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膳時，瑾妍便醒來了，趙宸玨還在承明殿裏跟一眾大臣商討著春後的護疆策略，濃冬一過，年關將至，春日裏極少有災情，不過也得為夏澇作準備，加之匈奴時有冒犯，朝中一致認為護衛領土的同時亦可擴疆漲土，天下統一方為大勢。

    趙宸玨正當熱血，自然是有這個雄心壯誌的，所以越是年邊，籌備的事情也就越多，昨日裏在溫室殿因為憂心著瑾妍，很多政事都落下了，今日上朝前，趙宸玨特意探了瑾妍的額頭四肢，沒有高熱的痕跡，他才放下心來，上了上朝後留在承明殿裏忙碌了政事。

    盡管趙宸玨認為瑾妍的情形好了許多，但他還是特意留了小夏子在溫室殿照應著，另讓曹平安囑托了張太醫若有什麽特別情況，第一時間要通知到承明殿裏來。

    玉荷手裏托著一隻玉青色的碗，裏麵盛著糜粥，說是粥，粥裏卻沒有一顆米粒兒，這是張太醫早間來請脈後特意吩咐的，他說瑾妍有兩日沒吃上東西了，突然吃食反而累及腸胃，不如用上好、少量的小米熬出糜粥，最好是見不著米影兒的米湯水才是最好，張太醫還說那鍋裏最上層的米皮兒營養容易消化，最是適合瑾妍這樣的病人食用。

    於是，膳房裏從上午便備上了，小米一直在鍋裏熬著，幾個時辰下來，小米早就燉爛得見不著，全溶在粥水裏了。

    玉荷自碗裏淘了一勺粥水，喂瑾妍喝下去後，又換了一勺粥皮。瑾妍雖然虛弱不堪，可她著實餓了，胃裏翻江倒海似地，疼得厲害，一碗溫熱的粥水下去後，瑾妍不僅覺得手腳都有勁多了，胃裏也安穩得多，雖還微微地疼，倒也受得住。

    “褚將軍可還好？”瑾妍的聲音還有些微小，但不似先前醒來時問得那般吃力了。

    玉荷聽到瑾妍問的話有些發怔，她以為瑾小姐醒來想看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聖上，可是瑾小姐自醒來還從未問起過聖上，眸中一直有著擔憂，這會子有些氣勁了，問的第一個人居然是褚將軍，難道瑾小姐更在乎褚將軍嗎？

    “夏公公頭先去承明殿稟了瑾小姐您醒來的事，曹公公剛剛還親自回來了一趟呢，他說聖上有要緊事，讓小姐您好好歇著，聖上一得了空便來探你。”玉清捧著銀盆進來，歡喜地說道。

    瑾妍看到玉清進到室內來，臉上綻放出了一絲笑意，也不知道是因為玉清還是玉清剛剛說過的話。

    “褚將軍可是有著一夫當關萬夫難開的勇謀呢，他送小姐您回來時，除了衣衫破碎了一點可都是好好的呢，聽夏公公說他這會還同聖上在承明殿議事呢。”玉清倒是無所顧忌，信口將實情一一道了出來。

    瑾妍放下心來，她側過身子，胸口受到壓迫，有些疼痛。

    玉清捧著盆，玉荷開始為瑾妍擦拭身子，玉清見瑾妍微蹙了眉頭，忙道：“小姐您是哪兒不適嗎？”

    雖然傷口是有那麽一些疼痛，可這一兩日來高熱，早就汗濕了裏衣，玉荷雖體貼地換過了幹爽舒適的貼身衣衫，可皮膚上的汗漬還是留在皮膚上的，瑾妍總覺得衣不貼身，很是難受，所以她忍著疼，讓玉荷繼續為她擦幹身子，換了衣衫，玉清又替瑾妍換了床棉被來，瑾妍才覺著穩妥舒適了。

    玉荷勸瑾妍多休息靜養著，可瑾妍躺在床榻上睜著眼怎麽也睡不著，她望著榻尾木桌上的小匣子，有方方正正的，也有長窄有度的，這些匣子裏大多裝的是瑾妍為趙宸玨收撿起來的物件。

    玉清收拾走了瑾妍換下的衣物回來時，見瑾妍一眼不轉地望著一隻長長的檀木盒子，便把那盒子拿到了瑾妍的麵前。

    “我想坐一會兒。”瑾妍摸著盒子輕聲說道。

    玉清便將瑾妍扶了起來，玉荷忙拿了靠枕來，瑾妍便歪著身子靠在榻上。

    瑾妍自個兒打開檀木盒子，裏麵是一個玄色繡著雲紋的簡單修長的錦袋，瑾妍打開那金黃的係帶，拿出了一隻翠綠的洞蕭。

    玉清曾私下告訴瑾妍，說瑾妍初進宮昏迷不醒時，聖上便日日午後夜間用此蕭奏曲給昏睡著的瑾妍聽，玉清不知道聖上奏了什麽曲子，但她說很是哀婉動聽。

    瑾妍將那青翠碧玉的洞蕭執於唇前，因為她身子還很虛弱的緣故，一首長相思吹奏得斷斷續續，毫無雅意。

    玉荷立在一旁有些歡喜之色，倒不是因為瑾妍的蕭聲，而是因為她從瑾妍的眸中看那洞蕭的神色就似瑾妍平日望著聖上似的神色一樣癡纏不絕，還有瑾妍吹蕭時的神情就跟聖上坐在這榻旁吹曲的神情一模一樣。

