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僧與妖花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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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倪胭很溫柔,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她讓禦膳房做了兩個孩子喜歡的佳肴, 陪著他們吃飯, 又耐心地聽銘李背書,聽唯煙講趣事。兩個孩子起先的時候還有些局促, 時間一久,露出漂亮的笑臉, 一左一右窩在她身側,纏著她講故事。

    倪胭就真的給他們講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這些故事都是她小時候聽來的。海底神怪、各路神仙。

    唯煙和銘李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我還想聽將敵國壞蛋打得落花流水的事兒!”唯煙舉著小拳頭, 眼睛亮晶晶的。

    銘李在另一側連連點頭。

    “好。”倪胭柔聲應著, 繼續給他們挑一些不血腥殘暴的事情。

    倪胭陪了他們整整一日,一直到晚上把他們兩個小家夥哄得睡著了, 她才悄悄走出房間,離開皇宮,去了桑玄城。

    這兩日, 她已經聽說了桑玄寺的事情。

    曾經香客雲集的桑玄寺如今已經變得十分蕭條, 而那在敵軍侵犯時放下佛門清規戒律挺身而出的十二僧,隻剩下雪無和慧無兩個人。

    “我聽說百姓覺得佛祖被鮮血玷汙, 不再來這裏了。”倪胭說。

    雪無彎著腰, 將種子灑進菜田。小十二跟在後麵灑水。

    他走到倪胭麵前, 微笑道:“也好, 清淨。”

    倪胭從台子上跳下來,踮著腳尖擦去雪無臉上的一塊泥,笑著說:“那你跟我走。咱們去看遍天下風景, 逍遙快活。”

    雪無彎腰,在木桶裏洗了手,笑著問:“不做你的女帝了?”

    倪胭搖頭:“一點都不好玩。”

    她繞到雪無麵前,蹲下來,仰起臉望他,問:“好嗎?”

    雪無洗手的水噴濺出來,一滴清水濺在倪胭的臉頰上,倪胭皺了下眉。

    雪無擦了手,扯著身上紅色的袈裟替她把臉上的水滴抹去。

    “好啊。”他說。

    倪胭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不過她很快笑起來,她之所以還留在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雪無的七顆星。其他的,倒也沒什麽可留戀的。

    倪胭剛回到宮中,心腹手下前來稟告段敬儀死在了囚牢中。

    “被.幹死的?”倪胭漫不經心地問。

    手下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雖然他跟在倪胭身邊有不短的日子,也早知道倪胭說話口無遮攔,一點不似女子。可是猛地聽她這麽說,他還是心裏吃驚不小。

    “嗯?”倪胭挑眉看他。

    手下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立刻收起心神,回稟:“算是……他、他絕食,身體變得很不好,然後再那個……所以就……”

    “哦,知道了。”

    “那……他的屍體要怎麽處置?”

    “剁成肉泥喂狗。”倪胭懶洋洋地踢了鞋子,轉身走到美人榻上,舒舒服服地靠在小幾上,“你問問那六個‘人’吃不吃,不吃的話再喂狗。”

    “……是。”手下硬著頭皮下去。

    “對了,”他又轉過身來,“陛下,他還咬破了手指給您寫了一封血書。您看……”

    倪胭嫌惡地皺眉:“燒燒燒!”

    “是!”

    ·

    倪胭靠著小幾小睡了一會兒,命人將駱孟叫到房中。她毫不隱瞞,直白地說:“我要和那個臭和尚私奔去了。”

    駱孟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不過他很快調整了臉上的表情,笑著說:“好啊。宮裏這麽悶,你又不喜歡那麽多政務。嗯……嗯,出去挺好的,挺好的。”

    倪胭朝他招了招手,駱孟努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容朝她走過去。

    倪胭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聲音溫柔:“你會遇見一個好姑娘,她溫柔懂事賢惠善良,絕對不像我這樣壞。”

    駱孟很想告訴她,他今生不會再遇見什麽姑娘了,因為他心裏裝滿了她,他的眼睛便再也看不見別的姑娘了。

    可是他向來很聽她的話,隻會木訥地點頭,說:“嗯啊,好。”

    “要好好的。”倪胭說。

    “嗯,好。”

    “照顧好自己,要活到一百歲。”倪胭說。

    駱孟傻傻地笑了一聲,說:“那個……照顧好自己還能辦到。活多大歲數我做不了主啊。”

    倪胭在他胸膛搖頭,輕哼了一聲:“我說行就一定行。你得答應我。”

    “嗯,好。”駱孟點頭,“你說一百歲就一百歲,絕對不多活一天。”

    倪胭笑了,在他的後背打了一下,把他推開,挑著眉眼,含笑望他:“還學會貧嘴啦?”

