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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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我完全沉浸在這樣泄般的分崩離析中時,湖的對岸,那排高級病房裏,崇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湖對岸哭得傷心欲絕的我們。 他的雙眼像是冬天蓄滿水的黑色湖泊。 湖邊一圈放肆燃燒的紅色楓林。 他舉起手,對著湖邊的人們揮了揮,但是,我們卻沒有看見。
後來,崇光告訴我,當時他覺得自己像是被隔絕在某一個孤單的世界裏,萬籟俱寂,自己的聲音消失在宇宙的某一個洞穴裏。 大家都沒有看見他。 也許明天醒來,他就消失了,愛過他的人,再也找不到他。
在我扶起顧裏,準備送她回家的時候,我聽見湖對麵那排獨立vip病房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起先覺得應該是錯覺,因為我不可能認識什麽人,可以高貴到住在那一排每日平均護理費七百元的高級病房裏。
簡溪拍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去,他的臉上依然濕淋淋的,頭上的水順著臉頰兩邊流下來,他一邊擦著自己臉上的水,一邊指了指湖的對麵,對我說:“有人叫你。 ”我抬起頭,對麵落地窗前的人影有些眼熟,直到對方喊起來:“我是崇光。 ”
世界像是被誰的大手用力地捏變了形,湖泊大海,山脈森林,一瞬間都擠壓到了一起。 聽見洪水四處泛濫的聲音,也可以聽見森林折斷的哢嚓哢嚓聲。
我走進崇光病房的時候,他正站在落地窗麵前打電話。 他抬起頭看看推門進來地我。 臉上微笑著,熱情地招呼我進去。
他掛了電話,轉身跳到床上,抱了個枕頭在懷裏,歡天喜地地對我說:“剛剛是kitty的電話。 沒想到會看到你哦,你怎麽在這裏啊?朋友生病了?”
我本來消沉的心情,被他這麽一問。 就更加地消沉。
我坐到崇光床邊的凳子上,擦了擦掉下來的眼淚。 開始講顧裏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從何講起,我胡亂講著顧裏的生日,顧裏地父親出了車禍,我的男朋友有了別地女孩子,我的好朋友南湘潑了我另外一個好朋友顧裏一身的紅酒,因為她和她的男朋友上了床。 我像一個喝醉酒的人一樣,說話亂七八糟。 還間或停下來小聲地哭兩聲。 整個過程裏,崇光特別地耐心,睜著他好看而迷人的大眼睛望著我,像一個年輕的神父在聽著麵前人地告解般安靜而又溫柔。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他講起這些,講起自己身邊最近生的一團亂麻般的生活。 可能是他身上有一種讓人忍不住親近的氣質,或者一種讓人信任的吸引力——盡管大多數時候,我都會把他和“不kao譜”三個字畫上等號,特別是每個月催他稿子的時候。
當我哭哭啼啼地講完這一切。 才突然想起來問他為什麽也在這裏。
崇光把抱著的枕頭拿起來,放到腦袋後麵,輕輕地笑著,半眯起眼睛對我說:“胃癌啊,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吧?”
