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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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亞嫁到了彭城伯府,卡爾索利一家不僅沒有不習慣,反而因為家裏多了一個東瀛侍女,生活過的更加舒坦起來。
這個東瀛侍女是彭城伯府贈送給卡爾索利一家的,她已經在大明待了三年,不僅會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話,還熟悉應天府的各種市場,精通廚藝。
索菲亞雖然努力在適應大明,但是在各種生活技能方麵,比起這個東瀛侍女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所以,卡爾索利和兩個兒子,迅速就從失去索菲亞的失落中走了出來,反而更加慶幸索菲亞的出嫁,讓他們更快享受到了真正的大明美食。
這也讓出嫁的索菲亞頗為失落,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家裏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呢。
看到三個沒心沒肺的家夥過的開心,她忍不住恨恨地用剛學會的大明俚語啐了一口“三個沒良心的。”
因為張武與索菲亞的婚事是皇室做主,有太子妃在背後撐腰,前後兩任彭城伯夫人對索菲亞就少了幾分挑剔。
索菲亞身為長女,本就性格溫和,體貼他人,又對如今的生活充滿希望,很積極地融入大明。
雖然張武的奶奶和母親一開始有幾分不願,覺得自己的孫子娶個異族女子太掉價,但是見到索菲亞與普通大明女子不一樣的爽朗,逐漸也喜歡起來。
張武雖然算是一個好孩子,但是這個時代他這種富家子弟當然不會有多專情。
在索菲亞之前,他也不是沒有浪蕩過,經曆過不少女人。但是索菲亞給他了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才讓他真正體會到了男女之間的美妙。
成親以來,兩人蜜裏調油,別提多讓人羨慕了。
女兒過的好,兩個兒子也在積極學習大明文化,卡爾索利的精力自然就全部放在了工作上。
除了體育館的工地,他如今最喜歡的就是前往大明一些比較大的建築去學習和遊覽。
在剛到大明的時候,他對大明的建築是有些看不上眼的,覺得大部分建築都低矮,破舊。
但是當他看見的越多,也越能感受到大明的建築風格的美感。
那巍峨的城牆,能容納成千上萬人的甕城,鍾鼓樓,閱江樓,還有那一進應天府就能看見的報恩寺塔。
在羅馬的時候,卡爾索利研究過羅馬不少宏偉的建築,包括比薩斜塔。
報恩寺塔比比薩斜塔更高,更大,遠比比薩斜塔更加宏偉。
雖然報恩寺塔還沒有修建成功,但是主體結構已經全部修好。卡爾索利最近一直在這裏研究。
他從吳中那裏要過來了圖紙,細心研究東方式的承力結構設計。
要不是走不開身,他很想去一趟景德鎮。那些被燒製出來的精美琉璃,每一件都是那麽的漂亮和迷人,每一件在他看來都價值連城。
每一件琉璃構件的顏色和構圖都不相同,有人物,有花草,栩栩如生。
但是,這些竟然在工部的官員嚴重是不合格出品,為了防止專為皇家燒製的琉璃流傳出去,所有不合格的琉璃構件竟然全部砸碎。
這讓卡爾索利心疼無比,這要是在歐洲,隨便一件都能換一座古堡啊!
不過這也讓他看到了大明的富足,這才是一個真正強大帝國的底蘊。
除了這些琉璃,更讓卡爾索利震驚的是這座琉璃寶塔的窗戶全部采用海中的巨型蚌殼打磨而成,這座半透明的蚌殼不僅能夠透光,還能擋風。
整座高塔九層八麵,一共七十二個角,再加上塔頂的兩千兩黃金鑄造的空心金珠的塔樓尖頂有四個角,一共七十六個角。
每個叫掛兩個紅銅製作的風鈴,一共是152個風鈴。
塔身有七十二麵,每麵有兩個透明窗戶,就一共是144個窗戶,每個窗戶裏麵有一盞油燈,就是一百四十四個防風油燈。
琉璃塔上每盞油燈每夜所需的燈油為六兩四錢,整個琉璃塔每月所耗用的燈油總量為1530斤。
另外,需要一百個僧人負責維護整座高塔,每個人都訓練有素。
雖然因為琉璃構件一直沒有達到要求,目前距離完工還遙遙無期。
但是今年的元宵節,這座寶塔就點亮過了一次燈,當時吸引到整個應天府的人都在觀看。
長夜深沉,佛燈永明。在皎潔的月光下,每一個人都仿佛看到了天上的仙境。
在卡爾索利看來,即便是天堂恐怕也沒有這樣的美景。
這一日,塔內的琉璃護欄裝到了二層,他就又跑了過來,想要看到完整的場景。
一層的內牆,是一整幅完整的神化故事,雖然他不了解東方的曆史,但是通過一幅幅不同的場景,就能領略一個完整的神化故事。
一片片精美的琉璃拚接起來,能夠形成一幅幾十個場景,上百個人物的大型故事,這遠比他們羅馬隻是用油畫來展現,更加複雜和完美。
二層據說是一個佛經故事,他還看不懂中文,也不知道佛經裏麵的故事。但是他認為,自己通過完整的畫麵,閱讀下來這個故事。
但是等他來到了報恩寺,卻發現這裏已經被護衛封鎖了起來。一問才知,太孫殿下今日來了興致,過來遊覽,他就準備回返,改日再來。
這時,劉萬騎馬過來,在寺廟門口下馬,剛好看見準備回返的卡爾索利。
“老卡,這是要去哪裏?”
