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節 烈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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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六月份中上旬開始,南京戰場上的日軍開始逐步地撤兵。表麵上,日軍是因為“南京地區突然間爆發大規模傳染性疫病,皇軍為避免疫病在軍中傳播彌漫而不得不暫時性後撤”,實際原因就是日軍打不下去了,完全無心再戰。日軍完全地被南京軍打怕了。十七萬人死亡、十二萬人受傷的慘重代價讓日本軍部徹底膽寒了,基本上打消了攻占南京的意圖。裕仁天皇接到報告後也是又驚又怒又哀歎不已:“明治先皇創軍五十年來,皇軍攻伐征戰、所向披靡,未曾料到,傳承至朕手中,竟遭如此之奇恥大敗!朕愧對先皇啊!朕有何顏麵見先皇神靈啊!”
對於撤兵行為,日軍高層遮遮掩掩地宣稱:“...帝國皇軍在南京戰場上勢如破竹,殲敵無數,已成功攻入南京城內,待掃清城內萬餘支那軍殘兵即可完全占領南京,然天不遂人願,南京地區因被皇軍消滅支那兵之屍骸數量極多,城內城外皆堆積如山,加之天氣轉暖、春夏濕熱,導致南京地區疫病大生,皇軍數千將兵不幸感染疫菌,為免意外損失及顧支那之天和,皇軍暫且後撤以避南京疫情,南京局勢目前仍在皇軍完全掌控之中,待疫情消散且時機成熟,皇軍必將重戰南京,一舉拿下支那之國都,以達戰前原先所定之膺懲支那國民政府之目標。”
除此之外,日軍高層又一本正經地宣布:“帝國皇軍在南京戰場上累計戰死及傷重不治而亡者共計兩萬六千五百二十八人,感染疫病而殉難者共計四千五百九十七人,戰傷者及染病者總計五萬五千七百餘人;擊斃支那軍超過十二萬五千人,擊傷支那軍超過十七萬八千人,俘虜支那軍六千四百四十人,擊落支那軍飛機六百三十八架,擊毀支那軍戰車五百二十五輛,擊毀支那軍火炮四百七十二門,其餘戰果及繳獲之戰利品不計其數。等等。”日軍還宣傳“支那政府為保護其國都,因此將支那軍精銳盡皆調集與南京,同時將外購飛機、戰車、火炮等軍械也基本都用於南京戰場,因此皇軍陷入苦戰,加之突發疫情之幹擾,導致皇軍攻略暫且功敗垂成,然皇軍在支那境內其它戰場上依舊犁庭掃穴、摧朽拉枯,由此可佐證以上之觀點。”
根據日本人的“統計”,日軍在南京戰場上累計死傷了約9萬人,並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疫病造成的,中國軍隊則在南京戰場上死傷超過30萬人。顯然,對於日本人這種近乎睜眼說瞎話的自吹自擂,除了騙騙日本國內的基層老百姓外,包括日本高層自己在內的國際各方肯定都沒有當真。實際上,日軍在南京戰場上累計死傷病約29萬人,死亡者約17萬人,但這個數據被日本人大大縮水了,至於南京軍這邊,南京軍累計死傷病約10萬人,死亡者約6萬人,南京軍此時還有2萬餘精銳老兵以及3萬餘民兵可以繼續作戰,已是油盡燈枯(注意:日軍的死傷病數字不包括蘇北、浙北等南京外延戰場;南京軍的死傷病數字同樣不包括蘇北、浙北等南京外延戰場,並且不包括平民在南京戰場上的死傷病數字。)。
日軍付出了死傷病二十九萬人、死亡十七萬人的慘重代價,隻是拿下了南京城外部陣地以及進入南京城內部分地區,很顯然,這絕不是什麽勝仗,但素來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日本人是不可能公開承認失敗的。華中方麵軍總司令官畑俊六中將多次向軍部和裕仁天皇請求“願意接受撤職查辦及軍事審判,以懲下官指揮不力之責”,結果,畑俊六中將不但沒有被撤職,仍是華中方麵軍總司令官,甚至還被晉升為陸軍大將,以此表彰他“在南京之戰中苦心指揮、力挽狂瀾的卓越貢獻”(畑俊六在原先曆史上於1937年11月被晉升為大將,眼下已經有些延遲了,並且晉升背景也截然不同了)。客觀上講,畑俊六中將在南京之戰中的表現還算是可圈可點,雖然他未能阻止日軍繼續損兵折將,但確實沒有出太大的紕漏。毋庸置疑,東京大本營在畑俊六中將明明沒打勝仗的情況下還讓他繼續當華中方麵軍司令官並將其晉升為大將,隻是一種遮羞布式的掩飾,畢竟日軍高層吹噓日軍在南京戰場上取得險些全勝的勝利,若不是突發疫情就已經占領南京了,自然而然,“大大有功”的畑俊六中將是要升官進爵的。
