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及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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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離開雲家,半年來這個夢就如影隨形,令她夜不能寐。難道是父親的上天之靈在訴說自己的冤屈,無法安歇嗎?

    靈越從床中起身,摸到燭台,燃起蠟燭,從櫃中抱出一個大包袱來。那包袱所用的老青布已然有些磨損,她咬咬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輕輕翻開。明晃晃的燭光,赫然映照著包袱中的一個漆黑的木牌,那竟是一張靈牌!

    靈越將那張靈牌,立在桌子上,默然撫摸。靈牌上的字在忽閃忽閃的光暈之中,明明暗暗顯現出來:

    “先考雲公諱從龍大人之靈”。

    那是父親的靈牌……她當初倉促離府,後來偷偷潛回雲府拿走這塊靈牌,一路陪著她從青州風雨顛簸到瀘州。多少次她饑餓勞累得無以複加,又有多少次她悲從心來無法自抑的時候,隻要抱著父親的靈牌,她便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她看著靈牌,燭光之中又似閃現出父親的音容笑貌,鼻子又是一酸。

    四周一片靜寂,唯有雪光透過窗紙,映照著一屋的清寒。

    靈越雙手合十,低聲泣告:“父親,請恕女兒不孝,竟為父親招致殺身之禍,死不瞑目。女兒曾對天發誓,必定找到仇人,手刃此賊,為父雪仇。請父親在上天之靈,保佑女兒找到惡賊。不孝女靈越哀哀泣告,哀哀泣告。”

    她拜了幾拜,忽然一陣寒風吹來,燭火閃了幾閃,倏然熄滅。春寒料峭,冰冷入骨。

    靈越在暗夜中寂然半坐,失去了睡意,一年前及笄之日發生的一切如夢般在自己的腦海流逝而去,是那麽分明。

    那日下午,酒席過後,賓客盡散。她瞅著機會來到父親的書房,告訴他錦娘突然不見了。

    父親有些驚訝,責怪她,“發生這麽大的事,什麽不早說?什麽時候不見的?”

    “女兒也不知道,我猜錦娘昨晚就走了。”

    “走了? 有沒有留下書信?”父親問道。

    “沒有留下書信,隻是給女兒留下了一支珠釵,作為及笄之禮。隻是女兒前幾日曾聽她說,找到了以前的親戚,想是出府投奔去了吧。”她想了想,為錦娘編了個謊話。她想錦娘不辭而別必定有自己的苦衷,若是父親追根問底,去報官尋人,恐怕鬧得滿城風雨。焉知對錦娘是否不利?

    “若是去投親,隻需要知會你娘一聲,你娘必定會應允的,怎麽能不辭而別?”父親皺著眉頭,不滿地說。

    “女兒也不知道。”她愁眉苦臉,挖空心思也猜不到錦娘去了哪裏。

    父親想了一想,“你身邊少了得力的人,那依舊叫繡珠伺候你吧。錦娘既是找到了親眷,想來也無事。若她想回來,便回來也無妨。”

    她那時沒有想到,這竟然是跟父親最後的一次談話,從此之後,天人永隔。

    天還沒黑的時候,她坐在水榭前看花,忽然繡珠飛奔而來,幾乎是連滾帶爬,一路哭喊:“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老爺他……被人殺死了!”

    繡珠顯然驚恐不已,頭上釵環俱亂,臉色蒼白。她的心突突跳了起來,一把抓住繡珠,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麽?誰死了?”繡珠的淚水嘩啦啦流出來,死死抓住她的手,十分分明地回答:“老爺……剛剛在書房被人殺死了!夫人已經暈過去了!”

    不待繡珠說完,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震驚、惶恐、疑惑等情緒瞬間湧遍全身。她發足狂奔起來,也不知道繡珠在後麵哭喊著什麽,腦海裏一直盤旋著那句話:“老爺,被人殺死了!”

    從水榭到父親的書房平日裏要一盞茶的功夫,可她感覺自己像在騰雲駕霧一般,急匆匆奔到書房外,已聽到房中哭聲震天。不知道為什麽,邁進書房,聞到熟悉的水墨味,她慌亂不已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母親的貼身大丫鬟采薇見她走進來,停止了哭泣,哀哀叫了聲:“三小姐!”

    她環顧四周,管家朱用神色倉皇,眼睛已經一片紅腫。她啞聲問道:“母親呢?”

    采薇立刻回答,“夫人剛才暈過去了,現在在內堂休息,二小姐陪著她。大夫已經看過了,說無礙……”

    “你們照看好夫人……”或許是她的聲音過於冷靜了,冷靜得聽不出悲傷。采薇有些訝然地看著她。

    她用眼神掃了采薇一眼,采薇急忙忙地也去了內室。

    父親就坐在平常的紅木椅子上,他的喉嚨顯是被人用利器割開,血已經將前胸染成一片茵茵的黑紅。她默然地看著他,悲傷湧滿了胸膛。

    “三小姐……”朱管家欲言又止,“這裏太可怕了,三小姐還是去內室陪夫人吧……”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老爺去世前,誰在書房裏伺候?”

    “是友鬆!他還活著。”

    “人呢?”

    “暈過去了,還在昏迷之中,大夫說可能是受驚過度。”

    太陽漸漸下山了,蒼茫的暮色慢慢圍了上來,書房陷入一片幽暗。悲傷不可抑製地湧上心頭,她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了下來,滾燙滾燙。

    她輕輕拉起父親的手,就像他小時候握住自己的手。這一握,便感覺有些異樣,父親的手心手背都有些潮濕。她拿起來聞了聞,一股濃濃的墨水味道直衝口鼻。她心中一動,大聲叫道:“朱叔,掌燈!”

    蠟燭很快點燃起來,將書房照得如同白晝,也將父親的手照得清清楚楚。父親的右手指上都染上了墨汁,尤其是食指,指端墨色幹澀,指節墨色分明,似乎曾經用來寫過字。

    她立即取了一個燭台,蹲了下來。地麵上墨跡點點,似潑濺而成,不遠處翻著一個硯台。她猛地鑽到了桌子底下,果然在桌背上,黑乎乎的似乎畫著什麽。她想了一想,將懷中的白色錦帕用茶水潤濕,輕輕在上麵一按,拓下了印記。待拿出來在燈下一照,墨跡清晰鮮明,乃是一個花朵的形狀。

    花開三生不見葉,葉落三生不見花。

    那赫然是一朵彼岸花!

    而那花,她再熟悉不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