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個月以來，艾斯蘭發生了無數大事。

    艾斯蘭的三皇子克萊希成為了劊子手傑克案件的嫌疑人，被法庭傳喚；第一序列重犯橫空出世，一時間滿城盡是通緝令；二皇子約瑟夫被傳出精神失常，失去了競選皇儲的資格；大學城區區長迪波爾·哈蘭德公爵被挾持後暴斃；利文哲上將在誓師日重新歸來，用一場突如其來的叛變摧毀了艾斯蘭人的希望後坦然死去；七棱大樓的崩塌；暴徒黨世隱鄉大弟子李默存和惡名昭彰的“鬣魔”柳拂衣的出現……

    滿城風雨，人心飄搖。

    而就在今日，從極星宮裏又傳出了一個震撼全城的消息。

    國王暴斃，由三皇子克萊希繼任新王。

    人們徹底陷入了混亂之中，艾斯蘭各地，從街頭到巷尾都開始彌漫著疑惑和憂慮的氣息，各大網絡論壇出現了從來不曾有過的集體崩潰，到處都是人心惶惶，各種各樣的陰謀論調開始出現，人們質疑二皇子為什麽會突然精神失常，質疑數個月前仍精神矍鑠地在全城直播中發表演講的阿爾陛下為什麽會突然暴斃，質疑一向沉穩實幹，顯然更有資格繼任國王的大皇子迪塞爾殿下為何杳無音信，可是極星宮中全無任何回應，八月二十一日，登基典禮將會照常進行。

    登基典禮舉行的地點是極星宮前的雙子廣場。

    屆時將會由三代帝師阿斯瑪閣下為克萊希殿下加冕。

    這將會是大都會成立以來第一場登基典禮。倉促得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混亂得讓全城都滿是疑雲。

    大皇子迪塞爾依舊沒有出席此次的加冕典禮；二皇子約瑟夫早已深藏宮中接受精神治療；四公主向來不參與任何政事，所以依舊沒有出麵。艾斯蘭的直係皇族子弟中，竟然隻有六公主麗黛兒出席了典禮。

    雙子廣場的周圍早已水泄不通，衛兵們拉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隔離帶，緊張地維持著秩序，附近的七個街區都已經封鎖了一切機械和車輛的通行，盡管用肉眼看去，依舊能依稀看到典禮場地中那一張張隻會在新聞報道中出現的地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的麵孔，卻完全無法清晰地看到其中的狀況。

    所有大樓外的巨大顯示屏都切換了頻道，對克萊希皇子的登基儀式進行全程直播。不知是否錯覺，直播攝像頭下的那一張張公爵伯爵的麵孔都似乎有些陰翳，在自己的座位上顯得很是坐立不安。

    艾斯蘭人的靈魂，阿爾陛下忽然離世，再加上新國王的登基，這是遠比一年一度的建都日還要重要上無數倍的事情。

    沒人會不關注這場登基儀式，無論是商人還是學者，本地居民還是外民，年輕人還是老人。或者是通過家中的顯示晶屏，或者是酒館牆上的電視，或者是大樓的顯示屏，每個人都在通過不同的方式密切地關注著登基典禮的經過。

    人群中忽然引起一陣騷動，那是因為直播鏡頭中終於出現了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家喻戶曉的人物。

    艾斯蘭的寵兒，艾斯蘭第一美人，天之驕女，皇室的六公主，阿爾·艾斯蘭與娜塔莉亞·V·阿茲穆海因之女，麗黛兒·艾斯蘭。

    此時的麗黛兒公主殿下穿著簡樸的黑色禮裙，胸前掛著一朵白百何，安靜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微微低著頭，清麗的麵容滿是憔悴，眼睛裏沒有焦距，眼眶淡淡泛紅，再也不見那活潑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

