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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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新防盜, 訂閱未滿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李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歎了口氣,才想我, 又微微笑道:“聽說兕子要學打馬球了?阿兄這裏有天馬, 想不想要?”天馬是西域貢上來的大馬,既高且大,腿長而細, 父親曾說“此天賜也, 殆天馬乎”,因此直接賜名天馬, 這馬十分難得, 一年才有一兩匹,滿京貴屬皆以得一匹為榮。
李晟畢竟是我這具身體的親生哥哥,十二年來,除了和親那件事外,也從未對不住我過,我見他滿麵愁容,心內生出幾分不忍,有心要勸他一勸, 看見那後麵一長串的侍從,又把道理全都吞下去,搖頭道:“不要。”
李晟露出驚訝的表情, 連眉頭都舒展了不少:“從前你但凡見了好東西, 不要到手便絕不肯罷休的, 怎麽現在倒變了性子了?”大約是疑心我還生他的氣,臉色又變了變,低了頭喚道:“兕子。”後麵卻一個字都沒說了。
我既有心要點醒他,便故意背著手,昂著頭,踱著八字步,怎麽引人注目怎麽來地走了一圈,才道:“這天馬好是好,但卻跑得極快,太過靈敏,於我不大合適。”
李晟奇道:“大凡看馬,都是要它跑得快、變得快,才誇做好馬,兕子身為公主,本該騎一匹好馬才是,怎麽倒說不合適?”
我道:“它固然是好馬,我卻不是好騎手,倘若一般的駑馬,叫我騎著,便一時操縱不當,因它遲緩駑鈍,也不至於將我摔下,或是撞到哪些不該撞的地方去。若以我這樣不中用的騎手,去使喚一匹心高氣傲、又跑得極快極猛的寶馬,不說這馬肯不肯聽我駕馭,隻說以我的技藝,萬一有些差池,又待如何?”
李晟道:“覺得自己技藝不好,苦練就是了,怎麽倒怪起馬來。”
我道:“若是詩書翰墨之屬,苦練倒也無妨,可是騎馬這樣危險的事,一個不當,就把我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我自然要慎之再慎,還是先在駑馬上多加習練,等技藝純熟,再馭寶馬。這便叫在什麽地步,做什麽事。”
李晟也不知聽沒聽懂,對我笑道:“小小年紀,倒是一大堆偷懶的道理。”
我見他不明白,也不多說,與他告了別,匆匆回到蓬萊觀中,入內先看見王詡和宋佛佑,兩人都免了冠帶,跪伏在地,見了我,口稱有罪。
我盡力以沉穩的口氣說:“既知有罪,便當加倍盡心,戴罪立功,以觀後效。”又道:“本殿人事冗雜,職司不明,你們可議一個條陳與我,將內外諸事,譬如通傳、灑掃、值夜、守衛等,都劃分明白,寫成一本,殿中各執事通背熟誦,連賞罰等次,也寫清楚,懸在門口,凡有悖逆、通外、玩忽、不當任等事,便照上麵處置,明白麽?”
自早上起,我便一直在想如何整頓殿中人事,《韓子》上有些話說得很有道理,主君要不被人壅蔽,第一權柄不能假借於下,第二賞罰必須分明。我已向父母討得權柄,接下來便是明賞罰——我從小便萬事不曾勞心,做事任性得很,高興時候賞賜也沒個定數,火氣上來,也往往口不擇言,我雖已有心要改,畢竟本性難移,倒不如定個成法,既省得我自己處置不當,又肅清了殿內規矩。隻是這時代的律法習俗我隻知道皮毛,要定這些規章律令,到底還是要依靠殿中這些有資曆又有些學問的侍從,又怕他們合起來哄我,便想了這個主意,索性明定典章,日後辦事時候,照本宣科即可,這法子在後世,不過是公司企業裏最粗淺的工作範圍和職責描述,在這時代卻算是新穎,殿中諸人都麵麵相覷,唯有宋佛佑喜道:“公主莫不是要仿照前年聖人頒《大唐律疏》,以明下民之行止、參賞罰之有是?若是,妾請名之《蓬萊疏令》,令殿內諸人早晚誦讀,以保規矩有守,方圓不失,如此,殿內必行止有主,動靜隨分。”
我萬料不到自己一句話,倒被宋佛佑解讀出這樣的意思,看了她一眼,道:“叫《長樂公主府令》罷,你們先快去擬草稿,擬出來我看。”
宋佛佑喜不自勝,竟對我鄭重磕了個頭才起身離去。我瞧瞧她,再瞧瞧王詡,摸著下巴對早就迎出來,在旁邊看熱鬧看了許久的韋歡道:“四娘替我想想,方才是不是有好幾個人不高興?”
