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開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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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緯國感到嘴巴發幹,他強忍住心頭的激動,通過觀察口看著外麵。客觀上講,蔣緯國這個位置非常安全,讓他“暴露”在外的隻有兩個巴掌大的觀察口,並且這輛三號坦克又是特製的,前部裝甲厚度達到60毫米,普通步兵炮很難打穿,實際上日軍也很缺乏反坦克武器(因為對手中國軍隊沒多少坦克,日軍當然不需要太多太強的反坦克武器),所以蔣緯國安全係數是戰場上參戰人員裏最高的一個。蔣緯國看到,外麵的空曠野地上,己方坦克部隊猶如兩條巨蟒般穿插向日軍的側後方,又猶如銼刀般在“銼”著日軍方陣的邊緣部隊。坦克炮的咆哮、坦克機槍的轟鳴、爆炸聲、喊殺聲、呼吼聲…灌水般地不斷灌進蔣緯國的耳朵裏,加上坦克裏的機油味和坦克外不斷鑽進來的硝煙味,更是讓他熱血沸騰。“要不是小命隨時處於危險中,上戰場還真他媽的是一件激情無比的事啊!後世那些遊戲狂人玩電腦遊戲都能在虛擬世界裏殺得熱血沸騰,更何況這是真實的戰場!”蔣緯國兩腿又哆嗦了起來,他心髒在呼呼呼地狂跳,渾身血液在升溫並加速流淌,太陽穴附近血管被血液衝擊得呯呯響,眼睛都有點充血了,看東西好像看不清楚,因為他在心理上也覺得眼前如夢如幻。眼前的戰爭畫麵是龐雜的,參戰雙方的每一個人、每一支槍、每一門炮、每一顆子彈、每一發炮彈…都在各司其職,蔣緯國隻看到眼花繚亂的槍林彈雨、電閃雷鳴、風沙呼嘯,同時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的刺眼紅色,他無法在整體上把整個戰場、整場戰鬥都收入眼底,隻能隨機地緊緊盯著戰場上的細節。蔣緯國的目光很快被一小場局部戰鬥給吸引了,他看到:右前方,一輛三號坦克和三輛一號坦克組成了一個突擊小組,正風馳電掣地衝向幾十米外一個日軍步兵炮陣地,履帶飛輪轉動,揚起氣勢恢宏的沙土浪潮,七八個日軍炮手正在嘶吼嚎叫著操控那門步兵炮,瞄準衝來的四輛國軍坦克裏的一輛,那些日軍的眼睛裏都閃爍著驚駭而狂躁的目光,另外還有十幾個日軍步兵在旁邊保護著炮手和步兵炮,一起嘰裏呱啦地叫喊著,同時對衝來的國軍坦克開火射擊,子彈打得國軍坦克的鋼鐵身軀上火星四濺,金屬蜂鳴聲非常尖銳刺耳,國軍四輛坦克的機槍一起在暴雨梨花般噴吐火舌,飛蝗蜂群般的子彈劈頭蓋腦而去,那一片日軍齊齊在火光血霧中四肢抽搐、身體抖動、手舞足蹈、哀嚎慘叫著倒了下去,渾身綻放開蓮蓬眼般的血窟窿。蔣緯國看得眼睛發直,他這是第一次看到人被機槍掃射,彈雨中的人的身體就像灌滿紅水的玻璃瓶被突然間摔碎一樣慘不忍睹,這跟他在後世看過的戰爭電影根本不一樣,首先,沒有慢動作,電影裏的敵我士兵在中彈倒下後都會呈現出慢動作,但現實中軍人中彈後就是直挺挺地倒下去的,並且被子彈衝擊力給震飛一定距離,其次,被機槍子彈打中身體後的彈孔傷口可以說是非常駭人的,絕不是電影裏的那種被子彈“鑽”出的小窟窿,而是爆裂開的,小者有酒杯大,大者有碗口大,鮮血和肉泥一起橫飛四濺。蔣緯國看著已經倒地斃命的那十幾個日軍步兵,基本上都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也許有重傷暫時未死的,但也必死無疑了,十幾秒前活生生的十幾個人,此時就是倒在地上的十幾具開始腐爛的屍體,靜靜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有彈孔傷口在噴著血、流著血、滲著血,十幾條人命就沒了。

