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殘陽如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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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殘陽如血!(上)
終於打完了!
被命名為“銀濤城保衛戰”的戰鬥徹底結束了!
蒼茫的天地、遼闊的海洋,共同見證了這場慘烈的戰鬥。就在它們的沉默注視下、就在城外這塊狹長平原上、為了得到或者為了不失去某些東西、人們涇渭分明、酣暢淋漓的搏殺了一場……
在別的地方殺人,按常理辦那都得抵命才行,但戰場除外。
隻要給腳下土地取名叫戰場,人們就可以順利成章、理直氣壯的互相殺戮。久而久之,他們還會把殺戮能力當成某人是否威武、某勢力是否強大的判斷標準。
簡單說,就是殺人越多、聲名越顯、權力越盛,所以戰爭也成為很多人熱衷的投機生意。
生意需要掩飾。
不管是輸是贏,戰爭各方都會挑選些賣相不錯的手下,將所有的美好都堆砌上去,努力把他們塑造成人見人愛的吉祥物,供場外看客盡情撫摸細細把玩。
絕不會有官方人士想起已經變成“軍功”的可憐人。如果偶爾有人說到,勝方隻會嗤笑一聲掃興,輸家必然譏諷一句怯懦……他們寧願把戰場形容成沒有任何消息透出的黑洞,也不敢、不能、不願說真話:戰爭很殘酷,把所有貶義字眼拿來形容它都還嫌不夠!
戰爭最強大的功能,就是吞噬多數人的美好,掐滅普通人的希夷。
戰場,就像個神術領域,或者異能界限,有它一套鐵鑄鋼澆的獨特法則——那就是不問善惡、不分好壞,所有人都會被它一視同仁。戰場之上,曾有多少人綻放過刹那芳華?又曾有多少人熄滅了耀眼炫彩?還曾有多少人舍生忘死、耗盡心血、最後隻剩下一副佝僂身軀、傷痕累累卻依舊卑微?
隻要踏入戰場,隻要披堅執銳,就表明這些人心甘情願——如此看來,戰場似乎很公平?
其實界上最不公平的地方就是戰場!因為這是生意,任何生意都是有老板在幕後操縱。別的生意再怎麽肮髒卑劣,老板要的不過是錢財,但戰爭老板索求的卻是人命。
戰場老板有兩隻手,劃定戰場的名為黑手,發動戰爭的名為推手。這兩手攪起的戰端漩渦,把多少無辜之人卷進去?原本安定的人被強加戰爭,卻迷迷糊糊、身不由己、生死相拚!
拚命的人能得到什麽好處?
每頓一個麵包半碗菜湯、每晚蓋著發黴的被褥,算好處嗎?畜生不如的訓練,被泯滅人性,算好處嗎?用人頭兌換最後卻在妓營流轉的金幣,算好處嗎?
他們或橫死沙場、或留下無數的傷痛,可曾得到了一點好處?所有的利益和好處,無論他們知道或者不知道的,都得歸老板!
這裏麵有一點公平可言嗎?
從籌備到結束,整個戰爭流程都是老板們榨取好處的收獲期,參戰各方誰勝誰敗,這個不是問題,老板隻擔心你沒有,不擔心你不交……但是這次的戰爭,幕後老板可能會失望,因為銀色海岸是個老牌勢力,秉性硬、脾氣臭,菲斯特王子就是把好處都衝進馬桶,也不會交給戰爭販子。
銀色海岸曆史上擋了很多人的路:商貿議價、糧食供給、金屬出口、異能材料分配,環大陸航道專營,大陸神聖聯盟建立談判等等,其中隨便拎出一件來,都夠得上不共戴天。
老板們當然不答應。整垮了盤踞在奎爾薩平原的聖王一係,還有銀濤城的賢者一係擋路,甚至到了現在,菲斯特這個毛都沒長齊的王子也敢隻身站在路中間……老板們決定給銀濤城換個主人,肯跟大家做生意那種,三叉戟旁係那些軟腳蝦們最合適了。
本來以為事情會很艱難,沒想到有股神秘而強大的勢力也在做這事,雙方誌同道合、情投意合、百年好合……所以戰爭老板們對銀濤城前主人、也就是菲斯特王子的定位很奇特:不論死活,他都是獲勝方的戰利品,是不是超有品味?是不是超有紀念意義?
這才是戰爭的真相!!!
戰爭過程順風順水,老板們都無聊到打瞌睡了,誰曉得最關鍵那筆會搞砸?甚至連累整盤生意?
這筆最關鍵的生意,就是打銀濤城。
城破了戰爭就得叫“銀濤城攻堅戰”,可現在既然叫“銀濤城保衛戰”,就說明銀濤城的守軍沒輸——菲斯特活蹦亂跳,銀濤城還多了個勇者,可這些事都不算最威。真正令老板們欲哭無淚、悔恨交加的東西,其實是他們剛拿到的一張紙。
這張紙的驚悚之處在於,它可能是銀色海岸複興的征兆——質地粗糲的莎草紙,抬頭那行大字比刀子還刺眼:銀色海岸敕令!
