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節蔣緯國之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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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鍾後,蔣緯國的小汽車裏。
蔣緯國坐在後座上,臉色緊繃地悶聲抽煙,舒國生臉上沒表情地坐在他身邊,海統局華中站站長彭炳睿麵如土色地坐在車子副駕駛上。
“她是主動求死的。”蔣緯國心情沉重而壓抑地說道。
舒國生點點頭。
“逮到幾個?”蔣緯國抽完一根香煙,心情複雜地問道。
舒國生看了彭炳睿一眼,彭炳睿戰戰栗栗地回答道:“我們反複地研究了局座您和近衛文隆吃飯的場所,您剛才在觀江樓飯店最高層,窗戶是向北打開麵朝長江的,如果想要通過窗戶對您進行遠程狙擊,殺手的潛伏位置隻能是在長江對岸的、可以直線對著房間的製高點。在武昌江灘這段,長江寬度約為1000米,從理論上講,局座您在房間的明亮中,非常醒目,隻要殺手擁有技術最先進的狙擊槍以及一流的射擊技術,就可以完成對您的這種橫跨長江的遠程狙擊刺殺。因此,確定地點條件後的我們在江北岸反複搜索,逮捕了三個潛伏著的殺手,但可惜,此三人全部在即將被我們逮捕時吞下氰化鉀自殺了,使得我們死無對證。”
“既然殺手都死了,又是誰殺了鄭蘋如?”蔣緯國微微有點惱怒地問道。
彭炳睿心驚肉跳:“報告局座,江北岸真的隻有三個地方能夠進行這場狙擊刺殺,我們已經完成了清場,不可能還存在第四個殺手,因為沒有第四個適合進行這場狙擊刺殺的地方,我們現在也不清楚…”
“第四個殺手是從船上開槍的。”舒國生開口道。
蔣緯國心頭猛地一震:“不錯,我剛才在的那個房間,隻有一扇向北的窗戶,想要通過那扇窗戶狙擊我,殺手必須在正北方向,向北是長江,再向北是江北岸,殺手其實不隻可以潛伏在江北岸,還可以坐在船上,在船和我的房間窗戶形成一條直線時對我進行遠程狙擊。”
“這種狙擊難度極大。”舒國生點點頭,“殺手在船上的話,射擊距離自然大大減少了,子彈不需要橫跨長江,隻要一半甚至更短的距離就可以了,擊中幾百米外的目標肯定比擊中一千多米外的目標相對容易一點,這是有利的地方,但也有不利的地方,船不比陸地,陸地是固定的、不動的,船則是顛簸晃動的,會極大地影響到殺手的狙擊效果,遠程狙擊,子彈出膛時哪怕隻是偏差十分之一毫米,飛行幾百米後也會偏離目標足足好幾米誤差。可以肯定,這個殺手的射擊技術是極其精湛的。不過,現在想抓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長江上那麽多船,根本無跡可尋。製定出的這項刺殺計劃的人,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嘖嘖。”他似乎很佩服。
“老舒,這是你們工作失誤!”蔣緯國心情很不好。
“局座,我們沒有失誤,您安然無恙,並且,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已經提醒您了。”舒國生不卑不亢地辯解道。
“可是…鄭秘書死了。”蔣緯國黯然神傷地看著車子外正被海統特工抬走的一具擔架,擔架上蓋著白布,白布下是鄭蘋如的遺體,“她是一個好姑娘。”
“是…是的,她是一個好姑娘。”舒國生勉強地附和著蔣緯國,顯然他並不覺得鄭蘋如到底好在哪裏。
蔣緯國再次點起一根香煙,他心裏確實很難過,因為他知道鄭蘋如其實是一個堪稱“中華好兒女”的愛國女英雄。當初,蔣緯國聘用了鄭蘋如,一直稱呼她“鄭秘書”,雖然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鄭蘋如,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某天他反應過來,他才如夢驚醒“我去!她就是鄭蘋如?”說起這位民國女子鄭蘋如,後世大部分人也許不知道,但說起電影《色戒》,後世可以說是眾所周知,《色戒》裏由湯唯飾演的“王佳芝”的曆史原型就是鄭蘋如,不過,鄭蘋如本人可要比以她為原型的王佳芝壯烈多了。《色戒》裏,王佳芝以女色勾引漢奸頭目易先生從而實現將其刺殺的目的,結果王佳芝卻在任務中對易先生動了真情;原先曆史上的現實中,鄭蘋如也是那麽做的,為刺殺漢奸頭目丁默邨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色相,但她可沒有不顧民族大義、國家利益而愛上漢奸頭目,最終為國家而獻出了生命,不止如此,她的父親、兄長、未婚夫都在抗戰狂瀾中為國捐軀,可謂滿門忠烈。如此一位好女子,怎麽不讓蔣緯國此時為其深感痛惜呢?醒悟“鄭秘書”就是鄭蘋如後,蔣緯國隨即明白,這位了不起的姑娘就像無數人一樣,都被他改變了命運。在原先曆史上,鄭蘋如於1939年正式投身刺殺汪偽漢奸頭目丁默邨的行動,但在這個時空的同期,中日戰爭已經結束了,鄭蘋如自然在客觀上不會再去投身那場最終讓她香消玉殞的刺殺,結果不知道怎麽搞的,她成了蔣緯國的新秘書。
