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河盛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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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尤其是尚未婚配的英俊勇武的年輕人,其聲勢之浩大絕非之前的那些老頭子們可以相比的。這些小夥子們一出來,整個賽場的氣氛就明顯不同了,空氣中仿佛都帶了些炙熱,那些灼熱的目光□裸地射在場上每一個少年的身上,愛慕的、欣賞的、甚至是審視的。
小夥子們在場地中央齊齊吼了一聲,爾後各自散開,站到自己的位置。圍觀的群眾們又掀起了一層聲浪,尖叫著呼喊場中諸人的名字,“李庚”的聲音竟然最為響亮。玉珠十分不解,不是說李庚是京城一霸,眾人避之不及麽,怎麽這會兒還這麽受歡迎。
她還不解地思考著,身邊的秦錚已經站了起來,撲到前麵的矮矮的木柵欄上,舉起雙手狠命地朝場上揮,口中還大聲喚道:“勇往直前!旗開得勝!”他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睛裏滿是激動與關注,這樣的表情,玉珠還是頭一回在秦錚臉上看到。
拔河雙方開始活動手腳,爾後各自抓好繩索。李庚個子高,又壯實,自然是站在繩尾當舵手。他將繩子尾巴往腰上一纏,腳上用力一踩,身子便牢牢地釘在原地。其餘的小夥子們也一臉嚴肅,雙手狠抓住繩索,身子微傾,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力。
一聲鑼響,司令大喝一聲,手中的小旗子一揮,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睜大眼睛看著場內。這場比賽從一開始就呈現出極端地不公平,一方上台時聲浪震天,另一方悄若無聲,一方氣勢如虹,另一方萎靡不振。於是,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聽到了比賽結束的鑼聲。
小夥子們把手裏的繩索一扔,圍著場子跑起圈來,四周圍觀的群眾也都配合地大聲尖叫,有膽大的女孩子解了腰間的荷包和穗子朝他們扔,有好幾個分明就是衝著李庚去的,那小子卻極靈活,在人群中竄來竄去,卻絲毫沒有被扔到。
他們鬧了一陣,直到司禮的官員們上前來趕,這才意猶未盡地朝眾人招了招手,回了棚子。秦錚早在棚子裏候著,興奮得一臉通紅,又是叫又是笑,嚷嚷著下場自個兒要上。李庚卻不同意,大手一揮,道:“不行,瞧瞧你這麻杆兒似的,哪有什麽力氣。我們後麵還得跟都指揮使司的那群大老粗們比,你上去不是添亂嗎?”
秦錚不服,非要拉著盧摯掰手勁,說若是他贏了就下場。盧摯隻是靦腆地笑,看了李庚一眼後應了。說來也奇怪,別看盧摯那柔柔弱弱的小模樣,手上力氣倒大,秦錚費了吃奶的勁兒,臉都漲成豬肝色了,依舊沒能贏。
秦錚打小就愛麵子,從未在眾目睽睽之下丟過這種臉,一時臉上難看至極。盧摯瞧著他的樣子也惴惴不安,小聲道:“要不,還是你下場吧。”
秦錚悶悶地搖頭,不高興地回來坐到玉珠身邊,不一言。玉珠瞧著他這樣子心裏好氣又好笑,趁旁人不注意了,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比盧摯小兩三歲呢,輸了也沒什麽,就為了這麽點事就悶悶不樂,日後若真有什麽磕磕碰碰,你還不悶死啊。”
秦錚鼓著臉,還是不高興,“方才……方才大家都看著,丟死人了。”
玉珠捏了捏他的手,問道:“那方才若是盧摯輸了,他豈不是更丟人。”
秦錚聞言一愣,爾後臉上顯出認真而鄭重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耷拉著腦袋小聲道:“是我錯了。”說著,又起身去尋盧摯,也不知和他說了什麽話,方才還滿臉小心翼翼,一直偷偷往這邊瞧的盧摯笑得一臉燦爛起來。
玉珠瞧著,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然後——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因場地四麵透風,坐了一會兒,玉珠就開始手腳冰涼。方才李庚他們比賽時,場地裏氣氛熱烈,玉珠倒還不覺得冷,這會兒卻似有冷風一陣一陣地鼓進衣服裏,吹得她瑟瑟抖。
那群小夥子們都在熱烈地討論著下場比賽,就連秦錚也沒注意到玉珠這邊的異樣。玉珠捂著嘴又連打了兩個噴嚏,眼睛一紅,眼淚都飛了出來。
“秦姑娘,”耳畔有人柔聲喚她的名字。
玉珠迷迷糊糊地轉過頭,隻見鄭覽朝她溫文地笑著,手裏提著一個手爐。“天太冷了,快拿著。”他微笑著說道。
玉珠心裏還在想這樣合不合適,手已經伸了過去將爐子接過來。這手爐是銅質的,爐蓋上鏤空雕著五蝶捧壽的圖案,爐身上描有梅蘭竹菊四色花紋,精巧雅致,小巧可愛。爐子裏火正旺,熱意頓時從掌心傳到了身上,玉珠將手烤熱了,才猛地想起來朝鄭覽道了謝。
鄭覽又讓下人倒了熱並一小碟子點心遞過來,玉珠想了想,還是接了。這邊李庚原本也備了這些東西的,隻是架不住他們人多,玉珠根本就擠不進去喝口熱水。
捧著熱茶喝了兩口,又與鄭覽說了會兒話,玉珠總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勁。抬頭朝四周看看,赫然現正對麵的棚子裏,顧詠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那裏,眼睛卻盯著她,隻是二人目光一交錯,他又趕緊低下頭去,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生過一般。
“怎麽了?”許是察覺了玉珠的心不在焉,鄭覽柔聲問道。
玉珠想了想,還是道:“今兒顧大哥似乎有些不對勁。”她指指對麵的顧詠,搖頭道:“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過,可是衙門裏有什麽不如意的事?”
