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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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陸續送了些吃的和用的過來,映月身上髒汙不堪,隻是洗了個澡,別的一樣未動。

    陽光,順著窗子慢慢西斜,拂照在臉上時,隻留下殘紅般的餘暉。周邊的血腥味猶在鼻翼間,陣陣慘叫聲曆曆在目,擾得人不能安生。

    映月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手背上,血漬已經幹涸,留下一道猙獰凸起的血痕。

    門被推了一下,她將手縮回袖中,視線猶定在別處。

    靜雅的空氣中,充斥著一股酒味,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映月抬眸,隻見玄燁雙手撐在桌子上,俯身,正一瞬不瞬睨著她。

    映月定了定神,不安的從凳子上坐起來,玄燁應該是喝了不少的酒,他兩眼迷離,雙手開始解自己的腰帶。外袍輕褪,他除下長靴,將內衣脫下後徑自朝著映月走去。男子的步找有些趔趄,她杵在原地,本想避開,卻被對方快一步,大掌禁錮在她腰裏,用力一帶,將她壓在了床榻上。

    灼熱的呼吸聲,暖暖生情,燒得映月半邊臉滾燙。

    她背對著躺在玄燁懷裏,手腳蜷起,男子大掌握住她左肩,將她身子板了過去。四目相接,映月卻從他眼中看出了朦朧。玄燁俊目半眯,也許是酒喝多了,老是覺得頭疼,他輕擺著腦袋,像個孩子般找不到一個舒適的睡姿,神色間,懊惱不已。

    映月任由著他,高床軟榻,隻是曾經的那份親近,早已疏遠。

    最後,玄燁將臉埋在了映月的頸間,聞著那股熟悉的芳馨,他很快就安定下來,沉沉睡去。

    酒香醇厚,隻是,人醉了,真的就能逃避眼前的一切嗎?玄燁知道不能,可他還是選擇了酩酊大醉。

    映月身子向後輕退,仔細端詳著麵前這張俊臉,滿頭銀發下,五官依舊出眾,卻仿佛淪桑了許多。

    她翻個身,盡量與他拉開距離,避免接觸。

    五月盟內,夜已深,惜春站在屋外許久,今天總覺得不對勁,眼皮老是跳。

    推門進去,潤澤還未歇息,見她進來,隻是示意惜春將殿門闔上,待到她走近後,這才語氣清冷道,“映月,落在了燁的手裏。”

    “什麽?”惜春大驚,麵色瞬時失了血色。

    潤澤將桌上拆開的書信放在火燭上,看著它點燃後被燒成灰燼,惜春走上前,焦急問道,“這可怎麽辦好?”

    “覓娘對映月成見頗深,他應該不會將她帶回五月盟,如今,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惜春擔憂不已,雙手緊張地絞著衣擺,“可是,王爺若知道映月假死騙他,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你害怕了?”潤澤不以為然地取過放在一邊的熏爐,將燒成灰燼的書信放入其中,“若是害怕,當初就不該趟這趟渾水。”

    “我沒有害怕,也不會後悔,”惜春雙手放在桌沿,“我怕映月又會像之前一樣,那樣的話,我們還能再救得了她二次嗎?”

    “你同她是什麽關係?”潤澤抬起俊目,眼神間有些疑惑,“當初在北荒營時,你們隻是同時被選中為奴而已。”

    “對我來說,映月是和別人不一樣的,”惜春垂下兩眼,眸中,有著一種堅定,“我也想要保護她,哪怕以卵擊石,也要試試。”

    潤澤睇著女子白皙的側臉,細看之下,她好像不再是那個一味怯懦忍讓的人了,眼底,波光瀲灩,倒也顯出幾分明豔。

    月上涼稍,潤澤處理幹淨那封書信後,便起身來到榻前,他和衣躺在榻上,惜春見狀,轉過身走向了外殿。

    自從李妃娘娘一事後,老太君的身子便一直不見好,她半躺在矮榻上,一側,尚雲正端著個瓷碗,給她一勺勺喂粥。

    “老太君,您要多吃些,憂心的事,別再多想了。”

    老太君顯然是胃口不好,吃了兩口,就將尚雲遞過來的手推開些,她搖搖頭,邊上的嬤嬤見狀,從尚雲手裏將瓷碗接過去。“景瑟肚子裏那孩子要是還在,這會,園裏就熱鬧了。”

    尚雲神色黯了黯,眼眶一酸,突然就跪在她麵前,“老太君,都是妾身的錯。”

    “你這孩子,怎麽了?”

