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寂寞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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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了,沈府各房各院的燈籠一盞接一盞地點亮了,奈何樹木幽深,點綴其間,也不過是螢火一般。

    春熙堂的燈籠也點得透亮。晚飯早已用過了,白夫人剛剛沐浴完,兩個貼身丫頭畫山和畫水替她拭幹身上的水珠,為她穿上睡衣。她略一揮手,兩個丫頭躬身退下。

    一人多高的銅鏡立在繡房裏,映出她的麵容。不到四十的年紀,還殘留著韶光,鏡子裏的人模糊了皺紋和鬆弛的皮膚,影影綽綽的,還是一個豔麗的美人兒。

    她解開睡袍,有些悵然地看著自己的身體。

    已經老了啊!

    就算眼角數不出皺紋,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自己的年華也分明地老去了。

    昔日飽滿高聳的胸如今像兩個幹癟的口袋掛在胸前,**也無精打采。生產過的肚子皮膚是鬆軟的,一抓能抓起來一大把,上麵也隱隱有銀白色的妊娠紋。

    這一切讓她心驚肉跳。

    她的丈夫沈萬山已經許久不來她房裏了。

    想起舊日情熱的時光,她的手不覺撫摸著雪白的"shuang feng",掌心的溫熱令她心頭一顫,胸膛之中有股熱流就那麽蕩漾開來,喉嚨裏不覺發出一聲低吟。

    這身體寂寞得許久了。

    她懶洋洋喚道:“秦媽,老爺去哪兒了?”

    秦媽在門後應道:“方才畫蘭說,看到老爺往我們這裏來了。想是還在路上。”

    白夫人歡喜起來,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她的聲音也跟著亮堂起來:“秦媽,進來給我梳妝。”

    她攏緊衣袍,坐在鏡前。

    她的陪嫁秦媽走了進來,秦媽不過五十歲,穿著一件豆綠色掐黑邊的上衣,配了一條同色的馬麵裙,臉上帶著她自小就熟悉的笑意。

    “梳個什麽髻好呢?”秦媽低聲問。

    “就梳個墮馬髻吧。”白夫人想起以前沈萬山總愛她梳墮馬髻,綴上個珍珠流蘇釵,說不出的風情萬種,迤邐繾眷。

    秦媽的手靈活地在她發上動了起來。鏡子裏她似乎欲言又止。

    “有事?”白夫人察覺到了。

    “中午二公子來過,白著一張臉,怒氣衝衝。被我攔住了,說你出門去了……”秦媽留心著鏡子裏白夫人的臉色。

    白夫人的眉毛果然皺了起來,她低聲問:“你覺得,庭芝知道了嗎?”

    秦媽手上一滯,輕輕道,“看他的情形,怕是都知道了!”

    白夫人的臉色微變,“不管怎麽樣,我也是為他好。折了蘭兒,我統共隻剩下他了。但凡他念著點母子情,也該體諒我。”

    秦媽點頭稱是,“血濃於水,二公子也就是一時難過。——小時候你嫌他玩物喪誌,打殺了他的狗,他也是難過幾天便忘記了。”

    “我隻是擔心那個賤人……”白夫人咬了咬嘴唇。忽然門外畫蘭的聲音響起,帶著點惶恐,“夫人,老爺中途改去了星竹園。”

    哢噠!一聲脆響,白夫人手裏玩弄的一把玉梳砸在梳妝台上,裂為兩半。

    房間內外的兩個下人頓時屏住了呼吸。她們等著白夫人大發雷霆,白夫人卻冷笑一聲,啞聲道:“秦媽,我這是養虎為患了。”

    秦媽歎了口氣,“怪隻怪小姐當初沒有除掉她,如今她羽翼已豐,又得老爺的寵,怕是不好動了。”

    白夫人恨恨地看著鏡子,那鏡子裏的女人也用怨恨地眼神看著她。

    忽然外麵又傳來聲音,“二公子,夫人還在更衣,你不能進啊!”

    “那我就在這裏等!”沈庭芝憤怒的聲音傳來。

    白夫人和秦媽對視了一眼,麵色一沉。

    該來的,還是來了。

    白夫人穿上外衣,整理一下發髻,若無其事地發話:“叫二公子進來吧!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下一刻,她的兒子就腳步匆匆闖進來,也不給她請安,直愣愣的一聲吼:“屋裏的其他人都出去!”

