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十七回 夜中談案梳脈絡 千年大俠驚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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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心愁文絡 , 持筆苦走文 , 正道滄桑望 , 版正運德生。

    旗幌飄飄連雲海,小販爭唱賣貨郎。

    “哇塞!哇塞!!臥槽!!”

    郝瑟站在樂安縣城門之內, 三白眼圓瞪, 口齒大開, 一副鄉下人進城的震驚表情。

    放眼望去,一條寬約十丈的街道迎麵鋪展而開,但見各色幌幡迎風招展,沿街望去, 無數店鋪迎街敞門,客人絡繹不絕,小商攤販駐在街側, 吆喝聲聲不絕於耳,路人百姓熙熙攘攘, 一片熱鬧非凡景象。

    “先人板板!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古代縣城啊!”

    郝瑟滿麵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一邊胡亂四下張望, 一邊慢慢前行。

    “布店、成衣店, 緞行;茶葉店、鞋店、蠟燭店;山貨店、茶館、當鋪、米行、磨坊……娘額, 這簡直比王府井大街還熱鬧!啊!看這家綢緞店!”

    說著,郝瑟一溜煙衝到街道東側一家店鋪裏,探著腦袋向店內一望, 但見那店內綢緞成排, 七色耀目, 華麗無比。

    “這綢緞肯定很貴!”

    郝瑟連連咋舌,腦袋一縮,轉了個身,又奔向另一側的瓷器店,隻見那店內,青花瓷器羅列,釉麵細潤,玲瓏俊秀,精致無比。

    “青花瓷!明朝的青花瓷!這肯定上億了!”

    郝瑟扒著門框,一雙死魚眼爍爍放光。

    “去去去!這是哪來的小叫花子,別擋著大門!”店內的小二滿麵怒氣把郝瑟給哄了出來。

    而向來脾氣不咋地的郝瑟卻是毫無惱怒之色,反倒一臉羨慕看了那小二一眼,砸吧了兩下嘴巴,退到了街道中央,死魚眼定定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叉腰橫立,隻覺心中一股豪氣憑空升騰而起。

    “屍兄,咱們定要在這好好做一番大事業!”

    豪氣萬千喊完,身後卻無人應聲。

    “屍兄?!”郝瑟心頭一跳,忙一回頭,立時鬆了口氣。

    但見屍天清靜靜站在距自己身後三步之外,一雙眼睛藏在厚厚劉海之後,看不清表情,僅能看到一個緊繃的下巴。

    “屍兄,你倒是應一聲啊,老子還以為你走丟了呢!”

    郝瑟一把拽住屍天清胳膊,一臉激動向前走。

    “臥槽!快看,屍兄,看這磨鏡子的手藝,這早就失傳了啊!”

    “我去!屍兄,你瞅瞅這棉布,天然無汙染全手工啊!”

    一路上,郝瑟嘴裏發出的驚訝讚歎聲就一直沒停過。

    而且還越讚越激動,越叫越大聲,聽得擦肩而過的行人頻頻側目,一副用“這是哪裏來的鄉巴佬”的表情鄙視郝瑟。

    屍天清任憑郝瑟拉著胳膊前行,厚重劉海之下,清眸定定望著郝瑟激動臉孔,一絲疑惑從微蹙眉宇間劃過。

    “饅頭誒,熱氣騰騰的饅頭誒!”

    一聲叫賣成功阻止了郝瑟奮勇前進的腳步。

    郝瑟身形一停,站在一疊三層的饅頭籠屜前,看著籠屜裏熱氣騰騰的饅頭,狂咽口水。

    “小哥,來一個饅頭吧,又白又好吃。”攤主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漢,一臉熱情招呼道。

    “多少錢一個?”郝瑟一臉緊張問道。

    “兩文錢一個。”老漢笑嗬嗬道。

    “好,來一個!”郝瑟豪爽從懷裏掏出剛剛被人施舍的兩文錢,換了一個饅頭,掰開一大半遞給屍天清,“屍兄,先吃一個墊墊肚子。”

    屍天清默默接過饅頭,看了看自己手裏饅頭的大小,又將饅頭遞了回去:“阿瑟,我不餓。”

    “哎呀,區區一個饅頭,不用糾結啦!”郝瑟一臉不以為意兩口吞下饅頭,鼓著腮幫子道,“等會兒咱們賺了大錢,就去館子裏好好大吃一頓。”

    屍天清看了一眼郝瑟,默默將饅頭包好,塞到了自己懷中。

    “好,屍兄,咱們準備開始了!”郝瑟一抹嘴丫,拍了拍手,轉頭對屍天清道。

    屍天清筆直身形一滯:“什麽?”

