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上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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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翔鎮見到第9集團軍司令張治中中將時,蔣緯國有些驚訝,因為張治中軍裝嚴整程度近乎嚴密,一身戎裝、腰佩短劍,包括風紀扣在內的紐扣一粒不剩地全部係得嚴嚴實實。此時正是流金鑠石的八月初,張治中卻把自己捂得如此嚴實,自然而然,他渾身汗水堪稱“逆流成河”,但他無動於衷、安之若素,看得蔣緯國都有點不太好意思了,因為蔣緯國估計是中央軍嫡係部隊裏最沒軍人形象的軍人,平時就天天睡懶覺,從不早起出操受訓,在此時的大夏天裏,耐不住熱的他軍裝紐扣一個沒係,袖子卷得老高,看上去吊兒郎當的,要不是“上身軍服下身短褲”確實太難看,他還真的會考慮穿著短褲涼鞋去打仗。這麽一對比,張治中的軍人風骨不得不讓蔣緯國感到自慚形穢。“教育長,您看上去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大將氣度啊!”跟蔣緯國一起來的鄭洞國十分敬佩地讚歎道。鄭洞國是黃埔一期生,張治中曾連續十年擔任黃埔軍校的教育長。

    張治中笑了笑:“將軍若在戰場上陣亡了,敵軍官兵見到後都要敬禮並對屍體加以保護,並準許交戰對方將屍體領回,所以我要穿戴整齊。”

    蔣緯國聽得心頭暗暗感慨,張治中看似語氣輕鬆,實際上他話語間卻蘊藏著準備以死報國的鋼鐵決心了。張治中性格溫文爾雅,待人平易隨和,在國軍高層裏素來被稱為“儒將”,但他在對日問題上是堅定不移的、不折不扣的“強硬派”、“主戰派”。五年前的淞滬抗戰時,張治中是參戰國軍的主要指揮官之一,擁有在上海對日作戰的實戰經驗,此時再度披掛上陣,一方麵是蔣介石對他的信任和器重,一方麵是他自己毛遂自薦、主動請纓。七七事變爆發時,張治中正在青島養病,獲悉中日開戰後,他說道“國難當頭,身為軍人豈能安臥於病榻之上”,繼而拒絕了醫生的勸告,帶著一些治病藥物就急匆匆地趕回了南京。

    “桂庭、建鎬,你們的部隊不但是國軍的精華,更是我第9集團軍、上海參戰國軍的精華啊!”簡短的寒暄後,張治中開門見山,“上海戰役該怎麽打,你們的意見是非常重要的,畢竟你們是前線部隊的指揮官,比起我這種坐在後方紙上談兵的人而言,你們才真正地了解前線的實際情況。”

    蔣緯國感動地道:“鈞座,您的集團軍司令部本來在蘇州,但您本人現在卻已經在上海,怎麽還能說您是‘坐在後方紙上談兵’呢?”

    張治中再次笑了笑:“我先跟你們說說國軍主力部隊的調動情況。根據委員長和軍委會的部署,除我的第9集團軍,正在開赴或即將開赴上海前線的國軍還有顧祝同的第5集團軍、張發奎的第8集團軍、劉建緒的第10集團軍、羅卓英的第15集團軍、廖磊的第21集團軍,預計包括約50個師、20個獨立旅或暫編旅,另有江浙兩省的大批後備軍,總兵力60多萬。除此之外,川軍、滇軍也有大批部隊接到了開赴上海的命令並在動身出發。”

    “六十萬大軍,確實可以好好地跟日本人幹一場了!”現場不少軍官都精神抖擻、興奮不已。國軍投入上海前線的六十萬部隊比起投入平津前線的五十萬部隊,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要超過後者,特別是質量,平津前線的那五十萬大軍根本就是一鍋大雜燴,中央軍十來萬,其餘的都是地方軍,並且屬於好幾個不同的派係,各行其是、各懷鬼胎,內部不團結,整體戰鬥力自然大打折扣,而上海前線的六十萬大軍裏,除了第21集團軍是桂軍外,其餘部隊都是中央軍,第21集團軍雖是“地方雜牌軍”,但也不是什麽好捏的柿子,該部隊屬於桂軍,桂軍戰鬥力之頑悍是無需多言的。正因為對己方實力很有信心,所以包括張治中本人在內的國軍大部分將領和中高層軍官都對上海戰事躊躇滿誌。

