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艾驚恐地睜開眼，視線卻被天花板的白熾燈所刺痛，旋即又眯縫上眼睛。

    “是夢……”

    封艾呐呐著，喘著粗氣，慢慢地調整著呼吸，讓一片混沌的大腦逐漸平靜下來。

    他記憶中最後的畫麵，是自己在回世隱鄉的路上突然昏迷過去。

    此刻的自己，已經躺在了柔軟的床上。想必是已經回到了世隱鄉。

    他已經昏迷了多久？

    封艾正想著，試圖坐起身來，嚐試了一陣後，額頭開始滲出冷汗。

    動不了。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安然無恙。可以感覺到呼吸時皮膚接觸薄薄被衾的觸感，可以感受到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傳來的溫差，可是他脖子以下的地方，就仿佛完全不屬於自己一般，無論如何嚐試著想要挪動，都無動於衷。

    動不了。

    動不了……

    為什麽動不了……

    恐懼的情緒漫上心頭，封艾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用盡全力想要掙紮著坐起身來，可是他除了能夠微微抬起脖子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這是……怎麽回事……”

    封艾越來越慌亂，呼吸聲也開始變得紊亂，吃力地扭著脖子，虛弱地喊起來：

    “喂……”

    為什麽自己動不了？

    “有人嗎……”

    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有沒有人啊……”

    難道自己從今以後都要這樣子度過餘生了嗎……

    封艾的聲線顫抖，帶著深深的絕望，就連眼神也逐漸空洞起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房間門軸的吱呀轉動聲。封艾仿佛溺水的螞蟻，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竭力抬起脖子來：

    “誰……”

    封艾和打開門捧著盤子的無用麵麵相覷。

    麵容清秀，分不清是男是女的無用輕輕哆嗦了一下，就連手上捧著的粥都灑了少許。

    封艾詫異道：

    “你是……”

    無用愣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小聲怯懦：

    “你……你好……我是無用……”

    封艾也是愣了愣：

    “你好……我們認識嗎？這裏是哪裏？”

    無用眨了眨眼睛，鼓起勇氣走上前來：

    “這裏是世隱鄉，這是封艾的房間。”

    封艾放鬆了脹痛的脖子，軟倒在枕頭上，疑惑道：

    “我已經昏迷了多久？”

    無用將盤子放到了桌子上，努力回憶了一下，不確定道：

    “四天零十一小時四十二分？”

    封艾輕輕呼出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一時間還沒察覺到無用那有些詭異的回答，隻是問道：

    “不好意思，自顧自地問了這麽多……你是這裏的醫生嗎？”

    無用搖了搖頭，小聲喏喏：

    “無用是師匠的第四個徒弟。”

    封艾怔住了，轉過頭來，呆呆地打量著一臉不好意思的無用：

    “你是……四師兄……呃，還是四師姐？”

    “師匠說：‘無用身上沒把兒也沒洞，一點用都沒有’，所以無用沒有性別。封艾不用叫無用四師兄，封艾叫我無用就好。”無用眨了眨眼睛，認真道。

    “是這樣嗎……”封艾嘴角抽搐了一下，慢慢轉過頭去，怔怔看著刺眼的頂燈。

    “……師匠說，封艾可能這兩天就會醒過來，師匠還說，封艾剛醒過來的時候可能會不能動彈。因為大腦的機能還沒有完全恢複，沒辦法很好地控製身體，要慢慢的才會好。”無用道。

    “是這樣啊。”封艾呐呐著，闔上眼釋然地舒了口氣：

    “謝謝你……呃……無用。”

    “不要客氣，封艾。”無用認真地回複道。

    封艾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問道：

    “無用，其他人呢？大師兄恢複過來了嗎？伊斯特她……”

    無用道：

    “大師兄恢複的狀況很好，二師姐在照料他，伊斯特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樣子，這幾天都在和師匠匯報情況。封艾現在的身體狀況很特殊，因為靈魂還沒有完全恢複穩態的關係，不可以和活人有太多接觸，所以這幾天師匠都不讓他們來看封艾，師匠還叫無用來照顧封艾……”

    封艾皺緊了眉頭：

    “為什麽？不是不能讓我接觸活人嗎？”

    “封艾不用擔心，無用不是活人。”

    無用眨了眨眼睛，精致得不似人形的五官滿是單純，一本正經回應道：

    “無用是人造人。是被師匠從垃圾桶撿回來的機器人。”

    ……

    ……

    接下來的時日裏，封艾果真開始逐漸恢複。

    先是指尖恢複了知覺，而後是手掌，手腕，整隻手臂，如今的封艾，已經可以勉強坐起身來，雖然渾身依舊酸軟無力，就連下床也十分困難，但是無論如何，都是在朝著好的跡象發展。這幾天來，無用對他的悉心照料，讓兩人很快便成為了關係很好的朋友，無用給封艾講述世隱鄉一天來發生的事情，封艾則給無用講述他在大都會的經曆。

    盡管什麽事情都逐漸在變好，可有一件事情卻依舊超出了封艾的預料。

    封艾曾經向無用問及妹妹唐唐的事情，他們倆已經約定好了會在世隱鄉見麵。結果無用的回答卻是，唐唐的確來過世隱鄉，卻隻是留下了一封信讓師匠代為保管，便自己一個人離去了。而後無用又將書信拿來給封艾，封艾讀完以後，沉默了整整一日。

    盡管不是不辭而別，但唐唐確實是獨自離去了。

    在信中，唐唐告訴了封艾很多關於封流的事情，並且也告訴了封艾，她會獨自一人踏上尋找親生父母的旅程，旅程沒有目的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終止。如果有朝一日，他們有緣的話，或許還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重新相逢。