    “開始賺錢啊!”郝瑟嘿嘿一樂,雙手叉腰,深吸一口氣,驟然提聲:

    “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江湖高手路過寶地,現場演繹江湖失傳秘技拳法,拳如雷霆,腳踢江海,不看悔三生啊!”

    這一嗓門,拔得那叫一個高,震得整條街道的旗幌都搖了三搖。

    街上的行人同時動作一停,齊刷刷看向郝瑟和屍天清方向。

    一瞬的寧靜。

    然後,眾人紛紛扭頭,趕路的繼續趕路,賣東西的繼續吆喝,買東西的繼續砍價,皆是同一個反應——無視!

    一股小風嗖嗖刮過郝瑟懵逼表情和屍天清僵硬身形。

    “我勒個去!”郝瑟一跺腳,扯開嗓門再喊,“百年難得一見的精妙拳法!江湖宗師級人物親身指導!有人的捧個人場,有錢的捧個錢場啊!”

    嘈雜街道上,嗖嗖冷風繼續冷冷吹過二人身形。

    無、一、人、圍、觀!

    先人板板!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郝瑟死魚眼暴突,轉頭望向旁邊的屍天清:“屍兄,為啥子沒人來看?”

    屍天清僵硬著搖了搖頭。

    “先人板板,這是啥子情況啊?!”

    郝瑟轉頭望向人群狂抓頭發,卻未發現在轉頭之時,身側的屍天清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偷偷鬆了口氣。

    “哎呦呦,小哥,你這可不行啊。”突然,旁邊賣饅頭的大爺幽幽來了一句。

    郝瑟死魚眼一亮,驟然衝到饅頭攤前,一臉“求指導”表情問道:“大爺,你有何高見?”

    “小哥你是外地來的?”大爺一邊擺著饅頭一邊問道。

    “是啊,初來貴寶地,想著尋個吃飯的活計。”郝瑟連連點頭。

    大爺一臉了悟:“看小哥剛剛那架勢,是想做江湖耍把式的活計?”

    “沒錯沒錯!”郝瑟繼續點頭。

    “哈哈哈哈!”大爺聞言不由一陣大笑,頻頻搖頭道,“哎呦小哥,你們一沒有家夥式兒,二沒有衣服行頭,三沒有血頭,就這樣空手白拳去賣藝,肯定沒人看啊!”

    “哈?!”郝瑟聽得滿頭黑線,“大爺您說啥子?”

    “不明白?”大爺挑眉。

    郝瑟搖頭,又看向屍天清,屍天清急忙一陣搖頭。

    “請這位大爺指條明路!”郝瑟鄭重一抱拳。

    “老漢我可不當不起小哥的大禮。”大爺笑著連連擺手,“不過若是指路,我倒是可以給你指一條。”

    說著,大爺就抬手向前一指:“看見沒,順著這條街向前走,有一座石橋,過了石橋,看到岔路往東拐,再走個半盞茶的功夫,你就能看見這縣城裏最熱鬧的市集,市集口就有江湖賣藝的。”說到這,大爺一臉意味深長看了一眼郝瑟,“小哥你先去瞅瞅,再決定要不要吃賣藝這碗飯。”

    “市集口?”郝瑟順著大爺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點點頭,回首向大爺一抱拳,“多謝大爺指點。”

    “不客氣不客氣。”大爺連連搖手。

    郝瑟又轉向屍天清:“屍兄,走!和老子一起做市場調查去!老子我就不信了,難道這大明朝的街頭賣藝水平還能強過春晚去!”

    *

    老子錯了!

    老子大錯特錯!

    郝瑟站在市集口,一臉懵逼看著市集口上東西兩側的賣藝團體,死魚眼發直,渾身僵硬。

    這大明朝的街頭賣藝水平明顯甩了春晚好幾個芒果台標啊!