    繼麗黛兒之後，重要的人物也開始相繼出場。

    三代君王的帝師阿斯瑪閣下，極為傳奇的老人，琴棋書畫軍略禮儀無一不通，先後教導了先王諾爾，先王阿爾，以及這一代的七位皇子皇女。據說他已經有一百多歲的高齡，看起來卻依舊精神矍鑠，長長的眉毛幾乎要垂到了下巴，負著手笑眯眯地坐到了王座之側的小椅子上。

    軍神閣下甘道爾，對於這位傳說人物的事跡早已無需多言，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全城人民都沸騰了起來。這位艾斯蘭前無古人，也絕對後無來者的唯一的元帥，是受盡人民所敬仰的存在，其於人們心中的重要程度，甚至不亞於堪稱精神支柱的阿爾·艾斯蘭陛下。自從大都會建立，國家日益強大後，老軍神便已少有露麵，如今在登基典禮中重新出現，當然也變相成為了默允克萊希登基的意思，這對於艾斯蘭的人民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定心劑。

    甘道爾閣下沒有再穿上那件掛滿功勳的軍裝，卻是穿了一身西裝，胸口同樣掛了一朵小小的白花，他從紅毯上走過，卻沒有走到王座之旁特屬於自己的座位，而是徑直走向了紅毯一側貴賓席，在麗黛兒的身旁座位坐了下來。

    對於軍神閣下突然的行為，麗黛兒似乎是顯得有些驚慌失措，輕輕朝他點了點頭：

    “軍神大人……您好。”

    軍神大人正襟危坐，沒有轉頭看麗黛兒，口中卻輕聲問道：

    “很難過嗎？”

    麗黛兒愣了愣，眼眶一紅卻，抿起蒼白的嘴唇，搖了搖頭。

    甘道爾輕輕歎了口氣，微微閉目，道：

    “堅強是好事，有勇氣也是好事，但是有時候，決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有活下去，才能找到新的契機。”

    麗黛兒驚了一驚，下意識地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依舊沒有說話。

    甘道爾又道：

    “如果我告訴你，你正在做的，是就連我也做不到的事情，你還打算堅持下去嗎？”

    麗黛兒眼中掠過一絲茫然，輕輕低下了頭。

    甘道爾又歎了口氣。轉過頭來，深深看了一眼身旁靜靜坐著的麗黛兒，這個從小時候開始就經常一身髒兮兮地讓他抱的刁蠻妮子，似乎已經在一夜之間成長了很多。隻是這份倔強的性子，終究還是沒有改變。

    甘道爾又閉上了眼睛，歎道：

    “你們這些孩子啊……”

    貴賓席裏忽然響起一陣騷動，隨著樂隊開始演奏，登基典禮也正式拉開了序幕。

    克萊希在萬眾矚目中，穿著軍服走上了紅毯，遠處的街道上頓時變得熱鬧非凡。克萊希依舊帶著他那招牌式的溫柔微笑，在貴賓們敬畏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走上了王座之前。總是眯縫著眼睛的帝師阿斯瑪站起身來，極為恭敬地對克萊希行了一禮，意味深長笑道：

    “恭喜殿下榮登寶座。”

    克萊希歪了歪頭，笑道：

    “今後也繼續陪我玩下去吧……”

    “老師。”

    帝師阿斯瑪不著痕跡地對克萊希眨了眨眼睛，便顫顫悠悠的走下台階，在演講台前站定，幹咳了兩聲，用他那斷斷續續的氣音開始了典禮致辭。

    冗陳的致辭過後，便是繁雜的慶祝儀式，人們先是表達了對先王故去的哀傷，為阿爾陛下舉行了無比盛大的葬禮，而後便是奏樂，舞蹈，鍾鼓。到了最後，才是各位臣子爵士按輩分一一上前向新王行禮，以此表達對新王的認可。

    一係列的環節結束以後，才是最後的加冕儀式。

    這也是民眾們最緊張的環節。

    人們都很好奇，在先王駕崩的情況下，將會是誰來手持皇冠，代替為新王加冕祝福的人。直到三四名女仆簇擁著王冠從場上出現，再將王冠鄭重地交給麗黛兒公主殿下時，艾斯蘭各處才發出了熱鬧的歡呼聲。