鄭覽也皺起眉頭,“這幾日六部都封印了,應該不會衙門裏的事。我過去問問看。”說著,便要起身。才走了兩步,就見修文行色匆匆地從外頭衝了進來。他瞧見鄭覽,飛奔而至,也不知說了什麽,玉珠隻見鄭覽臉色劇變,一時竟有些站立不穩。
這是出事了?玉珠心中暗道,起身想去問一聲,卻忽然被李庚一把拉住,“秦玉珠你要去哪裏?”
玉珠回頭一看,隻見李庚目光炯炯,銀牙緊咬,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鄭公子那裏怕是出了什麽事。”她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些,盼著他不要鬧事。可李庚一聽到鄭覽的名字就像了瘋似的,手上一緊,狠狠地拽著玉珠的胳膊,厲聲喝道:“他便是出事了又和你有什麽相幹,你管那麽多作甚。你你……”
“李庚你做什麽,快放開我姐!”秦錚聽到了這邊的爭吵聲,轉過頭隻瞧見李庚抓著玉珠的動作,心中一急,猛地衝上來撞開他,一把將玉珠拉到身後,扭頭朝李庚怒目而視,“李庚,你今兒把我們叫過來是打架的?”
李庚不說話,隻狠狠地瞪著玉珠,眼睛裏仿佛看不到任何人。
玉珠雖也曉得李庚的脾氣壞,卻沒想到他竟會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不管什麽場合都亂火,心裏也是氣得厲害,冷冷道:“李少爺真是說笑了,我愛和誰說話,愛管什麽閑事與你有何相幹,你憑什麽來管我。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說罷,也不管身後氣得全身抖的李庚,轉身就往外麵走。秦錚見她走了,自然也快步跟上,走到一半,又扭過頭看瞧了眼李庚。
且不說李庚是如何的氣急敗壞,玉珠才出了門,心口裏堵著的那股氣就全消了,又有些擔心起李庚來。那小子素來被人捧在手心裏的,何時被這般斥責過。想想方才他那絕望又受傷的眼神,玉珠又十分不忍。
“要不——”玉珠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朝秦錚道:“你再回去看看他,替我給他道個歉。方才我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隻怕他都要氣死了。”
秦錚扁嘴往裏看了一眼,小聲嘟囔道:“氣就氣唄,誰讓他那麽強橫,活該他受氣。”嘴裏雖然這麽說,卻還是聽話地轉身去了裏麵。
玉珠見他回頭,便尋了個背風的地方候著。
雖說賽場裏人聲鼎沸,這外麵卻是冷冷清清,隻聽見裏麵傳來的震天的歡呼和喊叫聲,與眼前稀稀疏疏的路人形成鮮明對比。路人們也大多穿著厚厚的披風帶著頭衣,遮得連麵孔都分不清。玉珠搓了搓手,朝秦錚去時的方向張望。
場子裏出來了幾個男人,卻不是秦錚,都穿著黑色的氅衣,一樣的式樣和顏色,個子也差不多,行走時帶起陣陣寒風,無端地讓人覺得壓抑,不敢逼視。玉珠低下頭往牆根底下躲了躲,沒敢看他們。
那一排黑色的氅衣緩慢而沉重地走過,經過玉珠跟前的時候,領頭的那人忽然停下腳步朝她看了一眼。眸色如水,寒意森森,玉珠一個激靈,頓時手腳冰涼。
趙興……
她有些站立不穩,呆呆地看著他,背靠著牆,努力地使自己不要滑下去。
趙興卻隻是笑笑,那笑容卻是冷的,感覺不到一絲溫度,爾後,他將右手手指緩緩抬到唇邊,朝玉珠做了個“噓”的動作,詭異地一笑,轉身便走了。
“姐,姐!”秦錚睜大眼睛看著她,“你怎麽了,叫了你好多聲都不應?”
“啊?”玉珠猛地驚醒,“哦,剛才在想事情。裏麵怎麽樣了,怎麽去了這麽久?”
“方才李庚他們又下場了,差點沒輸。”秦錚皺起眉頭搖頭道:“李庚跟傻子似的站著,一動不動。幸好還有大家一起出力,不然輸給鴻臚寺那些書呆子就丟死人了。後麵還有跟都指揮使司的一場呢,那才精彩。”
“哦。”玉珠呆呆地應了一聲,仿佛根本沒聽清他的話。想了半天,才忽然拉著秦錚的手問道:“你說,若是場子裏出了刺客,李庚他們會不會出事?還有顧詠,他那邊的人似乎還要多些?”
“出什麽事了?”秦錚微微蹙眉,腦子裏靈光一閃,“你又遇到那個人了?”
玉珠頓時不作聲。
“我們快去報官!”秦錚一跺腳,轉身就要往裏走。玉珠猛地拉住他,猶豫道:“等等,要不,我們還是先跟顧詠商量一下。若是這麽冒冒失失地去報官,他們信不信不好說,隻怕自個兒都要陷進去脫不了身。”
“可是顧大哥在場子西麵,我們過不去啊?”
姐弟倆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所措。
“崔大哥!”秦錚忽然大聲喊道,玉珠一愣,這會兒他已經朝她身後衝了過去。玉珠轉身一看,赫然是一身都指揮使司製服的崔宇。
也不知秦錚和崔宇說了些什麽,玉珠隻遠遠地看見崔宇的臉色變了好幾遭,爾後朝秦錚拱了拱手,急匆匆地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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