此將幾個吵嚷的小郎君丟在一旁,專心聽她說話。

    “奴親緣淺薄,跟著先生卻是百世積福。”白露說道這裏仰頭看了看平陵禦念到:“悼中元,製送河燈作別情,應免人離散。順水三千裏,一願郎君平安,二願妾身開懷,三願先生體康泰,歲歲長相見。”

    “你們呢?可想好寫什麽了?”平陵禦果然落筆寫下,又笑眯眯看著三個小郎。

    “白露那樣小一隻船都能寫三個願望,我們這樣一隻大船怎麽也要寫好許才是。”霜降望著龍船眼都不眨一下。

    “你該喚白露姊姊才是。”平陵禦老調重彈。

    “我才不叫她阿姊!”霜降上前一步拽著平陵禦的袖子道,“先生,你說我許願做大將軍可好?”

    “自然是好的。”平陵禦見狀伸手摸摸男童的發髻。

    “既如此,我便要入禦史台成禦史。”雖然一心想要習武,但是無奈近兩個月讓陳訊看到了自己的資質到底有多大,索性先生說了即便是入朝為官也要學兵法的,又想到自己言辭犀利,也算有辯才,因此朗聲道。

    “那阿錚呢?”平陵禦並不忽視這個日益沉默上進的少年。

    “若能夠,成一監察使,使天下再無若吾等少年。”韓錚沉默片刻,一字一句恍若千金。

    是夜月明,幾人鎖了屋舍手中各自提著一隻紙糊的燈籠,平陵禦的是寫的當年最愛的蘇東坡的定風波,當時引來眾人驚歎,他居然也會長安公主所創的長短句,卻被一句故人所做而推卻;韓錚的是青山遠黛,流水巍峨;白露勾勒的是傲骨鬥霜的寒梅;霜降央求陳訊畫了兩個簇擁在一起的狗兒;而陳訊自己卻畫的是兵臨城下的場景。

    夜晚的雙橋村,顯得分外的安靜。除了接連成一片一片的蛙聲,偶爾還有被驚醒的水鳥撲扇翅膀的聲響,更有越來越大的水聲。

    “先生,快點兒,都快到啦!”陳訊一馬當先,卻沒料到腳下一個趔趄栽倒在旁邊的水稻田裏,此時正是抽穗的時節,俗話說“禾怕胎裏旱”,水田裏深深淺淺灌滿了水,一腳踩下去都是泥濘,惹得白露捂嘴嗤笑。

    一行人說說笑笑,他們傍晚出門一路過來倒是遇到不少人在路邊燒錢紙送走先人,便都散了那等打鬧的心思。

    灌水到了村東頭轉向,倒是形成一遍灘塗,如今七月裏水勢不深不淺,又因著前幾年幹旱,河水又淺了幾分,因此便說好在這裏放河燈。

    幾人用火石點燃河燈中的蠟燭,又將河燈推入水中,本來要寫祭文,但是平陵禦斟酌再三還是放棄了,從原主的記憶裏他能感受到無論是父族還是母族皆盡凋零,更如原主的爺爺曾說,若說世間真的有陰間,有六道輪回,那麽祖先已經輪回去了,;若說世間並無六道輪回,那麽可能這些魂靈都不存在,既然如此,祭祀不祭祀其實並無什麽用處,不過是活人寄托哀思罷了,說不定還驚擾逝去的人。

    夜晚的灌水顯得格外的溫柔,但見天上一輪冰鑒,水中一輪玉盤,上下相應,皎然成趣,夜風拂麵吹起水波粼粼,隻覺得天地清淨,令人心曠神怡。那幾盞河燈搖搖晃晃順著水波遠去,燈影照映著水麵,露出幾團橙色的光影,水麵卷著旋渦,那河燈順著水波起起伏伏,看那河燈經風浪吹拂,擔心會被水波打落,幾人心中緊張,連呼吸都輕巧了幾分,不多時,水麵風歇下,河燈又平緩向下流飄去,幾個人隻覺得長舒一口氣。

    “先生,看!”霜降之前擔心河燈被波浪吞滅,忙用手遮住眼睛,聽得幾分舒氣,又再三跟韓錚確認河燈還在,方才放心手,卻見視線之類,仍有點點光閃,卻是不大看的清晰,他揉揉眼睛再看,卻見上流飄下來一大團黑色的身影。

