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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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鎮中心被包圍了。

    城鎮大廳內,吉爾坐在一架木椅上,看著鎮長焦慮不安的走來走去。

    鎮長不時的撩開窗簾去看一看外麵喧鬧的人群。

    憤怒的市民向城鎮中心拋擲著他們能夠找到的任何東西:現在院子裏的東西包括有兩隻被摔死的貓,一隻被摔得半死的狗以及幾百斤的垃圾和石塊。

    在早些時候,鎮長的仆人驚慌失措的跑來找到了吉爾,說是有人已經在用油料淋濕火把,威脅如果鎮長再不出去的話就要燒毀大廳。

    鎮長準備出去先勸說市民們回家,但被吉爾勸阻了下來。

    “先讓他們回家,有什麽事以後再談!”

    吉爾安安靜靜的坐在陰影裏麵。

    “‘以後再談’?”,吉爾聲音裏麵蘊含著諷刺,“閣下,外麵的那些人絕對不敢進來一步,而且放火什麽的都是胡扯,這一點我對您保證。我一路流浪過來見過的人很多,但即使最膽大包天的土匪,也不敢衝擊官署,除非這些人已經做好了暴動的打算,不然您一點都不用擔心他們”,說完吉爾話音一轉,變得溫和了起來,“先生,想一想,在戰爭時期,芬德拉人是什麽表現,然後您就會安心的:一個懦弱不堪,投機取巧的城鎮在和平時期怎麽可能做出大動作來。”

    “閣下”,吉爾規勸道,“這些市民可不是什麽洪水猛獸,他們隻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利用他們的人也不是什麽可怕的敵人,那隻是群被寵壞的孩子罷了。”

    “說這麽多有什麽用?!”,鎮長出去也不是,留下來也不安心,“你想個辦法把外麵的這群混蛋請回家去,我們什麽都好商量!”

    “就隻用這些麽?”,吉爾坐在陰影裏麵,音調平靜的出奇。

    鎮長看不見他的臉,不由的感到一陣惱火。

    “‘隻用這些’?!”,鎮長近乎咆哮道,“你覺得這是小事情嗎?你覺得這跟叫一群妓女去唱聖詩一樣簡單嗎?去啊,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你去把這群人弄走。以後你說什麽我就聽什麽。”

    “好,我可以做到。但我要指揮碼頭的那支衛戍部隊,還要開啟武備倉庫```”。

    吉爾還沒有說完,鎮長的眼睛瞪得如同牛蛋,如同被針紮了一樣彈了起來,“你要軍隊?!你瘋了嗎?那群家夥我看著都怕,他們都是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惡鬼,你讓他們出去的確能把外麵的人都清理走,但是估計腦袋都不在肩膀上麵了。我是讓你解決麻煩,不是讓你把小鎮上的反對派殺空!”

    “閣下,冷靜點,我們就事論事。有人說,‘用劍的人死於劍下,不用劍的人死於欺淩’。芬德拉變成今天這樣,人心浮動、豪紳猖狂,您覺得幾次會議他們就會記得痛了?不會的。據我所知,這種事情隻要有了第一次,如果不處理好,就會有第二次和第無數次。如果這次您妥協了,按著外麵的人的意思辦,那麽以後隻要有人不滿您的政策,就會慫恿市民湧上街頭,往您身上丟死貓死狗。您覺得做出讓步後獲得這樣的前景值得嗎?”

