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 狂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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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九日,一個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日子。

    在這一天,中日軍隊正式爆發了徐州會戰。受到蔣緯國的“蝴蝶效應”,這場徐州會戰除了大致上的交戰區域外,其它方麵都與原先曆史上的徐州會戰大相徑庭,時間上被延遲了三個多月,會戰的背景、局勢、參戰部隊也發生了重大變化。在徐州以南,日軍第9師團(該師團經過極大加強)進犯蘇北淮安,並與國軍第五戰區部隊及南京軍突圍部隊在淮安、寶應一帶展開激烈大戰,在徐州以北,日軍第10師團長驅直入,猛攻魯南的徐州北部屏障臨沂、滕縣等地,同時,華北日軍又一個支隊(旅團規模)從皖北出擊,強攻淮河一帶,試圖迂回穿插向徐州側翼,不僅如此,日軍還有一個支隊(旅團規模)通過其海軍艦隊運輸,突然間於連雲港展開登陸,從而形成了對徐州的四麵合擊、全麵包圍之勢,徐州頓時陷入重大險境。值得一提的是,日軍的這些部署都跟日軍原先擬定的“徐州大包圍”計劃出現了較大的偏差,因為南京突圍部隊猛然反擊蘇中蘇北,極大地威脅到了日軍第9師團的後路,使日軍不得不在準備不足中倉促地展開了這項計劃,比如第14師團,日軍原計劃派遣該師團與第10師團一起南下進攻徐州,但因為時間緊急,第14師團難以出動,所以隻派遣第10師團先行一步。

    一時間,八方風雨聚徐州。國軍第五戰區(江蘇省北部、山東省)的部隊、第六戰區(河南省、安徽省)的部隊以及第一戰區(河北省、察哈爾省、平津)的部隊紛紛湧向徐州參戰。大軍調動前,武漢方麵曾聯係南京衛戍司令部:“徐州急需部隊救急,所以原計劃增援南京的部隊不得不要抽調走很大一部分開赴徐州,請你們理解並再堅持堅持。”

    南京軍方麵回複道:“無所謂,部隊都拿去援救徐州吧!”

    同一天,侵入山西省境內的日軍東條師團與晉綏軍於忻口展開大戰,此時,日軍距太原僅八十公裏;日軍板垣師團於陽泉一帶猛攻晉綏軍的太行山防線,廣大晉綏軍官兵浴血奮戰,殺傷日軍近萬,但自身損失是日軍三倍,太行山防線搖搖欲墜;在閻錫山的同意下,衛立煌率領第14集團軍入晉參戰。

    還是同一天,日本國內的《朝日新聞》、《每日新聞》、《讀賣新聞》等新聞媒體大肆報道一個石破天驚的喜訊消息:帝國軍正式攻入了南京城!

    各大報紙上都刊登了一張照片:七八個衣衫襤褸、渾身血汙的日軍士兵興奮狂喜地站在一座被戰火摧毀得殘破不堪的古城樓上揮舞著一麵太陽旗,古城樓匾額上依稀可見“興中門”三個漢字。興中門即儀鳳門,是南京明城牆十三座內城門之一,位於南京城區北部盧龍山(獅子山)南麓和繡球山之間,是南京城區北部通往長江的交通要道,處於鍾阜門與挹江門之間,立於兩山凹部之間,軍事位置十分重要。通過興中門,意味著接下來直接就進入南京城區了。

    這個報道對於日本國內民眾而言不亞於一陣興奮劑。南京戰事開始時,日本各界充滿“打進南京!懲罰支那!”的狂熱而暴戾的歡呼,但五個月下來,麵對攻城日軍經過“美化加工”的死傷數字,心理承受力遠不如軍方高層的日本民眾已經沒那麽熱烈了,取而代之的是震驚、沮喪、惶惑,“南京”二字對於日本各界民眾而言,不是一個讓他們充滿期待和激情的地方,而是一個讓他們心驚膽寒的“不祥之地”。不過,此時突然間又峰回路轉的戰局再次讓日本各界民眾歡欣鼓舞起來:“雖然支那軍在南京抵抗得很頑強,但還是被帝國軍打敗了!”“廢話嘛!支那軍再頑強,又怎麽比得上帝國軍呢?我們日本的帝國軍可是天下第一的軍隊啊!”

