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天子壽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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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裏有一個小人在咬牙切齒。上座的林婉琪,一生穩穩當當坐著皇後和皇太後的寶座,卻害死了多少人!我真恨不得衝上去撕碎她嫵媚多姿的笑臉。

    洛宇似知道我在想什麽,緊緊攥住我的手心,“不要這樣,啟雲的仇,我們一定會報的。”

    我深深地看著他。你哪裏知道,我恨林婉琪,不單隻啟雲的緣故,更因為她很可能是你身上寒毒的元凶啊!可是我什麽都說不出來。淒落地稍把身子往他身上靠,忽然想起這裏是嚴肅場合,忙又坐直整裝肅容。

    皇帝擊掌,兩排宮娥輕而不亂地蓮步上場,手中提著盞盞盈亮的花燈,不過燈麵都是素白沒有任何花飾。

    “愛卿們都可上前寫下自己的文虎。”長孫熙文吩咐,微微露出一點笑容。真個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奇景綻放,傾城傾國。不用說其他人,我也暗暗為他驚歎。

    眼看大部分人都離座上前,凝神思索,提筆在宮娥手中的花燈上揮毫。

    “悅兒可有興趣?”洛宇笑問。

    “試試吧。”

    我們便走上前。隻見洛宇不假思索,拿起小管毛錐醮了濃墨,一揮而就。兩行清新雋秀的字隨著花燈轉起來。

    我瞟了一眼,“棒極了!不愧為宇世子,此句肯定為今晚花魁。”

    讚歎著,心想夫唱婦隨,便也提筆寫了兩句七絕。

    “你的書法怎的還不曾練好。”洛宇湊過來看我寫的。

    “沒辦法,不但字不好,句也不夠你的妙。你的謎底是什麽呢?”

    “自己先想想。”洛宇不肯說,小謔道。

    正打趣著,轉身歸席,忽感到上麵射來如冷電的兩道目光,扭頭望去,長孫熙文已經別過臉跟旁邊溫婉的席妃說了句什麽,惹美人笑得如一時春花爛漫。那幽黑如寒潭深遠的印象卻讓我心驚。可是你憑什麽這麽盯我?想著我狠狠回瞪一眼,撇嘴回到座位上。

    宮娥把所有寫上文虎的燈集中到一起。小朱子手持拂塵,隨機撿其中一盞,看了看,宣道:“禮部侍郎薛明浩大人的虎。”

    “園頂寶塔五六層,

    和尚出門緩步行。

    一把團扇半遮麵,

    聽見人來就關門。”(打一常吃之物)

    我跟洛宇對望一眼,皆歎他居然如此出風頭,皇帝做了四句七絕,他竟然一點都不懂避諱,也做四句跟皇帝齊頭出彩。

    薛明浩得意洋洋環視一周看著眾人被難。我思來想去,抬頭問洛宇,“薛狀元也太難人了,到底是什麽?”

    洛宇抿一口清茶,微笑道:“想想你明月節吃了什麽?”

    我細細回想一邊,恍然大悟。

    洛宇放下茶杯,朝嶽小眉努努嘴,“咱們要不要幫幫她?嶽姑娘為了這次宴會,早早開始準備,向我借了好幾本《射虎集》回去研究呢。”

    “她隻想讓長孫熙文注意到她罷了。”我便寫了個紙團,讓一個宮女送去給她。

    果然不一會兒,有太監上報:“嶽小眉射‘田螺’。”

    “嶽姑娘拔得頭籌!”薛明浩拱手稱讚,臉上卻有一絲不快。

    小朱子高喊:“皇上恩賜,賞嶽小眉金蓮花盆景簪一對。”

    嶽小眉朝我投了感激的一瞥。她今天精心打扮過,一襲粉紅曳地輕紗裙,頭上也是別致的亮粉色簪,一朵婷婷出水芙蓉,清麗脫俗。

    “戶部侍郎林雪池大人的謎。”

    “帝有臣無,帥有將無,市有集無,師有徒無。打日常用品。”

    嶽小眉驚喜地說:“林大人之虎與小眉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唐虞有,堯舜無;商周有,湯武無;古話有,今文無。請猜一字。”

