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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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宇走後,秦錚也拉著玉珠趕緊回了醫館。那日終究沒有鬧出什麽事,李庚那些小夥子們在最後一場與都指揮使司的比賽中轉敗為勝,大放異彩,差點引起了百姓的騷動。據說連高台上的九公主都扔了荷包下去,太後還樂嗬嗬地說要指婚。
當然這些都是傳言,當不得真。隻不過自從那日過後,李庚便再沒有來過醫館。
玉珠姐弟的日子還是照常過。臘月二十三祭灶,因那日沒買到糖瓜,玉珠便自己做了灶糖,抽成長條的手指狀,除了自個兒吃之外,還給四鄰的小孩子各送了些。二十四撣塵掃房,少不得要秦錚搭把手,姐弟倆費了整整一天,才將房子裏裏外外打掃得幹淨。
臘月二十五那日,玉珠去街上買米糧,才聽說了鄭家出事的消息。原來拔河那日,鄭夫人不知怎麽跌了一跤,忽然就不好了,請了好幾撥太醫都治不了,如今說是人事不知,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雖說當初鄭夫人待玉珠頗有些不客氣,但忽然聽到這消息,她還是唏噓不已。那鄭夫人年紀並不大,如何會突然暈厥,玉珠思來想去,估計是中風。就算在現代,有多少人就這麽突然死了的,鄭夫人如今能保得住命,這還算是太醫得力的。
回頭又跟秦錚說道了一番,秦錚也跟著感歎了幾句,又囑咐她好好將養著身體,免得將來老來得病。玉珠聽罷,忍不住笑他,“你還好意思說我,你也就是虛張聲勢罷了,白長這麽高的個子,若是打起架來,怕是連小盧子都打不過。”
秦錚氣得一下午沒理她。第二日天沒亮,他就起了床,尋了井邊的一塊大石鎖掄了一早上,直把玉珠笑得連腰也直不起來。
緊接著就是洗邋遢,床上的床單被褥,鋪子裏的布墊子擋板,還有姐弟倆裏裏外外的衣服,全都換上了新的。秦錚架了好幾根竹篙當晾衣架,整個院子被遮擋得瞧不見人。
下午時羅毅來了,一臉嚴肅,徑直走到玉珠跟前說有事要說。又不肯在院子裏講,非拉著玉珠進屋說話。
玉珠姐弟看他臉色不對勁,心裏琢磨著到底出了什麽事,一邊亂猜一邊心跟著往下沉。待進了裏屋,羅毅才鄭重地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玉珠,一臉凝重地說道:“這是李庚托我帶給你的。”
玉珠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冷冷地接過了,隻覺得手裏格外沉重,不敢打開,猶豫了一下,先不急著看信,問道:“李庚可是出了何事?那日我說了他兩句,他還在生氣麽?若是有事要說,為何不自己來,何必寫什麽信。”
羅毅眼神一黯,低頭苦笑了一聲,啞著嗓子道:“他昨兒晚上被侯爺送去了西北大營,走得急,來不及辭別,才寫了信。”
玉珠和秦錚大驚,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好半天,秦錚才哆哆嗦嗦地問道:“出什麽事了,怎麽好好的忽然去了西北。眼看這幾日就要過年了,如何連年都不過了。”
羅毅歎了口氣,沉聲道:“這事兒侯爺一直捂著,故外頭沒有傳出來。那日李庚在拔河贏了都指揮使司,樂得在場子裏又是歌又是笑,引得九公主對他另眼相看,太後便有要說合的意思。李庚曉得以後便急了,生怕太後直接指婚,非要進宮去找太後拒婚。後來九公主也不知從哪裏聽得此事,氣不過來找李庚算賬。二人便鬧起來,他一時情急,下手沒了輕重,將九公主給打傷了。雖說宮裏頭沒處罰的旨意下來,但侯爺自知理虧,先在府裏施了家法,還沒等李庚傷好些便將他給送走了。”