    當然了,新聞並沒有報道,爬上興中門的那七八個日軍士兵在拍完這張照片後就都死於非命了,附近南京軍一發精確的迫擊炮彈把他們和一堆碎磚瓦礫一起炸上了天。日本國內的新聞媒體隻是報道:“在天皇陛下‘天長節’這天,華中方麵軍終於拿出了一份真正的獻禮!”

    4月29日,裕仁天皇的生日、日本的“天長節”,同時也是南京巷戰爆發的第一天。

    南京城的外部主陣地已經連續丟失了6個:湯山鎮、龍潭鎮、烏龍山要塞、大勝關要塞、北崮山、紅山,此時隻剩下4個:紫金山、幕府山、雨花台、江北浦口區。東南西北這四個方向上,日軍在江北“網開一麵”,所以沒有進攻,城東是紫金山,日軍對此還是十分忌憚,所以沒有直接進攻,城南還有雨花台,城北則已經沒有屏障,由於日軍采用的是“穩紮穩打、步步蠶食”戰術,所以日軍沒有同時從城南城北一起進攻,隻在城南雨花台一帶進行牽製性攻擊,重點放在城北,首批被投入作戰的還是第2、第6師團,這兩個師團在大勝關戰役中表現出色,因此再度充當攻城主力,另外,兩位師團長也極度渴望參戰,都堅定地毛遂自薦。

    第2師團此時的師團長阿南惟幾中將在日本陸軍內一直是一個十分平常的人,甚至“有點笨”,因為他考了四次才考上軍校,但他有自知之明並且把“勤能補拙”作為自己的人生格言,所以他非常勤奮、踏實、刻苦,擔任第2師團師團長前,他是日本陸軍省人事局局長,爬上這個高位並非他能力出眾,而是因為他在“二二六事變”中站對了隊伍,但他並不想當這種行政官員,他想親自帶兵打仗,所以他極度珍惜自己此時能夠擔任“日本陸軍兩大勁旅之一”的第2師團的師團長如此夢寐以求的機會。總體而言,阿南中將是一個有些愚魯但卻非常實幹的人,同時,他的出身和經曆也讓他有一個重大的缺陷:非常急於表現自己的能力,所以有些急功近利。(值得一提的是,阿南惟幾不是屠夫型的日軍將領,他雖然是一個死心塌地的軍國主義分子,但他在中國戰場上對落在他手裏的中國軍人俘虜十分寬厚,對戰死的中國軍人也埋葬禮待。)

    至於第6師團師團長穀壽夫中將,南京戰事爆發後,他一直處於很消沉的狀態中,因為他在南京保衛戰中錯失了攻占南京的機會,並且在接下來的南京戰事中,他的部隊一直表現不佳,他的兒子穀隼夫也在戰場上戰死(實際上是被南京軍俘虜了),使得他精神深受打擊,陷入極度的內疚、自責、痛苦中幾乎難以自拔。岡村中將多次鼓舞他,激勵他重新振奮起來,因此力薦他再統領第6師團參加激戰,比如大勝關戰役,比如此時的南京城北部巷戰,從而讓他用勝利振奮自己。