看著被抬走的鄭蘋如的遺體,蔣緯國非常內疚痛苦,因為他自以為掌握事態,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
“局座,這件事怎麽處理?是公開的,還是秘密的?”舒國生請示蔣緯國。
“近衛文隆是近衛文麿的長子,眼下中日是什麽關係?近衛文麿又是日本政界的頭號親華派,必須給他麵子,讓他繼續親華,所以,這件事暫時還是壓下來吧!”蔣緯國吩咐道。
“局座,我們調查到近衛文隆和鄭秘書之間還有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是鄭秘書的私人好友。我們覺得該女子身份十分可疑。在這起事件中,該女子充當的角色可能很不簡單。”
“那就去抓吧!”蔣緯國擺擺手,他感到身心俱疲。
“緯哥!”一名軍官急匆匆地奔向蔣緯國的車子,是劉峰嶺。
“浩川(劉峰嶺表字),出什麽事了嗎?”蔣緯國心情煩躁無比,他感覺自己今年確實流年不利,各種煩心事一樁接這一樁。
“河南那邊出事了。”劉峰嶺湊到蔣緯國身邊,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匯報道,“憲兵總部和中統聯合對湯恩伯進行調查的工作組在進入河南後於信陽一帶遭到伏擊刺殺,穀正倫當場中彈斃命,中統派去協助穀正倫的兩員大將裏,李士群和穀正倫一起在襲擊中死於非命,丁默邨則因為舒老板的人及時趕到而逃出生天,目前已在舒老板的密切保護下,他說他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要投靠海統,把幕後隱情都說出來。”
“這麽巧?”蔣緯國從鼻孔裏噴出一個煙圈,“這邊是鄭蘋如,那邊是丁默邨,都湊到一起了?到底是誰這麽大膽,悍然伏擊並殺死穀正倫和李士群?”
劉峰嶺輕聲道:“各方麵跡象顯示是軍統,不過,正因為如此,我覺得其實是中統。”
“中統殺自己的人?據我所知,穀正倫素來跟中統關係密切,李士群和丁默邨也都是中統的骨幹人員。”
“棄車保帥。隻有這樣,才能讓外人深信不疑是軍統做的,對嗎?”
蔣緯國看著劉峰嶺:“我覺得我應該把你調進海統,浩川,你挺適合幹特工的。”
劉峰嶺笑了笑:“緯哥說笑了。”
蔣緯國回頭看向舒國生:“老舒,你都聽到了?”
舒國生微微一笑:“嗯。雖然軍統中統鬥來鬥去不關我們的事,但他們要想把事情扯到我們身上,我們還是要做防備的。河南這件事,有點意思。不管怎麽說,丁默邨投靠了我們,我們就等於被卷進去了,因為我們不能把丁默邨交給軍統或中統。”
蔣緯國倚靠在車座位靠墊上:“行,都交給你去搞定吧!對了,那個丁默邨,榨幹他的價值後給我把他處理掉,做幹淨點,我不喜歡這人;還有,多花點精力盯著軍統,現在局勢這麽複雜詭異,軍統太安靜了,我覺得不像戴笠的作風。你知道的,何總座跟軍統關係很好。”
舒國生點頭:“知道了,局座。”
紛紛揚揚的雪花中,時間走到了1943年的結束、1944年的開始。
對於廣大中國人以及很多外國人而言,蔣緯國結婚毫無疑問是他們在這個時候最關心、最矚目的事。蔣緯國結婚跟普通人結婚肯定不能相提並論,眾所周知,大人物結婚,絕不是兩個人結為夫妻、兩個家庭結為親家這麽簡單,而是牽涉到方方麵麵的利益,說到底,婚姻在大人物們、政治家們的手裏,性質已經完全變了,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種手段、一種工具。早在兩個多月前,武漢方麵通過非官方渠道向外界透露蔣緯國將於1944年1月1日結婚後,全國各界立刻被一石激起千層浪,掀起了形形色色的波瀾浪潮,上至高官權貴下至平民百姓,大街小巷、茶餘飯後,人們熱烈討論的話題十有七八都是“蔣緯國就要結婚了”。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社會階層、不同思想境界的人對此時產生的看法自然是千差萬別:
“小蔣將軍要結婚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傷心呢,哈哈!”
