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好人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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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用力推開。
葦葦轉過身,看向門口。
大鼻孔一愣。
小丫鬟也一愣,忙道:“哪有什麽人犯?不就我們姑娘一個人麽?”
葦葦向小丫鬟道:“你先下去沏茶吧。”向裏屋一擺手,說道:“二位大人請進。”
番役拿手比著大鼻孔胖子說道:“這是咱們應天府的檔頭黃大人,找你問話!”
葦葦點頭道:“黃大人請坐。”
黃輝虎一進屋就在打量這屋裏的擺設:當中一套紅木的桌凳,左邊一張繡金紅梅的大屏風,右邊靠牆擺著絳漆妝台,妝台與屏風中間的牆上一溜兒紅格軒窗,糊著雪白的窗紙;妝台右走就進了臥室,珠簾倒卷,閑掛銀鉤,各樣陳設清清楚楚,連床下都一目了然。
黃輝虎皺了皺眉頭,又看了那紅梅屏風一眼,才在桌邊落座。番役繞到他身後立定。葦葦坐在一邊相陪。
一會兒丫鬟送了茶,帶上門出去,黃輝虎才道:“今天來打擾姑娘是想問問你關於唐秋池的事。”
葦葦啜一口茶,抬眼道:“這人是誰?我認識麽?”
黃輝虎道:“就是那個賭局的大贏家,曾與姑娘春宵一度的唐爺。”
葦葦放下茶盞,冷聲道:“許是黃大人不知道,葦葦從來是隻賣藝不賣身的。”
黃輝虎打個哈哈,又問道:“不知九月初三的晚上,唐秋池贏了賭局以後,姑娘可有與他相處過?”
“當然。事先就說過葦葦將與最後的贏家秉燭夜談,他贏了,我自然是要與他長談了。不過,我隻同他吃了餐宵夜,彈了兩首曲子給他聽而已。”
“漫漫長夜,就隻是這樣?”黃輝虎看了葦葦的臉色一眼,又補充道:“我是說,你們相處那麽久,怎麽才彈了兩首曲子?”
葦葦垂目,眼珠轉了轉,方道:“我怎麽知道他幹什麽急著要走?”
“怎麽?他看起來很著急麽?”黃輝虎馬上道。
“他天沒亮就走了,還不是著急麽?”
“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麽急著走?或者他有沒有跟你說他有什麽急事?”
葦葦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沒有。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黃輝虎緊追不舍,“姑娘就不好奇麽?他費盡辛苦贏得了賭局,卻隻與你相處這麽短的時間?”
“或許他為的就是賭局呢?再說了,他越早走我不是越高興麽?幹什麽還多此一舉的問他去做什麽?”
一席話說得黃輝虎啞口無言。半晌才問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
“不是醜時就是寅時,我記不得了。”
黃輝虎點頭,起身道:“那打擾姑娘了——什麽人?!”肥胖的身軀突然騰空而起,一腳將紅梅屏風踹翻在地。
葦葦驚呼。
黃輝虎緊接著撩起屏風,臉色一變。
沒有人!
屏風後麵沒有人!
屏風後卻有一扇窗子向外打開著。黃輝虎飛身而出,隻見眼前一片闊地,種的都是梅樹,前後左右一覽無餘,並無可疑人影。
一個葛衣鶴發的老翁正提著桶水澆樹,瞥眼見到一個肥的流油的胖子凶神惡煞的從窗子裏跳出來,嚇了一激靈,半桶水都倒在了麻鞋上。
黃輝虎對老翁喝道:“有沒有看見什麽人在這裏?”
老翁顫巍巍的伸出手,指著前方,啞聲說道:“……你……”
“除了我和你!還有沒有什麽可疑人經過?”
老翁啞聲道:“那沒有了。我從早上一直在這裏澆樹,除了你沒見有別人。唉,從早上到現在我才澆了十棵樹,可什麽時候澆得完啊……”
黃輝虎四顧一眼,狐疑回身,突然靈光一現,複又折身衝向老翁。老翁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啞著聲音嚷道:“啊你幹什麽!”
