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艾百無聊賴地轉溜著手指上係著的小小布袋，一頭霧水地跟著林舍予朝著公寓走去。袋子裏的東西他倒是看過了，一些棕紅色的粉末，看起來倒像是用某些植物研磨出來的，具體作用他不知道，問了林舍予，林舍予也隻是笑吟吟地衝他賣關子，隻說回到伊斯特住的地方他就會知道了。

    兩人又走進公寓裏，沿著老舊的樓梯一級一級向上爬。林舍予雙手負在身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牆上脫落的膩子，走在台階上看起來頗像是雀躍的小鳥。封艾從來沒見過少女氣息如此濃烈的林舍予，不禁虛著眼問道：

    “舍予姐，恕我直言，你今天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林舍予徑自一級一級向上走，語調輕鬆：

    “為什麽這麽說？”

    “這還用說嗎……”封艾嘴角抽搐：“自打你和伊斯特住到一塊以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哦——”林舍予的語氣仍舊是輕飄飄的：“你要是不習慣的話，我倒是可以像以前那樣……”

    封艾猛地一個激靈，加快腳步跟到林舍予身後，連忙訕笑：“您別，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哈哈，青春嘛，哈哈……”

    林舍予白了他一眼，從樓梯口走出。兩人此時已經上到了四樓，正是伊斯特的公寓所在的樓層。林舍予輕車熟路地走到伊斯特的公寓門前，纖細的指節扣了扣老舊的木質大門，許久都沒有反應。

    林舍予輕輕蹙了蹙秀眉，又敲了敲門，等了一陣，還是沒什麽反應。封艾呆呆地看著，撓撓鼻子，說道：“呃……伊斯特會不會是有事出去了……”

    正說著，林舍予已經熟練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串鑰匙，三下五除二塞進門孔裏擰轉幾下，把門直接打開了。

    房間裏的景象映入眼簾，卻是讓封艾大吃了一驚。

    封艾也曾經見過伊斯特的閨房，冷冰冰的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書桌椅子床以外，沒有一丁點多餘的東西。每次走進去的時候都會讓人有一種寂寥到心悸的感覺，似乎這個房間根本不是有人類活動的區域。

    但是現在，他看到的，卻是天藍色的漂亮床單，兩個鬆軟的枕頭淩亂地交疊在床頭，想到這兩個美人近幾天都是這樣同床共枕，封艾不禁感覺有些刺激。

    房間裏還換上了鵝黃色滿是空氣感的幹淨窗簾，地上還多了一塊毛茸茸的地毯。一張矮矮的方桌平放在地毯中央，上麵是些針線和衣物的邊角料，看起來有些奇怪。

    床邊是一台小巧的暖爐，不遠處的地上放著塊蓬鬆的墊子，看起來倒像是給阿爾薩斯準備的。入眼處盡是明亮清新的氣息，甚至窗邊的椅子上還堆積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一層層摞起來跟小山似的，儼然就是切切實實真真確確的少女閨房了。

    這地方前後的差異實在是太過於驚人，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出於平日裏不苟言笑的林舍予之手。這少女氣息已經濃鬱得封艾不太好意思走進去的地步了……

    隻是，這房間雖然被改造得生機勃勃，但是原主人卻不知道去了哪裏，就連阿爾薩斯都沒了蹤影。倒是那傻不拉幾的髒兮兮還苟在角落裏轉溜著兩顆黃澄澄的信號燈充電……

    封艾對此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林舍予也顯然有些詫異，呐呐道：

    “我出門前她還在的，小師妹這會兒應該也出不去才對。”

    “應該出不去”的說法好像有些奇怪，但是這會兒封艾也沒有細想，還在腦子裏獨自消化著今日的林舍予帶給他的衝擊，漸漸接受了這部分設定以後，封艾便心思活絡起來，手裏捏著那一袋子粉末把玩著，一邊打量著房間的布置，一邊說道：

    “沒準是咱們出去得太久，她有什麽事先出去了，這也是不奇怪的嘛……”

    封艾還沒說話前，林舍予便已經繞著小小的房間大致走了一圈，封艾話說到一半時，她的嘴角已經勾勒出了一絲可以稱之為“俏皮”的笑意，而封艾話還未說完，她便徑直地走到牆壁邊上的衣櫃前，抓住把手，將衣櫃門猛地打開來了。

    鋪天蓋地的衣服從衣櫃裏潮水一般飛出，五顏六色的很是驚人，封艾的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他看到的景象，可遠遠不止那塞滿衣櫃的衣服這麽簡單……