    “我擦!”蔣緯國原本充斥全身的激情開始被雞皮疙瘩給取代,他確實感到緊張和驚悚。因為人太脆弱了,戰場上人命太不值錢了,說死就死,說沒就沒。與此同時,蔣緯國聽到“咻…”一聲,那輛三號坦克的37毫米主炮射出一道耀眼的閃電白光,炮彈奪空而去,在那輛日軍步兵炮幾米外炸開一團火球,操控步兵炮的日軍炮手們在怪叫聲和四濺的血水中倒下三個,接著,三號坦克主炮和那門日軍步兵炮幾乎同時開火,炮彈對射呼嘯,三號坦克當頭綻放開一團火球,隨即癱在原地不動,前端裝甲明顯變形,坦克內冒出黑煙,而那門日軍步兵炮和周圍幾個日軍炮手一起在三號坦克的炮彈火球中飛上天,並且都殘缺不全了,一邊在半空中翻飛亂舞一邊噴著血。“不會吧?”蔣緯國看得很震驚,日軍炮兵的戰鬥素質確實非常過硬,畢竟這是抗戰初期,甚至這是第一天,日軍清一色都是經過反複嚴格訓練和磨練的職業軍人,同時絕大部分日軍都具有死硬的獻身精神,都是戰爭狂熱分子。就在剛才的步兵炮和坦克的對轟中,那些日軍炮手心理素質非常強悍,根本不怕死,不躲不避,硬生生地正麵炮轟坦克,手腳不發抖,炮彈打得又準又狠。在敵方坦克正麵開過來、自己隨時會死並且注定必死無疑的情況下,日軍炮手一邊舍生忘死、視死如歸一邊在生命最後關頭繼續發揮過硬的炮擊技術水準,不得不令人震驚。平心而論,換成國軍炮手的話,十個有九個會丟下火炮拚命地逃走。

    震驚之餘,蔣緯國更心痛,那輛三號坦克應該可以維修,但裏麵的五個裝甲兵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協助作戰的另外三輛一號坦克分工明確,環繞被擊毀的三號坦克的周圍戒備戰鬥,後麵一輛裝甲汽車迅速跟上來,十七八個步兵、醫護兵、坦克維修兵跳下車,搶救那輛三號坦克裏的裝甲兵和那輛三號坦克本身。“緯哥,你小心點!”孫濤幾人分乘坐著兩輛二號坦克,忙不迭地護在蔣緯國坦克的兩邊,就在這時,一梭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日軍機槍子彈掃在蔣緯國坦克前端,霎那間火星四濺、跳彈橫飛,其中有一顆子彈竄進觀察口裏,擦過蔣緯國鋼盔邊沿。

    “操!”蔣緯國嚇了一跳,“打仗真恐怖!”他心驚肉跳,下意識地抱住身邊的楊梅。

    楊梅轉過頭,看著蔣緯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笑。

    “營座!快快快!左前方!快開火!”龍雲峰突然間大叫起來。

    蔣緯國急忙收起心神,望向坦克左前方,他看到十幾個日軍正在近乎五官扭曲地叫喊著衝過來,都是步兵,一邊衝鋒一邊靈活地就地打著滾或趴著、半蹲著開槍射擊並且扔手榴彈,連續五六個手榴彈飛過來,炸得坦克周圍烈火四濺、煙塵飛揚,其中一顆手榴彈落在坦克的正前方,在距離蔣緯國不到三米的地方爆炸開,如果蔣緯國不在坦克裏,他肯定非死即重傷,雖然在坦克裏,他也被震蕩得頭暈眼花。“操!”蔣緯國大叫一聲,抓起手裏的mg-34機槍。這股日軍在用血肉之軀衝擊國軍坦克,按道理,日軍這種戰術要在曆史上抗戰末期才會出現,但因為牟田口廉也大佐的擅自行動,使得日軍第一聯隊在此時的宛平城戰場上不得不要單獨對抗中國軍隊最強部隊。日軍第一聯隊是倉促上陣,國軍第918團則“蓄謀已久”準備充分。

    “老子要親手殺人了!殺日本人!”