獲悉自己被晉升為陸軍大將後,畑俊六中將/大將苦澀無比地道:“這個晉升要比把我降為少將還讓我感到無地自容和羞愧難安。”
畑俊六大將此後在日本對華戰略上徹底轉變為了“和華派”(日本高層內新出現的一個派係,主張在德國的調停下,跟中國停戰並與中國結盟)。在原先曆史上,畑俊六大將雖然不反對侵華(在日軍高層內,海軍主張日本假想敵的順序是美、蘇、中,陸軍雖然勉強表示同意,但陸軍仍把中國列為第一假想敵或者說是第一吞並目標),但他反對跟中國死磕到底,他認為日軍在武漢會戰前甚至在徐州會戰前就應該見好就收,繼續深入、繼續開戰會讓日本陷入巨大危險中。眼下,畑俊六大將因為受到中日戰爭新態勢的影響,更加不支持侵略中國,改為支持日本跟中國結盟。
值得一提的是,前任華中方麵軍總司令官鬆井石根大將此時也是堅定的“和華派”分子。鬆井大將素來是一個“大亞細亞主義者”,強烈主張“東方團結起來對付西方,黃種人團結起來對付白種人”,他支持日本侵華,目的是通過武力強迫中國成為日本的仆從國,構建“以日本為核心和領導者的大東亞聯盟”,自然而然,眼下的鬆井大將對“中日聯盟”極感興趣,他的邏輯很簡單:既然日本無法通過武力強迫中國成為日本的仆從國,那就退而求次,通過德國的牽線搭橋,構建中日“地位平等”的大東亞聯盟,繼而再對付白種人的歐美西方世界。
盡管日本還在自欺欺人地宣稱“南京局勢目前仍在皇軍完全掌控之中,待疫情消散且時機成熟,皇軍必將重戰南京,一舉拿下支那之國都”,但已經開始打退堂鼓並且付諸行動了。根據日軍參謀本部的最新命令,中國戰場上的日軍進行全麵的調整,消除先前番號編製上的混亂和重疊。日軍華中方麵軍原本下轄6個軍,撤銷3個,取消第6、第7、第8軍的編製,隻保留第3、第4、第5軍,方麵軍原先共有25個師團(大部分都被抽調走了少者一個加強聯隊多者一個旅團的部隊)、2個混成旅團(台灣軍)、2個重炮旅團,根據命令,方麵軍接下來隻保留11個師團、2個混成旅團(台灣軍)、2個重炮旅團,其餘部隊裏大部分回國休整(其實是裁撤,因為日本實在維持不了這麽多軍隊進行戰爭了),一部分調往華北戰場。
經過整頓,日軍華中方麵軍戰鬥序列如下:
總司令官畑俊六大將,參謀長石原莞爾中將,副參謀長塚田攻少將;
第3軍,司令官柳川平助中將,下轄第11、第12師團;
第4軍,司令官岡村寧次中將,下轄第3、第13師團;
第5軍,司令官朝香宮鳩彥王中將,下轄第2、第6師團;
方麵軍直屬部隊:第2、第6野戰重炮兵旅團,第27、第28、第29師團(這三個師團都是韓籍日軍),第1、第2混成旅團(這兩個旅團都是台籍日軍),第9、第18師團等部。
至於日軍的華北方麵軍,也進行了一定的整頓,新的戰鬥序列如下:
總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參謀長河邊正三少將,副參謀長武藤章大佐;
第1軍,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將,下轄第7、第17師團;
第2軍,司令官西尾壽造中將,下轄第10、第14師團;
第9軍(新建),司令官尾高龜藏中將,下轄第5、第15師團
方麵軍直屬部隊:第20師團、第5野戰重炮兵旅團等部。
