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章 撿來的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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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章撿來的孫女

    花苗進了屋子,見著屋裏麵隻有洪老丈一個人在那裏間炕頭上躺著。沒有看到洪老太的人影子,想是她趁著天兒還早,去那山腳下去撿柴去了。花苗就將手裏那些燒餅、盒子菜放在桌上,提了水壺去院子裏生火燒開水。

    那洪老丈乃是一個眼盲的老人,平日裏都是老妻和花苗弄了來東西他吃,因著眼睛看不見什麽忙也幫不上,但那耳朵和鼻子卻是極靈的。花苗一進了屋子,他便聽見了響動,聽那腳步聲認出是孫女回來了,便在裏麵說道:“小苗子回來啦,今兒怎麽回來得這麽早,快進屋來歇歇。”

    花苗聽了這話,便在院子裏說道:“洪爺爺,我在燒水呢,等會泡壺茶給你喝。”

    花苗剛到後院廚房裏將那水壺坐到泥爐子上,轉身回來前院,隻聽得門口有個女人的聲音冷笑一聲道:“喲,你這丫頭撿剩兒莫不是撿到金元寶了,瞧你挽著袖子想是要做飯吃呢?我們家可是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花苗聽這聲音就皺了一皺眉,往門口一看,一個三十出頭兒的幹瘦婦人打扮的女人倚著門站著。一手叉著腰,一手扶著門邊兒,正往花苗身上瞧呢。這女人身上穿著件灰青色的衣裳,也不知從哪淘澄來的,那衣裳和她身體並不貼,猶如在上半身上罩了個大布片兒一般,那衣襟上也斑斑點點的弄了許多髒點子,也不知是油漬還是泥水印兒,而且那衣裳上打著補丁的地方又都脫了線,身上拖一片掛一片的,實在不是個樣子。那婦人的頭發也不知梳沒梳,亂得象焦草一樣,在頭頂上篷起來一寸多高,兩邊高顴骨上長著些雀斑麻子,那額角前的幾縷頭發擋了半邊眼睛,那眼珠還是昏黃的沒有精神,那副模樣實在是難看。

    花苗雖然是如今在這裏拾荒了一陣,也過了大半年的窮苦人的日子,雖說臉上也不常象原先那樣洗的那樣幹淨,但也實在不曾糟蹋成這個婦人這般醜樣子,她斜了眼睛瞅了那婦人一眼,哼也沒哼一聲,隻當是沒看見。

    那婦人瞧見花苗並不搭理她,也不介意,隻扭了屁股徑直向屋裏走了來。花苗在門口兩手一伸,攔著她冷笑道:“你做什麽回來了?是不是又來刮蹭東西了?”

    那婦人瞪著眼睛在花苗身上推了一把,罵道:“放你母親的屁。老娘的娘家,還不讓我回來不成?你這個不知在哪裏撿來的野丫頭,倒弄得象這屋裏正枝兒正派兒似的,滾一邊兒去罷。老娘的事兒由不著你來管。”

    她兩個人正在爭執的時候,裏麵的洪老丈早已聽到了動靜,氣得在床上渾身亂顫,哆哆嗦嗦的在裏屋摸著炕邊兒起來下了地,摸到了外間來,在花苗睡的那張床板上摸索著坐下,指著門口的方向,瞪著兩隻看不見人的灰蒙蒙的眼睛,道:“你這畜生,平日裏不養活我們兩老也罷了,還隔三差五的來搜羅一番,但凡是個針頭兒線腦的也不放過,我....我要去衙門告你去.....”

    那婦人鼻子裏冷哼一聲,道:“喲,我的瞎爹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管得著我麽?你這屋裏窮得隻剩下四麵牆了,還道是家裏有金元寶銀錠子呢。還是省省罷。”

    原來這婦人便是洪家老倆口的獨生女兒,因著快三十了才得了這麽一個孩子,因此小時候也是疼著慣著,沒想到竟弄出一個不孝的敗家女來,她嫁了鄰村的一個莊戶人家,嫁人時將家裏老倆口從嘴裏省著吃攢出來的一點銀子全帶走了不說,從嫁到夫家連娘家都不放在眼裏了,她男人也是個好吃懶做的混痞,家裏幾畝田不想下力種,都租給了別的人家種,收幾個租子錢過日子,這洪氏也是個管著八方販駱駝的,給人說媒拉纖掙幾個油鹽錢。隔個十天半個月的,倒也回到娘家來,頂著名兒是看看二老,其實就是把能用得上的東西都給劃拉回自家去了。洪家老倆口年紀大了,洪老丈又眼睛看不見,洪老太也沒力氣跟自己女兒爭奪,隻得任著她去了。