“還給打了?”玉珠心中一顫,忍不住驚聲問道:“嚴重不嚴重?侯爺怎麽也下得去手。既然都要送走避禍,何必還打他一頓。這麽冷的天,受了傷連衣服都穿不上,這可怎麽好。”
羅毅跟李庚最是要好,說到此處喉嚨裏有些哽咽,“傷得厲害,後麵血肉模糊,夫人隻瞧了一眼便暈了過去。這也怪不得侯爺,這麽多人都瞧著,他若是偏袒,陛下那邊定不會輕饒。如今好歹隻是皮肉傷,去了西北,又有熟人看著,斷出不了事。侯爺隻安慰說,熬個幾年,還能得幾分軍功,說不定還能熬得個爵位。”
“那軍功豈是那麽容易得的,”玉珠擔憂地看了秦錚一眼,又看看手裏的信,更覺得它有千斤重,“我聽說西北大營戰事最是頻仍,若是打起仗來,刀槍無眼,誰還管你是誰。他若是出什麽事……”
這回連羅毅都說不出話了。
屋裏氣氛凝重得很,羅毅說了一會兒話便告辭離去。
玉珠心裏沉甸甸的,屋裏的事情也懶得再去管,手捏著信封想了半天,卻不敢打開。
雖說她與李庚認識時間不長,雖說有時候那小子有些愣,甚至有些時候他更是蠻橫無理,可是,他對她的心意卻是一片赤誠。
少年的感情簡單而純粹,炙熱又幹淨,可這樣的感情,玉珠卻一直在逃避,甚至抗拒。她的腦子裏總是想著這樣或者那樣的理由,世俗的,複雜的,各種可以推卻的理由。玉珠在想,其實她是配不上李庚的,配不上他那樣幹淨純粹的感情。
玉珠忽然覺得,以後她再也找不到一個這麽單純的喜歡自己的人了。
信封很厚,信紙疊得整齊,連每個角都對得很準。玉珠想象著李庚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的樣子,專注而認真的表情。
這是玉珠頭一回見到他的字跡,如同他的人一般,囂張得一塌胡塗,可字裏行間卻能感覺到他的認真。語氣也是一如既往地自大狂妄,倒沒有提到自個兒犯錯挨打的經過,隻大喇喇地說他去了西北大營曆練,待日後做了大將軍便來迎娶。又長篇大論地威脅了一番,不外乎不準嫁人,尤其是不準與小白臉說話之類。
“蠢貨!”玉珠低聲罵道,然後抹了一把臉,滿手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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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鄭家派了人來請玉珠去看病,玉珠心知自己的本事定是無計可施的,又不好推辭,便隨人去了。
進了房間,隻見屋裏坐了好些人,侯爺倒不在,鄭覽兄弟都在床邊的椅子上靠著,形容憔悴。李氏在床頭,見了玉珠,她好似見了親人一般,趕忙起身過來牽她的手,將她拉到床邊,道:“我們也是急瘋了,隻曉得請太醫,卻忘了我們這裏還有個小神醫。”
玉珠有些尷尬,小聲道:“少夫人快別這麽說,我於醫術並不精通,先前能治好侯爺們的病也不過是誤打誤撞,少夫人這麽誇讚,玉珠實在愧不敢當。”
因鄭夫人眼下還躺在床上,李氏也不再和她客氣,遂請玉珠看診。
李氏果然是中風的症狀,這會兒仍是沒有醒,玉珠也無計可施,隻得直言相告。李氏臉上頓作哀痛之色,鄭家兄弟聽罷了,半天不曾言語。
從鄭府出來,天忽然暗下來,太陽被擋在烏雲之後,陰冷的風使勁往衣服裏灌。玉珠緊了緊棉襖,抬頭看看天,看情形,是要下雨了。
顧府這邊,顧詠也在愣。“李庚去了西北?”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出了何事?”
崔氏長歎了一聲,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又感慨道:“這孩子倒是一片赤誠。詠哥兒啊,雖然你是我兒子,不過我還是不得不說,這事兒李家這小子幹得真爺們兒。玉珠要是喜歡上她,我也不意外。”
顧詠臉色大變,一時心痛如絞,卻又不知該說什麽,悶了半晌,忽然起身往外走。崔氏在後麵大聲追問道:“你去哪裏?”
