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焦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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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4日晚上8時25分,南京以東距南京約十二公裏的長江水麵上,陸奧號戰列艦。

    “親王殿下!”艦隊參謀長草鹿少將再一次憂心忡忡地跑到站在艦艏甲板上的朝香宮鳩彥王中將的身邊,“艦隊還有五分鍾就要展開炮擊了,到時候,支那軍肯定會展開反擊的,陸奧號在艦隊裏比較靠前的位置,您在這裏...實在太危險了!請您還是迅速轉移到艦隊後方的長門號上吧!”他苦口婆心地勸諫道。

    “怕什麽?”鳩彥王中將很不以為然,“我要在這裏親眼看著南京城支那軍被摧毀掉!至於我的安全問題,草鹿參謀長,你多慮了,支那軍豈能傷我一根毫毛?”他臉色繃得鐵青,眼中閃爍著一種亢奮的狂熱目光,這是一種“惡人在吃虧後即將展開報複時特有的凶狠惱恨目光”。南京戰役持續三十五天,日軍大吃苦頭,死傷人數已經逼近11萬(包括朝鮮軍和台灣軍),不得不讓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鳩彥王中將對這座城市以及這座城市裏的中國人恨之入骨,眼下可以親眼看著他們被轟得血肉橫飛,如此狠狠解恨的大好機會,他豈能放過。

    “親王殿下!”草鹿少將心急如焚,“真的很危險的!陸奧號其實也在支那軍紫金山艦炮的轟擊範圍內呀!雖然陸奧號會一直移動,他們的艦炮也不具有這裏的精確坐標,但是,什麽事情都有萬一,萬一有一發炮彈不偏不倚地落到陸奧號上,那麽您...我們該如何向天皇陛下交代啊!”

    “好啦!”鳩彥王中將十分不悅地道,“草鹿君,馬上要戰鬥了,你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你忙你的去吧!我在這裏沒問題的。婆婆媽媽的,豈是帝國軍人風格?”

    草鹿少將神色有些難堪地訕訕離去。

    “父親...”鳩彥王中將身邊的一個海軍中尉笑著道,“草鹿將軍也是擔心您的人生安全,您剛才的話有些重了點。”

    這個海軍中尉是鳩彥王中將的次子音羽正彥,此時在陸奧號上擔任實習軍官。

    “哼!”鳩彥王中將冷哼一聲,“正彥,你難道不知道?海軍的這幫家夥,鼠目寸光,隻在乎門戶私利,完全沒有大局觀,要不是他們磨磨蹭蹭到現在,帝國軍豈能一直難以攻陷南京?陸軍拿不下南京,海軍起碼要負一半責任!對他們何必客氣!”

    音羽正彥忍不住苦笑:“可是,父親您在這裏確實有點危險...”

    “危險?”鳩彥王中將冷笑起來,“何來危險?”他舉目環顧,眼簾之中是一幕氣吞山河的畫麵:滿載排水量高達43450噸(改裝後)的陸奧號猶如一座鋼鐵島嶼般橫行在長江之上,又猶如一頭令人望而生畏的水怪巨獸,艦身上,上百門(挺)高射炮、高平兩用機炮、高射機槍猶如鋼鐵森林般刺向夜空,在陸奧號的身邊,四五艘驅逐艦眾星拱月地環繞遊弋著,密切地監視著黑沉沉的江麵,而在驅逐艦隊的外延,二三十艘炮艇、汽艇猶如水上輕騎兵般縱橫飛梭、機動警戒,整個方隊的前方,又有四五艘驅逐艦一字排開地橫列在長江上,搜索開路,前方的前方是十多艘掃雷艇一字排開,波濤滾滾、白浪如練,劃開了梳子般整整齊齊的上百道轟鳴作響的尾跡水花,弧形交錯、直線縱橫。這段長江的水麵上,堪稱是艦艇如梭、濤聲如雷,橫行江麵上的日軍艦艇以百舸爭流之勢乘風破浪。淩厲的寒風中,雪花紛紛揚揚而落,更是給這一幕戰爭畫麵增添了幾分雄壯氣氛。艦隊所在江段的江北江南陸地上,奉命在陸上保護艦隊的第9、第18師團的四萬餘人馬迎風馳騁、踏雪前進,腳步聲沉悶如鼓點。看著這一幕,鳩彥王中將十分得意:“古往今來,這條亞洲第一大河、世界第三大河上可曾出現過這麽龐大的艦隊?支那人自己做不到,大日本帝國做到了。”豪氣滿懷之下,鳩彥王中將忍不住放聲吟道:

    “敵我兩軍今若強?巨艦恰似迅雷過。南京城外三更雪,十萬雄兵破長江。”

    陸奧號的艦橋指揮室內,艦長高木武雄看著手裏的碼表,隨著時間慢慢抵達8時30分,他冷然下令:“所有主副艦炮——突代!”