    駱孟深深望著她。

    你笑了就好。

    “我已經跟銘李說過,他以後會喊你父親。”

    駱孟的眼睛忽然有點濕。

    “你自然是會對銘李好的,隻是也順便疼一疼唯煙這可憐姑娘罷。”倪胭歎了口氣。

    “一定,一定。”駱孟重重點頭。

    “那我走啦。”倪胭與他擦肩而過。

    駱孟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倪胭回頭瞧他,他又覺得冒犯,慌張鬆開手。他張嘴想要賠罪,熱淚滾在嗓子裏,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倪胭溫柔地輕笑了一聲,重新走回他麵前,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側,說:“駱孟,你看著我。”

    駱孟不敢看她,他怕自己不爭氣地流眼淚。

    ——她不喜歡窩囊沒用的男人。

    他得忍著身子裏從四處湧上來的眼淚。

    “看著我。”倪胭又重複了一遍。

    駱孟吸了口氣,才慢慢轉過頭,用刻意壓製過眼淚後的紅眼睛望著她。

    倪胭偏著頭,目光溫柔:“我的駱孟呀,是個英雄。他浴血奮戰保家衛國,百姓人人愛戴他,都說他是國中第一武將。”

    駱孟咬著牙關不敢告訴她,他不想保家衛國,他隻想保護她、照顧她。

    倪胭輕輕地吻他緊繃的唇,低聲說:“保重。”

    駱孟再一次重重點頭。

    她走了,紅色的衣角撫過他的手背。他想抓,卻不能抓。

    她走了,他終於可以哭出來。

    其實倪胭根本不用格外囑咐駱孟照顧唯煙。在唯煙和銘李這兩個孩子裏,駱孟對唯煙好一萬倍,為她建宮殿,給她這天下最好的一切。因為,這孩子長得像她啊。

    駱孟真的活到了一百歲,他一百歲生辰的那一日安靜地走了。

    她讓他活到一百歲,他不敢早一天走,也不敢多活一天。

    ·

    倪胭和雪無離開了皇城,也離開了桑玄城,他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山山水水。眠風宿水。

    倪胭的容貌太過出眾,偏偏雪無是個和尚。兩個人舉止親昵,路人瞧見總忍不住指指點點。

    “和尚,我給你弄個假發。”倪胭枕在他的腿上。

    雪無微笑搖頭:“我們走我們的路,世人說世人的閑話。各有各的逍遙,何必介懷。”

    倪胭側過身,將臉埋在他的懷裏,聞他僧衣上的味道。她慢慢蜷縮起來,安靜地入眠。

    雪無垂眼望她,解下身上的袈裟蓋在她身上。他將手搭在她的肩頭,抬頭望著不遠處被風吹動的嫩草。月色打下來,是溫柔的。

    正是陽春三月時節,最近多雨,青草長得很快。

    有一小塊土塊被頂開,他含笑望著一株小草如何一點一點頂起土塊。

    弦月慢慢地移,朝陽升起時,小草終於破土而出。

    雪無的嘴角露出慈悲的笑。

    倪胭早就醒了過來,她聲音有著清晨的慵懶低啞:“瞧了它一晚?”

    “是。”

    倪胭皺眉:“我不美嗎?為什麽就不能瞧我一晚?”

    雪無俯下身來親吻她的嘴角,說:“好。”

    倪胭在他懷裏伸了個懶腰,坐起來。

    “雪無,你陪了我三年。”

    雪無幹淨的手指理著倪胭睡得淩亂的長發,慢慢梳理。

    倪胭湊過來,軟軟地靠在他肩上,悶聲說:“我本是一隻小花妖,得了你的心才能飛升。可是你的心裏裝的東西太多,我好像永遠得不到。是不是該放棄了……”

    她睡眼朦朧地抱著雪無的肩:“可偏偏在你身邊很舒服,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變安寧了……”

    她打了個哈欠,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雪無側著臉瞧她,問:“你想要我的心?”