卡爾索利已經習慣了大明人叫他老卡,聞言笑道“見過劉少監,聽說二層今日完工,本欲過來看看,不過殿下在,就有些不方便了,我改日再來。”
劉萬卻說道“昨日殿下還提到了你……,既然已經來了,你就隨我進去,我跟殿下說一聲,要是有時間見你,我就喊你上去。”
卡爾索利現在屬於是高收入群體,原本他來大明,一個月的薪水就是一枚金幣,這相當於十枚銀幣,比一般的縣令還要高的多。
但是縣令也好,官員們也罷,他們從考上舉人開始,在乎的就不是俸祿了。
一旦中舉,就不再服役,不再納稅,鄉親四鄰無不以田地贈送,甚至是直接闔家投靠。
光靠這些土地,就能維持富裕生活。
而且官員的俸祿也不僅僅是銀子,還有糧食,布匹,食鹽等免費發放。所以論家底,卡爾索利還遠比不上一般的官員。
但是,他現在是競技場的總設計師,除了原本的俸祿,在工部,他也被掛上了名號,雖然還不是工部的正式官員,但是也享受工部正六品主事的待遇。
工部這些年因為手握專利,水泥,軸承,還有馬車等一些新技術的賺錢門路,早就富得流油。
正六品主事,按照朝廷法度,每月俸祿銀錢糧加起來差不多是十枚銀幣。
但是工部富裕了,不能在俸祿上補貼工部官員,他們就會發福利。
卡爾索利現在是雙俸祿,另外福利多多,但是畢竟才來大明四個月,工作不到三個月,現在還買不起馬。
他平日出行都是租馬車,或者幹脆就是步行。來聚寶門外的報恩寺,花了他小半個時辰,也不想白跑一趟,就隨劉萬一起進了寺院。
進了寺廟的內院,卡爾索利還發現了幾個工部的熟人,他們級別太低,沒有隨太孫殿下一起上樓的榮幸,這個時候,眼睛一個個都盯著外牆還是光禿禿的寶塔。
看見卡爾索利,他們也都是微微點了點頭,以示打招呼,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來大明已經快四個月了,在卡爾索利看來,東西方最大的差別就是整個體製的不同。
西方以血統論,貴族永遠是貴族,平民永遠是平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上限和下限。
但是大明不同,這裏不完全是以血統論,更多的是以能力論。
隻要有能力,一個平民也能成為最大的貴族,成為這個國家最頂級的大臣。
而且他通過曆史學習也知道了,如今的大明建國也才五十二年,開創這個帝國的皇帝陛下,最開始隻是一個沒有恒產的放牛郎。
這在歐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個平民不要說成為君王,就連成為高級將軍都是不可能的。
一個普通的士兵,能成為低級軍官已經是上限,能成為低級沒有土地的騎士已經是上限。
至於平民,最高隻能擔任一個村子的民政官,或許在年老的時候,能混成一個勳爵。
想要改變家族的命運,是需要好幾代人不屑的努力,才有可能改變的。
西方的製度看似上級對下級的約束力更小,但是其實更嚴苛。大明看似上位者可以對下層人士為所欲為,但是實際上隻要你有能力,就能很快出頭。
他喜歡大明的自由,但是同時恐懼這裏的森嚴,因為這一切都需要他來重新適應。
在羅馬,即使教皇駕臨的時候,迎接儀式之後,所有人都能自由活動,交談。
但是在大明,即使那位太孫殿下不在眼前,也沒有一個人敢隨意說話,生怕失態。
劉萬進了寶塔,看到寶塔內部的精美瓷器,腳步忍不住就放輕了不少。
上樓梯的時候,他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琉璃拚接的欄杆,感受著手指下麵的滑膩。
這裏簡直太美了,進來之後,眼睛都根本不夠看了。
二樓的樓梯口,楊章德看到劉萬上來,輕輕點了點頭,又站直了身體。
在他的身邊,還有幾位內侍和護衛,包括工部的幾位尚書和侍郎,都小心翼翼地靠牆而站,不敢擋住了朱瞻基觀看的視線。
這裏的地麵,牆壁,房頂,都是用燒製出來帶圖案的琉璃拚接而成的。少則四塊,多則十六塊琉璃構建,組成一幅完整的畫麵。
而每個不同地方的畫麵,按照順序,排列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每一塊琉璃的色澤,圖案,包括線條,都有嚴格的要求,這也是燒製艱難的主要原因。
朱瞻基這個時候正在歎道“真是奢侈啊,不過也真是奇跡!”