    霎時,長江鼎沸,南京翻騰。

    即便身在距離南京城區有一定距離的大勝關,蔣緯國還是感受到了這種天塌地陷般的劇烈震顫,他兩腿微微發抖,不是被嚇得,而是被震得,因為地麵在晃動,長江上水浪騰空、烈焰衝天,陸奧號、伊勢號、日向號、長門號這四艘艨艟巨艦的百十門主副艦炮一起對各自預定目標展開了排山倒海的齊射猛轟,聲勢驚天、山河變色,就連蔣緯國這種打心眼裏看不起日本人的大中華主義分子,也不得不被日本人製造的戰爭偉力給徹底震撼了。震耳欲聾的鋼鐵咆哮中,大口徑艦炮炮彈出膛時形成了颶風般的強大衝擊波,在軍艦四周江麵上推開了一道道弧形的立體水牆,奔騰轟鳴著,交錯匯聚、翻江倒海,衝擊波同時在軍艦四周空氣中推開了一"bo bo"強勁的氣浪,狂風呼嘯著,波瀾迭起、風起雲湧,氣浪中硝煙翻卷,猶如烏雲黑霧般滾滾籠罩在長江上,黑雲間電閃雷鳴,一束束耀眼奪目的白光在驚天動地的炮擊聲中此起彼伏地閃耀著,電火如炬,映照得夜空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通紅,長江、長江兩岸陸地、長江邊上的南京城猶如被層層疊疊的火燒雲給覆蓋了般;赤紅色的半空中,一"bo bo"重磅炮彈不斷地撕裂空氣,發出攝人心魄的尖利呼嘯,拖開一叢叢交叉縱橫的彈痕尾跡,形成一道道暗紅色的“彩虹”,氣貫長虹地橫跨在長江和南京城之間。

    再望向南京城,蔣緯國的心頭頓時像被灌了鉛般沉重無比。

    日本人目的明確,重點炮擊目標就是紫金山、雨花台、幕府山、北崮山、紅山這五座炮山,所有的炮彈都在暴風驟雨般地傾瀉向這五座山,完全沒有對南京城區或南京軍的城外陣地展開轟擊,而五座山裏,紫金山首當其衝,是日本人的第一打擊目標,三分之二的炮彈都落在了紫金山上。蔣緯國看到,長江上拔地而起一波接著一波的衝天烈焰,猶如流星雨般掠奪夜空天際,劈頭蓋腦地、結結實實地轟擊在了紫金山上。不算小但也不算大的紫金山在這些從天而降的烈焰狂瀾中瘋狂地顫栗癲狂起來,日軍的艦炮炮彈像成百上千的鐵錘,猛烈錘擊紫金山這塊煉鋼爐裏的鐵塊,天崩地裂、天旋地轉,固態的紫金山此時宛如液態的岩漿,山體表麵完全崩潰塌陷,形成了一場又一場的泥石流,被日軍艦炮炸碎的土石甚至匯聚成了黑色的瀑布,更有部分山體表麵岩層完全被炸塌斷裂,繼而轟然而落,一瀉倒地,揚起衝天灰土,整座紫金山完全陷入了火海中,山體表麵熊熊燃燒,烈火如潮、席卷遍地,山上其實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燃燒,樹木都被砍光了,燃燒的是炮彈爆炸後的炸藥粉末,因為落下來的炮彈多如冰雹、密如暴雨,炸開了漫山遍野、此起彼伏的無數火球,沒完沒了地翻騰膨脹著,形成了籠罩全山的滔天山火。根據日本人事後的統計,他們對紫金山的這場艦炮打擊,耗費的艦炮炮彈的總價值足足超過150萬美元。在近乎狂暴的艦炮火力打擊中,紫金山天塌地陷、天昏地暗,整座山就像發生八級大地震般劇烈顫抖,烈火遍地,爆炸震蕩波形成的氣浪更是鋪天蓋地,猶如龍卷風般呼嘯橫掃,掀起了沙塵暴般遮天蔽日的巨量煙塵。石頭被炸成粉末,泥土被炸成灰燼,南京城內因此而簌簌地落下了一場由石頭粉末和泥土灰燼形成的“黑雨”。事後重新測量時,紫金山第一高峰北高峰的海拔已經從449米降至444米,被削減整整五米,第二高峰小茅山則從350米降至347米,第三高峰天堡山則從250米降至246米,被炸飛的土石超過兩萬方,山上彈坑超過3000個,山體表麵60%的工事被摧毀,山體內的坑道工事也有30%被摧毀,基本上是被震塌的。