    這個念頭在蔣緯國腦子裏猶如汽油被點燃般熊熊燃燒著,與此同時,他猛地扣動了扳機。霎那間,近在咫尺的機槍掃射聲幾乎震破了蔣緯國的耳膜,子彈殼猶如斷了線的珍珠項鏈般在蔣緯國眼前四濺飛滾,接連好幾個撞在他臉上,又生疼又滾燙,手中的機槍在劇烈抖動著,毒蛇吐信般吐出一條炙熱的火舌,一梭梭子彈飛火流星似的在硝煙灰土中怒射而去,劃開了一道道稍縱即逝的耀眼彈痕。盡管耳邊灌滿了機槍掃射聲,蔣緯國還是聽到了坦克外傳來著接連不斷的慘叫聲,盡管眼前事先被煙塵給遮擋,蔣緯國還是看到了一個接一個的日軍人影在渾身噴濺的血水中倒下去。蔣緯國在這一刻發現,殺人居然會上癮的,並且是在扣動手指就能輕鬆殺人的情況下,看著一個個原本完好無損的活人被自己用子彈打成一堆堆渾身噴血窟窿的人肉,從而產生一種破壞和暴力的快感。容彈200發的子彈鏈在十幾秒內就被蔣緯國打了個精光,他意識到自己忘了調節機槍射速了,mg-34的射速是600發至1000發每分鍾,可以調節,蔣緯國因為情緒太亢奮,忘了這件事。“日!”看到外麵還有四五個日軍沒被打死,繼續嚎叫著手舉手榴彈地衝過來,蔣緯國手忙腳亂,他來不及安裝第二條子彈鏈,因此操起手邊的mp35衝鋒槍,把彈匣裏的32發子彈全部打出去,他眼睜睜地看到三個日軍被自己親手射殺,但還有兩個,並且已經衝到坦克前幾米處,準備用手榴彈炸毀坦克,蔣緯國急忙拔出腰間的兩把瓦爾特手槍,兩手左右開弓地開火射擊,兩個日軍哀鳴一聲,齊齊倒了下去,其中一個還沒死透。蔣緯國凝視著那個還沒死透的日本兵,他腹部中彈,倒在地上,手中的手榴彈滾到了兩米外,他先是哀嚎著,然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臉上充滿極度的恐怖和驚駭,他拚命地扭動身軀,爬向兩米外的那顆手榴彈,好像那顆手榴彈是救命稻草。一個日軍步兵按照標準配備會有四顆手榴彈,這個日軍隻有那一顆了。蔣緯國知道這個日軍為什麽會這樣,因為三號坦克正在開上去,碾壓向他,他拿到那顆手榴彈,就可以自殺了,就可以死個痛快,但就在他的手距離那顆手榴彈還有十厘米的時候,坦克履帶碾壓上了他的雙腿。蔣緯國頭皮發麻地聽見近在咫尺的人的骨頭被碾碎時那種哢嚓劈啪的清脆聲以及這個日軍發出的撕心裂肺、極度刺耳、極度瘮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兩個聲音持續三秒鍾後一起停止。

    在這同時,又有兩小群日軍從兩翼迂回而來,被孫濤幾人的二號坦克全部打死。“緯哥!”孫濤喊道,“你小心點!”他又對龍雲峰怒聲喊道,“龍雲峰!你他媽的搞屁啊!你把坦克開那麽衝幹什麽?想被鬼子圍攻啊?萬一緯哥出事,怎麽辦?”他說個不停。

    坦克緩緩地停下,蔣緯國搖了搖發懵的腦袋,望向龍雲峰。

    “營座,幹得不錯啊!”龍雲峰咧嘴笑道,“一下子殺了十幾個日軍!”