    “六十萬部隊,有三十萬真正參戰就不錯了。”蔣緯國身邊的蕭爻顯得很不以為然,“諸位長官請不要忽略了交通這個問題。我國是一個落後的農業國,交通很不便,把原先分散在天南海北的幾十萬大軍全部集中在某一個地方,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小事。我很懷疑,過半部隊還在開赴上海前線的途中時,上海戰事就已經結束了。我們往上海運兵,靠的是鐵路網,可我們沒有那麽多鐵路和火車,日軍往上海運兵,靠的是大海和輪船,大海無限,而日本人也有足夠的輪船。”

    張治中等人的臉上都因為蕭爻的潑冷水而浮出一絲陰鬱。“是啊,我們太需要時間了。”張治中唏噓道,“可是,時間拖下去,日本人也能獲利,能準備得更加充分,我軍攻打難度就更大了。”

    “更何況,日本人也不會傻等我們做好十足準備、萬全對策後再挨打。”蕭爻說道,“幾十萬大軍湧向上海,日本人一看就知道我軍打算在上海開辟第二戰場,必然打草驚蛇。因此,國軍的集結活動在本身上就是一個悖論,集結到上海的國軍太多,日本人肯定會識破我們的戰略企圖,集結到上海的國軍太少,真的開戰後,雙方一起增兵,我方增兵速度大不如日軍,到時候我方還是喪失先機。”

    “話是這麽說,但是…”第39軍軍長劉和鼎中將說道,“我們都知道,這場中日戰爭必然是一場持久戰,上海戰役也肯定會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絕不是三五天內就能結束的,因此運兵這件事,我們也無需太過於焦慮擔憂,雖然我國交通很落後,但我們有的是時間嘛。”

    “那就是添油戰術了?”蕭爻還是不以為然,“前線死了十萬八萬後,後方增援的十萬八萬正好趕過來,然後填上去?這就無法集中力量,而是硬生生地把部隊分成若幹批次任敵逐個擊破。戰爭的整體戰略上,我們要打持久戰,但在上海戰役的戰術上,我們要速戰速決,因為上海這地方太適合日軍發揮陸海空三維立體化火力優勢了,我們在上海跟日軍打持久戰等於以己之短擊敵之長,白白浪費軍力和國力。”

    劉和鼎微微地點頭,張治中也頷首表示讚同,他望向蔣緯國:“建鎬,你的看法呢?”

    蔣緯國早就思考過這場“新的淞滬會戰”到底該怎麽打,因此胸有成竹、不假思索:“首先,上海肯定是守不住的。”

    此話一出,張治中、劉和鼎等人都神色微變,但也沒有太大波瀾。

    客觀上講,蔣緯國這話非常刺耳,可以說是難聽,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但就是很難聽,他就好像在指著一個嬰兒說“這孩子肯定會死”,是的,這是實話,但確實無法讓人聽下去。對於上海能不能守住這個問題,國軍高層裏很多人都存在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想法,因為人都不願意接受或麵對殘酷事實,寧可像鴕鳥那樣依靠不切實際的幻想來慰藉自己。蔣介石就是最不願意接受或麵對這個事實的,除了蔣緯國,誰要是在他麵前說“上海淪陷後怎麽辦”這種話,他肯定會勃然大怒,嗬斥為“還沒有打就已經想著失敗後的事,根本就是貪生怕死、畏敵如虎”。相比於蔣介石,張治中這種務實型的前線指揮官顯然更實際一點,他已經反複考慮過上海戰役的結局,最終也認為“若無列強大國幹涉,國軍確實無法獨力在上海抵擋住日軍鐵蹄”,此時蔣緯國直奔主題,張治中雖然心生一絲無奈的悲歎,但也默然承認。

    “上海肯定是守不住的。”蔣緯國侃侃而談,“所以我們此戰的根本目的是如何以最小代價消滅最大限度的日軍,再爭取多一點時間,讓上海、蘇南地區的老百姓更多地撤向內地,不能把國軍精華放在淞滬一隅之地進行孤注一擲的消耗。首先,我軍先下手為強,端掉日軍陸戰隊司令部,掃蕩掉上海境內的日軍勢力,構建一個完善的上海防禦線;接下來,日本人大舉進兵上海,日軍主力會在上海展開登陸。上海灘是個三角形半島,適合日軍登陸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因此日軍卷土重來後,我軍的作戰模式就是陸地反登陸戰,但我軍不能把部隊集結在沿江沿海的灘頭,那根本就會成為日軍艦炮的活靶子,應該在距離海邊江邊幾公裏的地方,也就是日軍艦炮精確轟擊射程範圍外的陸地上構建反登陸防線,以逸待勞,迎頭痛擊日軍。”他走到牆壁上的大幅蘇南地圖前,“蘊藻浜、獅子林、川沙口、吳淞口、羅店、寶山、月浦,這些江邊海邊的村鎮都會是重點陣地,必須要調集重兵進行防禦,並且越快著手越好。”蔣緯國指點的這些地方每一個在曆史上都是大名鼎鼎,都是屍山血海的代名詞,特別是羅店,在原先曆史上的淞滬會戰裏更是號稱“血肉磨坊”,羅店戰役最激烈的時候,參戰國軍平均一天打光一個旅,傷亡率和傷亡速度都極其驚人。

