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青衫攜綠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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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暮朝不喜喧鬧,因此今年生辰依然和前些年一樣,並沒有大擺筵席,隻是邀請了三五位至交好友坐在一起,置備了一桌簡單卻美味的佳肴,幾人一邊用膳,一邊閑話些家常,雖然並不隆重,倒也頗為溫馨愜意,便算慶祝生辰了。
因為代帝出家的道姑身份,暮朝除了行醫之時身著同濟堂的醫女常服以外,平日裏皆身著材質精良卻式樣簡單的天青色長袍,挽發時也不用多餘的發飾簪花,隻用一個白玉簪固定長發,倒顯得格外清淡素雅,襯得原本便精致出塵的容顏更加出色,比先前明媚鮮妍的少女裝扮更多了幾分飄然欲仙之感。
暮朝望著蘇燃懷中咿咿呀呀的小寶貝,見她伸著肉呼呼的小手非要拿桌上漂亮的點心吃,吃得蘇燃滿身都是點心上掉下來的碎末,弄得蘇燃原本瀟灑飄逸的月白長衫格外狼狽,再不複平日的幹淨整潔,不禁笑道:“想不到蘇燃竟是一個如此疼愛女兒的父親,明華果然有眼光,沒有選錯人!”
許明華正是蘇燃的師妹,兩人彼此情投意合,已經於兩年前成婚,次年便喜得千金,夫妻二人欣喜不已,為其取名蘇蕊,疼如掌上明珠。
與略顯靦腆的蘇燃不同,明華為人爽快大方,她憐愛的為蕊兒擦了擦嘴,嗔怪道:“說來也是奇聞,蕊兒自從出生之日起便格外喜愛她的父親,每日都要燃郎抱著哄她,如今竟是連吃飯都要燃郎喂,走路也要燃郎背。我看著眼饞,也想抱她背她,可是剛把她抱在懷中,沒一會兒便被蕊兒嫌棄了,扭著身子要自己下地走路。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蕊兒這是心疼我,還暗自竊喜呢,隨即卻發現她隻走了兩三步,轉頭看到燃郎,便又小手一伸,對著燃郎露出愉悅的笑容,讓燃郎抱她玩。看他們父女這般親密,真是讓我既羨慕、又嫉妒!”
眾人聞言皆哈哈大笑,紛紛勸她說蕊兒之所以和蘇燃這般親近,也是因為蘇燃喜愛蕊兒,經常抱她哄她玩耍的緣故。這正是難得的福氣,別的女子想求都求不來呢!
蘇煥望著正在給暮朝布菜的李隆基,目光微閃,忽然開口問道:“三郎成婚已近兩年,想來應該很快便有好消息了吧!”
李隆基想到求子心切的王氏,微微皺起眉頭,轉頭看到暮朝寵愛的將蕊兒抱在懷中,將蕊兒逗的咯咯嬌笑的模樣,心念微動,輕歎道:“雖然子嗣之事也要看緣分,強求不得,但若是有可能,我倒是希望能先得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就像……蕊兒這般漂亮可愛……”
李隆基說道此處,微微停頓片刻,望著蘇煥的目光頗有深意,“隆基年紀尚輕,倒也並不著急子嗣之事,隻是師叔至今卻仍是孤身一人,師父也常掛念師叔的婚事,為此沒少擔憂心急。”
暮朝敏感的覺察到蘇煥和李隆基之間的暗潮湧動,正欲說些什麽圓場,卻忽然看見小蓮焦急的走進室內,對暮朝說道:“宮中來人要見娘子,是在皇上身邊侍奉的張公公,似乎有什麽要緊的事。”
暮朝一愣,忙對小蓮吩咐道:“快請他進來。”
小蓮連忙應諾而去,很快便將張公公請了進來。
暮朝見張公公腳步匆匆,神色焦急,心中一凜,站起身子問道:“張公公為何這般匆忙,可是宮中發生了什麽大事?”
張公公先對暮朝行了個禮,隨即著急的催促道:“皇上有急事命太真娘子立即進宮。娘子什麽也不必帶,這便隨奴婢進宮去吧!”
暮朝見張公公這幅焦急的模樣,心中不免猜測,莫非是皇上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因此急宣自己入宮為皇上診治?可是看張公公雖然焦急,但卻隻有少許惶恐之色,又不像皇上病重的模樣。可是,除了皇上的身體狀況與脈案不得外傳需要謹慎保密以外,又有何人何事需要這般隱秘小心?
李隆基見皇上竟然在此時急招暮朝入宮,不禁皺了皺眉,對暮朝說道:“正好我也要回宮去,可巧我也有些事情想要求見皇上,不如我陪師父一起去吧。”
張公公聽聞此言微微一愣,這才發現楚王殿下竟然也在此處,不禁連忙上前行禮告罪,著急的勸阻道:“楚王殿下切莫同去,皇上有命隻讓太真娘子一人前往,其他人皆不可同去。”
李隆基心中暗自重視起來,麵上卻是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便隻陪著師父回宮便是,待明日再求見皇上。”
蘇煥皺了皺眉,對暮朝道:“萬事小心,早些回來。”
暮朝點了點頭,便與李隆基一起跟著張公公出了同濟堂,乘著張公公帶來的馬車向宮中行去。蘇煥與蘇燃夫妻一直送到同濟堂門口,蘇煥望著絕塵而去消失於夜色中的馬車,眼中的憂慮之色愈見濃鬱。
蘇燃望著師父擔憂的模樣,輕歎一聲,開口勸道:“師父不必憂慮,師伯聰慧穎悟,才華橫溢,即使遇到什麽棘手的事,也一定可以迎刃而解。”
蘇煥卻道:“她雖然聰明,但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罷了,如今又深陷宮廷之中那樣的地方,又怎能不叫人擔心?”