    川流不息的街口,隻有兩家街頭賣藝團體在工作,雖然數量不多,但是質量——卻是令人瞠目結舌。

    北側這一隊,玩得是曆史悠久喜聞樂見的胸口碎大石。

    但見兩個敞胸露懷滿的漢子抬著一塊厚過三寸的石板,放在了另一名同樣造型的漢子胸口,然後兩個漢子就掄起兩個粗壯的鐵錘,輪流朝著那塊石板亂砸。

    隨著每一聲巨響,整個地麵都隱隱顫動,然後就見那石板下的漢子,一口接一口噴出血來,待那塊石板碎裂抬下之後,石板下漢子噴出的血都攢了半盆足夠洗臉了。

    可就是這般搏命的表演,旁邊圍觀的百姓卻是一臉意興闌珊,稀稀拉拉鼓著掌,偶爾有幾個投銅板的,貌似還是友情讚助。

    先人板板!這哪裏是賣藝啊,這是賣命啊!

    郝瑟一臉震驚看著那吐血大漢起身,一邊繼續吐血一邊收集著地上的賞錢,僵硬看向身邊的屍天清。

    “屍兄……這個,你行嗎?”

    屍天清雙目瞪得溜圓:“阿瑟,天清內功已失……”

    “要不,咱們再去那邊看看?”郝瑟提議。

    “聽阿瑟的。”屍天清連連點頭。

    二人齊齊抹了一把冷汗,轉戰南側這一邊賣藝團體。

    這一隊明顯人氣較高,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百姓拍手歡呼,氣氛很是熱烈。

    “好!好!再來一個!”

    “哎呀!這才是真功夫!”

    郝瑟死魚眼一閃,給屍天清使了一個眼色,貓腰縮著脖率領屍天清擠入人群,成功搶占了一個內層圍觀有利位置。

    可待站定定眼一看,再一次傻眼。

    這一撥江湖賣藝的形式,更大大超乎郝瑟的預料。

    此時登場的是一個身著赤紅衣衫,身材火辣□□的蒙麵妹子。一上場,就用火把將手上澆了火油的長鞭點燃,手腕一轉,就在場中舞起火鞭來。

    那鞭稍在空中啪啪作響,震耳欲聾,每次擊打地麵,就是一道長長的火痕。耀目火星隨著鞭身飛濺,在半空中畫過一道道火虹,妹子凹凸有致的身形在其中搖曳生姿,猶如鳳舞金花,甚是養眼。

    娘額……

    郝瑟低頭瞅了瞅自己平板身材,又看了看身側屍天清消瘦的身形……

    喂喂,我方硬件設施不及格啊!

    接下來,又上場一個大漢,身著露胸裝,腳踏彩雲靴,手持長劍,踏入場上,風馳電掣舞了一番之後,突然,長劍一拋,反手一握,竟是刺向了自己的口中。

    “啊!”

    觀眾一片尖叫聲中,那柄長劍竟被男子吞了下去。

    “好好好!”

    “哇,這個牛啊!”

    周遭叫好聲不絕於耳。

    “這個老子知道!”眾人叫嚷聲中,郝瑟一臉得意向身側的屍天清講解,“那柄劍是有機關的,可以伸縮——”

    豈料,話音未落,就見那漢子突然一轉身,就見一根劍尖從後腰出露了出來,還帶著血跡!

    “阿瑟,你剛剛說什麽?”

    震耳欲聾的叫好聲中,屍天清嘶啞聲線微弱的幾乎聽不真切。

    “沒、沒啥……”郝瑟一臉震驚看著那漢子握住劍刃,將沾血的劍身從後腰處抽了出來,在抽到劍柄之時,居然還做出了一種被卡住的感覺,噗嗤噴了一股血才抽出整個劍身。

    “臥槽,這太逼真了,魔術大師的風範啊!”郝瑟膽戰心驚跟著眾人拍手,轉目看向屍天清,“屍兄,這個太……”

    豈料話剛說了一半,就見屍天清臉色大變,雙目瞪得好似兩隻銅鈴,朝著自己使勁兒搖頭。

    郝瑟:“……”

    喂喂,屍兄,難道老子看起來很像那種逼迫良家婦男吞劍放血的凶神惡霸咩?!

