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無人落淚的葬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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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日,陰雨依舊,今天是秦安的葬禮,不刊報紙,不收帛金,不設公祭,翌日出殯,萬事從簡。
秦安是洛陽人,六十年代出生在工業老區,所以葬禮在洛陽舉行,落葉歸根,無外如是。
大大小小的敬挽花圈擺滿了靈堂內外,趙劍中,蘇靈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殯儀館的靈堂裏,正循環播放奇普裏安波隆貝斯庫的小提琴《敘事曲》。佩戴襟花的人群來往交談,都刻意保持著音量。
白桌衣上擺著長明燈,香爐和幾部不甚風行的羅馬尼亞老電影膠卷。
穿著舊中山服的老人親自迎送每一位來吊唁的客人,談吐和藹。不少人第一次見到這個兩鬢斑白的老人,都壓根不敢相信,這就是那位凶威和風流名聲同樣蜚聲閻浮的燭九陰。
李閻一行人也同樣來為秦安吊唁,和燭九陰打了照麵後,三人對遺像行禮,然後被安菁領著,安排坐到了角落。
“你的花。”
安菁把一朵白色襟花遞給丹娘。
二席以上,以及有預備役資格的閻昭會代表,是不需要提前佩戴襟花的,這些人往往是閻昭會中的佼佼者,無論是否有裙帶關係,個人硬實力一定十分過硬,基本上毋庸置疑會在閻昭會上占據重要位置。沒有參加爭奪戰的必要。
安菁向李閻和查小刀笑道:“我們上次在射擊場見過麵,你應該還記得。”
“當然,安菁小姐。”
“你們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李閻輕輕頷首,舉止比較拘謹。
在場這些人有的他有過一麵之緣,比如趙劍中,詹躍進,姒文姬,有些人他打過交道,卻沒見過麵,要靠安菁的指引才認得,比如蘇靈,後土。
葬禮沒有苦主,治喪事宜全權由閻昭會負責,在場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閻浮行走。
擔任杠會,執事,男女陪客這些白事活計的人,甚至還都是相對強橫的代行者,不乏有六司水平的二席代表。
“你們先坐一坐,我去招呼別的客人。”
說完,安菁便走開了。
哀樂中,三兩成團的客人們有複雜的眼光打量來往的人,有些彼此假笑著客套,有些在焦急地探索自己的老友或者夥伴,有些在自己的座位上低頭沉思。大多數人當然是閻昭會上的老麵孔,可新人的數量仍舊超過了很多人的預期,葬禮上無人哭泣,隻是壓抑得可怕。
查小刀抽了抽鼻子,一杵李閻的胳膊:“我出去抽根煙。”
李閻點了點頭,查小刀起身離開,李閻的雙眼則不自覺地掠過人群。
說老實話,秦安的葬禮,比李閻想象中要樸素得多。掀起的風浪也僅在閻浮的圈子當中,除了給洛陽多帶來幾起沒有頭尾的大型意外事故,幾乎沒有引起任何連鎖反應。
原因之一,固然是秦安長久以來遊曆大千閻浮,連帶與其一同殉葬的高位代行都是性格散漫自由的一批人,很多人甚至好幾年都沒有回來過,早就列入失蹤人口當中。
更多的,是閻昭會高層刻意壓製的結果。
“咦?”
李閻眼神一凝,他見到了一對熟悉的男女。
“秦先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你見過他就知道,他不該就這麽窩囊地死。”
楊猙的手掌和著小提琴的節奏搖晃,他盯著不遠處的長明燈,衝身邊的白曉如是說道。
“你說歸說,別想著鬧事。”
白曉橫了楊猙一眼。
楊猙笑了笑:“我不會。”
忽然,他感受到李閻的目光,和李閻四目相對,好一會兒,兩人對視一笑,不約而同地移開了目光。
《敘事曲》的奏樂淒淒如驟雨狂風。
燭九陰坐到趙劍中身邊,用粗糙的手掌蹂刮著著自己發紅的眼眶:“人來的差不多了。”
趙劍中沒有回答,細細聽著音樂,半天才點頭:“小安的後事交給你打理,我很放心。”
“我應該做的。”
趙劍中忽然皺了皺眉頭,強笑著對燭九陰說道:“咱們是不是,操辦的大了,請了太多雜人?”
“人死了,總沒有不讓人家吊唁的道理。”
兩個老人都低著頭。
驕蟲快步走過來:“時間差不多了,卓先生,這是悼詞。”
他把事前準備好的悼詞遞給燭九陰。
“不用。”燭九陰推開驕蟲的手,剛要往外走。卻被趙劍中叫住了。
“九陰,克製些。”
燭九陰看了趙劍中一眼,這才拿起安菁手裏的悼詞。
他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走到台上,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悼詞。
“今天我們懷著沉痛的心情,深切悼念……”
說到一半,燭九陰的喉嚨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了一下,小提琴奏樂聲適時停了下來。
冷場了幾秒鍾,大夥這才發現,沒了小提琴的掩蓋,葬禮的氣氛是如此古怪尷尬。
燭九陰繼續說道:“深切悼念我的好朋友,秦安。我和秦安是幾十年的好朋友,好兄弟。可不久前,他被人害死了。”
老人的話鋒陡然一轉:“無論是誰下的手,我一定徹查到底,我絕不放過他。”
說罷他便走下了台,足足兩張紙的悼詞,就這麽戛然而止。
良久。
孤零零地,在葬禮上絕不合時宜的掌聲響起。
這是坐在前排,一個眼帶刀疤的黑膚女人。
第二個鼓掌的楊猙,他臉色平淡。
稀稀拉拉地掌聲響起,大概隻有幾十個人,這些人大多很早就來了葬禮,也不似其他人那樣抓耳撓腮,左顧右盼。而是從頭到尾安靜地坐在原地,一語不發。
此刻,這些人在燭九陰的短暫悼詞後鼓起了掌,持續了十多秒鍾。
數百人的葬禮現場越發沉默,眾人臉色各異,蘇靈麵無表情,詹躍進顫抖地閉上眼皮,趙劍中則輕輕歎了口氣:“繼續吧。”
他話音剛落,巨大的爆破聲從靈堂外麵傳來。
所有人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緊跟著一股無可抵抗的,滂沱的惡意和怒火瞬間淹沒了在場所有人。
也許是錯覺,燭九陰平添了許多皺紋和白發,他遲鈍地站了起來,黑壓壓地潮水般的惡意壓得無人可動彈。
趙劍中,蘇靈,詹躍進,後土,無畏三藏,一個個陰沉著臉緩緩起身。
無論是誰,無論因為什麽原因,打攪這場葬禮的後果,是麵對幾乎整個閻昭會的憤怒。
大門洞開,門前遍地是血,一名負責迎賓的代表胸口被掏出一個血洞,正大口大口地吐血。
查小刀撐著他的身體,脖子上也被不知名的玩意兒劃破,血流如注。
門口跪爬著一個滿身血跡的狼狽男人,他一條右腿被生生扯去,支撐這身體衝殯儀館不斷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淒慘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