    瑾妍隻吹了一曲，便沒再吹了，一來她自個也覺著耳朵受累，二來也的確是沒那個精神吹下去了，她的手指在蕭間來回摩梭著。

    趙宸玨回溫室殿時，外麵陰沉沉地，依舊下著毛毛細雨，趙宸玨一心掛著瑾妍，根本就不肯坐那平穩卻慢速的軟轎，曹平安雖撐了傘，可他走得極快，袍子和大氅也沾了些許雨絲，曹平安掀起珠簾時，趙宸玨便自個開始脫起了大氅和外袍，他一邊脫一邊說道：“坐一會子便躺下吧，仔細著別繃了傷口。”

    瑾妍沒理會趙宸玨的話，倒是斷斷續續地對曹平安說道：“下了雨，就該撐傘，仔細別受寒著了涼，曹公公還是快給聖上尋件幹爽的衣裳來。”

    曹平安心中有些好笑，這兩個人首先都是隻為對方著想的嘛，可是平日裏兩個人都不願將這些關愛宣諸於口。外麵不過是飄了些細細的雨絲，趙宸玨的袍子不過沾了些許雨絲兒，放在平日裏，宮人們要替聖上換下來，他也是不肯的，還直說這點雨絲兒怕什麽呢，今日聖上主動脫下，隻怕是不想外麵沾的寒氣帶到瑾小姐跟前吧。曹平安心中這樣思量的當口，一向怕熱的趙宸玨竟真的在炭火旁略站了站，然後才走到瑾妍跟前在榻沿邊坐了下來。

    趙宸玨伸手拿過瑾妍手中的洞蕭，摸了下瑾妍的額頭，掌間溫熱，他依舊不放心地拉起她的雙手，也是溫暖不燙，趙宸玨放下心來，但他還是扶著瑾妍的身子讓她躺回了榻上。

    曹平安和玉荷倒是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在幕簾旁凝神候著。

    瑾妍看到趙宸玨滿眼的紅血絲，隻怕他昨日夜裏根本就沒睡好吧？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政事呢？瑾妍伸出手想要撫上趙宸玨的臉頰，可她的手在他的肩頭頓了頓，終是落在了他掌間裏，他的掌幹爽溫暖，瑾妍望了望端坐的趙宸玨，隻覺得他全身上下都透著疲憊。

    “你可用了午膳？”瑾妍有些心疼地問道。

    “嗯，和非離以及秦將軍一起在承明殿商量政事到了午膳的點，便在承明殿一起用了。”趙宸玨將瑾妍的一雙小手執起，放在了他的腮邊。

    唇周那些還未冒出頭的暗樁，觸及掌間有些微微的酥麻，不知為什麽瑾妍覺著有些心酸，她的掌向上了一些撫在趙宸玨的臉頰上道：“陪我午休一會兒好嗎？”

    趙宸玨沒有猶豫，他褪去長靴，上榻，緊挨著瑾妍的邊上躺下。

    “到被裏來吧，這當口可別著了涼。”瑾妍的聲音極其溫柔。

    趙宸玨的眸色清亮，他脫下外袍，移了少許的被角在身上，隔著瑾妍好些距離時便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了。

    瑾妍輕笑，心中卻有些酸楚，他可是當今聖上啊，在自己麵前何需這樣小心翼翼呢？很多時候，隻要他一句話，便沒有要他迎合的事情。

    “你睡進被裏一些。”瑾妍說著伸出手想側身為趙宸玨蓋上被子，觸及傷口，一時沒忍住，微蹙了蹙眉。

    “別動，我自己來。”趙宸玨雖心疼瑾妍的傷口，但他的心裏是歡喜的，因為他覺得自瑾妍這次醒來以後，她整個人都變了，不再抗拒他，她將她對自己的柔情毫不隱藏。

    在落崖時，瑾妍隻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在風中墜落時，她的心中隻有遺憾，關於趙宸玨的，也關於褚非離的，那些她曾失去的記憶，芸娘以及想要殺害她的人，她腦海中統統都沒有出現過，她隻後悔在有生之年還未和趙宸玨好好相處一日，曾經是沒有時間與機會，後來日日有了時間，可她的心中卻又存了別扭，別扭他的身份，也別扭她們的將來。至於褚非離，瑾妍的想法很簡單，她隻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害了他，有自責，有歉意，卻無半絲如對趙宸玨那種不舍與滿腔情意卻還未傾訴的懊惱。

    不管自己有多麽不想待在皇宮，如今太後跟皇後都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就算能斬斷情絲那也是不能獨善其身的了，那麽，還有什麽理由不順應自己的心意呢？

    瑾妍忍痛，側過了身子，與趙宸玨麵麵相對，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道：“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

    趙宸玨的頭枕在了瑾妍的錦枕之上，他小心翼翼地攬著她，極輕卻又擲地有聲地說道：“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