顧詠頭也不回地道:“去醫館。”
崔氏聞言,這才滿意地笑起來,得意地小聲道:“這小子,真是不戳不動。非要受了刺激才肯出手。真不像我生的。”
出得府來,顧詠倒沒急著去醫館,而是先去了鋪子裏,找錢掌櫃要了賬本和這個月玉珠的紅利。走到一半時,忽又覺得這當口說起銀子的事情實在不大好,遂又將銀票收好了,在附近的鋪子裏買了些過年用的物事。他倒是有心,知道過年時鯉魚不好買,特意從市場裏買了幾條鮮活鯉魚,用大木桶子裝了,氣喘籲籲地送到醫館去。
刮了一陣冷風後不久,天上開始下冰渣子,爾後紛紛揚揚落起雪來。顧詠出來得急,沒有帶傘,就這麽淋了一路,拎著桶子到醫館大門口的時候,身上已經被雪潤濕了,整個人凍得直哆嗦。
秦錚出來開的門,一瞧見顧詠這副狼狽樣就回頭朝院子裏大喊大叫,“姐,你快來,顧大哥凍壞了。”
玉珠聞言這從屋裏出來,見了顧詠,趕緊招呼他進屋,又忙去廚房倒了熱茶過來。
屋裏燒了炭,溫暖如春,一旁是滾燙的茶水和美味的點心,另一旁是玉珠擔憂的眼神,顧詠覺得自己就算被淋得透濕也值得。
“顧大哥怎麽一個過來?還拎這麽重的東西,怎麽不帶元武一起?”玉珠看了眼桶裏活蹦亂跳的鯉魚,忍不住道:“外頭都下雪了,也不帶把傘。這魚我們又不是買不到,哪能還害你大老遠地提過來。”
顧詠聽著她語氣中的抱怨,隻覺得無比受用,心裏格外熨帖,笑著回道:“這幾日鋪子裏忙,元武被我娘叫去幫忙了。剛剛出門的時候天還晴著,所以也沒帶傘。魚是下麵莊子裏送來的,我從府裏提過來,也就幾步路,不遠。”
玉珠心裏頭有事,故也沒留意他話裏的紕漏,倒是秦錚一慣的細心,知道從顧府過來才幾步路,顧詠若是果真直接從府裏出來的,沒有不帶傘的道理,更何況,這幾步路也不至於被淋成這副模樣。
再瞧瞧顧詠那雙眼睛,雖沒有似李庚那般直白,一眨不眨地盯著玉珠,卻也是緊緊追隨,不經意間還流露出百般情愫。
秦錚腦子裏想得多,琢磨著自己姐姐已年過十五,再過兩年的孝期就十七歲,尋常人家都要嫌棄她是個老姑娘。與其待日後不好嫁人,倒不如現在就定個人。李庚倒是個情深意重的,就是性子太躁,脾氣不好,年紀又輕不夠穩重,不如顧詠這般知情知趣,至於鄭覽那邊,卻也是個溫柔小意的,可鄭夫人又是個厲害的,雖說如今性命堪憂,可就算是過世了,他還得守三年的孝期,那玉珠豈不是還得再等三年……
他心裏頭隻覺得自己姐姐千好百好,倒沒有想過家世配不配,人家喜不喜歡的問題。如此神遊天外了好半晌,直到玉珠狠拍了下他的腦袋瓜子,這才猛地醒轉,睜大眼一臉無辜地瞧著她,道:“姐,你幹嘛又打我?”
玉珠哭笑不得,“好好的什麽呆,顧大哥和你說話呢?”
秦錚這才摸了摸後腦勺,嘻嘻笑了兩聲,一臉審視地盯著顧詠看,直把他盯得頭皮毛。
三人又聊了一陣,不知是誰說起了李庚的事,玉珠一時黯然,沉默了半晌,才朝顧詠道:“顧大哥在戶部,不知可與西北大營有書信往來?”
顧詠依稀猜到玉珠的心思,心裏頭微微酸,但他素來爽直,斷不會因胸中的醋意而作什麽阻擾之事,強自笑道:“自然是有的,不過現今六部封印,驛站的往來也少了,若是要傳信,隻怕要等年後。玉珠可是有信要給李庚?”
玉珠點點頭,垂低聲道:“西北那邊天寒地凍,他自幼嬌生慣養的,哪能受得住嚴寒。我家裏頭還有幾隻凍瘡膏,原本是打算給阿錚用的,好在他爭氣,今年倒沒凍傷。另外還有些止血消腫的藥膏,外頭都買不到的,我尋思著他日後怕是有用,便想送些過去。”
顧詠聞言亦點頭稱是。玉珠便回屋取了藥,用布包好了,又仔細寫了用法,一起全交給了他。
待顧詠走了,秦錚才唉聲歎氣地說道:“顧大哥還真是個心胸寬廣的好男兒。”
玉珠不解地看著他,秦錚卻不解釋,拎著裝了鯉魚的木桶往廚房裏去,口中還唱道:“魚啊魚,你可真是福氣大,臨死前還有個朝廷命官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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