    總之,在觀摩完兩場街頭賣藝表演後,郝瑟市場調查的結果是——

    “屍兄,老子覺得,要不咱倆還是去應聘個店小二跑堂洗碗工什麽的比較腳踏實際吧。”

    郝瑟蹲在市集口的大槐樹下,一臉茫然望著人來人往的市集,艱澀道。

    “天清,聽阿瑟的……”

    同樣動作同樣表情蹲在郝瑟身邊的屍天清喃喃回複道。

    嗖嗖小風吹過槐樹樹梢,搖下幾片殘葉,隨風遊走,淒涼無限……

    豈料此言一出,剛剛還眸盛笑意的屍天清身形一顫,筆直身形瞬間便僵硬如木,長睫劇抖,清水般的眸子就好似攪入了濃稠墨汁,濁黯沉黑,深不見底。

    “呃……不對不對……”粗線條的郝瑟卻是毫無發現,一邊捏腳一邊喃喃自語,“屍兄你應該要多笑!對,一定要多笑,而且要使勁兒的笑!笑得越美越好!”

    僵站的屍天清身形又是一抖,慢慢抬眼,定定看著郝瑟。

    “這都不明白?哎呀!”郝瑟掛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捏著腳掌,“重點不是屍兄你的相貌如何,而是這幫小子完全有定力啊!”

    屍天清微微睜大雙眼,好似聽到了什麽十分驚異之事。

    “還不明白?”郝瑟看著屍天清的表情,不由長歎一口氣道,套上鞋子起身,滿屋踱步道,“屍兄啊,你還是太單純啊!俗話說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再過幾天咱們就要出發去聚義門參加入門大考,可你瞅瞅這幫小子一見美人就走不動道的德行,萬一人家考試出一道‘美人計”的考題,那咱們越嗇寨肯定是分分鍾被團滅的節奏啊?!”

    說著,郝瑟便一臉沉重拍了拍屍天清的肩膀,

    屍天清雙目猝然繃圓,死死盯著郝瑟剛捏完腳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眼角不受控製抽了一下。

    郝瑟順著屍天清的目光一看,幹咳一聲,不著痕跡收手,又開始踱步,“行走江湖,武功乃是其次,品行方是首位,要達到——咳,那個那個……對了,要達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美色不能迷的高度,”說到這,郝瑟步子一停,雙手後負,仰望屋頂,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態,“如此,方能在江湖上立於不敗之地啊!”

    屍天清長睫輕顫,靜靜看著郝瑟的背影,一雙眸子中的渾濁墨色一點一點散去,換做兩彎秋水,瑩光粼粼。

    “所以!”郝瑟豎起一根手指,“屍兄,從明天開始,我們的教學重點就要轉移到鍛煉這幫小子的心誌上來!”

    屍天清瞪大雙目。

    “很簡單,”郝瑟回手就要拍屍天清的肩膀,卻被屍天清不著痕跡一退,避開了,不由有些尷尬,撓了撓脖子道,“從明天開始,屍兄你就對著那幫小子可勁兒地笑,誰要是看傻了看呆了,哼哼哼,老子就用這小樹枝狠狠地抽打,這次誰要是還敢跑!看老子不抽死他丫的!”

    屍天清微一垂睫,用拳遮口,喉結動了兩下。

    “哼哼哼,老子這一招,就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呸,是那個……咳,總之,肯定能將他們練成金鍾罩鐵布衫銅牆鐵壁無敵功!”郝瑟一臉雄心壯誌表決心道。

    屍天清抬眼,就這般靜靜看著郝瑟,清眸隱隱彎起,似漫天星輝融入眼中,美懾心魂。

    表完決心的郝瑟不經意一回頭,頓時的汗毛都酥了,不由咽了咽口水:“屍兄,你幹嘛這樣盯著老子,難道是老子臉上有髒東西?”

    屍天清唇角一彎,輕輕搖了搖頭。

    郝瑟心跳立時漏跳半拍,急忙轉開目光,幹笑兩聲:“哈哈哈,那一定是老子太帥了,哈哈哈哈……”

    屍天清唇角又上揚幾分,抬手將郝瑟拽到了床邊。

    郝瑟一臉僵硬,顫巍巍看向屍天清:“屍、屍兄,你這是啥子意思,你不是嫌老子呼嚕吵,所以前天開始老子就睡地鋪了,怎麽……”

    難道說——

    屍兄你孤枕難眠,所以邀請老子和你一起同會周公?