    日軍的艦炮轟擊給南京軍造成了十分重大的損失,盡管各部隊都已經得到了隱蔽命令,但還是有超過6000名官兵傷亡於日軍炮擊,三分之一是直接被炸死炸傷,三分之二是死於震傷、火災、坑道塌陷、工事毀壞等日軍艦炮的間接殺傷。傷亡官兵裏有5000人是傷亡於紫金山陣地,日軍炮擊展開後,官兵們都蜷縮在塹壕裏、戰壕裏、坑道裏,這些工事震蕩得就像驚濤駭浪裏的小船,官兵們被震得牙齒磕破嘴唇,個個滿嘴鮮血淋漓,很多官兵被震傷內髒、痛苦不堪,還有的官兵被震聾了耳朵甚至被震壞了腦組織。天堡山炮兵營營長王業成在事後兩眼含淚地說道:“...日軍炮彈落下來後,我真以為南京發生了大地震,弟兄們躲在坑道裏,咬牙堅持著,我們炮兵弟兄們都抱著火炮上的精密儀器,為什麽呢?因為那些精密儀器要是被震壞了,修難修,買沒處買,我們弟兄們是用自己身體來緩衝震蕩波,保護那些精密儀器。我們並不是認為人命不值錢,而是咱們國家窮啊,不得不拚命,說難聽點,一門大炮真的要比使用它的一個炮組的那些人命更值錢,我們也沒辦法啊。炮擊時,有一個坑道搖搖欲墜,即將被震塌,但裏麵存放著很多的火炮零件,弟兄們急忙喊道‘快點搶救零件’,一個個爭先恐後地鑽進那個已經開始崩塌的坑道裏,結果,坑道猛地塌了,三十七個兄弟啊,一個不剩地都被活埋在了裏麵。日軍炮火真的太猛了,艦炮的殺傷力實在太強大了!炮擊後,我出去看了看,我的天呐,紫金山哪裏還是地球上的山,根本就是月球上的山啊,漫山遍野都是冒著煙的隕石坑。哦,我忘了說,我們天堡山炮台在戰前就是大名鼎鼎的紫金山天文台,這座天文台可是我們中國的第一座天文台啊!建設天堡山炮群時,我帶人幫助天文台人員撤離,看到了很多他們觀測到的月球表麵的資料,真的,紫金山就跟月球一樣,都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隕石坑。我走了兩步,差點兒跌倒,因為地上泥土居然讓我一腳踩得陷到了膝蓋。”

    大勝關要塞的江邊上,蔣緯國、張雲等軍官懷著肅穆莊嚴的心情給歐陽四海、卜瀟等魚雷艇官兵、蛙人特種兵送行。蔣緯國端起一碗酒,眼含熱淚地道:“弟兄們啊,靠你們了!”

    歐陽四海、卜瀟等出擊官兵們都舉起酒碗:“我們一定不辱使命!”歐陽四海隨後又望向卜瀟,“老卜,你看看。”他指著附近的長江上,一隊隊魚雷艇正蓄勢待發,“76艘魚雷艇、380個兄弟,包括我在內,我們380個兄弟都心知肚明,此去基本上是一去不複返,我們用魚雷艇衝擊日軍的艦隊,跟自殺送死沒區別,但我們還是要做,為了掩護你們。兄弟,不要辜負我們的!你們一定要成功啊!”

    卜瀟等蛙人們的眼中都湧出淚花:“兄弟們,我們一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歐陽四海向卜瀟敬禮,卜瀟回禮,兩位年輕的軍官隨後互相擁抱。

    “兄弟,你們加油吧!一定要成功!”

    “兄弟,你們也是,活下來!跟我們一起慶祝勝利!”

