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5.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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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新防盜, 訂閱未滿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我呆了一呆,才想起靜善是她的道號, 卻是她自己起的, 從《大學》中化用而來;長樂乃是我的道號, 我這出家到底是為了什麽, 內廷外朝上下都心知肚明, 故父親起名時也沒多想, 直接便把我的封號變成了道號——這兩個名號一報出來, 高下立判,我不覺有些羞赧, 也學她的樣子對她一稽首,道:“靜善道友好。”怕她笑我, 忙忙地迎她入內,賓主坐定,吩咐人上了一遍茶點,本擬問幾句寒暖,見崔明德模樣, 倒有些忐忑, 好在她見我局促,倒先問道:“道友見召,可是有事?”
我道:“事倒也是有事,不過先喝茶罷。”
崔明德淡淡一笑, 略抿了一口茶湯, 轉頭看我, 那意思卻是茶喝完了,可以說事了。
我見她這般傲慢,又有些猶疑,想了片刻,方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我想向聖人上一道奏疏,不知如何措辭,所以想請教道友。”
崔明德麵色不變,道:“宮中文學之士盡多,個個都是雋才俊秀,闔不請他們代勞呢?”
這卻是婉拒了,我抿抿嘴,道:“既煩道友來就,自有道理,隻問道友肯是不肯?”怕她直接拒絕,索性將方才想好的話也說出來:“勞煩道友,心甚不安,本該躬備薄禮,以為德報,然崔道友乃是簪纓之家,王謝之族,尋常酬謝,未可見辱於足下,金銀器用,實無所益於君子,唯思婚姻大事,終身所係,道友縱是高意絕塵,為父母家人計,亦不可不為之憂,仆雖不才,得托聖體,忝賴天親,宮中諸務,悉得與聞,或從旁關說,私心籌劃,幸成道友之美,庶幾可為授手援溺之報,唯道友三思。”
時人重文,奏對談往間都喜歡用些駢麗文詞,我心內不大喜歡這些風氣,為了遷就崔明德,才擠出這麽文縐縐地幾句,說得甚是僵硬,兩眼又不住瞟崔明德,唯恐用錯了詞句,或者是混淆了典故,惹出什麽笑話來,好在一番話說完,崔明德麵上並無任何動容,隻道:“道友厚意,仆實感念,然身既已托三清,婚姻之事,便不在思慮之中。”
我沒想到她對此事竟如此冷淡,略一怔忡,便想明白關鍵所在,笑道:“道友以為我…仆是想為你謀劃,得選為…得選佳婿?”
崔明德漠然轉頭,一語不發。
我見她顯見是有些不悅了,幹脆也不同她掉書袋,直接道:“道友會錯了我的意思,我雖未必能替你選得一佳婿,卻一定能讓你不被某些人選上,你…明白麽?”
崔明德將拂塵一轉,搭在另外一隻手臂上,目不轉睛地看我:“不明白。”
我正得意,反手端起茶杯,喝一口裏麵的清水,被她這幹脆利落的回答驚嚇,差點嗆到:“崔道友說笑吧?你這樣的聰明人,怎麽會不明白?”
崔明德慢悠悠地道:“長樂道友的意思我知道,隻是一則前次聖人為太子選崔氏為妃,已為祖父所拒,如今代王議親,便無再選之禮,二則我既已出家修道,便非世俗之人,亦無為親王妃之理,道友以為然否?”
我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法子,卻被她輕鬆就駁了,登時無言以對,眼見她又喝了一回茶,施施然起身,向我告別,忙道:“道友稍等!”心念急轉,對她笑道:“道友雖是出家修道,想要全然脫離俗世,卻也不那麽容易。”
崔明德定定看我,我端起一盆葡萄走到她跟前,自己挑了一個在嘴裏,慢慢嚼完,才道:“道友若不答應,我便派人停了道友的供奉,再是出家人,不到絕塵辟穀之境,也是餓了要吃,冷了要穿,道友這般仙姿玉骨,恐怕也不例外罷。”
崔明德那張萬年不變的臉終於變了一變,卻不是憤怒,而是頗有幾分無奈,看我一眼,道:“公主方才許諾,定不令我中選?”
我笑道:“原來道友還是怕被選上。”
崔明德歎氣道:“公主先同我說想寫什麽再說罷。”
到底還是公主的身份管用,我一麵懊悔方才不該與她多囉嗦那麽些時候,一麵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想求父親在宮外修建道觀,派我去外麵居住。”說完便看崔明德,等她開口,誰知崔明德隻是看我,隻好又道:“就是這些,再沒別的了——你替我好好寫,寫不好了,我也斷你供奉。”
崔明德蹙了眉問我:“敢問公主卻要以什麽理由說服陛下呢?”
我道:“倘若我知道用什麽理由,還用得著托你麽?”說完這句,分明見這位崔道友的嘴角抽了一下,卻不知為何,有些得意。
崔明德不愧其名,叫我頭疼不已的一道奏疏,在她手上卻幾乎是一揮而就,我滿懷欣喜地將她的文字謄抄一遍,下午就親遞到紫宸殿去了。
父親、母親都在殿中,聽說我來上書,都像看稀罕一般,父親就連聲叫我進去,等把那駢四儷六的文章一看,第一句卻是:“兕子是尋誰寫的文章?若是宮裏人,朕便叫她到紫宸殿來。”
我見他如此輕視我的才學,偏偏不肯便說:“阿耶猜。”
母親聽了,也從旁看了一眼,隻片刻便道:“這是崔家二娘寫的罷?”
父親聽說是崔明德,便哼了一聲,把奏疏放下,謔笑道:“了不得,崔嶠的孫女竟對公主折腰了——兕子,你許了人家什麽好東西,居然打動了清河崔氏?”
我那手段畢竟不光彩,扭捏著不肯說,父親見了,反倒非叫我說不可,道:“兕子說出來,阿耶便考慮準了你的奏,不說,便不準。”
我才扭扭捏捏道:“什麽也沒許,隻說她不替我寫,我就不許人給她送吃的穿的,讓她辟穀修仙去。”
父親一怔,旋即拊掌大笑,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隻好轉頭看母親,母親麵帶微笑,拿起那本奏折慢慢看。
父親笑得夠了,方對母親道:“七娘,你說得對,再是世家清流,也是要穿衣吃飯的,先前倒是我顧忌得太多。”
母親道:“三郎是天子,一心想著仁王之道,怎麽想得到這些地方去。倒是我這種婦人家,想來想去,除了穿衣吃飯,也沒別的法子了。”
父親臉上的笑意驟然隱去,蹙眉道:“多久之前的一句話,你怎麽這時候還惦記?”
母親道:“不是我惦記,是…實在叫我傷心。”
父親忙看我一眼,我低著頭,假裝什麽都沒聽見。父親便牽了牽母親的衣袖,小聲道:“不是已順了你的意思,賜了他一份《孝經》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