    可是自打洪老太上山撿柴時遇著了餓得幾乎昏過去的花苗,並把她帶回家收留了之後,這花苗就主動跟著鄰家的拾荒的小孩子們一起去撿剩兒換錢,有時還上山跟著洪老太摘些新鮮的野蘑菇,野木耳等山貨換些米麵。花苗最是瞧不上這個洪氏,這個洪氏也覺得花苗是個眼中釘,好象她家裏有千金萬貫都讓花苗給私藏下來了似的。因此兩人從初見麵到如今相看兩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那洪氏頂了父親幾句,見父親坐在那裏氣得直喘,也就轉過頭來對著花苗看了幾眼,沒想到這幾眼卻讓她看出奧妙來了。隻聽那洪氏喲了一聲,怪聲兒怪氣的道:“哎呀,這是怎麽一回事兒?今天你這野丫頭怎地把臉子洗得這樣幹淨了?”

    花苗偏著頭冷哼道:“難道我這臉就該髒一輩子,不準洗幹淨了麽?”

    洪氏撇著嘴笑道:“幹淨是許幹淨,可是你不在家裏洗,怎麽在外麵兒洗幹淨了回來呢?興許是你這丫頭洗幹淨了臉,在外麵做了什麽事兒罷?”

    花苗聽她話裏有話,便板了臉道:“你倒說說,我做了什麽事兒來?”

    那洪氏一屁股坐在一條小板凳上,冷冷的瞄著花苗笑著道:“誰知道呢?這如今的年頭兒,人的心眼兒壞著啦,你這丫頭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洗幹淨了又是這麽一副俏生生的模樣兒,可保不準有沒有人來打你的主意,我往常來一百次也沒見你洗回臉,這今兒將臉子洗得幹幹淨淨的,頭發還梳得光光的,我瞧著就很是奇怪,怕是有什麽好事兒了罷?”

    洪老丈在一邊兒聽得女兒說話難聽,便道:“要你這樣說,她一個丫頭洗臉梳頭,還得挑一個日子麽?”

    “日子倒是不用挑,隻是為什麽今天她突然洗起臉來?”

    洪老丈怒道:“她除非這一輩子不洗臉了。若是要洗臉的話總有個第一次,在你眼裏看來,小苗子洗了個臉就奇怪起來了,你說罷,她怎麽就洗洗臉就招來你那些鹹淡話來?”

    這幾句話把個洪氏倒頂的無話可說了。她眼睛往那桌子上瞟了一眼,卻看見那兩包燒餅和一包盒子菜來,又見一個藍布帕裏的一個小木梳子和那一小包皂豆,便搶上去扒拉開一看,嚷道:“我說你這丫頭怎麽臉子洗得幹淨起來了,原來是有了緣故了,你哪裏有錢買這些燒餅吃食。還有個梳子和皂豆,一定是有人送你的,你還不實說麽?”

    她嚷起來的時候,那洪老太已經撿了一大捆柴禾回來了,在院子裏就聽見了她女兒的聲音,她剛走進屋裏來,洪氏就一把抓住了她娘的胳膊,把那包燒餅直送到洪老太的眼睛邊兒上,嚷著:“娘,你倒瞧瞧,這丫頭整天撿破爛兒,倒能撿著這新鮮熱乎的燒餅盒子菜啦?要是這樣,我們也不用下地做活了,隻整天跟著你們去拾荒去得了。”

    洪老太讓女兒搓磨著直拎到那桌子邊兒去,果然見還有一大包的散發著醬肉香氣的盒子菜在那裏,她耳朵裏聽著洪氏那樣說起來,又看花苗今日果然臉蛋洗得幹幹淨淨的,和平日裏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洪老太自收留了花苗以來,也沒見她象今天這樣好看,那平日灰土蒙著的臉子竟然是白嫩細致的,不由得也起了幾分擔心,怕是真的有人打著這丫頭的主意,這丫頭再上了當,可怎麽得了?

    洪老太便擔心的上前扯著花苗的手,道:“好孩子,你別讓我擔心,你這買燒餅的錢哪裏來的?還有那一大包盒子菜,這要二十文錢一包的罷?我瞧著人家買過的,這東西不便宜,你撿那些破爛東西哪裏夠買這些個東西的?”