    倪胭迷糊中“嗯”了一聲。

    雪無微笑點頭:“我給你。”

    倪胭隻是笑:“咱們回桑玄寺,我忽然有點懷念爬窗戶嚇你的日子。還有……故意入你夢的時候。”

    出乎倪胭意料,雪無並不意外。

    也是該回去了,馬上就要到懷道大師和雪無其他幾個師兄弟的祭日。

    小十二已經長成高高瘦瘦的小少年了。他低著頭在桑玄寺門口掃落葉,猛一抬頭,看見雪無牽著倪胭的手回來。他愣了一下,立刻咧著嘴笑:“七師兄你舍得回來啦。哎呀呀,你不知道,我收了好多個小弟子。現在我不是寺中最小的啦……”

    小十二一邊講著,一邊和雪無、倪胭往寺中走去。

    倪胭悄悄抬頭去看雪無的表情,他微笑的臉上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淺淡。

    三年了,這三年裏他幾乎一直都是這樣微笑著。

    花開的瞬間,救回受了傷的小麻雀,又或者教訓了囂張的惡匪,他都是這樣淺淺地微笑著。

    喜怒哀樂?

    好像沒有。

    就連他說“你的臀真美”這種話時,臉上都是這樣雲淡風輕的從容微笑。

    第二天,雪無帶倪胭去了後山草木葳蕤處。隻是當初的小木屋早就消失不見了。雪無尋了一處平整的高石,端正坐下。

    倪胭跳上去,在他身邊蹲下來,笑著問:“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看,生機無限。”雪無微笑著望向下方。

    春風吹過,青綠色的草叢慢悠悠地飄晃。

    綠得晃眼。

    倪胭眯著眼睛望了好一會兒,轉過頭來,托腮望著雪無,開口:“是不是到了分開的時候?老實說,有點舍不得。”

    “分開,是另外一種交融。”

    倪胭皺眉搖頭:“停,別這樣跟我說話,我聽不懂。”

    雪無望著倪胭的眼睛:“你喜歡蜷縮著入睡,一種保護自己的姿態。有時候,你夜裏會做噩夢。你做噩夢的時候不會皺眉,不會哭鬧,隻會緊緊抿著唇,臉色平靜。因為你永遠不會向別人尋求庇護。”

    “說這個和分開有什麽關係?”

    雪無淡淡地笑著:“萬事不可強求,不願意原諒的,或者不願意忘記的,遵循本心就好。”

    倪胭微怔。

    像被戳到了某一處,倪胭皺著眉起身,口氣不善:“我討厭別人說教。分了分了。再見。”

    她轉身就走,毫無留戀。

    她穿過碧綠的草叢,穿過溫柔的風,離開後山,走到前院的時候,掌心忽然一陣尖銳的刺痛。

    倪胭一怔,立刻抬手,掌心裏雪無的七星圖瞬間全部亮起。

    她正疑惑間,看見小十二帶著幾個小和尚去禪室。

    小十二身上穿著紅色的袈裟。

    倪胭這才想起來雪無今天一身幹淨的僧衣,沒有披袈裟。

    “小十二!”倪胭叫住他。

    小十二回頭瞧見她,雙手合十,作了一揖。

    一如多年前的雪無。

    小十二身後的一個五六歲的小和尚小聲問:“住持師父,我們去哪兒呀?”

    倪胭猛地回頭,朝著後山跑去。

    遠遠瞧見雪無未曾動過的身影,她穿過碧綠的草叢,穿過溫柔的風,終於回到後山。

    雪無麵帶微笑地坐在原地等著她。等倪胭走到近處,雪無站起來,在高石上俯下身來摁住倪胭的後腦,用力去吻她。或者說,這已經不是一個吻。血腥味兒兩個人口中蔓延。他們吻了很久,久到喘息加重喘不過氣來,才分開。

    兩個人望進對方的眼中,忽然相視而笑。

    雪無雙手合十,深深作揖,微笑道:“厭,多謝你渡貧僧。”

    倪胭微笑著望著他幹淨的眼眸。

    雪無的心很大,可以裝下菩提,裝下三千凡塵。

    他的心也可以很空,可以放下一切。

    佛曰成全,若她要他的心,給她又何妨。

    掌心裏刺痛還沒有徹底消失。亮起的七星是對她的愛,也是對蒼生的愛,更是佛的慈悲。

    “和尚……”

    雪無坐下來,安靜地合上眼,幹淨的手指撚過佛珠。

    他在山風中坐化,嘴角帶著慈悲的笑。

    五戒之後,執著與成全,最終放下一切,立地成佛。

    倪胭望著他輕聲呢喃:“和尚,其實你也曾渡我……”

    倪胭逆著風笑了。

    他去了他該去的地方,興許下次她再去西天幹架時會遇到他。彼時,說不定要稱他一聲佛。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女主太狂了,下個世界打算將她丟進修羅場

    50個隨機紅包,麽麽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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