    “妾身沒用……”尚雲噙著淚,眼裏麵,蓄滿的冰涼淌落下來,“您的心願,妾身一輩子都完成不了。”

    “傻孩子,”老太君知道她所指什麽,她彎下腰將尚雲攙扶起來,兩手覆住她的手掌道,“要說虧欠,是我虧欠了你的,要不是當初……哎,害了你一輩子。”

    “老太君千萬別這麽說,”尚雲淚眼婆娑,抽泣道,“這是妾身心甘情願的。”

    “你放心,”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覓娘知道你委屈,可再怎樣,你都是澤的正室,現在隻盼惜春快些生個孩子出來,到時候,我來做主,將他過繼給你養。”

    “真的?”尚雲難以置信地擦著眼淚,一時不敢相信。

    “她那樣的身份怎配親自養育,”老太君靠在床架上,輕聲安慰道,“好了,莫哭,有了孩子,你還怕別人能搶了你的位子?”

    尚雲麵露幾分欣喜,來不及高興,便又擔憂道,“可是惜春侍寢都這麽久了,且夜夜留在西宮,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老太君聞言,臉一沉,“前些日子我身體一直不好,也沒有對這事上心,聽你這麽說來,是有蹊蹺。”

    “老太君……”尚雲欲言又止,麵色為難。

    “怎麽了?”老太君見她那副樣子,便有些急躁,“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吞吞吐吐了?”

    “有些事,我不知該不該講,隻是我和惜春一個園子住著,我又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尚雲故作為難。

    “快說,什麽事?”

    “好幾次,我都看見惜春在吃飯時,偷偷將什麽東西放在了湯裏,”尚雲壓低聲音,“起先妾身並不知道,直到方才才有所疑惑,少主獨寵她一人,怎麽她會到現在還沒有反應?”

    “放在湯裏?”老太君心裏咯噔一下,“現在是何時辰?”

    “回老太君,正是用午膳時。”邊上,嬤嬤答道。

    惜春坐在桌前,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肚,她吃了幾口飯剛要端起場碗

    就聽得外麵一道聲音氣勢洶洶而來,“慢著。”

    惜春放下碗,見是尚雲攙扶著老太君而來,後頭,跟著另外幾人,她心有疑惑,自從李妃娘娘的事後,老太君已經很久沒來西宮了。她慌忙放下碗筷,起身行禮,“妾身見過老太君、新夫人。”

    “這是什麽?”

    惜春直起身,聲音不解,“回老太君,這是妾身用的湯。”

    邊上,一名老嬤嬤上前,將湯碗拿到鼻子跟前輕嗅幾下她麵色微變

    回到老太君身邊,“是桅子。”

    “你這賤人!”老太君怒不可遏,一巴掌重重捆在惜春臉上,“白養了你這些日子。”

    惜春滿是懵懂,嘴角溢著鮮血,小心翼翼道,“老太君,妾身不知所犯何事。”

    “澤已經被你毀了,我原想留著你,沒想到你知恩不圖報,竟會做出這等下賤事情來,說,這藥是從哪來的?“老太君氣得身子發抖,憤怒的眼神,恨不得活活扒了她的皮。

    “我……我不知道什麽藥,”惜春咚一聲跪在地上,“老太君明鑒,妾身真不知道……”

    “哼,不知道?”尚雲扶著老太君在邊上坐下,“桅子可是避孕之藥,你這樣做,不是成心要斷了少主的後嗎?”

    不說還好,一說,老太君越發來氣,“我讓你到西宮服侍澤,不是讓你這樣害他的!”

    “妾身沒有…”惜春白口難辨,急的眼淚直掉。

    “既然沒有,為何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尚雲不依不饒,一手指著惜春說道,“虧老太君百般信任你,竟做出這等昧良心的事。”

    惜春跪著說不出話來,她和潤澤之間,除了一次,便再無夫妻之實,怎麽可能會有孩子?