韋歡等人一走,便以肩膀靠著牆,懶洋洋地道:“再怎麽不高興,也不過是奴婢輩罷了,你管他們做什麽?”
我有些不悅,轉頭看她:“再是奴婢,不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與我們一樣的人麽?你怎麽這樣說話。”
韋歡嗤笑道:“你生氣起來,踢別人、打別人的時候,怎麽不說他們是一樣的人了?這會兒說這話,你可真不違心。”
我悻悻然搜羅詞語要反駁韋歡,然而隻想了一會,便逐漸心情沉重——初來大唐,我便對這裏的上下尊卑很不習慣,哪怕是在這裏生活了十二年,也依舊以後世現代文明之人自居,發誓要做個仁善友愛的“好”公主,絕不如我那些親戚們一般淩虐奴仆、草菅人命。可是若仔細回想我在這些日子裏的一舉一動,又何曾有一點平等友愛的影子?從前我還可安慰自己,說這是天生的地位使然,我已盡了自己的力待他們好了,但是在韋歡這樣的聰明人麵前,這話我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韋歡那雙眼睛實在是太亮,亮得讓我想起廟裏那些號稱燭奸除惡、無所不能的神祇來,而懷著那些齷蹉小心思的我,便如那些狐假虎威的作倀小鬼,在她麵前根本無所遁形。
我被韋歡看紅了臉,略昂著脖子道:“無論如何,以後不許你說這樣的話,我不愛聽。”
這樣的話是指形容那些奴婢們的話,還是指的不許揭我的短處,我沒明說,但我想,以韋歡之聰慧,必然早已將我看穿,因為她對我笑了笑,伸了個懶腰,道:“你是公主,你說什麽,便是什麽罷。”
我看見韋歡那張嘲諷的臉,真如喉頭橫梗了一個魚刺一般,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且又有些後悔叫她進宮了,不知現在再同母親說,將她趕出去,還來不來得及?
李睿臉上十分精彩,停了好久,才道:“臣…從未買過,不知。”
母親嗯了一聲,道:“京城大旱,米價暴漲,鬥米三百,連汝州也要鬥米百二十錢,這蒸胡上次來時是十錢一塊,如今已要五十錢了。”
這我倒知道,上回我庫裏的絹放不下,叫人去賣,為了怕她們哄我,還特地讓韋歡替我打聽過價錢,韋歡說今年大旱,米貴絹賤,每匹絹隻得二百錢,也就是說,一匹上等的內造絹才能換得汝州一鬥半的米,或者四塊蒸胡,若在京城,恐怕一鬥米還換不到——這價錢著實叫人驚心。
大約我臉上不知不覺變了色,母親看向我道:“兕子知道米價?”
我搖搖頭,想了想,還是道:“聽韋…聽說外麵上州錄事參軍,一月也不過五六千的俸料錢,參軍已是從七品上,月俸卻也隻買得二十鬥米。”一合不過比一捧多一點,一鬥十合,至多夠一人十日的口糧,韋歡家裏那麽多人,光靠她父親的俸料錢,日子隻怕要苦得很,而堂堂七品參軍尚且如此,平民百姓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