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上海(6)

字數:6074   加入書籤

A+A-




    舒國生後腳剛走,楊江前腳就來,同樣也是有重要事情向蔣緯國匯報。

    “局座,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登門拜訪了上海三大亨,同時派人在暗中持續地監視他們、探查他們。”楊江報告道,“三大亨裏,杜月笙和黃金榮的態度都十分堅定,二人表示絕不會跟日本人合作,絕不會幹遺臭萬年的事情,全心全意地支持國府和國軍,盡到自己的中國人的本分,我通過多方渠道獲得各種蛛絲馬跡,經過反複分析後,基本上可判斷和確定,杜黃二人沒有親日心態和跡象,二人沒有跟日本人進行秘密聯係或勾結,二人願意出錢出人出力援助抗戰,杜月笙親口向我承諾,一旦國軍和日軍在上海開戰,他會把旗下的大達船運公司的所有船隻都無償捐給國府,還會獻上大筆資金,組織他的徒子徒孫參加國軍部隊一起打擊日軍。但是,”楊江話鋒一轉,“三大亨裏的另一人,張嘯林,他的態度卻很曖昧,甚至是很可疑。局座,雖然張嘯林在接見我時也口口聲聲、信誓旦旦地表示會支持國府國軍抗日,絕不會做賣國求榮、認賊作父的事情,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心口不一,並且通過我手下的監視和探查,發現他跟多方身份不明的人員有著密切的暗中聯係。”

    蔣緯國點點頭,再度點起一根香煙:“杜月笙和黃金榮沒什麽問題,張嘯林是一個禍患。楊江,你要加派人手盯緊張嘯林,一旦上海戰事爆發…”他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找個機會,做了他。記住,做幹淨點,讓他死於意外,比如流彈什麽的。”

    “卑職明白,一定做得幹淨。”楊江心領神會。

    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是民國時期上海灘的青幫三大亨(值得一提的是,蔣介石曾拜黃金榮為師,所以蔑視蔣介石的人都口稱蔣介石隻是一個青幫流氓)。蔣緯國心知肚明,杜月笙和黃金榮在抗戰期間沒有當漢奸,張嘯林則當了。這三人是上海的三條地頭蛇,必須要加以拉攏、控製、利用,對於張嘯林這個漢奸胚子,蔣緯國肯定是要提前下手除掉,這樣才能將其投敵後給國家帶來的損失降至最低。

    “對了,局座,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向您匯報。”楊江說道,“方液仙先生今天跟我聯係,說那個傅筱庵最近屢屢地上門‘拜訪’他,拐彎抹角地跟他‘商討’上海以後的工商業發展。方液仙一開始沒太在意,但傅筱庵話中有話,並且越說越露骨,所以引起了他的警覺。局座,您老早就在上海展開了工商業內遷活動,平津會戰現在又爆發了,明眼人都知道,中日大戰已經開始了,上海危如累卵,所以上海的企業家們都已經撤離上海或正在撤離上海,基本上沒人考慮繼續在上海發展,有眼光的企業家們都把目光放在進軍內地,不撤離上海的企業家隻有兩種,一是麻木不仁的糊塗蟲,二是別有用心者。方先生屬於第二種,而傅筱庵也一樣。”

    “哦?”蔣緯國略感吃驚,他想了想,記起了這個傅筱庵,此人曾在蔣緯國主持的“上海工商界集體拆遷動員大會”上跟蔣緯國見過一麵,給蔣緯國的印象是“這老家夥頭銜真多”。蔣緯國呼籲(外加威逼)上海的企業家們撤離上海時,有幾個人明確表態反對,為首者就是傅筱庵。傅筱庵是上海工商界裏的領導人物,有著不小的影響力和說話分量,大遷徙開始後,他是少數的不願意撤離的人之一。“具體說說。”蔣緯國看著楊江。

    楊江說道:“根據方先生的說法,傅筱庵明顯是在拉攏方先生,說什麽‘上海以後將會迎來新一輪的廣闊商機’‘上海如果爆發戰事,恰恰給上海的金融局麵來一場大洗牌,認清新形勢的人才能抓住良機’‘戰事結束後,上海肯定要展開全麵重建,重建過程中不但商機無限,還會有更多的、其它的好處’‘人都走光了,堅持留下來的人自然會近水樓台先得月,控製新的上海灘’等等。局座,傅筱庵嘴裏不止一次說‘上海戰事結束後’,但是,這句話是有兩層意思的,上海戰事結束後,怎麽結束?以誰勝利而結束?戰事結束後的上海統治者是誰?是國軍還是日軍?傅筱庵故意說得含糊不清,但方先生說,傅筱庵的言下之意其實是不言自明,他認為上海戰事會以日軍勝利而結束,‘結束戰事後的上海’在傅筱庵的意思裏就是‘被日軍攻占並被日軍統治的上海’。傅筱庵甚至跟方先生說出‘想要重建上海,想要抓住以後新上海的商機,就要考慮怎麽跟上海以後的新主人展開合作’這種"chi luo"裸的話語。”

    蔣緯國厭惡地搖搖頭:“又是一個漢奸胚子。”

