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陸見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真的會有連自己內心都看不透的時候。

    無數次想到今晚那個吻。

    如果從主動而清醒的意義上來講，這應該是他的初吻。

    醉酒那晚的一切他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為什麽會撲倒顏回，又是怎麽被陸程錄下來，如何開始又如何結束……一點都不記得。

    上次顏回喝醉親他，震驚取代了一切觀感，隻剩下顏回喜歡他這件事的本身的衝擊。

    但是今天，顏回的表情，兩唇溫熱相抵的觸感，呼吸交纏……閉上眼睛會反複在他眼前回閃。

    他甚至覺得這種反複回憶的感覺似是在回味，忙在想像更加天馬行空之前截斷了思緒。

    目光移到床尾上吊著的人頭燈意圖轉移注意力，然而那燈卻起不到一點驚嚇效果，反而很好的映照了他此刻的心情——一團亂麻。

    ……

    同一時間，陸家。

    陸家眾人已經睡下，隻有劉姨一人在廚房忙碌，準備明早早餐要用的醃菜。

    裝完了最後一罐，她將廚房收拾幹淨，關燈準備離開。

    這時，陸依凝端著水杯從樓上下來。

    樓梯附近有小夜燈整晚亮著，燈光略微昏暗，隻能照亮樓梯部分，但再往下就照不到什麽。

    一樓的燈都關著，隻有走廊的壁燈還亮著。

    陸依凝借著昏暗燈光認出了樓梯下麵站的是劉姨，方才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誰，劉姨，你這麽晚還沒睡?”

    自從陸解一家接連出事，陸依凝也變得比從前有禮貌多了，雖然沒有顏回親近人，但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驕傲任性的陸依凝。

    劉姨本來就是個軟性子，這幾天有空就會勸勸陸依凝，兩人的關係也親近很多。

    “我剛做完醃菜，你不是說上次做的好吃，明早還想吃嗎?這次放了新料，明天試試口味。”劉姨道，“你呢，這麽晚下樓，房間沒水嗎?”

    “有水，我就是順手拿了個杯子。”陸依凝說話間左右看了一眼，神情略緊張的步下最後幾級台階，湊到劉姨麵前，“劉姨你……之前一直在廚房，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劉姨疑惑的左右張望了一下，“什麽聲音?我切菜的聲音嗎?咚咚咚?”

    “不是。”陸依凝抿了抿唇，“你切菜的聲音傳不到樓上，是別的聲音，有點像皮鞋狠狠踏在地板上的腳步聲，聽到了嗎?”

    “沒聽到。”劉姨搖了搖頭，又往樓上看了一眼，“你在二樓聽到的?那我應該聽不到，人老了，耳朵倒沒年輕的時候那麽好使了。”

    其實就算有年輕的時候那麽好使，以陸家別墅的舉架高度，隔音程度，從廚房到陸依凝房間的距離，有什麽也是聽不到的。

    “什麽人！”陸依凝猛得一轉頭。

    劉姨被嚇了一跳，捂著心口也朝右邊看去，“什麽什麽人?哪有人?”

    “有人，剛才那裏有個人！”陸依凝一臉驚恐的指著右邊走廊盡頭轉角處，“那裏，剛才有人！”

    “怎麽可能呢?”劉姨將信將疑，“老爺回來都會帶著保鏢，白天又有小李守著，不會有外人闖進來的，你可能看錯了。”

    “沒有，我沒看錯！”陸依凝抱住劉姨胳膊，“劉姨你陪我去看，真的有人。”

    “好吧。”劉姨無奈，隻得和她一起朝那邊走過去。

    因為在夏季，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一陣風吹過，將窗簾鼓起，白色輕紗飛揚落下，原本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和陸依凝差不多高，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慢慢轉過頭，露出一張被毀容後麵目全非的臉。

    陸依凝捂住嘴，卻還是控製不住從指縫中漏出尖叫聲，“啊……”

    劉姨也嚇得不清，兩腳一絆差點摔在走廊裏，伸手扶了一下牆壁才站穩，聲音顫抖著，“依…依銘?”

    對麵的人沒有回答。

    風再吹動窗簾，白紗飛舞遮住了陸依銘半個身子，和那張讓人心生畏懼的臉。

    卻在這時，對麵響起了陸依銘那沙啞的聲音，一字一頓，仿佛來自地獄中審判的回蕩。

    “依……凝……”

    “劉……姨……”

    白紗輕落，再次露出陸依銘的上半身和臉，隻在這瞬息之間，那張臉卻又變了樣子。

    原本毀容的臉上染滿了鮮紅的血，血液順著下巴脖頸往下流，暗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著這邊，唇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啊……陸依凝尖叫一聲，直接嚇昏了過去。

    劉姨雙腿打顫，也撐不住癱跪在地，接住了倒下的陸依凝。

    等她鼓起勇氣再抬起頭時，走廊盡頭的人已經消失無蹤。

    劉姨怔在原地。

    ……

    隔天一早，在旅館走廊會和，陸見深和顏回臉上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分外顯眼。

    仲城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盯著二人，左看看右看看，“昨晚什麽日子，七月七鬼節?你們房間也都鬧鬼了?”