    在世隱鄉度過的時光甚是祥和。不需要為生活而奔波，也沒有性命之虞。唯一不足的地方，或許隻有因為他身體狀況的緣故，除了無用之外的其他人都不能和他接觸，所以封艾的臥床生活也就變得相對單調了起來。

    微風漸漸潛入無邊夜色中。清朗的月光皓然瀉下，在房間窗前的地板上鋪上一層薄薄的霜痕。窗外的世界寂靜無聲，隻有偶爾的蟋蟀聲打破寧靜，就像是水麵偶然泛起的漣漪。

    此時已是深夜。封艾卻不能入寐。

    他已經沉睡了太久的時間，以至於接下來的時光裏，他都不想再入睡。

    哪怕隻是單調地睜著眼睛，沉默地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月色。

    封艾像是一尊雕塑，仿佛沒有了呼吸，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幾乎要融入到夜色中去了。

    悄然地，對麵的房間門，響起了輕輕的轉動聲。

    封艾回過神來，下意識念道：

    “無用……嗎？”

    話說到一半，他便稍微意識到不妥。這麽深的夜，無用是不會來的。

    那忽然來到他房間的，又會是誰呢？

    封艾愣了愣，循著聲音，轉過頭去，模糊的視線沒能看清楚來人，他卻徹底怔住了。

    一抹幽幽倩影輕巧地帶上了門，宛若輕煙般不帶痕跡地鑽進了他的被窩裏。

    淡淡的梔子花香沁入鼻間，清淡而馥鬱，冰涼而細膩的軀體輕輕微顫，帶來極難以言喻的奇妙觸感，幾乎隻在一個刹那間，封艾便宛如不勝酒力的人喝下了瑪麗安娜傾心調製的那一杯至清至烈的toxic，墜入無邊的溫軟迷醉中了。

    真切地感受著那一縷縷金黃色的柔軟發絲劃過皮膚時的酥麻感，封艾難以置信地，震驚地，迷茫地顫抖著呐呐道：

    “伊斯特……”

    如秋風般飄然而至，又仿佛慵懶小貓一般蜷縮在被衾之下，枕在他胸口的伊斯特·秋楚，麵色緋紅，傳來一聲極微弱的回應：

    “嗯。”

    “……我回來了。”

    封艾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回應的能力。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仿佛不能夠再動彈，就連呼吸也要小心翼翼，像是怕驚擾了懷中的伊斯特。這究竟是他緊張到了極致，還是身體尚未痊愈？

    “我……”

    “噓。”

    努力說出的第一個字被輕輕打斷。

    伊斯特支起身來，伸出青蔥般的手指，輕輕按在了他唇上。星辰般的眸子裏帶著幾分緊張，幾分忐忑，幾分迷離。

    “……沒關係，我都知道。”

    封艾不說話了。伊斯特輕輕吸了口氣，一點一點地俯下身來，漸漸靠近封艾的臉。

    月色照在薄薄被衾上，金色的發絲如瀑布般垂下，發尖輕輕地觸碰著封艾的脖頸和鎖骨，傳來心神蕩漾的觸感，伊斯特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淡淡的香氣攝人心魄……

    封艾的心跳越來越快，大腦卻徹底當機。

    他的靈魂仿佛正在浮起，他無力抵抗。

    伊斯特的臉頰也越來越紅，仿佛要滴出血來。她鼓起勇氣漸漸靠近，卻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身軀一軟，環住了封艾的脖子，躺在了封艾身旁。

    “伊斯特……”

    封艾失神呢喃。

    伊斯特緩緩靠近封艾的臉頰，嘴唇貼近了封艾的耳廓，仿佛一張嘴就能輕輕地咬住他的耳垂。

    酥麻的感覺從耳朵觸電一般傳遍全身。在寂靜的夜色裏，忽然一切聲與形都變得清晰了起來，輕而薄的衣物在摩挲，肌膚交纏，細膩冰冷的手環過他的脖子，嘴唇微張時，津液流轉的聲音。

    “你……要嗎？”

    伊斯特貼著他的耳朵，咬著嘴唇，輕輕呐呐。

    月色與清風繾綣。浩渺星空下，樹葉脫離了樹枝，向夜色深處飄搖飛去。少女柔若無骨的身軀輕輕坐在僵硬的少年身上，鼓起最後的勇氣，撩撥起裙角，將睡裙緩緩脫下。

    銀白月光照耀著一絲不掛的軀體，就像是天地之間唯一的顏色。

    少女在輕輕顫抖著，雪白的肌膚都仿佛要泛起潮紅，就連視線也不敢再投向封艾。

    “伊斯特……”

    宛若夢中。

    “你在害怕嗎？”伊斯特的聲音不再清冷，溫柔地要將封艾融化。

    不是這樣的……今天的伊斯特……

    “嗯……”

    封艾的意識逐漸恍惚。

    “……不喜歡嗎？”

    不是這樣的……

    今天的伊斯特……和往常的不一樣……

    “不……我喜歡你……很喜歡。”

    “……喜歡的要命。”

    封艾依舊不能動彈，恍然間，靈魂都似是要離體而去。

    “嗯。”那聲音頓了頓，過了很久，複又開口——像是傾注了生平所有的勇氣、發出的呢喃細語：

    “那就……要了我。”

    “我……”

    少女輕輕俯下身來，仿佛是徹底下定了決心，緊緊抿著嘴唇，閉起眼睛。

    溫涼的嘴唇漸漸相觸。

    封艾的意識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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