    嚴瑾夕大笑:“林大人謎底豈不是‘巾’?林大人您是收手帕收多了。”

    林雪池微笑頷,大方對之。薛明浩道:“嶽姑娘的謎底是‘口’。”

    接著是吏部尚書王大人的,“臣的文虎:夜不閉戶。打一姓氏。以此恭賀皇上英明治世,百姓安居。”

    長孫熙文回答:“王愛卿好兆頭。夜不閉戶,乃無人偷,一‘俞’字罷。”

    王大人捋捋白胡子,“我主英明。”

    這時洛宇招來水琪,低聲吩咐,“現在時辰正好,你立即去吧。按我安排的去做就成。”

    “你叫水琪去做什麽?”我問。洛宇笑而不答,等下就知道的表情。

    “遠樹兩行山側立,扁舟一葉水橫流。打一字。此安琴郡主的文虎。”

    “郡主果然好文采。”長孫熙文唇角翹起,眼神犀利。

    “這則謎語是象形離合法。”薛明浩搶過皇帝的話頭,唯恐落後,搖頭分析吟道,“遠樹象形,山側立為‘彐’,扁舟一葉象形,水橫流可作三點水橫寫。合起來,就是‘慧’字。”

    我掩嘴而笑,偷眼看長孫熙文,“薛大人不愧高踞榜的狀元之名,不負皇上厚愛。”

    長孫熙文淡淡一笑,讚:“薛愛卿少年英才,文思敏捷,得此臣子乃朕大幸。”

    席間觥籌交錯,你往我來,好不熱鬧。一番水酒,又念了好幾位官員的謎。皆俗。

    忽然小朱子念了一聯,“初月半明雲腳下,殘花並落馬蹄前。打一字。”

    此句一經念出,立即博得滿堂稱讚,“誰人為此佳句?”天子問。

    小朱子看了看落款,“乃楚澤王世子。”

    長孫熙文看過來,深邃的墨瞳中冰菱叢生,波濤洶湧,麵上卻盛滿笑意。我握緊拳頭,不安極了,我知道長孫熙文恨洛宇有多深。

    他慢慢道來:“謎麵文字甚於上賢,兩句在對仗、音韻方麵,都達到了清新、和諧、淳厚的境地,朕從未見出其右者。”

    洛宇輕巧回敬:“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陛下乃真伯樂耶。”

    我插話進去,兩個強勢的男人對決真叫人不寒而栗,“宇世子此是增損離合體,臣妾射‘熊’字。”

    林婉琪本來在跟一眾命婦閑聊,聽見我說話,轉頭過來笑嗔:“是世子給了媳婦兒提示吧?作弊可要罰酒。”

    嶽小眉巧笑倩兮,“太後可別冤枉人家,郡主才情雙絕,哪用提醒。小眉愚鈍,這倒有一句和世子差不多的,曰:雲破月來花弄影。”

    “果然是個好的。”林婉琪讚賞地看著嶽小眉,轉頭對熙文說,“嶽家姑娘聰慧無雙,大方淑雅,相貌更是一流的。哀家真恨不得招了做兒媳呢?”

    嶽小眉臉紅了,看了看長孫熙文,含羞地低頭下去,手指卻不安地緊絞在一起,等待長孫熙文的話。

    皇帝仰頭喝一口烈酒,手指摩挲著夜光杯,向我看來,嘴裏淡淡說,“母後的話不錯。”

    我扭頭避開他灼傷人的目光,正好對上洛陽王的桌子,他正在雷鳴耳邊說著什麽,雷鳴一臉嚴肅地退下出去。洛宇忽然輕輕冷笑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璧,交到水瑜手中,“把這個拿到西華門交給嚴廷鋒,告訴他如果妄動,他家王爺立即沒命。”

    我吃驚地看著那塊玉璧,“那……那莫不是洛陽王的璽印!”

    洛宇挑挑眉,答得理所當然,“是呀。我剛才從長孫禛陽身上摸來的,你不知道你相公的手法也很厲害的嗎?”