    傅筱庵在原先曆史上的抗戰期間是一個“高級漢奸”,抗戰第二年投靠日寇,官至汪偽政府上海市市長,後被軍統暗殺。蔣緯國(孟翔)不太記得這個“高級漢奸”,畢竟他不是民國曆史研究專家,此時他身邊也沒有百度,另外,中國漢語裏同音字或發音相近的字很多,人名容易弄混,所以蔣緯國雖然對傅筱庵沒什麽好感,但也不知道此人以後會變成人人不齒的漢奸。蔣緯國對他不了解的人是不能下令殺掉的,哪怕此人表現很糟糕,也不能派人去殺,因為容易錯殺無辜,萬一殺錯好人,那就鑄成大錯了,蔣緯國也會一輩子良心難安。傅筱庵以後會是漢奸,他此時就已經露出親日苗頭了,並且正在積極地“未雨綢繆”。傅筱庵認定,中日軍隊一旦在上海開戰,中方必敗,上海以後的新主人必是日本人,想要在日占上海混得風生水起,就必須要投靠日本人,並且越早投靠越好,投靠得越早就越能表現自己的“忠心”,因此,傅筱庵沒把自己的資產企業撤離上海,他本人在積極地跟日本人進行接觸,同時四處尋找“誌同道合者”,意圖組建一股以他本人為首腦的“上海工商界親日勢力”,等日軍占領上海後成為被日本人扶植的上海市傀儡政權。

    傅筱庵眼中的“誌同道合者”自然就是沒有把資產企業撤離上海的人,他認為這種人跟自己是一樣的,“以不變應萬變,坐等日軍”。但是很可惜,舉目整個上海,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因為蔣緯國這尊凶神的利誘加威逼,基本上沒人敢得罪蔣緯國,更不敢得罪蔣緯國背後的蔣介石,再加上“漢奸”這個惡名、罵名、臭名也是絕大部分上海企業家萬萬不願意背負的,所以上海工商界裏有影響力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導致傅筱庵尋找“誌同道合者”的過程十分艱難,他忙活了好幾個月,跑遍了整個上海,也隻是網羅到區區一二十人,並且基本上都是上海工商界裏的小角色,這樣的團體自然形成不了什麽氣候,無法讓傅筱庵獲得能得到日本人青睞和依靠的資本。

    在這樣的情況下,方液仙成了傅筱庵第一號拉攏對象。

    方液仙是“國貨大王”、“民用化工業大王”,地位、身份、實力都無需多言,而傅筱庵驚喜無比地發現,上海工商界展開大遷徙後,方液仙跟他一樣都在上海穩坐釣魚台,也沒走,甚至還大興土木建設新廠區。方液仙沒離開上海的原因屬於“國家機密”,傅筱庵當然毫不知情,對此,傅筱庵陰差陽錯且深信不疑方液仙沒走的原因跟自己是一樣的,都是在“坐等日軍”,因此他立刻把方液仙視為“親日分子”以及最重要的拉攏對象,試圖說服方液仙“攜手未雨綢繆,提前做好在戰事結束後建設戰後新上海的工作”。

    傅筱庵不離開上海是為了媚日和降日,而方液仙不離開上海則是為了抗日。自然而然,在傅筱庵多次“登門拜訪”後,方液仙立刻覺察到傅筱庵的親日態度,並迅速通知給了楊江。

    “今天下午,傅筱庵去了江灣鎮新廠區,對方先生再次軟磨硬泡,聲稱有日本商人想投資方先生的公司,一起開發江灣鎮新廠區。”楊江說道,“局座您是知道的,江灣鎮新廠區其實是我們那條地道的挖掘起點,如果傅筱庵這種親日分子多次前去糾纏騷擾,可能會走漏風聲。本來,我們以建設新廠區為幌子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但這個傅筱庵半路上突然冒出來,我擔心這會節外生枝。”

    “加派人手密切監視這個傅筱庵,千萬別讓這個老東西發現我們在江灣鎮新廠區裏的秘密。”蔣緯國吩咐道,“戰事開始後,一旦掌握他的投日證據,立刻做了他。現在還不能殺,殺了容易打草驚蛇。”

    “好,我明白了。”楊江肅然立正,然後向蔣緯國告別。

    楊江離開後已是午夜時分,蔣緯國雖然滿腹思緒,但也開始感到困乏疲憊,因此準備休息,但房間裏的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我是蔣緯國…”蔣緯國拿起電話,“嗯,桂庭大哥,是你啊,哦?張將軍來了?好的,我馬上來,嗯…我們一起去…哎,軍情如火,睡個屁啊,死後自當長眠,生前何必久睡,走!”