    南京巷戰正式爆發時,南京軍控製區域已經隻有開戰時的30%左右,除了所剩不多的幾個外延主陣地,基本上就是城區了,大致上以南京明城牆內區為主。現代化的鐵血廝殺中,古老的南京明城牆已經成為南京軍保衛南京的重要防線。南京明城牆始建於明初,先後曆時二十七年,動用了二十八萬民工,足足耗費了三億五千萬塊城磚,最終成為世界第一大城垣。南京明城牆分為內外二道,內道拱衛南京主城區,長達三十五多公裏,外道更是囊括紫金山、玄武湖等南京地區大山大湖在內,長達六十多公裏,是世界第一大城牆,該工程的曆史意義、軍事價值僅次於長城,讓南京城在冷兵器時期成為一座堅固的軍事要塞,外牆十八門,內牆十三門(十三城門的分布格局是有風水上的講究的,分別代表著“南鬥六星”和“北鬥七星”)。在眼下的這場南京大戰中,南京明城牆仍然發揮出了重大作用。戰至此時,日軍已突破外牆的觀音門、堯化門、仙鶴門、麒麟門、滄波門、高橋門、上坊門、夾崗門、鳳台門共計九座外牆城門,整座外牆在南京軍和日軍的殊死爭奪中幾乎分崩離析,眼下,日軍在猛攻南京城內牆北部的神策門、金川門、鍾阜門。南京此時的激烈巷戰就集中在這三大城門處。

    城北激戰開始前,蔣緯國在明孝陵舉行了一場近乎奇思妙想的隆重儀式:祭祖。

    蔣緯國祭的不是別人,正是定都於南京、建立大明皇朝、長眠於明孝陵的明太祖洪武帝朱元璋。

    正午時分,明日當空,當城北外延部隊火速報告“大批日軍正通過外牆堯化門朝著內牆開來”並且與之展開交火時,隆隆的炮聲中,數萬南京軍民在明孝陵階下排列著整齊的隊伍,集體參加了一次令整個中國都為之切齒流淚的祭祖儀式。

    “大明太祖高皇帝在上!我後輩子孫謹以至誠,禱祝昭告,祭祖先靈。遙想當年,宋室淪亡、胡元肆虐,煌煌大漢、血脈不存,陛下崛起於布衣卻誌在天下,驅逐胡虜,複我中華!煥然神威,今昔猶在!堂堂大明,無漢之外戚,無唐之藩鎮,無宋之歲幣,天子親戰守國門,君王盡節死社稷,中華鐵骨,莫過於此!我等中華後輩子孫每每思之,心馳神往、誓淚傳承。時至今朝,東瀛猖犾、倭奴亂華,我堂堂中華王師、烈烈炎黃後裔,保衛我祖先艱苦經營以遺留吾人之土,名正言順、責不容辭,決心至堅、誓死不渝。漢賊不兩立,古有明訓;華夷須嚴辨,春秋存義。夷賊來犯,唯有迎戰!我等後輩,無愧先祖天靈,血不流幹,死不休戰!不死不休,不勝不歸!生為大中華之人,死為大中華之魂!天誅地滅,唯我大中華萬世不絕!”

    當蔣緯國虔誠而大聲地念完這番祭詞也是誓詞時,不覺間,他已經熱淚滾滾。

    “血不流幹!死不休戰!”

    “生為大中華之人,死為大中華之魂!”

    “天誅地滅,唯我大中華萬世不絕!”

    山河變色的怒吼聲響徹在明孝陵上空,回蕩在南京城上空。

    蔣緯國的這番誓詞在某些衛道士或博愛人士看來,或許有些狹隘甚至是極端,但誰又敢說,這以萬人之聲、萬人之情、萬人之心所吼出的字字句句,不正是代表著他們對日本人的切骨仇恨,不代表著這些炎黃子孫的拳拳愛國赤誠?

    在神策門、金川門、鍾阜門發生的戰鬥毫無疑問的是血戰、血戰、還是血戰,極度血腥、極度殘酷、完全是非人的血戰,實際上,死守這三大城門的南京軍基本上都是民兵,僅少數老兵擔任班長、排長等中基層軍官,但日軍深信不疑死守這三大城門的都是南京軍的正規軍老兵,因為這些軍人都身穿正規軍的仿德式軍裝、手持德國產武器,最重要的是,這些穿著老兵軍裝、拿著老兵武器的民兵完全跟老兵一樣,頑強至極、悍勇至極。“隨著南京城即將淪陷,南京城內支那軍猶如亡命徒般愈發地拚死抵抗。...帝國軍每進一步都要通過激烈苦戰,屍骸鋪路、血染焦土,支那軍死戰不退,極少被擊潰,大多數都是戰至全員戰死。”日本《朝日新聞》報道描述說,“不得不承認,南京城支那軍確實有資格成為帝國軍的對手,相比起帝國軍,他們同樣的忠誠至極、視死如歸,並且比帝國軍更加狡詐。”

