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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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午時分,芬德拉的喧囂已經漸漸平息。

    後半夜開始的騷亂一直持續到黎明,幾處地方燃起了大火。

    市民們自發的衝擊最後演變成了騷亂,如同所有的騷亂一樣,這次暴行以劫掠收場。

    一旦市民被同伴的劫掠行為所啟發和鼓舞,哄搶就開始了。

    鎮長和吉爾留在城鎮中心裏麵。鎮長心驚膽戰的看著被大火點亮的天空,吉爾這個時候也有些顫抖。吉爾非常清楚,當平民的憤怒被允許盡情宣泄的時候會迸發出多麽大的威力。

    陸陸續續的有豪紳派人來到城鎮中心求助,這些人驚慌失措,被頭天晚上的打擊嚇得六神無主。由於豪紳居住集中,所以在頭天夜裏普遍都受到了打擊。

    突然湧入的市民讓這些豪紳們措手不及,一開始的時候隻是有些口頭謾罵和抗議,不久之後局麵就失控了。不少豪紳家裏的仆役並沒有發揮出看家護院的作用,因為湧進來的市民大多就是他們的鄰裏甚至親友,這種情況誰都沒有處理過。據豪紳的家屬們回憶,甚至有些仆役眼見誘惑在前,自己也加入了搶劫的隊伍之中。

    在黎明的時候,士兵們和巡防隊員開始進入富人區。這些士兵們在接到求救信號三個小時之後才抵達現場,那個時候大部分的劫掠行為已經結束。有幾家豪紳家庭死死的抵住大門,並且派家庭成員爬上院牆抵抗市民才得以免於被洗劫,但是憤怒的市民們作為報複燒毀了這些家庭的大門,那就是鎮長和吉爾看見的火焰。

    據說有七人死於頭夜的暴行,但是豪紳們堅持有各家有超過十人罹難,並聲稱傷亡總數不會低於三十人。

    比起人員傷亡財產損失,豪紳們最心疼的是財產損失。

    除了少數死亡人員是豪紳家族成員之外,大部分死去的人都是市民們在混亂中自行踩踏死去的。市民們並沒有抱著處死豪強的心態,所以除非是遭到了頑強抵抗,否則市民們往往搬光了值錢的財物就四下散去。

    當士兵們出現的時候,市民們不敢逗留,在一個多小時內就大部分撤離了富人區,在中午的時候,幾處住宅的大火也被撲滅了。

    據有些市民們後來回憶:其實湧入富人區的時候並沒有想著搶劫的,但是突然之間就有人帶頭這樣做了,械鬥也開始出現,在大環境的影響下,不由自主的就會跟著別人做一樣的事情起來。

    這場混亂讓整個芬德拉顏麵盡失。

    雖然有些市民家庭連夜把搶來的財物送回了主人家門口的,但是不管如何,現在市民和豪紳彼此之間的懷疑和敵視已經短期內無法消除了。

    下午的時候,鎮長和吉爾帶著十多名士兵前往富人區去善後。

    一行人穿過了頭天夜裏還是人滿為患的城鎮廣場。廣場已經沒有一個人了,地麵到處是人們留下的垃圾。街道上偶爾出現的市民則行色匆匆在,看見鎮長這隊人的時候大都窘迫的一低頭就消失在了巷落裏麵。

    在富人區的入口處,那扇漂亮的桃木大門已經被人卸下了一邊,另一邊則被火熏得漆黑一片。大門周圍彌漫著灰燼的氣息,這提醒著人們劫掠還沒有過去多久。再往裏麵走的時候,有幾個腿受傷的人呻吟著躺在牆邊,一個端著開水的女人疑惑的看著鎮長。

    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的聽見哭聲了,前麵豪紳的家庭聚集在一起:男人站在外麵,女人和小孩留在中間。

    鎮長走過來的時候,那些人的表情不一:有憤怒的、有疑惑的、有祈求原諒的、有怨恨的。

    等靠近的時候,鎮長才看見,這些人的中間有兩個人躺在地上,身上蓋著白布。

    一個麵容委頓的老頭呆滯的坐在這兩個人前麵。

    鎮長認出這個人來了:這是皮貨店的老板,生意很大。前幾天衝突的源頭那家雜貨鋪,也是這個人名下的生意。在豪紳首領被逮捕後,這個人隱隱約約已經成了新首領了。

    看著這個老頭,鎮長走了上去,不顧周圍人鄙夷的表情,鎮長拉起了這個老頭的手:“我們來晚了”。

    這個老頭猛的抬頭看著鎮長,似乎要把他看穿。

    隨後,當他把眼光看向吉爾的時候,吉爾感到背上傳來了不可描述的涼意。那種表情根本談不上仇視,甚至談不上強硬,就好像隻是一個老人不解的詢問:你幹了什麽?看看你幹了什麽?