    失眠這種事，發生在睡眠質量“不淺十深”的陸見深身上，就好比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稀奇。

    “昨晚問出什麽了?”陸見深沒有正麵回答仲城的話，反而越過他看向仲淺。

    “大體上也還是那些，毀容的臉，和陸依銘一樣的身形，打眼看上去第一感覺就會讓人想到陸依銘，小張和我朋友大概都是這樣判斷的。”仲淺回答。

    “小張?”仲城疑惑。

    “昨晚的女生，姓張。”仲淺無奈道。

    她話音落，陸見深的電話突然響了。

    他拿出看了一眼，是劉姨。

    “劉姨。”陸見深接起電話，聲音親近含笑。

    劉姨的聲音聽上去就不怎麽有精神了，一點都沒有往日的中氣，“見深，你說話方便嗎?”

    “方便。”陸見深將電話拿近了一些，“劉姨你說。”

    “你不知道，昨晚真是嚇死我了，我和依凝……”劉姨劈裏啪啦倒豆子似的，將昨晚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

    劉見深眸色漸沉，等劉姨說完，才溫聲安撫，“不用擔心，這世上沒有鬼，哪怕真的有鬼，無怨無仇他也不會害劉姨你，劉姨要是不放心，我和顏回陪你去廟裏求個平安符……”

    陸見深聲音本就沉穩好聽，耐著性子溫聲安慰人時，很有安撫人心的效果。

    顏回她們雖然聽不見電話裏說什麽，但能感覺得到劉姨情緒很快穩定下來。

    陸見深道，“那好，明早我們過去，我在路口接你。”

    說完等劉姨那邊先掛斷電話。

    仲城早等的耐不住了，急問，“怎麽了?劉姨給你打電話幹什麽?發生什麽了?”

    陸見深將手機放回包裏，簡明扼要把劉姨的話轉述了一遍。

    仲城聽完後嘖了兩聲，“昨晚那個小劉撞鬼，陸家也撞鬼，這鬼還分兩頭跑呢?趕場不覺得累的慌麽?”

    “是小張……”仲淺無奈提醒道。

    “劉姨和陸依凝在樓下看到陸依銘的時候是幾點?”一直處於沉默中的顏回開口問道。

    “十一點。”陸見深道。

    仲淺若有所思，微微頜首，“從時間上來說，小張‘撞鬼’是在大約十點的時候，劉姨在十一點，中間隻隔了一個小時，從平郊到陸家，時間上就不夠。”

    “而且想混進陸家也不容易”陸見深道，“雖然不至於鋼牆鐵壁，但門衛房有監控，和陸程同乘一車進去可行，但在那麽晚了短時間內頻繁進出，就算是陸程也會惹人懷疑。”

    “還有劉姨為什麽要給你打電話?”仲城問。

    “我離開陸家後和她聊過，如果陸家出什麽事，方便就告訴我一下。”陸見深道。

    現在看來，這個囑咐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那現在怎麽辦?是留下查這邊的鬼，還是回去查那邊的鬼?”仲城有些拿不定主意。

    仲淺卻道，“這還不簡單，哥你和我留下查這邊的鬼，讓見深哥回去會會那邊的鬼，不就行了?”

    “……”仲城。

    留下捉鬼他是樂見其成，但一想到還要在這倒黴的旅館多留幾天，在那惡趣味的房間多睡幾晚，就沒法笑的出來了。

    但是仲淺這個提議是目前最優，仲城還是被迫留在了惡趣味的“恐怖醫院”。

    顏回和陸見深開車回去，一路上氣氛沉默至極。

    雖然過去一晚，但昨晚的一切都在二人腦中鮮明至極。

    那個吻……

    那些話……

    和各自一夜的失眠。

    直到回到仲城公寓樓下，兩人誰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各自沉默的下了車，進了單元門，來到電梯前，才發現電梯前方豎著牌子——停電暫停使用。

    陸見深視線落在顏回受傷的那隻腳上。

    顏回察覺到他的擔心，搖頭道，“沒關係，我可以慢慢上。”

    “一層還可以，十四樓你怎麽慢慢上?”

    陸見深目光移到她臉上，發現顏回臉色不佳，心中隱約升起心疼。

    上樓不比走平地，跛著腳就能減少另一隻腳上的吃力。

    正常人爬十四層體力稍不好些的也要累趴，何況顏回腳還傷著?

    若換成平時，陸見深大可抱著顏回上樓，但經過昨晚，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對顏回的一些親密行為，心中持有的是何種情緒。

    真的隻是親人之間的憐愛疼惜，那麽那個吻又能怎麽解釋?瞬間類似心動的情緒又該怎樣解釋?

    略微躊躇之後，陸見深背對顏回蹲下，“上來，我背你。”

    “小叔，我自己可以……”

    “背和抱之間選一個……”陸見深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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