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城南神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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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六。財緣。玄字房。

    黑白子各據一方,既不爭搶,也不圍打,隻是你下你的,我圍我的。當黑子落到第八十二手的時候,在左邊的星位與對手遭遇。

    滄海拈起白子,下在黑龍目邊,叫吃。小殼落黑子,外爬。如此又下了幾手,滄海悠悠道:“在想什麽?”

    小殼緩緩落子,反問道:“那你呢?”

    “煙雲山莊。”

    “差不多。”

    談話正要繼續下去,卻聽門外有人叫道:“公子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呯”的推開門,“……喲,跟表少爺下棋呢。”

    小殼嫌他出現的不合時宜,擾了這清靜,於是抬頭瞟了他一眼。滄海目光注視棋盤,思維好像已到了方外,然而口中緩緩說道:“珩川,回來了就老老實實的一邊呆著。就像瑾汀一樣。”

    “咦?瑾汀來了嗎?”珩川這才發現瑾汀倒騎著椅子坐在滄海右手邊七八步的地方,正微笑著跟他招手。珩川揮了揮手也到瑾汀邊上坐下,說道:“你看,你總是嫌我太貧,可是像瑾汀這樣不說話的,就算在這兒呢我也注意不到啊。”

    “你就是用說話來證明你的存在麽?”

    “對呀,就是這個意思。”

    “膚淺。”滄海下了結論。

    “哎爺,話可不是這麽說,啊——!”珩川大叫一聲。

    “你幹什麽啊!”小殼嚇了一跳,瞪他。

    瑾汀蹙眉看著他。

    滄海慢慢轉過頭。

    珩川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伸著的指頭顫抖著,緩緩指向滄海,五官都皺在一起,半晌才道:“……爺呀,你額角上怎麽那麽大個疙瘩啊?誰幹的!說!誰幹的我饒不了他!”說完瞪著小殼和瑾汀。

    滄海道:“不太嚴格的來說,是我自己幹的……”

    “什麽?!”珩川跳了起來。“爺啊爺!你說你怎麽能……怎麽能……唉,你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這張漂亮的臉了,你說,你說,唉,這要真是毀容了可怎麽辦啊……”

    小殼緊張的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瑾汀拽了他一把。珩川忽然有點後悔。

    “珩川。”滄海平靜的叫。

    “啊……是,”屋裏氣溫驟降,珩川覺得手腳有點發涼。

    “你給我出去。”

    “啊,好的……”看來還不是很生氣吧。

    珩川磨磨唧唧的往門口蹭,心裏想著主意。靈機一動,又走回來,坐在滄海身邊。

    滄海把棋盤一推,黑白子易位,沒法下了。“我不是叫你出去麽?”

    “沒辦法啊,我有問題要問。”珩川賴皮的又把殘局一攪,見滄海不理他,自顧問道:“那麽多證人證明他們見過唐秋池,你怎麽做到的?到哪兒找了這麽多人、還查不出破綻?”

    瑾汀見問,也拖著椅子靠近桌邊,凝神細聽。

    滄海剛要答,瞥眼看見一旁一直沉思的小殼,便問他道:“你知道麽?”

    小殼抬眼,正色道:“很簡單。你們總是把眼光盯在‘果’上,而忽略了‘因’。其實有時候,不同的‘因’也可以造成相同的‘果’。”

    “那是……什麽意思?”珩川問著,卻看向滄海。滄海含笑注視小殼。

    小殼接道:“意思就是,你以為我們收買了目擊者,但其實,我們收買的卻是被目擊者。”

    “……收買唐秋池?”

    “對。”小殼道:“簡單點就是說證人看見的那個唐秋池是假的。”

    珩川總算不是太笨,想了一下就馬上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找人易容假扮唐秋池、故意讓那些證人看見?”

    “對。所以,隻要證人做的不是偽證,就沒有破綻可言。而且,就算他們猜到唐秋池是易容改扮的,也已找不到任何線索了。”轉頭問滄海道:“我說的對不對?”

    滄海帶笑側首,卻不得不道:“對極了。”

    珩川恍然大悟,半晌說道:“妙啊!”

    瑾汀也拍掌附和。

    珩川卻突然瞪向滄海,問道:“你告訴他的?”

    “不是。”

    “那他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聰明?”

    小殼提氣剛要開口,卻聽滄海道:“你不要小看他。他之前隻是被太多的秘密嚇到,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已。他若是真像你想的那樣,陳超也不會收他為徒了。”

    “現在他已反應過來了麽?”