    “這兩個是```?”,鎮長小心翼翼的詢問到。

    鎮長注意到周圍的男人眼中噴出了火焰,這種眼神讓鎮長不由得回頭看了看自己帶來的士兵,當他看見那些體格強壯、披盔帶甲的士兵後,才稍微的放下心來。

    “我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這個老頭一字一頓的說,“哈!我的女兒去年剛嫁人,鎮長先生,你可還去婚禮了呢。”

    “呃```是的,我記得,很英俊的小夥子```”,鎮長有些尷尬的說。

    “恩,是的,還很能幹,是我從學徒一步步的提拔起來的。喏,他躺在左邊,鎮長先生,他去年給你敬過酒呢”,老頭指著地上的一具屍體說。

    吉爾看見鎮長的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唔```”,鎮長說不出話來。

    老人接著說,“對了,還有我的兒子。他明年就要去提哈城上大學了,我已經聯係好了一個法學院的教師負責教他呢,說不定,幾年之後我的兒子就能幫你處理公務了,鎮長先生。對了,今年春上的時候,我給您準備的那支火腿可是我兒子親手送去的呢。”

    “恩,我記得```”

    老人掀開了蓋住屍體的白布,“看看吧,我的兒子躺在這裏呢,你看,他的眼睛都沒有閉上,他看著你呢。”

    鎮長感到了巨大的恐懼:這個男孩的臉已經洗幹淨了,蒼白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他的左邊太陽穴血肉模糊,血塊纏在頭發上麵。這個男孩的眼睛還睜著,似乎還驚愕在昨夜的騷亂之中。

    “我```我很遺憾,先生”,鎮長聲音有些淩亂。

    “恩,很遺憾,嘖嘖,感激不盡呀```”。

    這個老頭把有些幹枯的雙手在水盆裏潤濕,然後輕輕的抹去自己兒子頭上的血塊,細心的慢慢擦拭,似乎已經忘記了鎮長的存在。

    “先生”,鎮長開口道,“發生了這件悲劇,我一定會徹查的,我會換您一個公道,還有您的女兒```請轉告她,我會還她丈夫和弟弟一個公道的。”

    “哦,鎮長先生還惦記著我的女兒呐```”,老人捧著兒子的臉頭也不回,“一個失去的丈夫和弟弟的可憐女人真是幸運啊,居然還被人惦記著呢```”。

    “她```”。

    “嗬嗬,你們不是抓住了一個被我們指示去偷東西的仆人嗎,我聽說那個人現在被掛在廣場上呢”,老人笑了笑,“看來我們的人都該被掛起來絞死了,不過不勞你們操心了,我的女兒今天早上已經用一根腰帶把自己掛在房梁上了,你想去看看她嗎,鎮長閣下?”

    鎮長驚恐的搖了搖頭,這個老頭遭受的苦難已經讓鎮長都有了切膚之痛。

    “那麽”,老頭理解的點了點頭,又轉頭去看吉爾,“吉爾先生呢?你要去看看我的女兒嗎?前幾天她還給我說她做了一罐子的奶糖,不知道吉爾先生的夫人愛不愛吃呢。”

    吉爾看著老頭子的目光,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在看著很多年前白鴿穀的老管家,這兩個老人有一樣深邃的眼睛,這種重疊感讓吉爾喘不過起來,不盡的負罪感接踵而至。

    吉爾低下了頭,“抱歉```先生”。

    人們看著這個瘸子,把他圍在中間。

    吉爾帶來的士兵緊張的看著周圍的豪紳子弟,準備一有變故就刀劍出鞘保護吉爾。

    但是人群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被什麽緩和了:人們看見,吉爾閉著眼睛抽泣著,淚珠順著臉頰滑了下來。吉爾的哭泣沒有聲音,但是卻似乎比哭天搶地還要讓人印象深刻。眼淚順著吉爾的臉滑了下來,從下巴淌下,溽濕了衣領,他的鼻子顫抖著,短促的喘著氣。

    “對不起```對不起```”,這個時候的吉爾似乎又變成了幾年前的那個安安靜靜的小夥子,因為做錯了一件事情而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時候,吉爾在想著艾露恩。

    吉爾做了這麽多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艾露恩。

    “如果有一天還能夠見到艾露恩,那個時候,自己怎麽才能重新擁抱她,怎麽樣才能給她幸福的生活呢?”吉爾一直這樣想著。

    為此,吉爾拚了命的奮鬥再奮鬥。

    隨著自己的事業漸漸的有了起色,吉爾常常在夢裏夢見艾露恩。

    夢裏的艾露恩還是那麽的溫和,還是那麽的美好。

    但是艾露恩會開始對吉爾說:吉爾,你變了。

    然後吉爾就會被艾露恩眼裏的冷漠所驚醒。

    “脅迫了騙子,欺騙了工頭,利用了監察官,倒買倒賣投機取巧,養情婦```我還是我嗎```”,痛苦的懷疑讓吉爾不斷的失眠。

    當市民們被煽動,狂熱的去衝擊著豪紳的時候,吉爾突然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我還是我嗎?”