    南京軍的“狡詐”其實是靈活機動,南京軍跟日軍一樣都毫不怕死,但比日軍更會變通,絕不像日軍那麽死板。日軍的死板幾乎到了愚昧的地步,比如在原先曆史上的硫磺島戰役中,某個日軍陣地被美軍攻占,守衛那個陣地的一千多名日軍眼看無法奪回陣地,於是集體自殺。在中國人看來,這簡直是愚昧,就算要死,也應該爭取拉著一個敵軍一起墊背去死,而不是白白地自殺,但日本軍人就是這樣,別說日本陸軍,就是更加“文明”的日本海軍內也是“自殺成風”,大批優秀的日軍艦長、中層指揮官都是在打敗仗後選擇了自殺,浪費了國家培育。

    在這一天晚上,蔣緯國還去處理了一件大事。

    今天,是4月29日,是裕仁天皇的第38個生日,也是日本人所謂的“天長節”。由於日軍在中國戰場上取得一係列重大勝利,為了打擊日本的囂張氣焰,蔣介石批準了中國空軍擬定的“轟炸日本本土”作戰計劃,並且特地挑選在“天長節”這天,從而讓這場轟炸行動更具有意義、對日本人更具有心理打擊力。中國空軍現在的戰鬥機基本就是bf-109,不過,該款飛機航程不大(“腿短”是bf-109的一大缺點),所以前去日本本土展開這場轟炸的轟炸機是沒有戰鬥機護航的,一旦被日軍發現,必定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甚至是有去無回;另一方麵,中國空軍此時能飛去轟炸日本本土的就是ju-88轟炸機,但中國空軍擁有的ju-88不多,就百十架,用於在中國戰場上對日作戰都捉襟見肘,損失不起,自然而然,既然派去執行任務的轟炸機已經做好損失掉的準備,所以肯定沒幾架,考慮來考慮去,確定派出四架。

    四架轟炸機,攜彈量可想而知,除非攜帶原子彈(ju-88其實也裝不了原子彈),否則就是裝滿炸彈,也隻能給日本帝國帶去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損傷,所以蔣介石決定飛機裝傳單,對日本本土進行一次“人道轟炸”。這是蔣介石的決定,蔣緯國無法改變,不能傳單換炸彈,他不能搞“狸貓換太子”的把戲。

    這四架轟炸機從南京城內的明故宮機場出發,轉去寧波,再飛往日本九州島。飛機會在傍晚出發,趁夜飛行,從而最大限度地避免暴露。這是一場夜間轟炸,中國空軍當然不具備這種能力,更何況是遠程轟炸,但情況不同,轟炸目標並不具體,隻要飛到日本九州島上空,看到燈火通明處(城市)就可以了,所以在理論上是做得到的,需要優秀飛行員的精湛技術,帶隊的徐煥升、佟彥博、劉粹剛、李桂丹都是中國空軍裏的王牌飛行員。

    “我看看,這傳單上寫的啥?”機場邊,蔣緯國伸手抽過一張正在被地勤人員準備裝進飛機裏的傳單。

    看完後,蔣緯國想笑:“什麽狗屁東西!酸不拉幾的!給我換了!”他一招手,機場邊待命的海統局南京站副站長劉企立刻帶人用七八輛大卡車運著新傳單開過來。

    看到蔣緯國印刷的這些新傳單,徐煥升等飛行員都大吃一驚:“措辭太嚴厲了吧?還有,怎麽可以臨時換掉呢?委員長同意了嗎?”

    “我父親隻說不可以把傳單換成炸彈,沒說不可以把傳單換成傳單呀!”蔣緯國狡黠地眨眨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