    “上海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張治中道,“我軍想要先發製人,就不能打草驚蛇,無法在戰前集結重兵至上海邊緣,因此先期投入戰役的隻有第9集團軍,可以第9集團軍的兵力,既想速戰速決地摧毀掉日軍陸戰隊司令部又想同時構建反登陸戰線,兵員上確實有點捉襟見肘了。”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啊!”劉和鼎搖了搖頭,“強行兼得,怕是會雞飛蛋打。”

    “我剛才說的隻是上海北部的沿江沿海重點。”蔣緯國話鋒一轉,手指也隨之在地圖上下移,“上海南部的杭州灣同樣不能輕視啊。”他指點著上海南部、杭州灣北部的金山衛,“在會戰中後期,如果幾十萬國軍雲集於上海,那麽,上海就是一個三麵環水的天然半島包圍圈,擁有絕對製海權和海上優勢的日軍肯定會在上海南北兩地展開登陸,對上海境內的國軍進行全麵的迂回包圍,把上海戰場上的國軍精銳一舉聚殲於上海灘,因此上海南部的沿江沿海也要重兵布防。”

    張治中連連點頭:“日本人確實有這個實力,上海三麵環水,確實不利於我軍。”

    “建鎬,你的意思是…”劉和鼎問道,“上海參戰國軍主力應該沿江沿海布防,把部隊放在江邊海邊著手展開反登陸戰,而不是在市區裏展開巷戰?”

    “當然。”蔣緯國笑道,“上海市區裏就那區區幾千鬼子,哪裏輪得到我們主力幾十萬大軍出動?殺雞何須宰牛刀?第128團收拾他們就綽綽有餘了。”

    劉和鼎看著地圖,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張治中:“鈞座,您看我們這場上海戰役,像不像近五百年前的君士坦丁堡戰役?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爾)是一座三麵沿海城市,上海也是。”

    “對,很像。”張治中心頭醒悟、眼睛發亮,“當年的君士坦丁堡戰役,守城的拜占庭帝國軍隊隻有八千多官兵,攻城的奧斯曼帝國軍隊卻擁有十餘萬大軍,實力對比懸殊,最終,君士坦丁堡雖然淪陷了,但守軍堅持了整整53天,並且以寡敵眾、以弱戰強,殺傷數倍於己方的敵軍,親自率軍迎戰的拜占庭帝國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在戰前拒絕拋棄城市和子民獨自逃生,最後在激戰中以身殉國。如果,如果我們在上海也能打成這個樣子,即便上海丟了,我們也雖敗猶榮,也對得起國家和國民了。”

    “是啊!”劉和鼎點頭,又看著蔣緯國,“李宗仁將軍等人建議在從上海到南京的蘇州、常熟、無錫、常州、江陰、鎮江等地構建防線進行有計劃的撤退,實行節節抵抗,你認為呢?”

    蔣緯國望向蕭爻,蕭爻搖頭:“‘進行有計劃的撤退’是必然的,‘實行節節抵抗’沒有必要。上海淪陷後,下一場會戰是在南京,我們應該把有限的軍力、物力、精力都放在南京,不要分散,‘實行節節抵抗’既會消耗軍力也會分散軍力。”

    “你的意思是…”劉和鼎看著蕭爻,“上海和南京之間的江蘇南部地區、幾萬平方公裏的國土,就都不戰而棄了?”

    “嗯。反正守也守不住。”蕭爻態度明確,“南京才是重頭戲。上海淪陷後,國軍要‘一潰千裏’,盡量不要節節抵抗,讓日軍追擊國軍時一路上追得順風順水,直到兵臨南京城下,從而使日軍被成功地引誘到南京。當然了,國軍不是真的‘一潰千裏’,是‘有計劃的撤退’。”

    “我懂你的意思。”劉和鼎說道,“主動示弱,誘敵深入。但如果日軍長驅直入後兵臨南京城下時卻不攻打南京,那蘇州等地豈不是白白丟了?”

    “不可能。”蕭爻顯得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敵國首都就在眼前,而己方又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豈有不攻城的道理?”