    滄海袖手微笑。“更可怕,他是已經適應了。”

    “可怕?”小殼明顯對滄海的用詞很有意見。

    滄海不語。半晌道:“去把大家都叫進來,我有話說。”

    盧掌櫃、石朔喜、花葉深、慕容他們都到了,竟然連岑天遙也站在廳裏。

    滄海叫了他們來,自己卻坐在書桌後寫字,珩川和瑾汀一左一右侍立在側。

    盧掌櫃不禁要問一問了,剛要開口,卻見瑾汀伸食指放在唇邊一比,於是盧掌櫃就不敢出聲了,不過能站在一邊欣賞也是件很愜意的事情。

    翰墨香雅,雲箋錦素,書滿紙無窮高潤;蒼衣竹畫,青絲垂宛,懷一顆七巧玲瓏。眉心舒逸,羽睫微垂,說不盡風流態度;繡口錦心,骨逾沉水,看不夠冰輪寒玉。

    滄海垂首寫完了幾張字紙,拿來雲母封皮,一張張裝好,又在封皮上各寫了幾個字,這才抬頭。方才垂下的發絲一動,露出了額角,然後,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由欣賞變成了撇嘴。不過說實話,滄海額角的傷並沒有損失掉他多少的風采,反而顯得他更有點楚楚可憐的風致了。

    滄海清咳一聲,說道:“好了。你們過來把有自己名字的信封拿走,依計行事,記住一定要保密,自己人之間也不能透露口風。珩川,瑾汀,也有你們的。”

    大家圍上來,取走了信封,隻有小殼和岑天遙沒有拿到。目送他們出了房間,岑天遙狐疑的望向滄海。

    滄海微笑揚手,說道:“岑掌櫃請坐。”

    岑天遙拱手謝坐。

    滄海道:“聽聞近道兄懷揣錦繡,博古通今,有安邦定國之才。”

    岑天遙愣了愣,方謙道:“啊,公子過譽了。”

    “不然。近道兄治大國如烹小鮮,雖將‘財緣’打理得井井有條,卻未免大材小用了。”

    “……不敢。”岑天遙心裏開始犯嘀咕,這公子什麽意思?覺得我大材小用?不是要轟我吧?

    卻聽滄海續道:“聽聞明泉先生精通於《易》?”

    “……精通不敢,略知一二。”

    “昔日諸葛武侯仰知天文,俯察地理,每逢戰時袖內掐指,馬前一課可知勝敗。不知先生比起武侯,勝之幾許?”

    小殼聽得直皺眉頭,岑天遙幹脆站了起來,一揖到地,說道:“公子謬讚,學生心內甚是不安。公子有何吩咐,請直說無妨,學生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好吧,我要你開一間卜館。”

    “啊?”

    黃輝虎坐在“財緣”最好的房間玄字房中,眉頭微皺,而顯得鼻孔更大。那個屁顛兒屁顛兒的番役倒是趾高氣揚的站在他身後。

    一個慈祥的老人戴著長者巾,揉著兩個鐵球,敲門而入。

    黃輝虎問道:“你就是‘財緣’的大掌櫃?”

    “是的,我姓盧。”

    “你們皇甫老板呢?”

    “我們公子已經走了。”

    “怎麽?他不管這兒的生意嗎?”

    “公子平日裏無事是不到店裏來的,一切經營權力都交給盧某。”

    黃輝虎想了一想,說道:“你聽說唐秋池的事了麽?”

    “您是說那天賭局的大贏家?倒是聽說了,我們若是知道他是通緝犯,斷不敢接待的。”

    “這不關你的事。你告訴我,唐秋池是什麽時候離開‘財緣’的?”

    “這……應該是醜末的時候吧,我也記不得了。哎……您不會懷疑是‘財緣’藏起了唐秋池吧?那我們可吃罪不起啊。”

    黃輝虎不耐道:“我隻是隨便問問,你用不著緊張。”

    “是,是。”

    黃輝虎又思考了一陣,說道:“我要在‘財緣’裏麵找找線索,你可以下去了。”

    盧掌櫃打躬道:“是。”替黃輝虎開了門,向外叫道:“小石頭,給黃大人帶路!”

    一個朗眉星目但渾身市井氣質的小夥計三兩步跑過來,點頭哈腰的讓道:“黃大人,這邊請,這邊請,您想轉轉什麽地方?”

    “隨便。”

    於是小石頭帶著黃輝虎開始逛“財緣”,從二樓起每個房間都要看上一眼。

    黃輝虎卻不是很上心的樣子,隻是有一搭無一搭的隨口和小石頭聊天。“你在‘財緣’多久了?”