    掛上電話後,蔣緯國打個哈欠,在除了他以外已經沒有第二個人的房間裏自語說道:“給我準備一輛車,另外,把蕭參座叫來。”

    靜悄悄的房間裏,蔣緯國看似自言自語,但某個地方卻傳來一聲“是”的輕微回複聲,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蔣緯國是蔣介石的兒子,蔣介石是中國最高領袖(職位第二,實權第一),蔣介石不是普通人,所以“真正的蔣介石”肯定不是公眾看到的那個樣子。跟蔣介石已經相處了這麽久,蔣緯國不可避免地知道了蔣介石的很多“私人秘密”,如果披露出書,肯定暢銷得洛陽紙貴。蔣介石在全國很多地方都有行轅(官邸或者住所),在南京有憩廬,在杭州有澄廬,在上海有愛廬,以後退到重慶時會有堯廬,這些住所裏都有他的私人辦公室。蔣介石在不同地方的辦公室的布局都是千篇一律:幾個塞滿書的大書架、一個落地大擺鍾、一張辦公桌,桌子上放著一部電話、一盞台燈、一個水杯、一套文房四寶(蔣介石批閱公文、寫日記都是用毛筆),桌子後麵是一麵國旗、一幅巨大的孫中山的全身畫像。蔣緯國曾多次在蔣介石的辦公室裏與蔣介石商談高級機密,很多機密都因為蔣緯國的“未卜先知”而極度重大,甚至是驚世駭俗,比如中東油田。第一次商談時,蔣介石先是認真聽,然後突然打斷蔣緯國的話,接著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最後示意蔣緯國繼續說下去。在此之後,每當蔣緯國跑到蔣介石辦公室裏匯報高級機密時,蔣介石都會先輕輕地咳嗽一聲。

    一開始,蔣緯國對此沒在意,次數多了,他隱隱約約地感到奇怪,某次,他終於明白事情真相了,讓他打了個冷顫。

    蔣介石是全國最高領袖,很多很多次,為表達他對某人的信任或對某事的重視,他會邀請某人或某幾個人到他辦公室裏與他單獨相處,一方麵為了保密,一方麵是為了暗示自己對此人的信任,此人會順理成章地想:“委員長竟與我單獨共處一室、促膝而談,由此可見,委員長確實是絕對信任我的。”但是,蔣緯國知道了一件事:蔣介石幾乎不可能真的跟某個人單獨相處,除了宋美齡、蔣緯國、蔣經國。蔣介石辦公室裏的孫中山畫像的後麵,是藏著秘密的。如果,某個來客與蔣介石單獨相處,但是此人心懷不軌或者“一時衝動”,哪怕進門前已經被解除武器,可是…比如掐住蔣介石的脖子,想要殺死蔣介石,並且掐死蔣介石的這個過程也讓蔣介石無法出聲呼救,那麽,藏在畫像後暗室裏的人就會現身,將來客當場射殺擊斃;或者,蔣介石感覺到來客的不善,但來客還沒動手,那麽,蔣介石就會說某個詞或某句話,這句話也許是“今天天氣很不錯”,接到這個殺人暗語命令的暗室裏的人就會立刻現身,二話不說,殺死來客。暗室裏的人一旦現身了,就必須要殺死來客,一是保護蔣介石,二是確保這個秘密不泄露出去,不會讓見過暗室裏的人的人還能活著離開蔣介石的辦公室。蔣介石跟蔣緯國單獨見麵時因為蔣緯國說的機密實在太重大,加上蔣緯國是他兒子,絕不會有什麽不軌用心,所以他要咳嗽一聲,讓藏在暗室裏的人暫時離去,確保機密絕對不會外泄。

    藏在畫像後暗室裏的人,是侍衛隊裏最忠誠、最精銳、最可靠的衛士。

    知道蔣介石這個私人秘密後,蔣緯國有點不寒而栗,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領導信任你,其實很有可能並不是真的信任你,僅僅是讓你覺得領導信任你而已。

    不寒而栗歸不寒而栗,因為某個或某幾個原因,蔣緯國自己很快也用上了這個辦法。

    十幾分鍾後,蕭爻趕過來。

    “張將軍和黃將軍他們來了。”蔣緯國對蕭爻說道,“已在蘇州留園設立了第9集團軍司令部,但張將軍又在南翔鎮(位於上海市嘉定區)設立了集團軍前敵指揮部,並且他本人此時就在南翔,邀請我們前去商討上海戰役的整體戰略計劃。”他聳聳肩,“我們連夜過去吧!時不我待,畢竟,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戰前時間了。”蔣緯國說的是張治中中將和黃琪翔中將,此二人已被蔣介石任命為第9集團軍的正副司令,而第9集團軍也必然是上海戰事裏的中國軍隊的核心主力。

    “好。”蕭爻點點頭,他從隨身公文包裏取出一疊文件,“這是闞維雍最後修改確定的坑道路線規劃圖和設計圖。上海戰役一開,這條坑道也許還有別的用途,所以我又跟闞維雍進行了商榷,改進了幾個地方,戰事爆發後,這條坑道還會繼續施工掘進。”

    “哦?”蔣緯國略感驚奇,“這條坑道還有別的用途?”

    “比方說,暗中偷運部隊到日軍占領區的內部或後方。”蕭爻解釋道,“團裏的特種連,到時候不就正好派上用場了嗎?”

    “好主意。”蔣緯國接過圖紙放在桌子上,“我們出發吧!別讓張將軍他們久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