    “怎麽停了?”蔣緯國有點疑惑。

    龍雲峰示意一下手裏的對講機:“我們第一連已經抵達預定位置了,接下來是就地防禦,堵截日軍會從我們這裏突圍的通道。”

    第一裝甲營有四個裝甲連,蔣緯國在第一連,趙誌華在第二連,毋庸置疑,因為蔣緯國的原因,第一連肯定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雖然第一連裝備最好,但第一連的坦克與其說是殺敵的,還不如說是在戰場上保護蔣緯國的。全連五十多輛坦克分散在長約五百米的地帶間,開始轉攻為防。蔣緯國跳下他的坦克,他發現自己渾身大汗淋漓,呼吸著坦克外的新鮮空氣,竟然讓他覺得有點恍若隔世。由於第一連的位置最安全,暫時還沒有日軍對第一連防區展開衝擊反撲,因此全連稍微有些“悠閑”,蔣緯國信步走到坦克剛才的地方,看著被自己打死的日軍的屍體,他數了數,共十三具,橫七豎八地倒斃一地。蔣緯國特地走到最後死的那個日軍的屍體旁邊,這具屍體慘不忍睹,從腰部被坦克碾得稀爛,肚臍以下、膝蓋以上的部位被坦克履帶軋成了肉泥,小腹以上的大半個身軀以及兩條小腿卻還完好無損。蔣緯國走上前,蹲下身,看著這個日軍士兵的臉,這支一張典型的日本男人的臉,估計他年齡約二十歲出頭,臉上肌肉結實而緊繃,已經猙獰得不像人臉,原因很自然,他死得極度痛苦,五官因為生命最後一刻的巨大痛苦而變形了。蔣緯國伸手進這個日軍士兵的懷裏摸索著,摸到一個小本子,是軍籍證。蔣緯國打開來,日文很多字和漢語相通,因此蔣緯國知道了這個日軍士兵的名字:佐藤二郎。這是一個跟中國名字“張三”、“李四”差不多的最普通的日本名字。蔣緯國看著這個死去了的佐藤二郎,他本應該跟中國數以百萬計的張三李四等普通莊稼漢一樣,在家鄉過著平淡的生活,但他被日本政府訓練成殺人機器,最終死在了異國他鄉,也許,他的父親、母親、妻子、孩子、兄弟、姐妹、親戚、朋友、同學此時此刻就在日本某地等著他回去重逢。

    把軍籍證丟在地上的血泊裏,蔣緯國點起一根香煙,笑著道:“我多愁善感個毛啊!”

    蔣緯國更多的感受其實是奇妙,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殺掉了13個日軍,毫不誇張地講,抗戰初期的日軍士兵個個都是“千錘百煉的精銳”,日軍的訓練是非常嚴格的,嚴格到嚴厲甚至是嚴酷的地步,無論是槍法、白刃戰技術、耐力、毅力、不怕死精神,都是世界一流的。根據日軍《步兵操典》,一個日軍步兵要接受為期十個月的嚴格訓練,前五個月是常規訓練,接下來兩個月是單兵素質訓練,每天必須有30公裏的行軍耐力訓練和5公裏的強行軍訓練、立姿槍口懸掛重物進行瞄準射擊、打夜間100米外香火頭、避彈奔跑、針對敵軍避彈奔跑的射擊方法、狙擊與反狙擊戰術、突發情況下防守與反擊等;再接下來一個月是野戰射擊訓練、遊泳訓練、強化刺殺訓練、每天40公裏行軍等;最後兩個月是大隊級聯隊級協同作戰訓練、高級戰術動作訓練、火線機動訓練等。經過這十個月的正規苦練,日軍步兵個個都是“好手”,戰鬥素質非常高。德國軍事評論員給日本陸軍的評價是:單兵a級,戰術b級,裝備c級。

    看著活生生的、血淋淋的被自己殺死的日本軍人,蔣緯國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他伸腳踢了踢地上的日軍屍體:“是真的…”蔣緯國腦子裏如夢如幻,他明白,自己已經正式投入這場偉大而艱苦卓絕的抗戰狂瀾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