    艾斯蘭所選定的加冕人，不是德高望重的帝師阿斯瑪，也不是傳奇的軍神甘道爾，而是新王的妹妹，艾斯蘭的寵兒，麗黛兒公主。

    在萬眾矚目中，麗黛兒公主提起裙擺，鄭重地施了一禮，方才小心翼翼地捧起盤子中的王冠，在熱鬧的音樂中，一步一步走向了王座之上的克萊希。

    那可是克萊希。

    麗黛兒一直喜歡著的哥哥。

    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從小到大，都一直待她溫柔如春風的哥哥。

    那個有著全天下最好看的笑容的男人，此刻正即將加冕為王。

    為他加冕的人，是自己。

    那個人正在王座上坐著，笑眼如初，就像是阿爾萊斯山的天堂瀑布瀉下時揚起的輕柔水霧。那雙眼睛曾經讓她在無數個日夜無法入眠，曾經讓她不顧父王的阻攔毅然逃出極星宮，隻為了追查零星半點能夠為他洗清冤屈的證據。

    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

    麗黛兒走到了台階之下。

    她捧著王冠，抬起頭來。那個男人就那樣笑著看著她，笑容裏帶著寵溺，讓她心跳加速。

    她往上走。

    她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燙，臉上泛起潮紅，將徹夜未眠，眼淚流幹的憔悴神色也衝去了少許。

    她繼續往上走。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她覺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手裏的王冠也在輕微地顫抖。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她繼續往上走。

    那個男人，就在她的眼前，觸手可及，她可以看到他眉眼裏的溫柔，可以看到他輕輕微顫的睫毛，可以看到他脖頸的輪廓。

    她來到了克萊希的麵前。

    克萊希笑著，輕輕說道：

    “好久不見了，我可愛的妹妹。”

    有風起。

    麗黛兒渾身都在顫抖，溫暖的熱流流遍全身，她的眼底溢出淚花，王冠在空中飛起，打著旋，劃過拋物線，跌落在地麵上，她的手她的身軀在以詭異的頻率顫抖，她像是鬼魅的黑白的蝴蝶，飄忽著虛幻地真實地穿越了短短的距離，撲向了王座之上的克萊希——帶著在手裏忽然出現的匕首。

    時間在靜止。貴賓席上的人凝固了驚訝的表情，甘道爾白發飛揚，慢慢閉上了眼睛，坐在一旁的帝師阿斯瑪睜大了眼睛，渾濁滄桑的眼珠裏寫滿了興奮和狂熱，人們驚訝的叫聲定格在空中，電視台的導播員倉皇地把手按在了中斷直播的按鈕，匕首閃著銀光，帶著冷冽的死亡氣息，帶著麗黛兒飛蛾撲火，玉石俱焚的勇氣，劃破空氣，一點一滴地前進，指向克萊希的脖頸，最終在觸碰到他皮膚前的一毫厘，悠悠停止。

    克萊希好奇地看著那柄匕首，雖然沒有直接觸碰到他的肌膚，卻依舊能夠感受到尖銳的刺痛感。他輕輕眨了眨眼睛，睫毛細而長，他眼裏的笑意沒有褪去，他笑著，靜靜地看著一動不動的，緊咬牙關的麗黛兒，輕輕道：

    “麗黛兒，我們小時候一起上過帝師的曆史課，你是不是問過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麗黛兒緊咬牙關，沒有說話。她用盡全力，那柄匕首卻不能再進寸毫。

    克萊希笑眯眯道：

    “你當時問的是，‘為什麽艾斯蘭這麽多代國王，不是病死就是老死的呢？難道就沒有哪位祖先是被人害死，或者意外死掉的嗎？’”

    麗黛兒緊緊抿著嘴唇，閉起了眼睛，淚水從頰間淌下。

    克萊希的語氣越來越溫柔了：

    “現在，你知道這個秘密的真相了……”

