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節 焦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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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八年一月四日下午三時,距紫金山約十五公裏的長江北岸儀征縣青山鎮附近的江麵上,日軍時雨號驅逐艦。

    艦艏甲板上,日本海軍“長江特別艦隊”司令官為島田繁太郎中將神色凝重地舉起了望遠鏡,目不轉睛地眺望著遠處的南京城,特別是巍峨聳立在南京城區正東偏南處的紫金山,他知道,那座山不但是日本陸軍的攔路虎,也會是他的艦隊在接下來戰鬥中的最大障礙來源。

    島田中將長得圓頭圓腦、濃眉小眼、高鼻薄唇,模樣看上去頗為“忠厚老實”,其實,他絕非泛泛之輩,在日本海軍內,他統領艦隊作戰的能力是很強的,被很多人認為是下一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後來升為海軍大臣,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之職則由山本五十六接任,不過,日本海軍的參謀們在戰後認為“山本和島田安反了位置”,意思是島田其實更適合統領艦隊,山本才應該去當海軍大臣這個行政官員)。對於海軍戰列艦隊參加南京戰役的事,島田中將是比較反對的,因為他知道把龐大而笨重的戰列艦開進長江裏是非常危險的,他提議,可以把長門號和陸奧號上的主艦炮拆下來,用重型車輛秘密地運到南京前線,編入陸軍炮兵部隊,對紫金山等南京城的重要目標進行打擊,這麽做有兩個好處,一是那些主艦炮可以很分散地被使用,四麵開花地轟擊南京軍,讓南京軍顧此失彼,即便南京軍進行有效反擊,頂多擊毀一兩門日軍主艦炮而無法“一鍋端”,二是避免戰列艦本身去冒險,畢竟戰列艦實在太大了,開進難以施展的長江裏“簡直就是敵軍的活靶子”,從日本海軍的心理上進行分析,損毀了幾門主艦炮不是什麽太大的損失,也不會產生什麽恥辱性的後果,但如果損失了一艘戰列艦,影響就大不一樣了。無疑,島田中將的建議是具有很大優點的,但缺點也有,費事費時費力,把那麽沉重的主艦炮從戰列艦上拆下來,再用重型車輛運到南京前線,時間起碼要一兩個月,日本陸軍實在“等不及”了,攻占南京的日期拖得越久,日本陸軍的顏麵就越無光,南京軍也會利用這段寶貴時間進行更加充足的準備。因此,急於早點拿下南京的日本陸軍沒有接受島田中將的提議。

    “島田君!”前來迎接並登上時雨號的朝香宮鳩彥王中將滿麵春風地道,“你們總算來了!我們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們啊!南京戰事之所以遲遲不下,最大的麻煩就是支那軍安在山頂上的那些炮群,現在,你們的艦隊來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隻要你們艦炮群一個齊射,南京即便真的是‘石頭城’,也會土崩瓦解、化為齏粉!我可以這麽說,在你們正式參戰後,三天,隻要三天,三天之後,皇軍的陸軍地麵部隊就能一舉攻入南京城內了!”他神采飛揚、侃侃而談。

    島田中將十分謙和地笑著道:“親王殿下如此抬舉,真是讓我等愧不敢當啊!”

    “哪裏!哪裏!”鳩彥王中將不以為然,“位居世界第三的帝國海軍豈是浪得虛名的?早就該給南京城的這些支那人好好地瞧瞧顏色了!”他說的是真心話,因為他深信不疑日本海軍的戰列艦隊在抵達參戰後,南京戰場的整體僵局會被一舉打破。

    島田中將說了幾句客氣話後,開始與身邊的參謀軍官們認真探討研究。

    “司令官閣下,這是陸軍方麵轉交給我們的資料。”艦隊參謀長草鹿任一少將遞上前一份厚厚的文件,“根據陸軍的戰事統計報告和數據分析,南京的支那軍在紫金山、雨花台、幕府山、紅山、北崮山這五座山上設立了若幹座重群陣地,保守估計,這五座山上的大口徑重炮的數量應該在50門至80門之間,至於中小口徑的火炮,數量更多,估計有200門以上。數據顯示,以這五座山為原點,兩公裏之內,敵軍炮擊命中率高達80%,五公裏內超過60%,七公裏內約有40%,十公裏內隻有20%,超過十公裏後僅剩5%不到。由此可見,敵軍炮群的轟擊範圍半徑是十公裏,不過,敵軍炮群裏有兩門口徑極大的重炮,根據情報,是德國的沙恩霍斯特級戰列巡洋艦的330毫米主艦炮,射程可超過十五公裏。”