總體而言,日軍原先的那21個老牌師團裏(除了已經被全殲的第16師團),近衛師團、第1師團在其國內,第19師團在朝鮮半島,第4、第8師團在中國東北,其餘的15個都在參加對華作戰。戰時裁軍,看似不合常理,實際上是日軍無可奈何的對策,因為日軍在過去十一個月侵華戰爭裏耗資極其巨大,雖然建得起百萬大軍,但用不起百萬大軍(軍隊作戰時消耗遠遠超過和平時),所以日軍不得不走“戰時精兵路線”,采取的新對華戰爭策略是“戰術上進攻,戰略上防禦”。此時,日軍高層內基本上已經沒有人還會鼓吹或相信“可以速戰速決地征服中國”,日軍高層在眼下的對華戰略思想大致上分為三種:
第一,鞏固已有占領區,逐步實現“以戰養戰”,跟中國耗下去,耗死中國;
第二,鞏固已有占領區,逐步實現“以戰養戰”,用一二年或二三年時間慢慢恢複元氣並積攢實力,再對中國發動大規模的、全麵的、戰略性的進攻;
第三,鞏固已有占領區,逐步實現“以戰養戰”,拖下去,接下來或政治誘降中國政府,或軍事迫降中國政府,或在德國的外交斡旋下並讓日本獲得足夠利益地跟中國進行停戰。
第一個思想的宗旨是“耗”,第二個思想的宗旨是“戰”,第三個思想的宗旨則是“談”。但不管是哪一個,前提都是“鞏固已有占領區,逐步實現‘以戰養戰’”,無論走哪條道路,日本都必須要在中日戰爭裏占據絕對上風。基於這樣的戰爭思想,日軍逐漸地放棄攻打南京,對南京“圍而不打,轉攻為守”策略,節約出寶貴軍力,打通津浦線,也就是攻占徐州重鎮,發動徐州會戰,拿下江蘇省全境(除南京),如果進展順利,日軍還打算拿下比較容易拿下的安徽省、河南省等地,從而加強日軍或跟中國耗下去的財力資本,或跟中國繼續打的武力基礎,或跟中國展開談判的政治籌碼。
一言概之,日軍接下來的軍事計劃是:放棄打南京,把所剩不多的國力軍力用於打徐州。實際上,日軍此時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發動徐州會戰是日軍此時的回光返照,日軍還剩下最後一口氣用於打徐州,打完此戰,無論勝敗,日軍都起碼在兩年內無法再發動大型會戰了。
6月20日這天,一架運輸機在四架戰鬥機保護下不顯山不露水地飛到南京,從飛機上走下來一位“黨國重臣”,是來找蔣緯國的。
“陳先生,請坐!”蔣緯國在辦公室內單獨迎接了特地從武漢趕來的侍從室第二處主任、最高國防委員會副秘書長陳布雷。
“二公子,半年多不見,愈發氣宇軒昂了嘛!正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委員長能有你這麽了不得的兒子,我真為委員長高興啊!”陳布雷笑容可掬。
“陳先生過獎了。”蔣緯國笑了笑,他意識到,陳布雷來到南京,肯定不是來看望他的。陳布雷號稱“國民黨第一支筆”“領袖文膽、總裁智囊”,是國民政府內和國民黨內最深得蔣介石信任的文職高官之一。毋庸置疑,陳布雷來南京是蔣介石的意思,並且十分耐人尋味。
蔣緯國不喜歡說廢話,陳布雷也無心說廢話,簡短的客套話後,陳布雷神色嚴肅地直奔主題:“二公子,實不相瞞,是委員長派我來南京的,委員長讓我...”他略猶豫了一下,“讓我征詢征詢你的意見。”
“征詢我的意見?還是做我的思想工作?”蔣緯國笑了笑,他心知肚明,蔣介石在武漢完全可以用電報跟他聯係,但這次卻特地派了一位一品大員過來,很顯然,後者可能性更高。
陳布雷笑了笑,他知道,蔣緯國現在雖然才22歲(周歲),但心智成熟得完全是老手。略定了定神,陳布雷低聲道:“日本特使鈴木貫太郎正在武漢,德國那邊也派來了多位特使,王部長(國民政府外交部部長王寵惠)、汪先生正在跟鈴木他們談判。”
“汪精衛?”蔣緯國心頭一動。
“嗯。”陳布雷點點頭,“汪先生極力支持中日停戰,所以對此抱有極大熱情。”
“我父親是什麽態度?”蔣緯國不冷不熱地問道。
陳布雷看著蔣緯國,緩緩地說道:“支持。”
蔣緯國點起一根香煙:“說說雙方的條件吧。”跟日本和談,蔣介石的底線是“暫時性”恢複到七七事變前,蔣緯國的底線則差不多是恢複到甲午戰爭前,也就是,日本人必須全麵退出中國,除了華北、華東,還有東北、台灣、朝鮮半島、琉球群島以及庫頁島南部。顯然,蔣緯國的底線可以用癡人說夢來形容,但是,他真的無法接受恢複到七七事變前。