    鎮長聽著吉爾說完,想了一會,然後歎了口氣,“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給你兵。那些市民們我能忍,那群當兵的見到這種架勢能忍?隻要芬德拉一流血,我的一切都完了”。

    鎮長說的沒錯,現在諾德的大環境是平靜的,雖然暗潮洶湧,但是誰都不敢挑動社會的混亂。如同芬德拉的這種城鎮還有很多,如果一個地方出現了流血,那麽各地的反彈一定會一起出現。到時候所有的罪過都會被第一個爆發點承擔,諾德王為了轉移壓力,一定會犧牲一批下級官員的。芬德拉鎮的鎮長不會拿自己的前途甚至是生命開玩笑。

    “閣下”,吉爾對鎮長的想法心知肚明,“我清楚您的想法。所以這次調兵由我出麵,出現的責任由我全權負責。在修築碼頭之後,我在省城有了不少合作者和保護者,萬一出事,我會自己想辦法---我絕對不會牽扯您的。但是您一定要全力的配合我,因為這次行動很棘手,有一處破綻,我倆沒有配合默契,我就會失敗。”

    吉爾站了起來,走向了窗邊,窗戶透下的陽光把吉爾有些蒼白的臉映了出來。

    “閣下”,吉爾看著外麵亂糟糟的人群說,“我保證不流一滴市民的血。”

    “那給你兵你要幹什麽”。

    吉爾沉默了一會,“我保證的是:不流市民的血。”

    越來越多的人湧向城鎮中心。

    前些天丟了豬羊的農人聽說城中大亂,此時也背了草筐,探頭探腦的摸進城來,想趁機打打秋風挽回損失;

    一些小販則拿出了各自的貨物,在人群裏麵兜售小魚幹、酸果、奶酪,有些人還以一天一個銅板的價格出租小板凳供市民休息;

    有些市民太無聊了,就花錢雇了幾個歌女在那裏唱歌,每每唱到高潮處,無不反響良好、掌聲雷動。

    本來冷清的芬德拉鎮一時之間人滿為患。

    據說在古卡拉德時代,公民們有很高的議政素質。在那個時候,常常會有數百個家庭的代表聚在一起,輪流有人上前演說,最後公決出最後的結果。那時候場麵安靜而有秩序,人群散去之後會場毫不混亂。

    但是看一看芬德拉人的議政才華,看一看他們熱熱鬧鬧的街頭表現,就不得不承認:卡拉德時代的優秀傳統,很多已經喪失殆盡了。

    雖然豪強領袖被請到省城去了,但是豪強們長久以來抱團的習慣讓他們迅速的團結了起來。很快他們就會有一個新的圈子出現,也會有一個新首領。

    正是這些人在背後默默的推動著轟轟烈烈的抗議行動,但是在他們自己的家中,緊張的氣氛一點都沒有出現:這些人隻是每天都去看看歌劇、在家中寫幾首情詩、關注著幾千裏意外的戰爭、彼此交流著學來的新知識、深入的探討如何用斯瓦迪亞語打招呼更加文雅。

    這一切在芬德拉割裂出了兩個世界。

    雖然它們看起來毫無聯係,但是實際上卻是劍之兩刃,幣之兩麵。

    吉爾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這個隱藏的漩渦中心揪出來,一勞永逸的解決麻煩。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

    第二天下午,廣場上的人群中出現了小小的騷亂,人們聽說城內戒嚴了。

    幾個市民試探性的往家中走去,走過幾個街口後,果然發現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在來回巡邏,並且用木頭柵欄封鎖了街道。

    傳言的確認讓得意洋洋的市民們大吃一驚,他們之前得到了豪紳們的保證:鎮長絕對不敢用兵的。

    市民們很快選出了幾個代表要求進入城鎮中心去交涉。

    鎮長客客氣氣的把他們關在的門外,順便派人把那些垃圾還到了代表們的頭上。

    市民們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渾身臭氣的代表們垂頭喪氣的走了回來。市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詢問著鎮長的態度。

    一個代表表情凝重,他把自己身上掛著的一條髒褲衩拉了下來,丟到了一邊:“鎮長沒有發表意見,他派人衝我們丟垃圾”。

    另一個代表符合著說,“沒錯,我們沒有打聽到鎮長為什麽敢調兵過來。”

    人們互相的探討著:“鎮長瘋了嗎?!當年馬爾將軍都不敢把軍隊調進城內,他一個小小的鎮長不怕被人流放到維基亞去嗎!”