    島田中將點點頭:“敵軍的那些大炮裏,除兩門艦炮,其餘都是陸炮,射程不及我方艦炮,理論上講,我方戰列艦可在敵軍炮群有效射程以外、我方艦炮有效射程之內一邊倒地轟擊他們,但是,那兩門艦炮對我方具有著重大威脅。我們打得到他們,他們也打得到我們。他們的艦炮在山上,我們的艦炮在軍艦上,若展開‘艦炮對轟’,即便我方艦炮擁有火力上、數量上的優勢,但...還是很危險。我們頂多把他們的那兩門艦炮炸上天,但我們要是有一艘戰列艦被打傷甚至被打沉,我們就大大的不劃算了。”

    “隻能夜間攻擊了。”草鹿少將看著島田中將,“反正,我們掌握著支那軍那五座山的精確位置坐標,到時候,天色漆黑,我們在長江上不停地遊弋開動,他們的重炮自然無法鎖定我們,而我們卻可以對他們展開精確打擊。”

    島田中將蹙緊眉頭:“草鹿君,我方艦隊如此浩浩蕩蕩地開來參戰,支那軍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並且,我相信他們不會甘心坐以待斃的,他們肯定在積極地策劃反擊作戰,你說,他們可能用什麽辦法反擊我們甚至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草鹿少將笑起來,他非常理解上司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中日開戰後,日本陸軍沒把中國陸軍放在眼裏,日本海軍更加沒把中國海軍放在眼裏,因為雙方的實力差距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但萬萬沒想到,中國軍隊使出了很多“歪門邪道式的怪招”,硬生生地把日本陸軍和日本海軍打得灰頭土臉,日本海軍光是大型軍艦就沉沒了好幾艘,在這樣的情況下,島田中將等日本海軍的高級將領們自然都變得畏手畏腳、謹小慎微起來,生怕一不小心又在陰溝裏翻了船。“司令官閣下,您多慮了。在絕對的優勢實力之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蒼白無力的。”草鹿少將笑著道,“以一敵十,打贏還有一線希望,但以一敵百,哪怕是諸葛亮複活,都不可能打贏的!帝國軍的實力是支那軍的一百倍!”

    島田中將看了草鹿少將一眼,不鹹不淡地道:“戰爭開始之初,絕大部分帝國軍高層的思想都跟你現在一樣,結果在戰場上損兵折將、丟盡顏麵!”

    草鹿少將心頭一驚,然後急忙道歉:“司令官閣下,屬下失言了。隻不過,我們此時已經做好了萬全對策,您看,天上、陸上、江上,我們都用各種最充足的手段把我們的艦隊保護得滴水不漏,支那軍是不可能還能鑽空子的。天上,我們有幾百架飛機可隨時出動參戰,陸上,兩個師團的四萬多人在嚴密地防衛在岸上,至於江上麽,支那軍的那些魚雷艇和水雷確實有一定威脅,但我們的掃雷艇、驅逐艦、炮艇、汽艇把戰列艦圍得嚴嚴實實,出現水雷,掃雷艇會立刻清除,出現魚雷艇,驅逐艦會將其消滅幹淨。司令官閣下,您就徹底放下心吧!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中。”

    島田中將看著波光粼粼、冷氣嗖嗖的江麵,心頭一動:“你說,他們會不會從水麵下摸過來?”

    “潛艇?”草鹿少將再次心頭一驚,他思索了一下,略有些遲疑地道,“司令官閣下,這不太可能吧?潛艇隻能偷襲,無法正麵攻擊水麵軍艦,一旦暴露,必死無疑。我們戰列艦擁有這麽多驅逐艦的保護,他們的潛艇是極難得手的,並且隻要展開攻擊,注定會有來無回。”

    島田中將沉吟了一下,也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些杞人憂天了。

    “天黑之後,可以攻擊了吧?”原本踱著步子走到一邊的鳩彥王中將再次走回來。

    “當然,當然。”島田中將連連點頭。

    “任何事都是有始有終的,這場戰事也該結束了。”鳩彥王中將露出滿臉的厭煩。

    南京戰事因此而進入了一個關鍵時刻。

    “快點!都快點!”紫金山的天堡山炮群陣地上,王業成正在汗流浹背地嘶吼著進行指揮,“把重炮都運下山!分散到各步兵部隊的陣地上!炮彈都給我拿走!堆在這裏幹什麽?等著鬼子一炮引爆啊?動作都快點!媽的!天就要黑了,小鬼子的戰列艦就要轟我們這裏了!人員都要撤離!不走,等著挨炮啊!你們這些笨蛋在幹什麽?這些壇壇罐罐的有什麽好拿的?拿重要東西!抓緊時間!”

    “營座!這兩門艦炮怎麽辦?”一名炮兵軍官滿頭大汗地問道,“當初把這兩門艦炮運上山足足花了一星期時間,還動用了一千多人,現在一時間怎麽運下山啊?”