    “瞧著像個人!”平陵禦神色嚴峻,看著那一大團墨色的存在被水波輕送著,往塗灘過來。

    “可是要救他?”霜降往平陵禦身邊靠了靠。

    “阿錚與我一道上前,總不能見死不救。”平陵禦私心裏其實不願意救這樣的人,若是意外還好,若不是意外自己身邊弱的弱,年幼的年幼,若不是三個小郎君都是會武藝的,他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可是作為師長,在這個時代本來就已經是人命如草芥,他委實不願意給身邊幾個人傳遞這樣的觀念。

    “喏。”韓錚跟著平陵禦上前,兩人一腳踩入水中,因著前幾年大旱,水位並未完全恢複,兩個人連拖帶拉將這倒黴的落水的人帶上岸。

    那人發髻散亂遮擋了臉麵,一身衣著濕透了摸上去仍舊有一種輕薄柔軟的感覺,鮮見是極好的料子,平陵禦上前命白露提著燈籠,自己湊過去先按了按脈搏,倒是仍舊有生息,於是他毫不客氣扯開對方的上衣,又捏著對方的口鼻看了看,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氣息,在弟子驚愕的目光中湊了上去。

    園子中有不大不小的池子,引溝頭活水,穿過竹林、假山、梅林並幾個零散的院落在園子裏匯成一汪碧水,此時正是芙蕖迎風盛開的時節,在鄰水的高地上著有一亭子,上書“滴翠”二字。那亭子四麵敞風,中間擺著一張紫檀木嵌大理石的大案,案幾上擺著諸子經史的書卷,並一個青瓷筆筒,當中豎著幾隻毛筆。

    臨水的一方設著矮床,擺在案幾上的紫金狻猊香爐正燃著合蘇香,花梨木嵌銀絲圍棋盤上白子與黑子絞殺在一起,局勢膠著。

    對坐的兩人,一人著雪青色繡草蟲紋的長袍,一人著水墨字畫的白底大衫,前者容貌昳麗,狀若好女;後者風儀閑暢,湛若神君。

    “大公子。”一身褐色短打的仆從從外進來,朝著二人作揖,“小公子今日清晨命人備車徑直往雙橋村去了,同行的管家是阿袁,他備了禮物並二十兩銀子做禮。”

    “阿訊需要良師。”對坐的客人手執黑子,棋路開闔殺伐果斷甚是利落,且手段中正大氣,明知是陽謀逼得對手不得不入套,“他性子跳脫,又有陳家支持,一路行來順風順水,須知這世間尚有小人作祟,且近些年長安勢亂,謙之為兄長必不舍幼弟受此磋磨。”

    “我觀那日所遇郎君,眉眼清正,雅重之質,非陰狠之輩。”陳詡一手支著下巴,白玉樣的手指抓著雪色的棋子,兩相皎然,倒不負他“玉人”的名稱,“且其三條計策與元昭仿若同出一脈,隻他的議定是派死侍,而你的議定則是命跟隨的人沿路留下記號,率輕騎一萬遮掩行藏匿於其後,待宴會之時,直破其王城——若非知曉你們先前不認識,我還以為咱們的定計泄露了,如今卻這般評價,過河拆橋概莫如是。”

    “其計詭譎遠當得起鬼才之名,然而行此詭譎手段,縱然北魏仇讎,終究失之下成。”被他喚作元昭的男子顏色不變,一子落地笑道,“表兄的心思不在棋局,小弟略勝一籌。”

    “元昭既然認為此子性子狡猾,非君子之器,為何又認為他足當阿訊之師長?”陳詡將棋子丟開,斜靠著窗棱,選了一個舒適的姿勢。

    “因他心存善念,阿訊性子率真,且陳家非一般人家,若是那等心惡之人我定然要勸你與之割裂開來,但他對一市集中的仆役都能心生憐憫而相救,縱然借著陳家之勢,定然不會任意妄為。”被喚作元昭的青年神色淡然,跪坐著亦是肩背筆挺,風儀非凡。

    “隻是經此以來,他若言及當年母家往事,到顯得我為了外人而傷了族人。”陳詡笑著從一旁海棠式的雕漆幾。

    “謙之之手段,長袖善舞,又何必朝我哭訴?”元昭起身,踏著木屐,猛一抬手,長袖蹁躚,與時下塗脂抹粉的小郎君們倒是別有一股子英姿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