    那堆積成小山的衣服堆上，正趴著那一動不動的伊斯特……

    此時伊斯特身上的裝扮堪稱驚為天人：金色的發絲被高高盤起，一身繁複華麗至極的古典歐式長裙，上麵綴滿了讓人眼花繚亂的飾物，若是不注意看，還以為是聖誕樹精化成了人形……盡管這個打扮無比怪異，放在伊斯特這種天生麗質的美人身上，卻依舊是讓人驚掉了眼睛，恍然間有種傳說中的精靈公主降臨人間的錯覺。

    隻是這位“精靈公主”此時的狀態看起來並不怎麽美好，直挺挺地趴在衣服堆裏，好像是不知為何暈了過去，從來不怎麽出汗的她身上裸露的肌膚也沁出微微細汗，想是在這密不透風的衣櫃裏憋了太久的原因所致。封艾看著眼前這一幕，似乎可以聽見自己從足尖到頭頂逐漸石化的聲音。

    倒是一旁的林舍予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施施然走進衣服堆裏，慢吞吞地把伊斯特扶起身來，看那模樣像是在扶起一尊倒在地上的塑料人體模特。伊斯特的肢體僵硬，眼睛是睜著的，倒是沒昏迷過去，隻不過那眼神是封艾不曾見過的、前所未有的空洞，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可言，若不是能看見她微微起伏的胸脯，搭配上臉上那精致複雜的妝容，活脫脫就是一個無比動人的人偶娃娃了……

    封艾似乎覺得眼下的場景不怎麽對勁，強行讓自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語無倫次道：

    “舍……舍予姐，伊……伊斯特這是……怎麽回事？”

    林舍予瞧見伊斯特那空洞的眼神，一時間好像也有些詫異，不過很顯然作為這次事件始作俑者的她對伊斯特的狀態遠比封艾要了解的多，隻是輕輕笑了笑，風淡雲輕答道：

    “沒關係，隻不過是應激反應罷了。”她頓了頓，饒有趣味地轉頭瞥了封艾一眼，說道：

    “看來小師妹是聽到咱們在樓梯裏說話的聲音了。”

    “應激……呃……”

    封艾下意識地接了一段，還沒說完，衣櫃裏再次竄出一道白影，呼地爬到他的臉上，封艾一時間沒把握住平衡仰頭栽倒在地，生無可戀地把糊在臉上的東西扒拉下來，仔細打量了一下，有氣無力地虛著眼道：

    “啊……看來你也經曆了不少事情啊，阿爾薩斯。”

    被他提溜在手指上的利克斯坦鼠阿爾薩斯此時的狀況並沒有比伊斯特好到哪去，身上套了一間袖珍的公主裙，腦袋上還係了個碩大的蝴蝶結，這個前兩天還在世隱鄉裏大顯神通，淩駕在所有動物食物鏈頂端的小老鼠，到了林舍予的手裏，也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小玩具罷了……

    阿爾薩斯發出長長的“吱——”一聲，聽起來煞是悲憤。一旁的林舍予仔細地幫跪坐在衣服堆上的伊斯特整理好那略微有些淩亂的發絲，臉上帶著非常溫柔的笑意，自顧自地解釋道：

    “小師妹從以前開始就有這樣的毛病，因為平時性子比較害羞，所以受到非常強烈的刺激的時候就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動不動的，也不會說話。但是你說什麽她都聽得見，讓她做什麽她都會很乖地照做，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會什麽都不記得了。”

    林舍予說著，又頓了頓，妙目流轉，似在思索著什麽，笑吟吟道：“——像隻倉鼠似的，真的很可愛。”

    封艾從地上坐起來，把阿爾薩斯提溜到眼前，歎了口氣：

    “同樣是倉鼠近親，為什麽你沒有應激反應，你的主子卻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設定呢……”

    阿爾薩斯張牙舞爪地吱了幾聲，像一顆發狂的青團子般掙脫封艾的手指，撲到了他的頭頂上，張開大嘴露出兩顆碩大的板牙嗷一下鑿進了封艾的頭皮。封艾慘叫一聲在地上滿地打滾起來。

    “啊停停停停爸爸……阿爾薩斯！”

    折騰了好一陣兒，封艾氣喘籲籲地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伊斯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在林舍予的使喚下安安靜靜地坐到地毯正中的矮桌旁去了。封艾的頭上頂著生無可戀的阿爾薩斯，小心翼翼地湊到林舍予身旁，打量了雙眼無神的伊斯特好一陣，方才有些詫異地對林舍予說道：