    “要是他真的傻呢?買看見上次他把城裏的大首領綁成一團遊街的時候,也沒有什麽顧忌啊!聽老爺們說,那次大首領可是好說好話的宴請鎮長和他的走狗吉爾,但是卻被這兩個忘恩負義的家夥綁架了!”

    “真的啊!”

    “是啊!千真萬確,我的情婦莉拉告訴我的!”

    “莉拉是你情婦?”

    “是啊,很夠味的娘們,嘿嘿!”

    “狗東西!莉拉是我老婆!”

    ```

    “哎呀,兩位,別打了!要打也行,我的出租板凳先還給我吧!”

    ```

    市民們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在廣場前亂作一團。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有些市民想要回家去,但是卻被封鎖街口的士兵客客氣氣的攔了回來。

    市民們威脅要上省城去告狀,鎮長派人傳話,“先出了街口再說省城的事”。

    在晚上,市民們又鬧哄哄的衝擊了幾次城鎮中心,但是顯得底氣不足,而且大家都在等待別人先上,幾番沒有秩序的衝擊之後,市民們垂頭喪氣的坐在了地上。

    八點多的時候,開始刮風,北海的夜晚冰冷而潮濕,市民們瑟瑟發抖的擠成一堆。

    人們沒有注意到,有上百人悄悄的混入了市民之間。

    當那些新來的人乘著夜幕混入市民之中的時候,在城鎮廣場周圍數十個柴火堆突然一齊點起火來。這些柴火堆都淋足了燃油,旺旺的火焰騰空而起,廣場上被照的如同白晝。

    這溫暖的亮光絲毫沒有讓市民們覺得好受一些,冰冷的恐懼籠罩著他們。

    新來的市民開始活動了。

    那些疲憊不堪的市民突然發現來了一批帶有被褥、大衣的人,這些人自稱是剛剛從戒嚴區外麵進來的,是為自己的親戚朋友們帶防寒衣物來的。

    這些人的到來讓市民們安心了不少,他們勇敢的進入戒嚴區的行為被認為高尚無比,一時之間廣場上充滿的稱讚之聲。

    “外麵的情況怎麽樣了?兄弟,沒見過你啊,你是住在城南嗎?”

    “沒有什麽亂子,我們一路進來沒有人阻攔。對,我在南河磨坊裏麵做長工,前些天剛來。”

    “不知道家裏怎麽樣了”,一些市民們開始圍過來向新來的人打聽道。

    “滿街都是士兵呢,不過各位的家裏麵很安全。這些士兵們都在沒有人的街區裏麵巡邏,我聽說他們接到命令,如果發現有敢趁著市民出門入室盜竊的人,可以就地處決的。”

    “啊!這麽嚴啊!”

    “是啊,這次很多市民家裏麵都沒留人,萬一有偷兒進去了,大家可不損失大了嗎?”

    “哎呀!我家裏還有四十匹```啊不,二十匹布料呢!”

    “沒事的,兄弟,那些兵挺盡忠職守的,他們幫咱守著呢。”

    “按著你說的到是這麽回事。但是他們為什麽不讓我們回家呢?我們回家了也省的他們夜巡啊!”

    “可能是鎮長覺得大家已經聚在一起了,如果不把事情說清楚,以後大家反反複複的來,豈不是沒完沒了了。”

    “誒呀,我們有什麽事情嘛!主要是我家老板說鎮長苛扣鎮上人的工錢,還縱容仆人打人,我們氣不過就跟著過來了。”

    “胡說!我們南河磨坊以前賺不到錢,如果不是鎮長建了碼頭,讓別處的人都來找我們加工小麥,我現在還沒有工作呢!”

    “啊,也是!我自己其實沒有被扣過工錢,隻是聽說以後會扣。”

    “誒,告訴你們一件事情哈,我是聽人說的,這次是豪紳們故意讓大家出門的。”

    “此話怎講啊?”