    克萊希仰起頭來，笑意盎然：

    “請容我介紹一下，伊莉娜，守護了艾斯蘭子嗣一千年的家夥，她是個人偶哦。”

    麗黛兒握著匕首的那隻右手，被一隻纖細的手掌握著。

    手掌沒有溫度，也沒有柔軟的質感，手掌的主人，是一個穿著女仆裝的人偶。

    一眼便可以看得出來是人偶，因為她的做工盡管不算粗糙，卻早已沾惹了歲月的痕跡。可以看得見褪色的肉粉色質感的皮膚，可以看見布料上的些許汙漬，可以看得見肢體上的關節。這實在說不上是一個很精致的人偶，但是她從頭到尾，身上的每一個針腳，都似乎在述說著故事。最讓人震撼的，是偏偏這樣的一個人偶，卻有著一雙真實的，栩栩如生的，碧藍如海的眼睛。

    哪怕肢體再如何僵硬，哪怕做工再如何粗糙，當你看見她的那一雙眼睛的時候，你便覺得那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那雙眼睛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情感，仿佛有無數靈魂在其中交織，直到最後，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化不開的哀傷。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

    倘若世界上有一雙如此悲傷的眼睛，看見它的人，心底或許會結冰。

    克萊希輕聲道：

    “她是我們先祖最偉大的作品，是超越了時間和‘法則’的存在，她被製造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出世’，而且，就連‘出世’級的強者，也無法傷害她。這一千年來，她都是作為艾斯蘭的守護神而存在……這就是當年懵懂的你不經意問出的問題的答案，艾斯蘭最早最初，也是最深刻的秘密。”

    麗黛兒慢慢鬆開了手，匕首跌落到地上。

    她輕輕吸了口氣，慢慢睜開眼睛，清麗的眸子直直地望著克萊希。

    她張口：

    “父皇……是你害死的吧？”

    克萊希笑道：

    “算是吧。”

    她問道：

    “約瑟夫哥哥，也是你弄瘋的吧？”

    克萊希笑道：

    “是的。”

    她問道：

    “追殺伊斯特，也是你的主意吧？”

    克萊希笑道：

    “是的。”

    麗黛兒慢慢握緊了拳頭，又漸漸鬆開，嵌進肉裏的指甲沾著鮮紅的顏色。她眼底又有淚光閃爍，最後一次，帶著哭腔，呐呐道：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克萊希閉上眼睛吸了口氣，帶著微笑，慢悠悠的，帶著戲謔：

    “誰知道呢？”

    麗黛兒籲了口氣，輕聲道：

    “我沒有什麽要問的了。”

    克萊希忽然蹙了蹙眉頭，急叫道：

    “伊莉娜！”

    伊莉娜幾乎在克萊希話音剛落便已飄忽出手，忽然一拳打進了麗黛兒的上腹，麗黛兒嘴裏吐出一口鮮血，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

    鮮血中有苦杏仁的味道。

    王座之下是鮮豔的紅毯，鮮血隱沒在紅毯中，仿佛從來不曾有過。唯一能夠證明其存在的，隻有麗黛兒。

    她的嘴唇鮮紅得像怒放的玫瑰。

    她的皮膚蒼白得像稚嫩的百合。

    她的發絲散亂得像飛揚的柳枝。

    她躺倒在地上。

    她的眼神空洞得，什麽都不像。

    ……

    ……

    ……

    ……

    ……

    艾斯蘭元曆48年8月21日。

    艾斯蘭六公主，麗黛兒·艾斯蘭，因行刺國王，被判終生流放，剝奪艾斯蘭戶籍姓氏，不得進入都城。

    同年同日。艾斯蘭三皇子，阿爾·艾斯蘭與瓦莉拉·雅什之子，克萊希·艾斯蘭，

    加冕為新王。

    ……

    主線劇情：艾斯蘭的序章【What’s past is prologue】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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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轉EC.Chapter.110（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