吳中笑著說道“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這些耗費,倒也不算什麽。”
朱瞻基搖了搖頭,看向了走上樓梯的劉萬。
劉萬一個長揖說道“殿下,寧波急報,陛下改變了主意,沒有在寧波停留,於四月初一直接南下。這一路順風,現在恐怕已經過了泉州。”
朱瞻基楞了一下說道“即便是到了星城,也要等五月的南風起了,才能往西北而去,……可知為何皇祖父改變主意?”
“據說陛下出海之後有些暈船,吐了兩日。到寧波的時候,已經好轉……”
有些話劉萬不敢說,更不敢猜,但是朱瞻基明白這是因為什麽原因。
他笑著搖了搖頭,心裏一陣輕鬆。朱棣的離去沒有讓他覺得恐懼,害怕,隻有輕鬆。
因為他的離開,就再也沒有了能約束他的人。
而且,他一出海,即使朱高熾現在真的不行了,大軍也不會撤退了。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皇祖父即使沒有下船,也應該接見了寧波官員,將他們各人匯報的情報整理出來,我回去看。”
劉萬高聲應是,然後又說道“奴婢在寺院外麵遇到了卡爾索利,殿下昨日還提起了他設計競技場有功,所以奴婢將他帶了進來。”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遇到了,就讓他上來,我剛好有話要問他。”
不一會兒,卡爾索利被帶了上來,他一路低著頭,待望見了朱瞻基,在二樓站穩就連忙跪了下來。“小臣普雷薩卡爾索利見過皇太孫殿下。”
朱瞻基笑道“卡爾索利,來大明你也學會入鄉隨俗了啊。不過你學的還不到家,隻有在正規場合,舉行典禮的時候,才需要跪拜,平常隻需要長揖就好了。起身吧……”
卡爾索利當然知道一般時候不需要跪拜,但是麵對這個未來的皇帝,他不介意多討好一下。
他的命運就係在他的身上,榮華富貴還是家破人亡,都在他一念之間啊。
現在他已經過上了自認為幸福的生活,已經得到了,就更不想失去。
等卡爾索利站定了身子,朱瞻基才又問道“卡爾索利,你身為建築學家,如今又到處觀賞各種不同的建築,可否能跟我分析一下東西方建築的根本差異?”
朱瞻基的話卡爾索利並沒有完全聽懂,但是不妨礙他猜到了其中的意思,因為幾個關鍵詞他都聽懂了。
問到了他的老本行,他當然沒有半點心慌,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殿下,臣隨殿下從西到東,發現了一個非常明顯的差異。在西方,不論是歐洲,還是埃及,甚至包括印度半島,全部都是以石材為主要建築材料。但是唯有來到了大明,才發現大明主要是以木材為建築材料。
建築材料的不同,也造成了建築風格的差異,形成了各自的建築藝術。不同的建築材料、不同的社會功用,使得大明與西方的建築有了不同的“藝術語言”
不同的語言,表達著不同的思想,流露出不同的情感;不同的建築,承載著不同的文化,體現著不同的信念。
西方的石製建築一般是縱向發展,直指上天的。這樣一來,能否將高密度的石製屋頂擎入雲霄,便成為建築藝術的關鍵所在,而執行這一任務的柱子也便成了關鍵中的關鍵。
與西方的石製建築不同,中國古代的木製建築以鬥拱為關鍵。將屋簷托起的交疊的曲木,它可以將縱向的力量向橫向拓展,從而構造出多種多樣的飛簷。
兩種建築風格的不同,根本性的差異一個是縱向發展,一個是橫向發展。”
朱瞻基笑著問道“那東西方建築的相同之處是什麽呢?”