    花苗見洪老太擔心她,也知道她是怕自己上了壞人的當,不由得心內好笑。差點樂出聲兒來。心道你們不知道我的來曆,隻當我是個野丫頭呢,為著這麽幾個燒餅我就能上了壞人的當麽?可是她此時卻不能將自己的來曆說出來,便隻有將林遠怎麽在穢土堆那裏認得了自己,又是怎麽又帶來了莊辰來幫她,因些買了這些東西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洪家老倆口這才略覺得放心。那洪氏見花苗說的這樣斬釘截鐵的,不象是撒謊,又覺得那鼻子裏竄進來的醬肉的香氣實在好聞得很,熏的她整個人都軟綿綿的了,不由自主的就在那桌子邊兒上坐了下來,剛才那責難花苗的態度也改變了,換了一副小心討好的福氣兒,臉上帶了笑容,向花苗笑道:

    “你這丫頭也是的,隻要你沒有什麽錯處,何妨就把話直說了呢,也省得我替你擔心了一頓。這積德行好的人是有的,你早說就完了。我問你,那兩個念書的少爺既是這樣可憐你幫你的話,決不能就買點燒餅吃食就算完了的,一定還有給你銀子了罷?你實說,他們給了你多少銀子,你拿出來了借我一點兒也好,我們家男人如今還欠著人家債沒還上呢。”

    花苗心裏瞧不起這洪氏,冷冷的道:“那個林少爺昨日給了我一把子散錢,我已經買了些白麵放在廚房裏了,今日那莊少爺也要給我一錠十兩的銀子,我卻沒要。”

    那洪氏一聽,象是身上掉了塊肉相似,一個高兒蹦起來猛拍大腿叫道:“你簡直是個傻子!人家給你銀子你為什麽不要呢,不偷不搶的,不要白不要哇!”

    洪老太見這個閨女實在不是個人樣子,便罵她道:“嘿,你不要再胡說了!她一個好好的清白小姑娘,為什麽要憑白的要人家那些銀子。你先是追問她做了什麽事兒,這會兒又問她有沒有要銀子,難道她是你養的閨女麽,要你管著問著。等你自己生出來閨女,再教導她跟人家少爺要銀子去罷。”

    說著,洪老太又問著花苗道:“孩子,那個起先的林少爺倒是個好人,隻是咱們承人家一次情就夠了,沒有平白無故的一直受人家恩惠的道理。”

    花苗握了洪老太的手,看著她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衣服,那神色卻是溫和中帶著幾分真心的擔憂的,不由得覺得心裏一熱,那眼淚險些流出來,緊握了洪老太有些幹癟的手道:“洪奶奶,您老放心。那個林少爺不過是心好可憐我,見我一個小姑娘在那裏拾荒又髒又臭的,又和那些野孩子在一處,覺得我可憐罷了,才給我那些個散錢,我以後不要他的啦。”

    洪老太露出笑臉來道:“這年頭兒真是那句話,善財難舍。那個林少爺肯這樣幫個不認識的人,總是個好孩子啦,菩薩也會保佑他的。”

    這時,那洪氏哪裏顧得上聽那兩人說話,早拿了一個燒餅從中間撕開一道縫隙,把一個盒子菜打了開來,倒了些醬肉末子在燒餅裏麵夾住,用手抓了就往嘴裏大一口小一口的流水似的送去,不過幾口而已,一個燒餅就進了她肚子裏。直到把這燒餅吃完了,她還將兩個手指頭送到嘴裏去吮吸了幾下。看得花苗一陣陣犯惡心。

    那洪氏打開了盒子菜的香氣引得洪家老倆口肚子也餓了。花苗就也照樣子夾了兩個燒餅,分別給了洪老太和洪老丈,那洪老太燒餅還沒有進嘴裏,就見洪氏老實不客氣的又拿起一個燒餅往嘴裏送去,洪老太生氣道:“看你那樣子也不知道餓了多少年似的,這樣大年紀的人了露出這一副饞像來?也不丟人?”

    那洪氏隻管有吃的在嘴裏,哪裏顧得去爭辯,隻邊咬著燒餅邊含糊不清的道:“哼,不饞怎麽著?從前要吃沒得吃,嫁了個男人又是個見了一個子兒都要拿去打酒喝的酒鬼,如今有了吃的還想讓我幹看著不吃麽?”