    “也沒多久,但是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也不會把日子記得那麽清的。”

    “豪賭那天你也在?”

    “在!唉,我可從沒見過那麽大的賭局呢!還有啊,那個葦葦姑娘可真漂亮!琴彈得也好聽。”

    “你真的聽見葦葦姑娘彈琴了?”

    “那當然。”

    “那你知不知道葦葦姑娘一共彈了幾首曲子?”

    “反正是彈了一陣歇了一會兒,然後又彈了一陣,不知道是不是兩曲呢?”

    “彈完曲子呢?”

    “彈完曲子……那位唐爺又呆了一會兒就走了。”

    “那時什麽時辰?”

    “該是醜末吧。”

    小石頭已帶著黃輝虎逛到了後院。抖一抖白布手巾往肩上一搭,小石頭道:“唉,你說這有錢人就是財大氣粗啊,就那麽讓那個唐秋池走了。”

    黃輝虎突然警覺起來。“怎麽?不該讓他走麽?”

    “也不是,嗨,怎麽說呢?反正按理,那位唐爺還欠著咱們二百六十萬兩銀子呢!”

    “怎麽講?”黃輝虎一對小眼仿佛放出光來。

    “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對不對,您看,唐秋池開始贏了我們一百三十萬兩,後來皇甫老板又跟他賭,說好了他贏了‘財緣’就多給他三倍的彩頭,那就是三百九十萬兩,對吧?可是後來唐秋池輸了啊,那他也得陪給‘財緣’三百九十萬兩才公平對吧?然後一跟他贏的一百三十萬兩相抵消,那不就欠‘財緣’二百六十萬兩了嘛?您說我算的對不對?我們老板沒跟他要錢就讓他走了,還不是財大氣粗麽?”頓了頓又道:“啊,您看,這就是‘財緣’的後廚了,做飯洗碗的都在這兒,您……哎您走了啊?看完後廚再走嗎?”

    黃輝虎沒有理他,快步走出了“財緣”。他已興奮得心髒怦怦亂跳。

    九月初八。晨。

    煙雲山莊的朱色大門吱呀一聲緩緩向兩邊分開,一個比黃輝虎還要胖的大胖子從門裏邊橫著走出來,身後跟著一群小廝,給他托著鳥籠,拿著茶壺,帶著果點,還有拎著手巾專門替他擦汗的,但是還有兩個空著手的。

    胖子走到門檻前,先把兩手橫向伸展,那兩個空著手的連忙扶住他,他才抬腿邁了門檻。那兩個空著手的小廝一直扶著他下台階,走到馬車前。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打起了車簾子,小廝又把他扶上了馬車。管家也坐進去,接過鳥籠子,吩咐車夫道:“去城南。”剩下的小廝們隻好用自己的兩條腿追趕兩匹馬的八條腿。

    這個胖子就是煙雲山莊的莊主,孫煙雲。他是從來不坐轎的,因為世上還沒有能讓十六個人一起抬的轎子。而且,孫煙雲的馬車是從來沒有車門的,隻是掛個布簾子遮擋一下而已,就連寒冬臘月的時候也是這樣,因為如果空氣不能夠很好流通的話,他一定會喘不過氣來窒息而死的。不過胖一點對孫煙雲的武功來說倒不是壞事,因為他的絕招就叫做“泰山壓頂”。武林中被這一招坐死的好漢,倒也不計其數。

    那個管家姓狄,每天都會陪著孫煙雲坐著馬車四處去逛一逛,這個去逛一逛的主意還是狄管家出的,因為他覺得如果莊主再這樣在家裏窩下去,遲早有一天,沒到壽就會胖死的。每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孫煙雲總是笑道:“哪一天胖死了就是到壽了。”

    馬車進入城南後,孫煙雲就要下來自己行走了。沒走多久,忽見前方圍著一大群人。孫煙雲問道:“那是做什麽的?”

    狄管家對一旁的跟班小廝抬了抬下巴,說道:“去看看。”

    一會兒小廝打聽回來,報告道:“啟稟莊主、管家,那是一家算命的卜館。”

    “那為什麽會圍著那麽多人?”孫煙雲又問。

    小廝回道:“據說是算得賊準,都跟那算命先生叫‘神算子’。”

    “城南什麽時候開了家生意這麽興隆的卜館?”

    “昨天。”

    孫煙雲忽然來了興趣,移步道:“去看看。”

    #####樓主閑話#####

    感謝收藏和推薦!

    #####下回預告#####

    “先生給我測個字?”

    “你對現實心存不滿。”

    “何以見得?”

    “多行不義必自斃。”

    請看第二十五章、第一撥小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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