卡爾索利想了想說道“其實相同之處還是挺多的,在架構上兩者都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是如果隻能選擇一樣,我會說是對稱。”
朱瞻基又問“你們西方有回音道,我們東方會通過水缸,回音磚來擴音,這三者是否能夠結合起來,形成更好的擴音效果?”
這次卡爾索利有些為難地說道“殿下,競技場太大了,如今利用銅管擴音已經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我去參觀過各家戲院,他們雖然能夠在舞台下裝上水缸來擴音,也能通過用青釉磚和架設拱形木來擴音但是都用不到競技場這裏來。”
在大明,其實人們已經知道通過共振來傳音,不過擴音效果確實有限。戲台用水缸,好的戲院也會用青釉磚來建房子,然後在觀眾席的頭頂上加一個凹型木槽來回音,但是對競技場來說,這些技術的確不合適。
朱瞻基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體育館,我是想要建一座大殿,這個大殿需要能坐一兩千人,並且要讓說話的人的聲音,讓每個人都聽得清。”
隻需要容納一兩千人的建築,卡爾索利看了看皺著眉頭的吳中,回答說道“殿下可否能給小臣一些時間,許多問題,我需要跟吳尚書進行驗證之後,才能給殿下一個滿意結果。”
“這件事不急,你下去之後好好研究,有什麽需要盡管向工部要,孤隻要結果。吳尚書,工部這邊要好好配合卡爾索利。”
吳中躬身應是,卻又說道“殿下,應天府最大的戲院都能容納七八百人,擠一下一千人也夠坐了。如果隻是兩千人的大殿,完全不必用西夷那一套,臣都能建起來。”
朱瞻基說道“孤要建的不是戲院,也不需要戲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孤建這座大殿,是想作為以後大朝會的場所,讓你們這些大臣也都能坐著議事。所以,這個建築必須要宏偉,堅固,要能彰顯皇家氣派……”
吳中楞住了,隨即鼻翼顫動了幾下,眼淚竟然流了出來。
他普通一聲就跪在了堅硬的琉璃地麵上,俯首大哭“殿下竟然會……殿下仁慈,愛民如子,老臣……老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的突然嚎啕大哭一下子把朱瞻基給搞懵了,再看到幾個文臣都跪了下來,皆都稱讚朱瞻基仁慈,無不感動至極的模樣,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過來。
自古以來,帝王為了彰顯皇家的優越,無不是在朝議規矩上頗為苛刻。
特別是自唐宋以來,儒家勢力逐漸龐大,在唐代,大臣上朝還是跪坐著,到了宋代,有了椅子,反而變成全部站著了。
後世的滿清抹黑大明,說大明上朝是跪著上朝,純粹是誣蔑。
你讓六七十歲的大臣跪幾個小時試試看,腿還能要嗎?
唐代以前,沒有椅子,大臣們上朝都是跪坐,跪坐和跪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朱瞻基提出給大臣們專門建一座議事大殿,讓每個人都能坐著議事。這種概念完全不同了,是把大臣們放在一個平等地位了。
所以吳中這個有些僵化的老臣才會感動如斯,覺得朱瞻基實在太好了。
這個時候,朱瞻基當然不會放過拉攏人心的機會,上前一一扶起了幾位老臣。
“奉天殿雖然氣派,但是地方有限。大朝會的時候,那些四品以下的大臣隻能在大殿外風吹日曬,遇到刮風下雨更是難熬。
孤欲建一座大殿,能讓所有京官都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議事,這也是為提高工作效率。孤還準備,在議事大殿上麵建水塔,下麵建茅房,不至於為了議事,連茅房都不讓上了。”
吳中有些泣不成聲,一直低著頭不讓朱瞻基看見他的眼淚。“殿下此乃仁政,聖舉,老臣感激涕零。”
朱瞻基心裏卻暗笑不已。其實他雖然體貼大臣們站著議事辛苦,但是主要原因還是為了推行他的議事法則。
如今的朝堂上,議事法則的實施,還有許多不盡人意的地方。比如許多人習慣性地站出來反駁大臣的意見。
蹇義作為議長,許多時候也忘記了自己主持的責任,親自與他人辯論。
建一個這樣的議事大殿,除了皇上,就隻有議長,還有某一件事的負責人才能上台講話,就不會擾亂了講話的秩序。
至於誰在台下鬧,到時候自然有錦衣衛來對付他。
什麽事都應該講規矩,但是規矩不是一天建成的。隻有用這樣的硬件條件限製起來,所有人才知道應該按照什麽樣的程序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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