“你們說,小蔣將軍為什麽偏偏要娶一個日本女人?真是讓我想不通!咱們中國難道就沒有配得上他的好姑娘了?”
“我也想不通!小蔣將軍以前殺日本人殺得那麽狠,結果娶一個日本老婆,他就不怕他老婆半夜裏把他一刀捅死在床上?”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日本女人溫柔嘛!昔日蔣百裏將軍素來以研究對日戰略而著名,結果卻娶了一個日本老婆,還有當年的孫中山先生,不也是在日本娶了一個日本老婆?”
“你們懂什麽?小蔣將軍說到底畢竟是中日混血,他生母是日本女人,他對日本懷有一些感情也是人之常情,中日現在又是聯盟友邦,他娶那個出身日本皇室的女人,正是為了鞏固中日關係,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國家利益才做出的這個決定。”
“唉!這些大人物說起來也挺可悲的,連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一切都要為國家利益做出犧牲,就像曆史上的那些和親公主,嘖嘖嘖。我很好奇,小蔣將軍不是已經有一堆女人了嗎?他現在娶那個日本女人,他原來的女人們怎麽辦?”
“哈!這就是人家的家事了,關你屁事!”
“看這樣子,中日的聯盟友好關係將會長久維持下去了,兩國都結成親家了。”
“嗯,很多東西一下子都明朗了,我們的很多方針也需要重新調整了。”
熙熙攘攘的各種外界聲音中,蔣緯國回到了南京。
蔣緯國跟南京這座城市的“緣分”是不用多說的,南京,是他的起點,在南京會戰前,他雖然已經擁有自己的部隊,但還不具備能夠形成一支派係的氣候,直到南京會戰正式爆發,他才擁有了“南京軍”這支中國最強大的軍隊,繼而慢慢地建立了自己的派係勢力。從南京會戰(1937年底爆發)到現在,已經過去六年了,時間彈指一揮,此時重新站在紫金山上俯視南京全城,蔣緯國不得不感慨萬千。從1937年12月1日,到1938年9月4日,整場南京會戰持續了整整277天,中國軍隊先後投入了約25萬兵力參戰(包括民兵在內),日軍先後投入了約50萬兵力參戰,最終,中國軍隊擊敗日軍,成功堅守住南京,整場會戰期間,日軍累計死傷約35萬人,其中死亡約20萬人,中國軍隊則累計傷亡約17萬人,其中死亡約8萬人,被該會戰波及到的平民(中國平民)死傷難以統計,保守估算應該超過30萬人。
紛紛揚揚的雪花中,紫金山和南京城一片銀裝素裹。蔣緯國站在紫金山的一處山坳間,他眼前是一座墳墓,有墓碑、有墓穴,但沒有死人,花崗岩墓碑上工工整整地鐫刻著三排字:
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軍人蔣緯國之墓
西元一九一六年十月六日出生於東京
西元一九三□年□月□日戰死於南京
看著自己的墳墓,蔣緯國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當時的戰爭畫麵:天昏地暗的硝煙、穿雲破霧的飛機、鐵輪滾滾的坦克、雷霆萬鈞的大炮、遍地開花的爆炸火球、驚天動地的爆炸巨響、密如雨點的子彈、鋪天蓋地的炮彈和炸彈、堆積如山的屍體、四分五裂的骸骨、積流漂杵的鮮血、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怒發衝冠的吼叫聲、千瘡百孔但仍然獵獵飄揚的戰旗、漫山遍野的日軍猶如漲潮的黃色渾水般瘋狂而不斷地湧上來、死守陣地的南京軍發瘋地開火射擊投彈、吼叫著端著明晃晃的刺刀與敵軍展開肉搏的勇士們、抱著炸藥包衝進敵軍人群裏猛然引爆的敢死隊員們、漫天橫飛的殘肢斷臂…那場天地動容、神驚鬼顫的血戰,如今,都已經沉寂了、消失了,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似的。