    秦媽和畫山都一動不動,白夫人一頷首,兩個人方才躬身退到門外。不多時屋裏就傳來激烈的爭吵。兩個人守住門口,口觀鼻,鼻觀心,恍若不聞。

    不知過了多久,沈庭芝麵色鐵青,摔門而出。

    秦媽立刻進房,隻見夫人跌坐在地上,淚流滿麵。地上幾個杯盞摔得四分五裂。

    “他什麽都知道了……”白夫人喃喃地道,“他說,再也不認我這個狠心的娘。”

    秦媽將她摟在懷裏順撫著她的背,“那是公子的氣話,母子之間哪兒有隔夜仇的。”

    “可是,秦媽,我如今天天夢見那柳氏,血流滿麵地站在我麵前。”

    “那是她罪有應得……勾引了老爺還不算,還壞了兩位公子。這樣的****,就該去死!”秦媽的臉上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夫人,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白夫人看著那帶著森森寒意的笑容,身體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

    她怎麽能不怕呢? 說不怕是假的,柳氏臨死之前的場景曆曆在目,宛如昨日一般鮮活。

    那個午後,她和秦媽在摘星樓裏嚴陣以待,等待柳氏的到到來。

    她立在窗前,望著樓下。果然,柳氏的身影如期而至,穿著一身薑黃色的襦裙,寬大的衣裙掩蓋著本應凸顯的小腹。

    奇怪的是,柳氏立在樓下,半天未動,目光似凝視著朱紅色的牌匾。那牌匾,她是知道的,跟沈家大部分匾額一樣,來自名家歐若蘭的手筆,遒勁俊逸。

    她有些沉不住氣,問秦媽,“你說柳氏會不會一猶豫,又不上來了呢?”

    秦媽看了一眼樓下的人影,篤定地說,“夫人你放心,她既來到樓下,必定會上來。”

    話音未落,柳氏的身影果然消失了,樓下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秦媽的眼神兒一亮,“來了!”

    腳步聲終於停了下來,柳氏的身影出現在摘星樓裏,她薑黃色的衣裙上繡著紫色的牽牛花,一朵接著一朵,不經意地開滿了領口袖口。瓷白的小臉上,點漆般的眸子隻微微流轉,光華便慢慢照亮了略顯昏暗的小樓。

    一片無邊的波光秀色裏,柳氏翩翩向她行禮。

    “夫人……”

    她憤恨地盯著柳氏,恨不得從眼裏飛出雪亮的刀子來,立時在那纖柔的身軀上剜出幾個洞來。

    她不用看背後的秦媽,也知道秦媽也必定用同樣不屑的眼光定住柳氏。

    然而柳氏鎮定自若,似乎對即將到來的風雨毫無察覺。她甚至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等著自己開口。

    於是她壓抑著心中隨時就要掀起的狂風巨浪,冷笑著說, “我真是小瞧了你。”

    柳氏的臉上波瀾不驚,“是嗎?夫人此話從何說起?”

    對方的淡定令她的氣血洶湧翻騰,“你真是一個不知羞恥的狐媚子,一邊勾引著老爺,大張旗鼓進了門,尚且不知足,又去勾引我的蘭兒……”

    她忍不住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柳氏,然而柳氏的麵色如常,冷冷地看了一她眼,聲音如同嶺上寒雪,“你的兒子是什麽德行,你這個做娘的不是最了解嗎?”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的兒子登徒好色,罔顧人倫。”柳氏昂起了頭。

    “你……”她指著柳氏哆嗦起來,後麵的秦媽按住了她的肩膀,掌心傳來一股溫熱,“夫人,先別動怒,再問問。”

    她竭力令自己平靜下來,一步一步走近柳氏,慢慢亮出一隻耳墜,那耳墜金絲為勾,藍色水玉雕刻成一顆精巧的星星,比不上白玉貴重,卻勝在別致。

    “我問你,這隻耳墜是不是你的?”

    柳氏的眸光微閃,絲毫不在意,隨隨便便回答,“是我的,又當如何?”

    “你的耳墜卻是從玉桃的屍身上發現的,你作何解釋?你說,玉桃是不是被你們滅了口?”

    “滅口?”

    “你這個賤人,不要裝聾作啞!玉桃撞見過你和蘭兒的醜事……”她怒不可遏。

    麵對她的盛怒,柳氏忽然笑了,那是輕蔑至極又帶著一絲受辱的冷笑,輕描淡寫一般反問,“醜事?我的醜事多了,不知道夫人說的是哪一樁哪一件??”

    她喉頭幹澀,心頭竟湧起溺水般的恐懼,怕聽到那可怕至極的答案,那一句在心頭翻轉了千遍萬遍的話,此時梗在喉頭,壓的她心口堵塞,呼吸艱難,幾乎是在唇齒間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帶著克製不住的顫抖:

    “我的蘭兒是不是你殺死的?”

    柳氏後退兩步,走到窗邊,清冷的眸光凝望著天邊的白雲,似是非常專注,專注到忘記了她的問題。

    秦媽倒沉得住氣,和顏悅色,“柳姨娘,夫人不打算報官,隻想知道三公子到底是怎麽死的。你且說說,是不是三公子糾纏於你,你一時氣惱殺了他?”

    “你們猜得絲毫不錯,是我殺了他!”柳氏將目光戀戀不舍地收回,轉過身,昂起頭顱,幹脆利落地承認。

    她如遭雷擊,心口一滯差點沒了呼吸,雖然這一個答案她早有所感,可今日被柳氏親口證實,她還是心如刀絞。

    “蘭兒!蘭兒!我的蘭兒啊!!果然是你這個賤人下的手!”她痛哭失聲,衝到柳氏身邊,揚起手,劈頭蓋臉就要打下去。

    柳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幾乎是爆發一般高聲喊道: “我殺了你的兒子,卻是為了保護你的另一個兒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