    郝瑟死魚眼驟然繃圓,一臉驚詫瞪著屍天清。

    但見眼前之人,劍眉容俊,眸含清泉,美人如玉——好吧,臉色有點黃,那也是美人如黃玉啊!

    霎時,二人對視目光交融中,飛花飄粉,濃春似酒,絲絲熏人醉。

    “這、這這這這不好吧!”郝瑟手指狂撓臉皮,死魚眼狂眨,“老子很久都沒洗澡了……”

    對麵屍天清的眼皮隱隱一跳,垂眼輕輕歎了口氣,抱起床上另一床被褥鋪到地上,就勢盤膝坐下。

    一室寧寂。

    郝瑟臉皮不受控製一抽。

    屍天清一臉淡定,定定看著郝瑟。

    “所以,屍兄你的意思是,讓老子睡床,你睡地鋪?”郝瑟幹著嗓子問道。

    屍天清點了一下頭。

    臥槽!屍兄你早說啊!

    幹嘛又是凝望又是拉手又是那啥啥的做一整套曖昧動作惹老子誤會啊!

    老子剛剛還說……什麽沒洗澡……

    先人板板!

    這丟人都丟到姥姥家了!

    郝瑟僵著手遮住麵皮,透過手指縫瞄了一眼對麵的屍天清。

    但見坐在地鋪上的男子微微側頭,嘴角輕勾起一個十分明顯的弧度。

    啊啊啊,被笑了被笑了被笑了!

    老子的一世英名啊!

    郝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然後就僵硬看著屍天清一展被子,要躺倒睡下的姿勢。

    “不行!”郝瑟驟然回神,大叫一聲。

    屍天清動作一滯,轉頭看向郝瑟。

    郝瑟氣勢洶洶走到地鋪前,一把將屍天清拽起搡到床邊,雙手叉腰,圓瞪死魚眼:“你是病號,你睡床!”

    屍天清麵色一沉,搖頭。

    “屍兄!”郝瑟瞪眼,“你的傷還沒好,不能睡地上,萬一著涼留了病根那就大大不妙了!”

    屍天清皺眉,一臉堅定。

    “我勒個去!”郝瑟頓時就怒了,“屍天清,你又犯驢脾氣是不是?”

    屍天清定定看著郝瑟。

    “行!”郝瑟雙手叉腰,死魚眼一瞪,“現在有三個選擇,第一,你睡床,老子睡地上,第二,你和老子一起睡床,第三,老子和你一起睡地上!”

    屍天清眉頭一蹙。

    “沒有第四個選擇!”郝瑟氣勢洶洶一指門口,“否則老子就睡外麵去!”

    言罷,就用一雙凶氣四射的死魚眼死死瞪著屍天清。

    屍天清清眸定定回望,郝瑟毫不妥協。

    二人就這般大眼瞪小眼瞪了許久——

    屍天清垂下長睫,輕歎一口氣,轉身將郝瑟的被褥向床內側推了推,又把自己把被褥卷起,鋪在了床鋪外側,回頭望著郝瑟。

    “一起睡床?”郝瑟挑眉。

    屍天清頓了頓,點頭。

    “哼哼哼!”郝瑟一臉得意,脫鞋爬床,拉開被子一躺,“早該聽老子的!”

    屍天清微微搖頭,脫鞋和衣躺在了床外側。

    “屍兄,咱們可是同甘苦共患難的兄弟,”郝瑟和屍天清並排躺在床上,一臉信誓旦旦,“以後有老子睡的床,就有你睡的床,有老子一口湯,就有屍兄你一口肉,”死魚眼皮慢慢下滑,“老子絕對不會讓美人受罪……好擠,明天……再申請……一個……床……呼呼……擠……”