    蛙人們向魚雷艇水兵們敬禮,魚雷艇水兵們回禮。幾公裏外,日軍艦炮正在大放雷威,衝天火光映照在這些年輕的中國軍人的臉上,無一不是視死如歸的剛毅和絕然。蔣緯國同樣熱淚盈眶,他暗想道:“其實,我們中國軍人不差啊,真的不差!他們隻是沒有一個真正的領導者、指揮者、組織者,萬千的中國軍人的滿腔熱血,在原先曆史上其實都被白白浪費了。我的使命就是讓他們的鮮血不再白流,讓他們即便戰死,也死得真正地有價值!”

    夜空中傳來轟鳴的飛機引擎聲,蔣緯國看了看手表,9時整,時間很精準,空軍出動了,共四十多架中國空軍飛機起飛迎戰,大部分是戰鬥機,少部分是斯圖卡轟炸機,隻有14架,這是中國空軍最後的斯圖卡了。駕機參戰的中國空軍飛行員們都很清楚,他們執行的是一項非常凶險的任務,首先,成功打擊日軍的可能性非常小,因為是夜間作戰,並且還下著中雪,能不能安全飛行都是一個大問題,其次,日軍早有防備,艦隊裏的高射炮、機炮、高射機槍多得堪稱密密麻麻,但他們還是義無返顧地出動,他們的目的是“在日軍艦隊上空飛來飛去”,從而吸引和幹擾日軍的注意力。

    與此同時,日軍的艦炮轟擊巨響中又響起了震天撼地的漢語喊殺聲,龍潭鎮、浦口區、紫金山、雨花台等多個南京外延主陣地上,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與無數的刺刀一起朝著日軍滾滾席卷而去,憤怒的漢語怒吼聲響徹雲霄。這是南京戰役爆發後,南京軍第一次大規模地主動反擊日軍,脫離塹壕工事,轉守為攻的南京軍必然會迎來“很不劃算的戰鬥”,他們在野地上跟日軍展開廝殺,死傷比例幾乎注定會是一比一,但部隊還是出動了,目的跟魚雷艇、飛機是一樣的,用鮮血來吸引和幹擾日軍的注意力。

    “出發了。”歐陽四海、卜瀟再度向蔣緯國敬禮。

    蔣緯國回禮,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要是說什麽“平安歸來”都是屁話,因為魚雷艇水兵們、蛙人特種兵們注定九死一生。

    突擊部隊從岸上走到江邊,正式出擊。魚雷艇官兵們駕駛著魚雷艇,蛙人們則乘坐在一種“油老鼠”土製小潛艇裏。這種“油老鼠”小潛艇是南京軍裏一個叫齊澤遠的中尉參謀設計的,他原計劃用於進行“水下快艇攻擊”,使用這種水下快艇滿載炸藥、金屬鈉、白磷,由敢死隊員駕駛,在水下潛行攻擊日軍軍艦。不過,這個辦法被改進了。每一艘魚雷艇後麵拖著一艘油老鼠,裏麵乘坐著4名蛙人特種兵。接下來,魚雷艇會拖著油老鼠衝向日軍艦隊,但在戰鬥爆發前放下油老鼠,油老鼠自動沉入水底,然後再依靠上麵的柴油發動機進行潛行,正式抵達目標陸奧號戰列艦下方後,油老鼠裏的蛙人們會打開艙門(艙門位於油老鼠的底部,所以打開後,江水不會灌入裏麵),油老鼠停在水底,蛙人們潛泳上浮,投入戰鬥。這麽做,是因為不能讓蛙人們長時間在冰冷刺骨的江水裏潛泳太長時間,一來耗費體力和熱量,二來消耗氧氣瓶裏的氧氣。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油老鼠們在黑沉沉的水底如何判別方向?這就要靠魚雷艇水兵的指示了,雙方用無線電對講機進行聯絡。到時候,卜瀟會在水底引爆一顆水雷,引爆前會通知魚雷艇上的歐陽四海,“我估計我們已經到陸奧號下方,一分鍾後引爆信號水雷”,歐陽四海會睜大眼睛看,那顆水雷裏裝滿鎂粉,會放射出十分顯眼的強光,通過那顆水雷強光的位置,歐陽四海會告訴卜瀟“你們確實到了”或者“你們位置出現偏差,向某方向移動多少米”。此時的科技自然跟後世沒法比,沒有什麽夜視鏡,沒有什麽探測器,隻能使用這種“土辦法”。

    76艘魚雷艇、76艘油老鼠、380名魚雷艇水兵、304名蛙人,在義無返顧中劈波斬浪地衝向長江上的日軍戰列艦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