    “聽說以後碼頭修完了之後,城裏麵的地價會漲。大戶們準備收地來著,但是大家都在的時候,就不方便去各處查看,現在大家都走了,他們就一家家的看。你想啊,你家裏是什麽虛實他們平時不知道,現在一下子就看得明明白白的了,以後他們出什麽價格你們還不是得認麽。”

    “他們是體麵人,不至於這麽下賤吧?”

    “下賤?誒呀!我還聽說一件事情呢!”

    “啊,什麽啊?”

    “你別告訴別人喲!”

    “一定一定。”

    “聽說那些豪紳們平時在家裏泡藥酒,要用人身上的毛發來泡,據說喝完了那種酒渾身都是勁兒!這次如果沒來示威留在家裏的人,他們就派人去強行剃了毛發來,留在後麵的人都是老弱婦孺,被人剃了毛發也反抗不得啊!而且啊,他們下作就下作在專門剃人私毛,據說一方麵是私毛泡酒了效果好,一方麵是被剃的人也不好意思聲張出去!”

    “豈有此理!什麽世道,連毛也要搶了去!真是天良喪盡!像我有這樣一把好胡子,以後竟是不敢在街上走了!虧我還幫他們出來示威,示威個屁啊!”

    很快,這場示威的原因就被上百人的小道消息解釋的麵目全非:廣場上充斥著各種荒誕不經的故事,簡直可以開一個故事會了。

    市民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誒呀,我們莫不是被豪紳耍了吧。

    看到市民們嗡嗡的議論著,伊萬在人群裏麵露出了忍俊不禁的微笑:那幫走南闖北的工匠們果然都是老泥鰍了,騙起人來一套一套的。一個人尚且如此,一百多人有組織有預謀的欺騙,這輿論導向可就是黑白顛倒了。

    不久,鎮長和吉爾又派人送來了熱騰騰的濃湯和麵包,這讓市民感動不已:果然冤枉他們了!

    特別是當前些天被搶走了牲口的豬倌、羊倌們也得到了食物的時候,市民們的感動變成了愧疚,繼而又變成了對豪紳們的憤怒。

    最後,高潮到來了。

    一個據說被抓了現行的小偷讓幾個士兵牽了出來。

    這是吉爾從地牢提出來的一個死刑犯,這個人是個土匪,曾在十多年的時間裏麵殺害了很多旅行商人,被關進地牢裏麵也已經六年了,現在他差不多已經成了一灘爛泥:聽覺、視覺、嗅覺、味覺早已消失,對他來說,死真的是一種贖罪和解脫。

    現在,這個人被洗的幹幹淨淨,穿上了一件幹淨的衣服,馬上準備為吉爾的計劃死去。

    吉爾站在廣場對麵房間的玻璃後麵看著這個人。

    很奇怪的是,雖然處決的是一個本就該死的人,但是吉爾還是有種深深的厭惡感。不管一個人是多麽的該死,從死人身上獲利還是讓大多數人厭惡的。

    一名士兵宣布:在巡邏市民住宅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小偷正在竊取市民財務,這個人罪大惡極,這個人罪無可恕。

    為了警告犯罪者,士兵們決定對這個人處以絞刑。

    不久,在市民們有些驚悚和快意的圍觀之中,這個人成了掛在柱子上微微搖晃的屍體。

    在一片低低的議論之中,有市民‘突然發現’,

    “呀!這個人穿的是豪紳家仆的號衣啊!”

    不久,聽聞消息的市民眼睛紅了起來,在火焰的照耀下閃爍著殘酷的光芒。

    一頓鼓噪和咒罵之後,吉爾命令解除戒嚴。在伊萬和馬汀安排的人的帶領下,憤怒的市民被沿著街道領向了豪紳聚居的地方。

    那裏的人正排練著歌劇;那裏的人正享用著精美的食物;那裏的人正在等待著又一個普通的黎明的到來。

    夜色裏,開始出現了喧鬧聲和晃動的火光光影。

    平靜的夜晚顫抖起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