    “舍予姐……你這樣對伊斯特，就不怕把她刺激過頭了，直接閃爍了？”

    林舍予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拿過了封艾手上的赫娜花粉，自顧自地解開布袋，倒進了矮桌上的一個小碟子裏，說道：

    “伊斯特的閃爍效應是受到生理刺激才會強製發生的，這幾年來，我們雖然見過不少次閃爍回來身受重傷的伊斯特，但像現在這樣處於應激反應的伊斯特是見不著的。換句話說，也就是已經可以確定了她不會因為變成了這副模樣就開始閃爍。”

    封艾嘴角抽搐了幾下：

    “這就是你把她折騰得意識昏迷的理由？”

    林舍予輕飄飄剜了他一眼，道：“這有什麽，小師妹現在不好看嗎？”

    “呃……”聽到這句話，封艾就不由得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摸著良心說的話，此時的伊斯特已經是在林舍予那堪稱造型鬼才的妙手中徹底發揮了自己的天生麗質，已經是美到不可方物的境界——非要說的話，以前不施粉黛的伊斯特就像是未經雕琢、透徹晶瑩的美麗星辰，而經過林舍予之手以後，就像是被藝術家精心打磨後的鑽石，完美地發揮了自己的長處，變得璀璨而動人。

    隻是，想著伊斯特此刻的狀態，就不難想象，平時沉默寡言的她，這兩天以來，在林舍予的淫威之下不知道被玩壞了多少次了……

    而且憑林舍予的語氣來判斷，這個女魔頭，似乎還是個慣犯啊……

    林舍予取來少許清水滴入盤子裏的赫娜花粉，將其調和成了顏料般的物什，拈起一支細細的毛筆，越過矮桌，筆尖輕輕地點在伊斯特光潔的額頭上，緩緩遊移起來。

    直到此刻，封艾才總算是明白那粉末的用處。大抵就是些類似紋身的顏料，隻不過相對前者而言清洗起來非常方便罷了。

    “伊斯特平時的生活太單調了，也不懂得打扮自己，什麽都按照師匠說的去做，沒有自己的生活，也沒有自己的主見，比無用還像個機器人，這樣不好。”

    林舍予彎著身子，撚著毛筆的手極其穩當地在伊斯特的額頭處漸漸勾勒出動人而細致的圖案，緩緩說著。封艾似是被眼下的場景所感染，便也靜靜地聽著。

    “這些事情，咱們幾個師兄弟一直都看在眼裏。其實，我們都不希望她這樣子。”

    “讓她去大都會也好，讓她去執行什麽任務也好，讓她去書院幫忙也好。這些事情其實都不是我們願意讓她去做的。原因很複雜，但是……我們其實也很擔心，如果小師妹什麽都不做，會不會哪天就這樣沒了。”

    封艾聽到這裏，忽然皺緊了眉頭：“……沒了？”

    “嗯。”林舍予輕輕點了點頭，沉默了一陣，又輕聲說道：

    “精神上的消弭，遠遠比肉體上的消亡要痛苦得多，也殘忍得多。”

    封艾沉沉地歎了口氣：

    “我明白的。”

    阿爾薩斯懶洋洋地枕在封艾的頭發裏，似是覺得不太舒服，自顧自地攏了攏封艾的頭發，就像是在整理草窩的麻雀，換了個姿勢，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地趴著。

    林舍予轉過頭來，深深地望了封艾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為伊斯特描繪圖案。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你實在太過於特別，師匠已經想要收你當弟子了。”林舍予頓了頓，輕聲說道：“……老爺子已經很多年沒有再收徒了。”

    封艾安靜地坐著，苦笑道：

    “關於我的事情，我也不是沒聽師匠他老人家說過，都說我很特別，為什麽我自己就感覺不出來呢……”

    林舍予搖了搖頭，想要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變成了淡淡的笑意。

    “有些事情，等時間到了，自然就會明白的。”

    林舍予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你也不用太過於妄自菲薄。至少，對於小師妹而言，你的存在要遠比你自己想象的重要得多……”

    說到這裏，林舍予也終於是輕輕地歎了口氣，說出了一句讓封艾完全無法理解的話。

    “甚至可以說……”

    “她的一生，都是圍繞著你而旋轉的。”

    最後一筆已經落成。伊斯特仍然像是沒有生命的人偶，細長的睫毛輕輕微顫，眼眸裏似有星辰。精致、複雜、完美的圖案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像是點睛的畫筆。

    又像是雪國搖曳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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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鎖FLAG：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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