    床外側的屍天清慢慢睜眼,轉目看了一眼旁邊呈大字型占了多半張床鋪的郝瑟,又看了看自己半邊身子懸空,半邊身子掛在床邊的造型,輕歎一口氣,起身下地,回抽被子。

    可是,大半張被子都被郝瑟壓到了身下,抽了半天連個被角都沒抽出來。

    屍天清暗歎一口氣,反手給郝瑟掖了掖被褥,取了兩件外衣披在身上,盤膝坐在床邊,看了一眼郝瑟,合上雙目。

    月光下,一坐一躺的二人,就如一副雋永的畫卷,溫馨而寧靜。

    突然,靜坐的屍天清雙眼猝然一睜,一閃身衝到窗邊,啪一聲推開窗扇。

    霎時間,漫天紅光參雜著灼熱火氣噴湧而入,直撲雙目。

    屍天清雙眸倏然暴睜,瞪著山坡下的衝天火焰,整個人怔了一瞬,立即反身閃到床前,狠力推搡郝瑟。

    “呃?屍兄?”郝瑟揉著眼睛坐起身,迷迷糊糊睜眼一看,頓時雙眼暴裂,大驚失色,“怎麽回事?失火了?!臥槽,快打119,啊呸,趕緊救火啊!”

    說著,兩腳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衝。

    可剛衝了一步,就被屍天清一把拽住。

    “屍兄?”郝瑟皺眉回頭。

    但見屍天清一臉凝重,從門後取了兩把柴刀,一把塞到郝瑟手裏,一把自己緊緊握住,然後用另一隻手,死死攥住了郝瑟的手腕。

    “這是?”郝瑟一臉呆愣。

    屍天清雙眉緊蹙,將郝瑟向身後一拉,定定看了郝瑟一眼。

    “明白明白!”郝瑟連連點頭,“小弟一定緊跟屍兄的步伐,寸步不離!”

    屍天清點頭,拽著郝瑟朝著火光方向急速奔出。

    越向山下跑,郝瑟越覺得不對勁兒。

    明明那烈焰火光幾乎燒紅半麵夜空,可為何整座寨子裏連半點人聲都沒有,就如……就如一座死寨一般——

    突然,郝瑟腳下一滑,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摔一個狗吃屎,幸好前方屍天清反應迅速,一把扶住了郝瑟。

    “什麽東西這麽滑?”郝瑟扶著屍天清手臂,低頭一看,頓時雙眼暴瞠。

    灼熱火光下,赤色粘稠液體宛若一條紅溪,在火光下散發妖冶腥氣——

    血!是血!!

    郝瑟和屍天清同時驚呆,順著血水流淌方向逆向望去,霎時,二人麵色劇變。

    那血河的源頭,竟是一堆屍體!

    屍天清整理完畢床褥,回頭看著郝瑟,點了點頭。

    “屁進步!”郝瑟翻了一個白眼,“屍兄你就別給他們臉上貼金了,依老子看,這幫小子的心思根本就沒在練拳上,他們每天就隻想著怎麽占屍兄你的便宜……咳,總之就是不務正業!要不是老子天天用小樹枝使勁兒抽打他們,這幫家夥搞不好就能上房揭瓦了!”

    屍天清一雙清眸微微一彎,輕輕搖了搖頭。

    霎時間,整間草屋都亮了起來。

    郝瑟第N次呆傻,然後兩秒鍾後,迅速回神,一臉感慨:“屍兄啊,講真,你這一笑——還真是引人犯罪啊!”

    豈料此言一出,剛剛還眸盛笑意的屍天清身形一顫,筆直身形瞬間便僵硬如木,長睫劇抖,清水般的眸子就好似攪入了濃稠墨汁,濁黯沉黑,深不見底。

    “呃……不對不對……”粗線條的郝瑟卻是毫無發現,一邊捏腳一邊喃喃自語,“屍兄你應該要多笑!對,一定要多笑,而且要使勁兒的笑!笑得越美越好!”

    僵站的屍天清身形又是一抖,慢慢抬眼,定定看著郝瑟。

    “這都不明白?哎呀!”郝瑟掛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捏著腳掌,“重點不是屍兄你的相貌如何,而是這幫小子完全有定力啊!”

    屍天清微微睜大雙眼,好似聽到了什麽十分驚異之事。

    “還不明白?”郝瑟看著屍天清的表情,不由長歎一口氣道,套上鞋子起身,滿屋踱步道,“屍兄啊,你還是太單純啊!俗話說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再過幾天咱們就要出發去聚義門參加入門大考,可你瞅瞅這幫小子一見美人就走不動道的德行,萬一人家考試出一道‘美人計”的考題,那咱們越嗇寨肯定是分分鍾被團滅的節奏啊?!”