黃輝虎抓起他的手一看,幹癟粗糙,布滿老繭,確是一雙飽經風霜的老漢的手。
黃輝虎放下他走回窗邊,輕輕一縱就進了屋。老翁還坐在地下撫著胸脯喘息,嘴裏不停的叨著:“哎喲我不行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哎喲這是幹什麽呀……我不行了……”
屋裏的葦葦也是花容失色的倚在丫鬟懷裏,愣睜雙目,泫然欲泣。倒把個黃輝虎弄得下不來台,吭嘰半天,胡亂一抱拳,說道:“得罪姑娘了。走。”領著番役就出了門。
小丫鬟們連忙倒茶來給葦葦壓驚,叫著姑娘,問怎麽樣,葦葦喝了茶,覺得好些了,便道:“你們出去看看那個老伯怎麽樣,扶他到屋裏來坐坐。”
半盞茶的功夫,小丫鬟就從邊門裏把那老翁扶了進來,叫他坐下,他還一直在哼哼。葦葦親自斟了茶,遞與老翁,道:“老伯受驚了。”
那老翁嘴裏說著“好、好”,卻握住了葦葦的手。葦葦忽見他目中光彩瑩然,向自己使了個眼色,猶豫一下便對小丫鬟們道:“你們先去吧,讓老伯在這兒多坐一會兒。”
等屋裏就剩他們倆人了,老翁笑道:“姑娘好膽氣,連那個黃檔頭也被你騙過了。”說著在臉上一抹,抹了張人皮麵具下來,撣掉頭發上的白^粉,回頭對葦葦一笑。
葦葦驚訝掩口,叫道:“珩川!竟然是你!”
“噓——”珩川提醒著,又在葦葦對麵坐了下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葦葦欣喜的輕聲道:“我還說你躲到哪裏去了呢。你剛才裝得真像!”看了眼珩川,又道:“你的手?”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珩川放下杯子,從手上撕下了極薄極薄的一層皮膚,有指有掌,竟像手套一般,撕下後雙手又恢複原狀。“葉深做的這手套太薄了,戴上了沒感覺,總是忘了摘下來。”
葦葦好奇的瞪著雙眼,道:“是小花姑娘做的啊,可以給我看看麽?”
珩川遞上手套,繼續喝茶。看著葦葦一會兒摸摸這兒,一會兒碰碰那兒,還親自帶上試了試,不由得笑了,說道:“那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
“你問啊。”
“你為什麽要幫我家公子?”
“哎?”葦葦微訝抬頭。
珩川正色道:“那天盧掌櫃和岑掌櫃來請你時就覺得奇怪,為什麽從來不出宜香園的你,會那麽輕易答應為賭局做彩?還有,你在賭桌上也幫了我家公子,剛才的證詞也對我們有利。”
葦葦默默的垂了眼目,將手套放在珩川麵前的桌上,抿了抿唇,緩緩說道:“我以前見過皇甫公子。他……幫過我。或者說,他救了我一條命。”
“也許他自己都不記得了,”葦葦歎氣起身,將牆上所有的窗子一一打開,站立在窗前。雪白的衣衫襯著暗紅的窗框,猶如紅梅映雪。闊地處吹來的風飄舞起她肩上的垂絲,白衫像蝴蝶的翅貼在前身向後飛揚。太陽的光倒像是從她身上發散出來,柔弱蒼白,宛如一場夢幻。
珩川也走到窗邊,倚在窗框上,窗外就是那一片梅樹。珩川仿佛看見,三冬臘月時候,寒梅綻蕊,瑞雪兆豐,她穿著雪白的鬥篷,烘著火爐,喝著茶在窗邊賞看紅梅。冰肌雪魂,風采嫣然。
葦葦帶著遼遠的笑容,輕聲道來:“那年也是紅梅盛開的時節,我才八歲,他也是隻有十幾歲的樣子,穿著一身雪白的袍子,眼珠在陽光下是琥珀色的,他對我笑,還對我說話,可是我一句也沒有聽見,隻知道盯著他的笑容發呆,”
“你能不能想象,一個八歲小女孩全家在探親的路上遭遇劫匪、父母雙亡、隻有她一個人逃出來時她的心情?很多年以後,她夢中還在夢著父親決絕的神情、母親聲嘶力竭的喊著‘雨兒快跑!雨兒快……’,話沒說完就被一刀斬殺,我不敢回頭,使勁的跑啊跑,然後哭醒,”
“你知不知道,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流落異鄉,舉目無親是什麽樣的感受?她走路都會摔倒,在街上就會有人欺負她,睡在破廟裏被老鼠咬醒,在樹林裏就碰到野狗,她穿著單衣服逃出來,沒有棉衣穿,沒有東西吃,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肚子餓到嘔吐,卻什麽也吐不出來,到井邊喝水也會給人罵……就在她快要凍死餓死的時候,她終於要到了一文錢,她想吃個饅頭以後就到河邊去,隻要跳下去就可以不必看這些人的白眼,也不會聽到冷言冷語,還可以見到疼愛她的爹娘,”