陳布雷顯得語重心長地道:“二公子,首先,你要明白,這個鈴木貫太郎並不是普通人,他以前是日本海軍成員,擁有日本海軍大將的軍銜,參政後,他向來位高權尊並且德高望重,同時,他還深得裕仁天皇的信任和尊敬,是日本軍政界裏的元老耆宿。鈴木向我們進行暗示,他不隻是代表著日本政府,還代表著日本天皇,同時代表著日本海軍。”鈴木貫太郎確實是日本軍政界的元老,二二六事變中挨了叛軍幾槍,頭部都中了子彈,但卻奇跡般地沒有喪命,因為那次重傷,所以他這幾年來一直在靜養,雖然眼下身體已經康複,但還沒有正式的職務,從而充當了這個高級特使。
蔣緯國聽得出來,鈴木貫太郎代表著日本政府、日本天皇、日本海軍的態度,也就是說,整個日本高層內,隻有日本陸軍是頑固地想要跟中國打到底的。
“陳先生,開門見山吧!條件是什麽?恢複到七七事變之前?”蔣緯國悶悶地道。
陳布雷搖頭苦笑:“當然不是。二公子,開戰十一個月以來,可以說,除了南京,我們一直吃敗仗,七七事變後,我們丟了多少國土?河北、山西、山東、察哈爾這幾個省都丟了,還有北平市、天津市、上海市,浙江省丟了北部,江蘇省也丟得七七八八了,綏遠省也一樣。不錯,我們的國軍官兵確實打得勇猛、打得頑強,打得日軍損失慘重,特別是南京,更加是奇跡般的輝煌戰績,但是,在整體上呢?我們還是在不斷地丟國土,我們還是在不斷地失敗。七七事變後,日軍占領的我國國土麵積差不多有一百萬平方公裏了,在這種情況下,日本人可能願意恢複到七七事變前嗎?可能吐出已經到嘴裏的這麽多肥肉嗎?”
蔣緯國忍不住霍然起身:“什麽意思?割地求和?”他感到怒不可遏。
陳布雷歎息道:“鈴木帶來的條件是,在目前的敵我態勢下,日本歸還一二個省。”
“就這樣?”蔣緯國愈發憤怒,“就歸還一二個省?什麽叫歸還?本來就是我們的國土!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本來,恢複到七七事變前就停戰已經讓蔣緯國非常難以接受了,眼下的條件居然還不如恢複到七七事變前,不得不讓他憤恨至極。
“二公子啊!”陳布雷苦口婆心地道,“我們已經丟了這麽多國土了,若能在談判桌上收回來一二個省,善莫大焉啊!求之不得啊!你說說,國軍現在能通過武力收複嗎?戰場上,我們打不贏,談判桌上,我們如果能通過舌頭收複國土,哪怕不是全部的國土,多一塊也是大好事啊!委員長的意思是,如果真能這樣,肯定要把江蘇省收回來,還有浙北,至於上海,日本人不太願意鬆口,除此之外,日本人還願意再讓出一個省,委員長打算把山東省要回來。二公子,你是知道的,山東省在戰前是韓複榘的地盤,名為中國國土,實際上根本不被中央政府所控製,因為日本人的‘幫忙’,我們倒可以真正地把山東省收回來了。”他苦笑不已。
“我們這是喪權辱國!”蔣緯國忍無可忍,“太可恥了!”
陳布雷歎口氣:“話不是這麽說的。一個國家和一個人一樣,有時候,也是需要忍讓的。越王勾踐,臥薪嚐膽,難道不值得我們學習嗎?委員長的意思是,接受日本人的這幾樣條件,換來暫時的和平以及寶貴的建設發展時間,德國人那邊答應了,一旦中日停戰,就會大力地援助我們進行軍事、工業、經濟等方麵的建設和發展。鈴木也說,日本陸軍雖然非常的頑固,但眼下其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在政府、天皇、海軍的三方壓力下,日本陸軍不得不要退步。到時候,和平就真的是十拿九穩了。”
“和平?”蔣緯國厭惡地冷哼一聲,“什麽狗屁和平!這是恥辱!”
陳布雷看著蔣緯國,攤開手:“不要和平,那就繼續打了,可是,我們還能打嗎?”
蔣緯國又感到憤怒至極又感到一絲的悲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