這是當年銀色海岸管諸多部落、明發西海岸全境的最高級命令,要由王者、賢者、勇者簽名——而這份標注了王者(代)、賢者、勇者的獨特徽記、號召各部落勢力追剿聯軍潰兵的命令,正是由銀濤城明文頒發的。
絕跡近百年後,它又飄然而來,雖然不如之前那麽威武雄壯,卻勝在銳利果敢。
所以老板們預感,整盤生意他們虧大了!
戰爭販子固然陰毒,可宮廷執事們也夠厲害,他們剛剛經曆過生死考驗,膽識之大令人咋舌:戰鬥還沒完全結束,他們就把這事給辦妥了。連新鮮出爐的“勇者”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人拿去廣而告之了……
哪家宮廷執事有這種魄力?這根本就是內閣風範好不好?
可還別說,他們本來就是按文官的標準培養而成,整個群體在執事位置上憋了近百年,現在有機會實至名歸了,傻瓜也會去爭取一下吧?
銀濤城是他們管理,邊管理邊跟政務廳元老院打對台,所以執事們的風格很清新。隨便舉個例子:從戰爭初期聯軍迫近開始,到各地戰鬥細節、勝負原委,他們會向民眾公布。
情勢、損失、繳獲,絕大多數都不隱瞞。
後來因為戰場實在太近,近到民眾可以自己去聽、自己去看,所以官方沒再做特別說明,因為有更繁重的戰後事務等著他們。
其實戰線還在向外推進的時候,幾條為民眾開辟的、進出戰場的通道已經在開辟中,路線繞著戰場迂回轉折。居民們可以由此進入戰場救死扶傷、尋親覓故。
聯軍一跨,城門開放,通道上頓時人滿為患。
湧動的人潮全是由婦孺組成,她們扶老攜幼、神情焦急悲切;而在通道兩側,通常都用帳幕物資遮蔽了視線直視,以免民眾看到那些特別慘烈的景象……但這是含有善意的行為。
通道邊隻有三種東西存在:布告欄,救治所,小空地。
不斷有名字被寫上布告欄,下麵圍著大群放聲痛哭的人;不斷有人從人群中衝出,撲倒在救治所內的某付擔架前,上下摸索打量詢問;還不斷有人發出狂喜的喊叫,衝進閑置的小塊空地、投進某個傻笑或呆滯戰士的懷裏……
剩下人繼續向前,繼續帶著焦急悲切的神情在戰場穿行,準備迎接屬於自己的悲喜。
湯森沒有走這條通道,因為他靠近的話,人群就會發生奇特的變化,她們會扶老攜幼向他致意,向他行各種禮節,用感激、敬仰、崇拜的眼神看他,稱呼他為“勇者殿下”,每次都阻礙好多人的腳步。
湯森倒不怕這種麻煩,但考慮到她們內心是如此的急切,此時打擾她們,簡直就是不能饒恕的罪過。所以湯森調轉馬頭,順著另一條路去戰場。
轉幾個彎,視野猛然開闊的同時,異樣的氣息也壓了過來。
山那麽高、鐵那麽沉,讓人寒毛直豎、呼吸停滯!湯森拉起韁繩讓戰馬停下——他的戰馬輕輕嘶叫一聲,稍微往後退了些,它的前蹄小心翼翼,避開前麵側麵的幾灘血跡。
湯森麵前就是反攻衝擊線。這是真正的殺戮之路,未經掩飾、未經休整的生死之路。
正麵,發黑的那片已經完全幹了,但還能看出它來自十步外的盾車,屬於猛烈噴發那種,最後在三步外的低窪凝固成團;側麵,暗紅色夾黑的那片是半幹血跡,拖拖拉拉、時斷時續,它像闖入別人生活的過客,又像力竭墨盡時的殘筆斷劃。
往前,大片的扇形血跡,短促而強烈的噴濺,收攏在一個被砍下半個肩膀的士兵身上,他身上穿著嶄新的軍服,脖子上有獸牙項鏈,最後的神情驚恐而晦暗;旁邊,一個軍服破舊的士兵低頭跪在地上,僵硬的兩手還捧著刺穿自己的長槍……
再往前,歪倒的木板上有兩團侵染血跡,血跡中心點插著尖銳雪亮、穿透木板的箭頭;支出木板邊緣的手緊握一柄短劍,黑乎乎的鋼絲手套下,露出了襯衣腕口的蕾絲邊;再往前,視野裏全是絞纏的斷肢、摟抱的殘軀、重疊的焦屍……
多少人的生命凝固於此?多少人的身軀在此僵硬?
難以計數……難以計數!
整個視野,歪斜顛倒,橫七豎八,全是同樣的景象……雖然這段路程上沒有荊棘玫瑰的人,湯森的呼吸卻漸漸沉重,眉頭再度壓低。
太多、太近、太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