    “不運下山!”王業成命令道,“用柴油發動機,順著鐵軌拖進山體內部最深的地方!媽的!我就不信小鬼子的艦炮真的能把一座山給夷平了!”

    紫金山上的天堡山炮群陣地、北高峰炮群陣地、小茅山炮群陣地此時都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大搬家”,不隻是紫金山,另外四座山也一樣,山上的火炮,能搬下山的都搬下山,不能搬下山的都藏在山體內部最深處。原因是無需多言的,日軍艦炮在天黑後就要轟擊這裏,硬扛等於送死,為保存實力、持久作戰,自然要把人員、軍械、物資都保護起來。島田中將等日軍將領擔心南京軍手裏的那兩門330毫米艦炮會與他們的戰列艦展開對轟,實際上他們多慮了,知道實力遠遜於對手的南京軍直接偃旗息鼓,把金貴無比的重炮都藏了起來或轉移。用蔣緯國的話說,“咱們本錢有限,賠本買賣可不能幹”。

    蔣緯國此時在大勝關,跟“揚子鱷”突擊隊的蛙人特種兵們一起等待著戰鬥時刻。

    即將領隊出發的卜瀟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潛水服,頭上戴著水鏡,兩隻腳蹼一前一後地搭在肩上,氧氣瓶以及他的武器裝備都放在旁邊,包括衝鋒槍、手槍、多種型號的手榴彈、匕首、十字弩、微型電台、無線電對講機、防毒麵具、急救藥品、特製炸彈等。在卜瀟臉上,蔣緯國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緊張,隻有悠閑和輕鬆,仿佛不是要去執行九死一生的任務,而是去度假釣魚。在卜瀟這個大隊長的帶頭下,所有的蛙人特種兵都表情平常,甚至還有說有笑,倒是蔣緯國等送行軍官都神色肅穆。卜瀟叼著一根胡蘿卜(蛙人們不抽煙,因為抽煙會損害肺活量),站在江邊上眺望著正東方,神色間充滿迫不及待:“小日本的軍艦到底來了沒有?”

    “你不緊張嗎?”蔣緯國忍不住問卜瀟。

    “緊張?”卜瀟笑起來,“我為什麽要緊張?第一,我根本就不覺得緊張,第二...”他低聲道,“我是大隊長,我要是滿臉緊張,弟兄們會受到影響的。”

    蔣緯國心頭一動,他看著卜瀟:“你是個很有潛力的軍官,好好地活下來吧!”

    卜瀟笑了笑:“二公子,借你吉言了!對了,你有什麽要跟我們說的嗎?”

    蔣緯國看了看卜瀟等蛙人們,有些無語凝噎。

    “一切盡在不言中。”張雲在旁邊說道,“撫恤金、勳章、嘉獎令、遺書、遺物等等,該辦的都已經辦好了。你們就安心地去吧!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放屁!”卜瀟很不以為然地道,“我們是去宰小鬼子的,不是去送死的!什麽叫做一去不複還?我們是要讓那些小鬼子從日本來中國後一去不複還!”

    “說得好!說得對!”蔣緯國連連點頭。

    “真要悲壯的話,還是把悲壯留給他們吧!”卜瀟說道,他指著西邊的長江上遊,“這些兄弟要比我們悲壯多了,真的。”

    被卜瀟指著的是一隊正從上遊開過來的海軍魚雷艇,領頭的歐陽四海踏上岸:“老卜,你們怎麽樣了?”

    “萬事俱備,蓄勢待發。”卜瀟笑了笑,“你們也差不多了吧?”

    歐陽四海也笑了笑:“嗯。”他望向蔣緯國,報告道,“一共76艘,準備完畢。”

    蔣緯國頓時心情沉重起來。正如卜瀟剛才說的,魚雷艇水兵其實要比蛙人們悲壯多了,戰鬥爆發後,魚雷艇水兵會在江麵上強攻日軍艦隊,可以想象,那是一場何等的戰鬥,完全就是飛蛾撲火,說難聽點,就是以卵擊石,日軍的戰列艦防衛圈是何等的森然、嚴密、堅實,這些魚雷艇衝上去後,結局可想而知,大部分參戰的魚雷艇水兵都注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但是,這卻是必須要做的事,魚雷艇部隊必須要出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擾亂或吸引日軍的注意力,幹擾日軍,在水麵之上充當活靶子,從而掩護在水麵之下的蛙人們。魚雷艇官兵們犧牲自己,掩護蛙人,為獲得勝利而獻出自己的生命。

    身為弱國軍人,不得不這樣,也隻能這樣。

    晚上7時30分,蔣緯國接到偵察情報:原集結於鎮江一帶的日軍艦隊開始大舉開拔,意圖進入南京附近江段,這場雙方實力不對稱的戰鬥隨之正式拉開了序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