    “老太君,妾身知道醫善堂有個下人和她關係甚好,說不定,那藥就是他給提供的。”尚雲見惜春不說話,便湊近老太君耳邊說道。

    “還有這樣的事,既然如此,將他帶過來。”

    惜春沒有想到此事會牽連到顧濟世,更不知,尚雲怎會知道他們二人的關係。

    沒過多久,侍衛就押著同樣滿臉疑惑的顧濟世來到西宮,一同被扔在老太君麵前的,還有一包藥,“回老太君、新夫人,這是在他屋內搜出的桅子。”

    顧濟世學醫,自然知道桅子的危害,他欲要站起身,雙肩卻被身後之人押住,“小的冤枉,這藥不是我的。”

    “在你屋裏搜出來的,還能有假不成?”尚雲走上前,語氣咄咄逼人

    “說,惜春的藥,是不是你提供的?”

    顧濟世望著地上的桅子,再望了望同樣跪在身邊的惜春,他頓覺腦中一記轟鳴,隱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惜春跪上前一步,搶在他跟前回話,“老太君,妾身冤枉,妾身從未服過這種藥,他雖是妾身的同鄉,可此事,同他沒有一點關係。”

    尚雲噙著笑,站在顧濟世麵前,“惜春,你這話說出來誰相信,物證俱在,你想狡辯也沒有辦法,說,是不是你和這下人串通好了,桅子,是他給的吧?”

    “不,”惜春毫不猶豫地否認,她語氣堅硬,垂著的小手握成拳後,鼓起勇氣抬頭,“少主並未碰過妾身,我為何還要服用桅子,老太君,妾身真是冤枉的。”

    “你夜夜留於西宮內,還有臉說這話?”尚雲氣結,“老太君,妾身已經和下派人查實過,惜春和這下人青梅竹馬長大,小時候,還許過親。”

    老太君一手撐著額頭坐在桌邊,想起潤澤,心頭便一陣絞痛。“給我拖下去,不貞的東西,兩個都浸豬籠!”

    “老太君,少主可以證明妾身的清白,”惜春爬跪上前,兩手抓著老太君的衣擺,“我真的沒有服桅子……”

    “這種事你竟還有臉讓少主知道?”老太君氣惱萬分,一腳將她踹開,“來人,拉下去。”

    所謂的浸豬籠,就是將人捆在竹籠中,再放入水裏活活淹死,惜春已經隱約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圈套中,她欲要爭論清楚,卻是百口難辨。

    顧濟世同惜春被押著來到河邊,任她怎麽解釋,老太君都沒有鬆口的意思。

    “虎子哥,”望著前方深不見底的湖水,惜春滿麵愧疚,也沒有了先前那樣的害怕,“是我連累了你。”

    “惜春,”顧濟世雙手被反綁著,動彈不得,他麵色平靜,“能讓我找到你,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今後,你要好好活下去,惜春,你太善良了,可是在那種人吃人的地方,不是你吃別人,就是別人吃你。”

    “虎子哥,”惜春搖了搖頭,雙目露出苦楚,“下輩子吧,這輩子,已經來不及了。”

    顧濟世兩眼直盯著惜春,臉上露出些許動容,“還記得小時候,我和你說過的話嗎?我說,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虎子哥,真希望,我們一直都隻是呆在那個小鄉材裏,從來都沒有跨出過一步。”

    男子笑了笑,麵色溫和醇厚,他說,惜春,不要怕。

    二人被推到河邊,冰冷的湖水已經沒過鞋底,惜春聞到一種腥威的味道,她轉過頭去,清風將她簡單束起的長發吹散,“我不怕。”

    顧濟世望向女子的側臉,在他的眼裏,她還是小時候那個調皮而有些膽怯的惜春,一點沒變。犯了錯,總是喜歡躲在他的身後,仿佛,他就是她一座最安全的靠山,有他在身邊,就什麽都不會害怕。