    “日本人不是傻子,你們在南京大興土木,掏空紫金山,他們是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到時候,日軍百分之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他們也要硬著頭皮頂上去。全世界都盯著南京,日本人怎麽能臨陣脫逃?”

    劉和鼎點點頭,不再發問。

    “鈞座。”蔣緯國望向張治中,“上海戰役,第一步是端掉日軍陸戰隊司令部,第二步是展開反登陸作戰,第三步是在取得重大戰果以及繼續打下去局勢將不利於我方時進行有條不紊的全麵撤退,僅此而已。”

    張治中看著蔣緯國:“你們有把握依靠你們自己就能一舉端掉日軍那個司令部嗎?”

    蔣緯國很有把握,他信心十足:“百分之百的把握。”

    張治中點頭:“好,那我就把部隊主力都放在沿江處和沿海處了,你們放手去幹吧!”

    淞滬會戰的國軍調動情況是這樣的:國軍打算先發製人,但為防止打草驚蛇,因此參戰部隊不能一起抵達上海,第一批參戰部隊就是張治中的第9集團軍,任務是拔除日軍司令部,因此淞滬會戰前期的國軍作戰任務由第9集團軍承擔,但曆史上的第9集團軍打了六天六夜也沒能打下來,結果全局陷入被動,日軍援兵趕到上海,雙方展開全麵作戰,“上海外有日軍,上海內也有日軍”,就使得國軍無法形成一個完善的防線,跟日軍完全展開了混戰;此時,如果第128團能輕輕鬆鬆地拔除日軍司令部,掃蕩掉上海境內的日軍,上海的國軍防線就能形成一個完整體,第9集團軍以及陸續趕來的第5、第8、第10、第15、第21集團軍等部隊就能在上海的江邊海邊以逸待勞地迎擊日軍,局勢一直都是國軍掌握主動權,會戰自然就好打多了,戰果會更大,戰損會更小。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內,蔣緯國、鄭洞國、張治中、劉和鼎等人對戰事初期各方麵的作戰細節進行了深入淺出的商議探討,完善了很多缺陷,補充了很多不足,達成了很多共識。最後,蔣緯國想起一件事,他對張治中說道:“鈞座,如果…嗯,如果我父親給您下達一些不合理的命令,您可以…找我商量商量。”

    張治中先是一愣,隨後迅速心領神會:“好,我明白了。”他領悟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種會心的笑意。

    蔣緯國也笑了笑,兩人心照不宣。

    眾所周知,蔣介石有一個特點跟希特勒非常像,就是喜歡越過前線指揮官,自作主張、自作聰明地用電話遙控調動前線部隊,這種亂插手行為造成的戰場後果就不用多說了,並且,曆史上的淞滬會戰期間,蔣介石多次把軍事當成政治的犧牲品,犯下了一次又一次優柔寡斷、剛愎自用的錯誤,最終在戰場上造成慘重損失。原先曆史上的淞滬會戰期間,蔣介石一開始痛下決心,打算先下手為強,前線的張治中等將領和廣大官兵也都士氣高昂,但是,張治中剛下令出擊,前線國軍將士們正在怒吼著衝向日軍陣地,蔣介石就打來電話,“什麽?部隊已經出擊了?快,停止進攻!”張治中大惑不解,“為何?”蔣介石回答道:“國聯剛剛答應派來由美英法意四國代表組成的調查組進行居中調停,戰爭還是可以避免的,所以別打了”。可以想象,張治中是何等的氣悶,前線的國軍將士們又是何等憋屈。會戰期間,中國軍隊的好幾次調動都不是根據戰場形態和局勢發展而調動的,而是根據國聯的動向和國際上形勢變化而調動的。會戰最後,眼看局勢徹底惡化,國軍必須撤退,但蔣介石卻下達命令“不要撤,再堅持幾天。”張治中問“為何?”蔣介石回答:“國聯馬上就要舉行投票表決,在投票結果出來之前,我們必須要繼續堅持下去,獲得國際觀瞻的更大支持”。於是,本來可以早點撤的國軍不得不苦苦繼續堅持。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所謂的國聯根本就沒用,列強大國除了蘇德兩國出於不同目的而支持了中國外,其餘國家要麽麻木不仁、鼠目寸光,要麽懼怕日本、隔岸觀火,但是,中國軍人卻在戰場上付出了不必要的犧牲,流出了更多的血。