蔣緯國目光迷離地看著紫金山,看著南京城,他記得,南京會戰後的南京徹底變成了一座大廢墟,紫金山完全是一個千瘡百孔、麵目全非的焦土堆,盡管當時正是盛夏,但山上沒有一點生機,沒有一點綠色,隻有觸目驚心的黑色焦土、大團大團的顏色已經發紫的血汙、南京軍戰死者的灰色軍裝、日軍戰死者的黃色軍裝,橫七豎八地堆滿山體表麵,整座山不但死氣沉沉並且醜陋不堪,南京軍發瘋般挖出的塹壕、戰壕、交通壕讓山體表麵溝壑縱橫如網,日軍發瘋般打來的炮彈炸得漫山遍野都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彈坑,草木成灰,人肉為泥,使得紫金山更像一個大墳堆,一個超大的亂葬崗,埋葬了不計其數的中日兩國軍人,走上去就好像走在沙灘上一樣鬆軟,南京軍和日軍的炮彈把紫金山和南京地表土石盡數炸成了齏粉渣末,粉碎的泥土石塊混合著人血人肉,形成了黏糊糊、紅豔豔的血泥疙瘩,紅色的泥粉裏到處都是死人的屍骸,或完整或基本完整,更多的則身首異處、四分五裂,還有不計其數的子彈殼、炮彈碎片、武器殘骸、軍裝碎片等等等等各種各樣的垃圾。中日戰爭前,南京約有100萬人口,南京會戰前,全城人口十分之九逃離或被政府組織遷走,中日戰爭後,有南京居民陸續地返回南京,但南京被戰爭破壞得極其嚴重,幾乎無法讓較多的人重新居住,因此南京人口數量直到此時也沒有恢複到戰前水平。對南京的重建是從中日戰爭結束後正式開始的,已經持續了約五年時間,五年下來,那個堪稱“遍地瓦礫、滿目焦土的大廢墟”的南京已經得到了煥然一新的改變。南京會戰前,紫金山上所有樹木和南京城內所有樹木都被砍伐一空,紫金山被推了一個“光頭”,成了一座禿山,南京城內也是幾乎沒有一絲綠色,此時,重建初期在山上城內種植的樹木都已經生長成型了,城內又出現了延綿如雲的梧桐樹,山上也再次出現了漫山遍野的植被,當年十數萬南京軍民大幹苦幹,挖出來的戰壕、塹壕、地道、坑道…大多數都已經被填平了,用混凝土澆築的碉堡、工事、據點、火力點…大多數都已經被拆除了,也有很多成為曆史遺跡或者旅遊景點。蔣緯國此時舉目眺望,不管是紫金山還是南京城,或是城內的玄武湖,都重新煥然出盎然的生機,城內建築幾乎全部毀於當年的戰火,重建時全城八成以上建築物都是“翻新”的,完全被重新做了一次城建規劃,全城井井有條、井然有序,一棟棟高樓大廈猶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但比起武漢的擴建,南京的重建則是另一種風格,南京不是交通樞紐,也不是商業重地,它就是一座文化古都和政治中心,因此,重建南京的規劃者們沒打算把南京變成像上海、武漢那樣的大都市,而是把它變成一座“江南小城市”,精致、優美、宜居。南京此時正是被重建成了這樣一座城市,全城人口80餘萬。
雪花讓南京全城一片潔白,但南京此時更多的顏色卻是紅色,全城已經開始張燈結彩,人人喜氣洋洋。南京人之所以這麽興奮,元旦即將來臨隻是其次,真正的原因是蔣緯國要在南京舉行婚禮,這就使得南京全城以迎接元旦之名為蔣緯國搞出了熱熱鬧鬧的“全城迎親”。
“局座!”舒國生從山下爬上來,微微喘氣地走到蔣緯國身邊。
“嗯,什麽事?”
“兩件事匯報一下。第一,日方那邊的‘女方送親代表團’已經正式抵達,都是高官,有幾個還是皇族成員,他們帶來一份厚厚的陪嫁品賬本。局座,日本人送了一大堆女方嫁妝給你,另外,請允許我賣個關子,您猜,日本人給純子準備的嫁妝裏,價值最高昂的是什麽?”
“這個嘛…”蔣緯國摸摸下巴,“說起來,小日本比老子窮多了,他們能拿出啥好東西?老子現在也就對錢最感興趣,難道他們要陪嫁一百噸黃金?”
舒國生微微一笑:“一艘航空母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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