    當這個老人看著吉爾,說著自己的故事的時候,吉爾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自己。

    老人的話讓終於讓吉爾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但是做了這之後,我還是她愛的那個人嗎```”

    這眼淚滿是懷疑和愧疚。

    老人仔細的看著吉爾,一輩子的閱曆告訴他:吉爾的感情不是虛假的。

    老人歎了一口氣,對吉爾說:“不管你是不是真心的```我原諒你```吉爾,你過來```”

    吉爾止住了哭泣,閉著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走到了老人旁邊。老人擯開了周圍的族人。

    “```吉爾```給他們條路```”,老人虛弱的說。

    “```”,吉爾看著自己的腳邊說,“我無意為難他們```”

    “別跟老頭子說這種沒用的話了,給他們條路```我們,我們認輸了```”。

    吉爾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老頭。

    吉爾知道這個老頭有這個底氣說這句話。如果在幾天之前,吉爾會因為這句話興奮,但是這個時候,吉爾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

    “先生```你們何苦一開始```”。

    老頭露出的回憶的表情,眼睛裏麵閃出了睿智的光芒,“吉爾,諾德王修這個碼頭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們這些老東西都瞎了眼,看不出來麽```有些事情我們明明知道,卻不能去做,以後你也會知道這一點的,身不由己啊```我們早已經輸了```算了,多說無益```吉爾,這次事件之後,你在芬德拉就沒什麽阻力了,老頭子我會看人,不會錯的。你要聽老頭子一句話```”

    吉爾點了點頭,低聲的說,“是的,先生。”

    “以後你做任何決定之前,請你想想我的兒子```想想我的女兒、女婿```再想想我這老頭子```希望你做的事情要對得起你的良心```”

    吉爾默默不語,片刻之後,

    “我答應你,先生”。

    吉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那一天吉爾恍恍惚惚的,吉爾發現有些事情自己終究是想得太簡單,太理所當然了。

    雷諾走過來祝賀吉爾成功,雷諾的表情有些古怪,這些天來,雷諾常常會露出讓吉爾不解的表情出來。

    吉爾覺得雷諾在批評、諷刺自己,吉爾表情陰鬱重重,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就忽然打了雷諾一巴掌,打得雷諾直退了幾步。

    雷諾咬著下唇看著吉爾,這表情讓吉爾的心中一下子就後悔了。

    “我今天到底怎麽了```”,吉爾想著。

    若娜走了過來,氣鼓鼓的對吉爾大叫道,“你瘋了!打孩子幹嗎?”

    “雷諾,你這些日子到底怎麽了”,吉爾等若娜罵完自己,澀聲的問著雷諾,“碼頭還沒有修建結束,你就一直陰沉著臉,你到底怎麽了。”

    “你還知道關心小雷諾嗎?!”,若娜說,“小雷諾的媽媽感染的肺病,快要不行了!你這個混蛋!你還打我們小雷諾!”。

    若娜的消息讓吉爾驚愕不已,吉爾知道雷諾是那些沼澤‘鬼民’的孩子。修築碼頭的時候,吉爾去看過那些‘鬼民’:他們的生活環境潮濕肮髒,各種疾病在他們之間滋生。吉爾對雷諾的媽媽有些印象,那是一個文弱的皮膚蒼白的女人。那個時候,雷諾的媽媽還很有精神,直感謝吉爾對雷諾的照顧。

    “帶我去看她”。

    剛剛還在咕咕叨叨的數落吉爾的若娜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這```肺病會傳染的,吉爾,這個,你``”

    “帶我去”,吉爾鐵了心。

    晚上吉爾回來的時候,還在想著雷諾的媽媽的事。

    那個女人得知吉爾來看自己後,流了好多淚,拉著雷諾的手放在吉爾的手中,吩咐雷諾以後一直跟著吉爾;

    接著,女人又猛地想起了什麽,甩開了雷諾和吉爾的手,‘誒呀,不要碰我,你們走,你們走```’;

    最後,那個女人又失去的意識,胡亂的囈語著。

    吉爾歎了口氣,回頭問醫師‘日期’,醫師搖了搖頭,‘沒幾天了’。

    一係列的混亂讓吉爾回來後就躺下了。

    芬德拉的混亂看起來就要結束了,吉爾仿佛看見了一個漸漸繁榮起來的新碼頭和新城鎮;

    在芬德拉周圍,吉爾準備購置一片荒廢的農莊去安置那些無處可去的‘鬼民’,讓他們有所依托;

    最後,吉爾夢到了艾露恩,吉爾看著艾露恩,卻說不出話來。

    這段時間超負荷的工作讓吉爾已經很虛弱,整夜整夜狂熱的思緒則讓吉爾精疲力竭了。

    第二天一早,吉爾聽見了若娜模模糊糊的聲音,帶著驚恐的語氣

    “呀,發燒了”。

    不久,吉爾被確診染上了肺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