    花苗最是瞧不上她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哼著氣兒道:“你吃就吃罷,你也做出一點幹淨點兒的樣子來,就那樣一手油漬麻花兒的,難看死了。”

    洪氏不等她說完,就朝地上呸了一聲道:“你真是活見了鬼了!你才洗幹淨了一天臉,就嫌我髒了?你也不想想,你從那林子裏讓我娘給撿回來時那鬼樣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你掉到那套獵物的陷阱裏,要不是我娘救了你上來,你怕是早就見閻王爺去了,還在這裏叭叭的說我呢。”

    她說著時,又已經消滅了一個燒餅。這時邊說邊又伸手拿了兩個燒餅在手裏,花苗見她這樣吃怕是一會功夫這兩包子燒餅都會沒有了,便伸手剩下的包起來拿到廚房裏去了,隻留了兩三個在桌上給洪家老倆口吃,引得洪氏跳著腳指著她後脊梁咒罵,花苗隻當沒聽見也不在乎。

    洪老丈在炕上歎道:“你這樣大一個嫁了人的婦人了,還這樣不知羞臊的。還不如小苗子那樣一個小姑娘,這一會兒功夫,我聽著你吃了好幾個了。你也留著些給我們當飯哪。”

    那洪氏一聽,便伸腳將腳下一個破簍子一腳踢翻,嘴裏就說著:“我愛吃,我偏要吃,你管得著麽?橫豎這是我娘家,你們生了我就要管我吃飯,這是天經地義,就是衙門大老爺來了我也不怕,莫不是他管著我不許我在娘家吃飯了不成?”

    洪氏犯起胡攪蠻纏的橫勁兒,洪家老倆口哪裏不知道她的脾氣,也就不理她。花苗走回屋裏來,隻見滿桌上散了的紙包,除了自己方才拿到廚房放起來的東西,剩下的可吃的東西都讓洪氏給嚐了個遍。那桌上散著些零碎的芝麻粒兒,她不由得就失聲叫道:“真是好本事!你快趕上豬了。這一會子眼不見兒的功夫,這一包子三四個燒餅都沒有了,你吃了多少個?”

    洪氏這裏肚裏有了存貨,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顯得底氣十足,梗梗著脖子叫道:“光是我一個人吃的麽?他們都沒吃麽?”

    花苗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上去伸手照著洪氏那尖嘴猴腮的臉子上打上幾個耳刮子,但是想想她再不好,也畢竟是洪家老倆口的親閨女,隻得壓了壓火氣忍住了。心道洪氏你個不孝女,你等著瞧罷,總有一天,我非得好好整治整治你不可!

    這時,洪氏也吃了有個十二分飽了,就不再多說別的,橫著掃了花苗一眼,隻是她方才那盒子菜吃得多了些,滿肚子都是些醬肉渣子,這東西雖然好吃,但是吃多了也怪鹹的。洪氏就覺得嘴裏有些犯渴,想找水喝。

    這鄉下的貧窮的莊戶人家,除了冬天偎爐子取暖之時,在爐子邊兒上放下一壺水之外,由春天至深秋,差不多的時候都是不泡茶喝的,一來是省著柴火,二來是喝不起茶葉。這時那洪氏突然口渴起來,非找水不可,她可不知道昨日花苗在鄰家販茶葉末子的那個小販家裏買了一小包雜茶末,也不知道花苗在後院灶台上點了小泥爐子熱著一壺水,隻當是家裏隻有涼水。便在桌上拿起了一隻粗碗,到前院籬笆下的冷水缸裏舀了一碗水來,站在那缸邊,就接連著咕嘟咕嘟幾聲給灌了下去。

    無奈洪氏這嘴裏也是鹹過了分了,這一碗涼水下去,竟是不大生效,好在涼水這樣東西,缸裏是很富足的,這洪氏就一隻手扶了缸沿,另一隻手就伸碗下去舀水,又接連喝了兩碗。當她一碗一碗的水,舀起來向下喝的時候,洪老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在屋時向她叫道:“這個日子裏天氣都轉涼了,那涼水怎麽能那樣拚命的喝,可仔細鬧起病來別怨別人。”

    那洪氏道:“我喝幾碗涼水你也要咒我,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不成?不是你腸子裏麵爬出來的。”

    她說完了這話,覺得在娘家也吃飽了也喝足了,大可以回家去歇著睡個覺。便招呼也不打一聲,搖頭尾巴晃的扭著水蛇腰出去了。誰知她還沒走回自己家裏,在半路上就隻覺得肚子裏咕嘰幾聲響,有些絞痛起來,她自知不好,兩手按了肚皮,人往地上一蹲,嘰嘰歪歪的道:“糟了,可不是真的要鬧肚子罷,不行,我得活動活動去出一點汗,肚子就沒事兒了。”

    她這樣自言自語的說著,這一會兒子她蹲著不動,便覺得那肚子裏好受了些,直起身子來一陣飛跑加了家裏,前腳才踏進門檻,後腳就覺得那肚子裏鬧開了鍋了,連忙就嚷著到後院裏的茅廁裏去了。一會兒她完了事兒走進屋裏來,就一屁股坐在炕邊兒上,兩手捧了肚子,罵道:

    “這倒黴催的肚子,人窮罷了,吃頓發麵燒餅的福氣兒竟也沒有,還真鬧起肚子來了,這可真是窮到了底兒的命.....”