    侍衛將竹籠放在河邊,抓住惜春,想要將她推進去。

    “慢著!”在尚雲嘴邊的笑來不及揚起之時,顧濟世忽然出聲製止,“那藥,是我的。”

    “虎子哥——”惜春大聲喝住,“既然都要死了,為何還要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讓他說下去。”老太君示意侍衛放開手裏動作。

    顧濟世站在河灘上,他轉過頭去望著惜春,“新夫人說的沒錯,我和小夫人從小青梅竹馬,我也一直喜歡她,後來聽說她在五月盟,我就想盡辦法濕了進來。那桅子,是我偷偷放進小夫人湯碗裏的,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不想她生下少主的孩子,所以……”

    “虎子哥!”惜春斷然不會相信,她踉蹌著衝上前,卻被身側侍衛給及時攔住,“你不必為了我這樣抹黑自己,我不信。”

    “那桅子,你是從何得來?”老太君拉著拐杖上前。

    “是我出去采買藥材時,偷偷在園外買的,我不敢在醫善堂拿,生怕會被察覺。”顧濟世說的有條有理,他望著惜春,最後,以唇形說道,“堅強的,活下去。”

    直到這一刻,惜春才真正懂了所謂的堅強的二字,她習慣了隱忍,習慣了逆來順受,像映月那樣遇事反抗的作為,她曾經連想都不敢想。她圖的隻是吃飽穿暖,卻不知到頭來,反倒害的身邊的人一個個遠去。

    “來人,將他拖下去浸豬籠!”老太君冷聲下令,餘怒未消。

    侍衛們放開惜春,將顧濟世雙手雙腳捆綁嚴實後塞入竹籠中,惜春嚇出一聲冷汗,忙掙紮著跑到老太君麵前,“求求您放過他吧,老太君…

    或者將他逐出園中,饒他一命吧。”

    “他這樣殘害澤的骨肉,你居然還敢替他說話!”

    “老太君,一切都是我的錯…”顧濟世身子蜷縮在籠中,圓形竹籠被侍衛們順著河灘推出去,他兩眼穿過間隙望向惜春,嘴角隻是笑了笑,什麽都來不及說,便被推入了河中。

    “不——”惜春毫不猶豫地衝出去,邊上侍衛見狀,忙鉗製住。

    竹籠並未立馬沉下去,而是劇烈地起伏了幾下,顧濟世由於四肢被綁,隻能徒做掙紮,老太君見惜春滿麵淚水,便狠下心道,“讓她在這看著,要再有下次,這就是她的下場。”說完後,便帶著尚雲離開了。

    “虎子哥——”惜春大聲哭喊,喉嚨嘶啞,無以名狀的悲痛令她疼的彎下腰去,“救命,救命啊——”

    尚雲攙扶著老太君回去,“就這樣放過她嗎?”

    “哎,”老太君重重歎息一聲,“有什麽辦法,這輩子,澤的女人隻有她啊。”

    尚雲故作無奈地點下頭,隻是握在袖中的手,已經緊緊攥成拳。

    那竹籠漸漸被卷到河中央,顧濟世筋疲力盡,隻是仰躺著大口喘著粗氣,河水已經淹沒他半個身子,男子知道掙紮也沒用,他轉過頭,最後對惜春說道,“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

    惜春痛哭出聲,“那你呢?欠你的情,我要怎麽還?”

    顧濟世笑了笑,迅速的,河水蔓延至全身、頭頂,那竹籠陡地一震沉入河底,隻在湖麵上留下幾縷漣漪,便再也看不見了。

    “傻丫頭啊,我的情,怎麽會要你還呢?”那是顧濟世最後一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侍衛們見狀,鬆開了惜春,任由她跌倒在河灘上。

    河麵,已經恢複平靜,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惜春兩手插入發中,狠狠地揪扯,歇斯底裏道,“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隻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難道都不行嗎?啊——啊——

    ”

    她仰躺在河灘上,人,非要被逼得失去了本性嗎?

    痛苦的哀嚎聲,一陣接著一陣,映月猛地睜開雙眼,嚇得全身冷汗直冒,方才的夢境,太過於真實,要不是看見玄燁那一雙近在咫尺的眸子,她幾乎就相信了自己已經回到五月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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