    說著,郝瑟便一臉沉重拍了拍屍天清的肩膀,

    屍天清雙目猝然繃圓,死死盯著郝瑟剛捏完腳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眼角不受控製抽了一下。

    郝瑟順著屍天清的目光一看,幹咳一聲,不著痕跡收手,又開始踱步,“行走江湖,武功乃是其次,品行方是首位,要達到——咳,那個那個……對了,要達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美色不能迷的高度,”說到這,郝瑟步子一停,雙手後負,仰望屋頂,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態,“如此,方能在江湖上立於不敗之地啊!”

    屍天清長睫輕顫,靜靜看著郝瑟的背影,一雙眸子中的渾濁墨色一點一點散去,換做兩彎秋水,瑩光粼粼。

    “所以!”郝瑟豎起一根手指,“屍兄,從明天開始,我們的教學重點就要轉移到鍛煉這幫小子的心誌上來!”

    屍天清瞪大雙目。

    “很簡單,”郝瑟回手就要拍屍天清的肩膀,卻被屍天清不著痕跡一退,避開了,不由有些尷尬,撓了撓脖子道,“從明天開始,屍兄你就對著那幫小子可勁兒地笑,誰要是看傻了看呆了,哼哼哼,老子就用這小樹枝狠狠地抽打,這次誰要是還敢跑!看老子不抽死他丫的!”

    屍天清微一垂睫,用拳遮口,喉結動了兩下。

    “哼哼哼,老子這一招,就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呸,是那個……咳,總之,肯定能將他們練成金鍾罩鐵布衫銅牆鐵壁無敵功!”郝瑟一臉雄心壯誌表決心道。

    屍天清抬眼,就這般靜靜看著郝瑟,清眸隱隱彎起,似漫天星輝融入眼中,美懾心魂。

    表完決心的郝瑟不經意一回頭,頓時的汗毛都酥了,不由咽了咽口水:“屍兄,你幹嘛這樣盯著老子,難道是老子臉上有髒東西?”

    屍天清唇角一彎,輕輕搖了搖頭。

    郝瑟心跳立時漏跳半拍,急忙轉開目光,幹笑兩聲:“哈哈哈,那一定是老子太帥了,哈哈哈哈……”

    屍天清唇角又上揚幾分,抬手將郝瑟拽到了床邊。

    郝瑟一臉僵硬,顫巍巍看向屍天清:“屍、屍兄,你這是啥子意思,你不是嫌老子呼嚕吵,所以前天開始老子就睡地鋪了,怎麽……”

    難道說——

    屍兄你孤枕難眠,所以邀請老子和你一起同會周公?

    郝瑟死魚眼驟然繃圓,一臉驚詫瞪著屍天清。

    但見眼前之人,劍眉容俊,眸含清泉,美人如玉——好吧,臉色有點黃,那也是美人如黃玉啊!

    霎時,二人對視目光交融中,飛花飄粉,濃春似酒,絲絲熏人醉。

    “這、這這這這不好吧!”郝瑟手指狂撓臉皮,死魚眼狂眨,“老子很久都沒洗澡了……”

    對麵屍天清的眼皮隱隱一跳,垂眼輕輕歎了口氣,抱起床上另一床被褥鋪到地上,就勢盤膝坐下。

    一室寧寂。

    郝瑟臉皮不受控製一抽。

    屍天清一臉淡定,定定看著郝瑟。

    “所以,屍兄你的意思是,讓老子睡床,你睡地鋪?”郝瑟幹著嗓子問道。

    屍天清點了一下頭。

    臥槽!屍兄你早說啊!

    幹嘛又是凝望又是拉手又是那啥啥的做一整套曖昧動作惹老子誤會啊!

    老子剛剛還說……什麽沒洗澡……

    先人板板!

    這丟人都丟到姥姥家了!

    郝瑟僵著手遮住麵皮,透過手指縫瞄了一眼對麵的屍天清。

    但見坐在地鋪上的男子微微側頭,嘴角輕勾起一個十分明顯的弧度。

    啊啊啊,被笑了被笑了被笑了!

    老子的一世英名啊!

    郝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然後就僵硬看著屍天清一展被子,要躺倒睡下的姿勢。

    “不行!”郝瑟驟然回神,大叫一聲。

    屍天清動作一滯,轉頭看向郝瑟。

    郝瑟氣勢洶洶走到地鋪前,一把將屍天清拽起搡到床邊,雙手叉腰,圓瞪死魚眼:“你是病號,你睡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