“也許那些她都可以忍受了不掉眼淚,但是你知道當她買了她人生中最後一個饅頭時,就被一群壞小孩存心撞倒,饅頭也掉在了地上,她突然瘋狂了,她竟想去殺了那些撞倒她的小孩,再自殺,”
“但當她站起來握緊拳頭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白衣少年來到她的麵前,對著她笑,給她撿起饅頭,給她撣掉身上的塵土,還遞給她一塊雪白的繡著綠竹和一個‘情’字的手帕,”
“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不然怎麽會見到踏著祥雲而來的仙童呢?後來有人叫他,他便對我笑笑走掉了,”
“你不知道在一個人將要崩潰了的時候,一個溫暖的笑容就可以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煥然一新,我哭了,”
“然後決定要活下去,就算後來被賣到了妓院,我也要努力的有尊嚴的活下去。”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遠遠的見到了皇甫公子,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我想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
“當年那些撞倒我的壞孩子也應該給他立一塊長生牌位,要不是他,他們的墳塚上也早已衰草漫天了。”
“皇甫公子那麽好的人,一定做過很多很多的好事,他一定不會記得我,那個在山東的大街上乞討的可憐女孩。”
葦葦語氣平靜,並沒有將那些苦難當做上天的不公,沒有怨憤,沒有嫉妒,反而還笑笑說道:“所以我一直穿著白衣,提醒自己一定要善良,就像皇甫公子那樣。你看,就因為他當初的善念,今日才有我這個貴人幫他,不然,他不就慘了?”
珩川很想陪她一起笑笑,但扯了扯嘴角,始終沒有笑出來。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但絞盡腦汁,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半晌,從懷裏拿出一疊銀票,說道:“公子讓我給你的。”聲音竟有些發澀,“公子說你這樣的女子不該留在這裏,這些錢給你拿去贖身,然後遠走高飛吧。”
葦葦搖搖頭。“東廠的人剛剛來過我就離開宜香園,太讓人起疑了。我不知道皇甫公子要做什麽,但我知道這一定對他很重要。我不能走。”
珩川把銀票塞在她手裏,道:“什麽時候走是你的事,但這是公子的心意。”
這麽說,你以前見過可愛的女孩子了?
當然。
以前還小的時候,有一次跟‘逍遙遊’到山東,在街上看過一個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長得很靈秀,單純得從眼睛就能看到她的心裏去。
那天我還幫她撿起了她掉落的饅頭。
珩川看著葦葦清透的眼神,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但是直到他告辭離開,都始終沒有向她透露過一句。他隻是說,“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番役追著黃輝虎,屁顛兒屁顛兒的,諂笑問道:“頭兒,接下來去哪兒?”
“人哪兒丟的去哪兒!”
#####樓主閑話#####
笑容,是全世界通用的語言。
任何時候,請不要吝惜。
#####下回預告#####
黃輝虎:“你真的聽到葦葦姑娘的琴聲?”
財緣夥計:“當然,”
“不過,按說那位唐爺還欠著咱們二百六十萬兩銀子呢!”
“怎麽講?”
請看第二十四章、城南神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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