    她還不等自己這句話說完呢,就又蹦起來向茅廁跑去。就從此刻起,洪氏就這樣不住的往茅廁去光顧,由下午到日頭落山,差不多就跑了二十多趟,腿兒也跑細了半圈兒,到了最後跑也跑不動了,隻得讓自家男人搬了個破痰盂進來,自己就坐在痰盂兒上,兩手扶了炕沿兒伺候著這肚子。這一下午實在是給洪氏鬧得筋疲力盡,整個人趴在炕上也覺得渾身都脫了一層皮兒似的,著實是嚐了一把涼水在肚腸裏惡作劇的滋味兒。

    這時日頭落山,各家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因著花苗昨日用那些散錢買了些白麵回來,便想著讓洪老太做一頓鹵麵來吃。前些日子洪老丈總想著吃個打鹵麵,總是家裏沒錢辦置白麵,就擱置下了,如今有了麵,家裏又有自醃的黃醬,還有這燒餅和盒子菜裏的醬肉末,完全能吃上一頓香噴噴的打鹵肉麵了。

    洪老太就在院子裏的小泥爐上坐上了一口鋦了釘的大鍋,燒上了一鍋水,又將一方柳條編的籠屜托子蓋了,隻一陣功夫就見在那縫裏,隻管冒出絲絲的熱氣來。花苗就從廚房裏灶台旁邊端出來一隻缺了口子的黑瓦盆,盆上蓋了一條白布的濕帕子。那瓦盆裏裝著花苗拌好的鹵湯,那一盆裏有黃醬、醬肉末子、一點蔥花,用芡粉和花椒一起煮開了的,散發出濃厚的肉香氣。另一個小盆子裏就放著一大捆方才擀好的寬麵條兒。

    花苗取來了笊籬筷子,就在洪老太旁邊蹲下等著下麵條。洪老丈拿著小板凳坐在屋門口上,那一陣風吹來將麵鍋裏的熱氣兒正吹到他臉上來,他就聳了鼻子尖不由得聞那香氣,道:“好香,咱們家可好久沒吃一頓鹵麵了,可憐小苗子這一點子的丫頭,為著這一頓鹵麵倒要整日去扒那穢土堆呢。”

    說著,他便長歎了一口氣出來。花苗回過頭來安慰他道:“洪爺爺,拾荒好玩兒著哪,我不怕。將來總有一天,讓你們大魚大肉吃厭了嘴兒的時候也有呢。你們就等著瞧罷。”

    洪老丈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來道:“哎哎哎,我等著,等著小苗子領著我吃大魚大肉呢。”

    這時,鍋裏的水開了,花苗幫著洪老太把麵條下到裏麵,一會兒功夫麵就煮好了。花苗便先拿過一個大碗來,撈上了滿滿一碗麵,又將一個小碗裏盛了鹵子,一齊送到屋裏桌子上,又把洪老丈扶到了椅上坐下,將筷子也塞到了他手裏,笑道:“洪爺爺,你先吃罷。這鹵子香得很哪,我給你倒上你就這樣拌著吃罷。”

    洪老丈一手接下筷子,一手探索著摸了摸碗道:“我這家裏吃白飯的怎好先吃呢,等著咱們一起吃罷。”

    花苗聽了,趕忙在鍋裏又撈出兩碗麵來,和洪老太一起在桌子前邊坐了,那洪老丈這才吃起麵來。隻見他用手摸了鹵子的碗,將那一小碗鹵子都倒在了麵碗裏,然後用筷子攪拌了一陣,低了頭便稀裏唆羅的吃起來。他吃得香極了,一碗麵不一會兒功夫可就吃了個幹幹淨淨。

    花苗也不等他說什麽,就拿過了麵碗去,到外麵鍋裏又給他盛上了一碗。這回連鹵子也給他拌的勻了,送到洪老丈麵前來。那洪老丈這時心裏也不知是種什麽感覺,隻覺得自己生的那親生閨女還不如這個半道撿來的小丫頭,便歎了口氣接過碗來道:“你這丫頭跟著我們老倆口可是受苦了,瓜子兒不飽是人心,你弄來這吃食,自己吃不了幾口,倒都叫我們兩個老飯粒兒給拾掇了,真是.....”

    花苗笑道:“你們兩位老人家怎麽這樣說話?若不是你們收留了我,我現在也不知是不是在街上做要飯花子呢,怕是要睡在破廟裏了。要不是我躲在山裏遇見了你們,這會子想是讓那些人給找到了,這可是大大的不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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