我從哭泣裏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不認識地人甩了個耳光一樣目瞪口呆。
我看著麵前的崇光。 英俊的臉、年輕的身體、濃黑的眉毛,看起來像古代那些風流倜儻的書生秀才。 就算拿著掛在他床頭地病例,我也難以相信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他苦笑了下,沒有說什麽,從旁邊的包裏翻出白色ipod,對我招招手,說:“來,我給你聽歌。 ”
我趴在崇光的床邊上,戴上耳機,他就往旁邊挪了挪。 拍拍身邊的位置。 說:“到床上來吧。 ”我剛想要罵他“不知羞恥,陌生男女怎麽能共躺一張床”的時候。 看見他特別真誠的臉,沒有任何猥褻的表情,像一朵潔白的雲。 我突然為自己的這些想法感到很羞愧。
我窩在崇光白色地病床上,耳朵裏是他現在正在播放地那歌。 簡單緩慢的旋律,隻有簡單地吉他伴奏,一個溫暖而有些沙啞的女聲,唱著古英文寫成的歌詞。 身邊是崇光身上年輕男孩子的香味,不像是宮洺身上那種經過法國香薰師們精心調配的各種香水味。 雖然每次經過宮洺身邊的時候,都會有一瞬間靈魂出竅而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 但崇光身上的,更像是我在高中時代站在球場邊上時,聞到的那些年輕男孩子身上傳來的
朝氣蓬勃的味道。
夏天裏茂盛的樹木清香。
曬在陽光下的白色被單,暖烘烘的香味。
當我想到身邊這樣一個年輕的生命就快要消失不見的時候,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高級病房的床墊和被子,甚至比我家裏的還要高級。 我陷在軟綿綿的白色裏麵,聽著悲傷的音樂,呼吸著周圍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殘酷空氣,依偎著身邊這個我並不了解卻感覺格外貼近的男孩子,哭個不停。 他的手輕輕地在我們共同蓋著的被子上隨著音樂打拍子,手指修長而又gan淨,就像是輕輕地敲打在我的心房上。
而當我完全沉浸在這樣的悲傷中時,我並不知道,窗外的簡溪,正在黑暗裏,默默地看著我和崇光。 他的雙手cha在褲子的口袋裏,在湖的對麵,沉默地望著我。
崇光在我旁邊,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麵前的那麵空白的牆。 他用低沉的聲音說:“林蕭,你一定要告訴宮洺,我的葬禮要用這歌做背景音樂。 ”
“宮洺?”我轉過頭,望向崇光。
“嗯。 ”崇光點點頭,轉過來,用他紅紅的眼睛看著我,說:“他是我哥哥。 ”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崇光病房的。
在去看崇光之前,顧裏和唐宛如已經先走了,簡溪說他在外麵等我。 而現在,我找不到他。
我摸出手機打他的電話,聽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一個人走在淩晨的大街上,身邊是不斷被風卷起來的報紙。 它們都是下午才剛剛麵世的晚報,不過,滿臉倦容的白領們在三分鍾內閱讀完之後,就把它們隨手扔在了大街上。
現在我覺得自己也像一份被扔掉的報紙。
在這個晚上之前,無論生多麽沮喪或者悲痛的事情,比如我奶奶腦溢血搶救無效,死在了去醫院的路上,或者電腦又中了該死的病毒,我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找到可以依賴的人,衝他們泄我的怒氣,或者我的悲哀。 比如簡溪,比如顧裏,比如南湘,哪怕是唐宛如,都可以用她自身的力量,讓我感覺到“其實我也不是很慘,看看她……”。 而現在,我不敢找他們任何一個人。
或者說,我覺得自己失去了他們。
像是一個恐怖的怪獸突然襲擊了上海,它張開口,把簡溪、顧裏、南湘,一個個吞進了它黑暗的肚子裏,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了大街上。 我甚至想要對它呐喊:“你為什麽不連我一起吃了!”
而當我正在想著要不要去顧裏家陪她度過這個難熬的晚上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以為是簡溪,結果翻開手機,看見顧源的名字顯示在屏幕上。
我掛了手機之後,抬起手,用盡丹田的力量朝一輛正在企圖飛衝過我身邊的出租車大吼了一聲。
在我坐進車裏,告訴了司機去浦東,以及顧源家那個不需要地址,隻需要報出名字,全上海所有司機就都知道在哪兒的小區之後,司機回過頭來,說:“姑娘,你剛剛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要衝過來撞死在我的車上,哦喲,幫幫忙哦!”
我看著司機如釋重負的臉,一句“我剛剛確實有點想”沒有說出口,忍住了。
電話裏顧源說他父母都不在家,問我可不可以過去找他,他有些事想和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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