蘇燃默然片刻,輕歎道:“雖然宮中多險惡,但是我始終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師伯她仁心仁術,這些年來救治了無數病患,縱然遇到危險,也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蘇煥長歎一聲,低語道:“她那樣的女子,本不該與宮中之人有任何牽絆!我有時候難免會想,當初我將同濟堂交由她執掌是不是反而害了她?隻可惜當初我隻念著憑借她的醫德醫術,一定可以給同濟堂帶來更好的發展,因此讓她年紀輕輕便執掌同濟堂,擔起了與她年紀根本不相符的重任!如若不然,她盡可以過她自己從前那般逍遙自在的生活,千裏獨行、遍行各地,行醫救人、施藥積善。”
蘇煥說到此處,忽然回想起洛陽街頭兩人初遇之時的情形,想著暮朝一身湖綠色高腰襦裙配上淺藍色半臂短衫,竟然不顧眾人非議,跪在一個忽然發病昏倒於地的老婦人身旁,探了探老婦人的鼻息與脈搏後,竟然揮起拳頭狠狠重擊那位老婦人的胸口。蘇煥原以為她是個驕縱無禮的女子,剛想上前阻止,卻見那位老婦人竟然悠悠醒來。暮朝又探了探老婦人的脈搏,隨即露出一抹如春日暖陽般溫暖的笑容。
後來,蘇煥才知曉,原來那位老婦人忽然心疾發作,十分危急,暮朝用拳頭重擊她的胸口,正是在為她急救。
蘇煥想著想著,不禁輕歎一聲,目露悵惘之色,“也許,那樣的生活才更加適合她!她身為洛陽首富秦府的二小姐,原本便衣食無憂,更加可以尋得一個誌同道合之人結為夫妻,到時候夫唱婦隨,將是何等快活!可如今卻因為皇上的一紙聖旨便做了個女道士,她……她本不該過這樣的生活!不該啊……”
蘇燃雖然靦腆,但卻並不愚笨。此時他望著蘇煥憂鬱的神色,聽著他言辭中透著的情誼,忽然發現也許師父對師伯的感情,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深刻許多。蘇燃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勸說,隻能輕歎一聲,默默的陪在蘇煥身邊。
由於皇上早有命令,因此馬車一路行的飛快,很快便到了大明宮。進宮以後,李隆基便與暮朝告別返回東宮,暮朝登上張公公早已備好的肩輿向紫宸殿行去。
暮朝剛到紫宸殿,便覺察到了異樣的氣氛。隻見往來宮人無不屏息斂氣、麵色凝重,隻是低頭忙著自己的事,除了必要的低聲交談以外,竟不敢私自多言半句。而紫宸殿裏裏外外守衛的羽林軍竟然比平日裏多了三倍,且個個手持兵器,嚴陣以待。
暮朝微微皺眉,跟著張公公向皇上的寢殿行去,沒走幾步便又見兩名禦醫被羽林侍衛帶了出來,兩人皆神色惶恐,麵如土色。暮朝垂下眼簾,心裏暗自計算著應對之策。
暮朝腳步匆匆,剛剛走入寢殿,便看見寬大華貴的龍床之上躺著一位身著華服的青年男子,武曌神色焦急的坐於一旁,雖然神情有些陰鬱疲憊,身體倒還平安無恙。
暮朝正欲上前行禮,卻聽見武曌焦急的喚道:“暮朝可算來了,趕快過來看看昌宗這孩子吧!”
暮朝順著武曌的目光望去,隻見床上之人容貌陰柔俊美,原本便十分白皙的麵容此時更是慘白一片,其中甚至泛著淡淡的青灰,正是張易之的弟弟張昌宗。
暮朝連忙上前為張昌宗診視,此時早有宮人將暮朝常用的醫藥箱放到暮朝身旁,並且將箱蓋打開以便暮朝隨時取用工具。
暮朝為張昌宗診了診脈,隨即麵色一變,連忙從醫藥箱中取出一個淺藍色的瓷瓶,從中取出兩粒丸藥送入張昌宗的口中。
武曌見暮朝喂張昌宗服藥,不但沒有上前阻止,反而眼前一亮,目露喜色。武曌上前幾步仔細查看著張昌宗的臉色,焦急的問道:“昌宗可還有救麽?”
暮朝一邊查探張昌宗的脈搏,一邊回答道:“張公子剛才的情況的確十分危險,所幸他吃得應該不多,醫治得尚算及時。我已經給他服了藥,他此時已經脫離險境,不會有性命之憂,過些時候便可醒來。隻是他的身體仍然十分虛弱,需要休養一陣才可恢複如初。”
武曌微微鬆了口氣,臉色略微和緩了些,又問道:“他究竟中了什麽毒?竟是這般厲害?”
暮朝聞言一愣,驚訝的問道:“是何人告訴皇上說張公子中毒的?”
武曌麵色陰鬱、咬牙切齒的說道:“都是邵王李重潤和永泰郡主李夕顏不忠不孝,竟敢在呈給朕的鮮魚中下毒!若不是昌宗先吃了魚,隨即毒發昏迷不醒,此時隻怕朕早已遭遇不測。隻可憐昌宗無辜被牽連,他是替朕受苦的!可恨那群禦醫皆是無用的廢物,竟然診斷不出昌宗身中何毒,也沒有半點辦法救醒昌宗,隻說他呼吸微弱、五髒衰竭,有性命之憂,隻怕難以撐過今晚。可見邵王和永泰郡主狼子野心,其罪當誅!郡主婿武延基也不是個好東西,竟然知情不報,罪同欺君,也該與邵王和永泰郡主同罪論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