    環視此時的全中國,能夠阻止蔣介石“幹傻事”的也隻有蔣緯國了。

    曆史上的淞滬會戰,中國軍隊雖然打得非常頑強、勇猛、壯烈,但卻沒有獲得相應的回報。客觀上講,中國軍隊確實弱於日軍,但淞滬會戰的參戰國軍大多數是精華,抗戰初期的中國軍隊的士氣是非常高昂的,絕不輸給日軍,之所以沒能取得輝煌戰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犯下了不止一個的低級錯誤,甚至是很低能的錯誤。蔣介石固執己見,不考慮客觀情況,過於把希望寄托在國際聯盟和列強大國身上,不以軍事為目的,而是以政治為目的,把戰爭打給外國人看,隻想著怎麽打得好看而不是怎麽打得合理(其實蔣介石也迫於無奈,他知道中國無法獨力擊敗日本,隻能把希望放在國聯和列強身上);毫不客氣地講,在淞滬戰場上,在抗戰初期,中國軍隊在戰略上采取了挨打主義,在戰術上流行硬拚主義,在戰鬥上則流行輕生主義,淞滬會戰打得非常慘烈,告訴全世界“中國軍人不怕死”,同時也告訴全世界“中國軍隊不會打勝仗,隻會進行送死式戰鬥”。

    萬事開頭難,開頭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能有一個很好的開始,接下來就能事半功倍了,這也正是蔣緯國此時要做的。

    由於在平津前線已經有了經驗,所以在等待淞滬戰火被點燃的最後倒計時的七八天裏,蔣緯國雖然不能說是心如止水,但確實不太緊張,“挑起”平津會戰後再“挑起”淞滬會戰,對他來說已是駕輕就熟。萬事俱備,隻需等待。不過,蔣緯國在平津前線一帆風順,在淞滬前線就未必了。

    次日上午,闞維雍和楊江火急火燎地來找蔣緯國,兩人臉色都不好看,充滿焦躁憂色。

    “出事了?”蔣緯國心頭一動,他看到闞維雍和楊江的表情後就知道肯定出壞事了。

    “出事了!”楊江嘴唇緊抿,神色間有一股自責和愧疚,“局座,你跟我們來一趟。”

    蔣緯國帶著蕭爻跟楊江、闞維雍一起驅車前往位於坑道起點的虹口區江灣鎮黃浦江畔,抵達後,順著闞維雍的手勢,蔣緯國在車裏十分驚訝地看到“中國國貨公司江灣鎮新建廠區”施工場地附近幾十米外的一片居民區正陷入熱火朝天的搬遷,上百名當地原住民正在拖兒帶女、提著大包小包行禮家當地離開住宅。蔣緯國一開始以為那些居民是在搬家,畢竟平津前線已經打得熱火朝天,戰爭的風聲越來越緊,上海各界民眾或多或少都知道自己居住的這塊土地很有可能馬上要變成第二個平津,因此扶老攜幼、背井離鄉的上海居民日益增多。仔細看了後,蔣緯國在現場還看到很多身穿工人製服的人員。

    “局座,我已經打探清楚了。”楊江辦事效率很高,他也看出了蔣緯國的疑惑,“那些工人是日本人,說是日本豐田紡織公司的成員,要成立豐田汽車公司,既在日本本土愛知縣創建總公司,同時也要在遠東第一大國際都市上海創建分公司。局座你看到的這些上海居民,他們的宅基地已經被豐田公司買下來了,約三百戶人家,地皮總麵積超過八十畝,就是豐田公司打算在上海成立的汽車分公司的廠址。局座你是知道的,上海絕大部分工商企業和十之八九的社會名流都已經撤離上海,上海老百姓也走了很多,導致上海地價房價一天比一天低,我查清楚了,豐田公司收購那些上海老百姓的宅基地時,支付的價錢是市價的三倍,那些老百姓本來還擔心戰爭爆發後自家房子保不住、地皮賣不掉,既然有人以三倍價格買他們的宅基地,他們當然是求之不得,所以一夜之間都賣掉了。那些工人是豐田公司雇傭的,說是要在這裏建一個汽車廠。”(豐田公司以前是生產紡織機的,後轉型為生產汽車。豐田汽車公司在原先曆史上於1937年8月27日成立,本來險些倒閉,但趕上日本發動侵華戰爭,該公司因為接到日本軍方大批軍車訂單而興旺壯大。)

    蔣緯國心頭猛地一沉,他舉起望遠鏡,看著那些忙碌的日本人。

    蕭爻不動聲色地道:“營座,日本人在我們地道起點附近買地皮建工廠,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蔣緯國艱難地搖了搖頭,他不想自欺欺人。

    蕭爻點點頭:“我們的地道已經暴露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