    正說著,洛陽王站起來敬皇上一杯,“臣弟資質淺薄,不在花燈上寫詩詞獻醜了。即景作一謎,以皇兄的腳作謎麵,請打一字。”(謎底為“蹄”)

    說完微笑看著眾人。

    我正在喝酒,一聽這話,一口酒噎在喉中差點沒嗆死。長孫禛陽居然調戲到皇帝腳上了,這不明擺了褻瀆嘛!

    曹太妃大驚失色,“皇兒,你混說什麽呢,皇上也是你能大不敬的?趕快給皇上太後賠禮道歉!”

    長孫熙文冷冷一笑,謔道:“七弟高明,何用妄自菲薄。”

    洛宇緩緩出聲,如鳴佩環,“洛陽王寄意於‘蹄’,稱讚皇上如千裏馬之蹄,肩負整個皇朝的興衰榮辱,疾馳向天毅盛世的目的地。”

    “哼……”皇太後勾起不明意味的微笑,“宇世子好口才。”

    這時水琪悄悄摸了回來,不動聲色站在我們身後,遞給洛宇一盒子。洛宇把盒子放在我手上。正六角形盒子是極好的檀香木,鑲嵌著一圈米粒大小的圓潤的白珍珠,做工精細,打開盒子,中央放著一顆圓圓的藥丸。

    我疑惑地看向洛宇,他輕笑,柔聲道:“這是水琪潛進皇太後寢宮盜出來的,可以解啟雲身上的毒。”

    我倒吸一口涼氣。一場宴會短短幾個時辰,到底能生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洛陽王的妄動,洛宇的精密安排,嚴廷鋒圍禁皇家園林,嶽天泉的緊急調動,居然連潛入太後寢宮的事情都有。一個真正運籌帷幄的人,從不會放過任何時機,把握分秒爭取對自己有利的主動權。奢華繁盛的宴會下麵,波濤暗湧,礁石藏匿,何其多也。

    “你怎麽知道這能解啟雲身上的毒?水琪豈不是很危險?”

    洛宇摸摸我的頭,“你總是不放心我。”我張張嘴,說不出話。

    嶽小眉拈起一隻小酒杯,指如凝脂,對皇太後俏笑而語,“太後,小眉敬您一杯。今兒大家都出了謎,太後不也出一個考考我們這些小輩們?”

    “你們年輕人樂,哀家摻和什麽!”林婉琪對她和藹地笑,“既然小眉開口,哀家也就想一個罷。唔……舉案齊眉,打一官兒名。”(侍郎)

    “太後可難倒小眉了。”嶽小眉謙讓。太後的文虎除了皇帝敢射,誰敢碰那。偏生薛明浩嗬嗬笑了笑,出聲了,“太後這謎出得巧,這叫‘顧名思義’罷。”

    長孫熙文陰冷鷙猛的目光盯了盯薛明浩,薛明浩一愣之下住了口,不明白自己哪裏觸犯了天威。

    “咱們這裏不正有兩位新科的‘舉案齊眉’?”皇帝回頭對太後微笑。

    林雪池頷,“太後妙思。”

    皇太後忽然對長孫熙文說,“我聽禮部的人說,這些個煙花爆竹是竹丫頭的創意,給皇兒賀喜的。弄得這樣不錯,我看就把前些日子東北進貢的雪蛤賞給她吧,皇上說呢?”

    “雪蛤乃女子滋補佳品,對宮寒不孕療效尤佳,母後想得真是周到。”長孫熙文竟然這樣說,還眯起眼睛微微笑著看我一眼。我的火氣呼地就竄起來。

    “臣代內子謝主隆恩。”洛宇很有風度地微笑,一點兒也不惱,順便還說,“臣猜出了皇上的虎,‘傘’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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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壽筵過去幾天,我燒也漸漸好起來,就又去狩獵場守祭。一日正在一片較少人際的草地上信馬由韁,忽然一馬車駛過來停在我馬邊,門簾一掀,露出宇世子絕世的容顏。即便已經看過千百次,每次看到他無暇的臉龐,總會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悅兒,”他露出玉簪花般雅潔古韻的笑容,“上車來,我帶你到一個好地方去玩兒,這幾天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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