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2019年8月12日星期一

    在趙曉鍾說話的時候，李梓忻一邊聽著，一邊仔細地打量起這塊墓碑來。墓碑的正麵並沒有名字，而是隻有一張黑白照片和“趙曉鍾之妻”五個字。照片上的女孩很年輕，也非常的漂亮。女孩是笑著的，笑得純真、甜美，洋溢著幸福的表情，讓人很難把她和冰冷的墓碑聯係熬一起。但是這個女孩卻並不是李梓忻曾見過的那個趙曉鍾的愛人。而在墓碑後麵的墓誌銘上寫的卻是：“這裏安息著一個天使，一名戰士，一位英雄。她是軍人的妻子，她用行動演繹了真愛，用鮮血詮釋了此生不渝，用生命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讓我們記住，她曾經說：‘我會乖乖地等你，不哭，也不鬧。’”

    在李梓忻還在觀察的時候，趙曉鍾已經開始了他的講述。隻是聲音從一開始就顯然是在強壓著內心的激動，有些顫抖，也有些吃力：

    “我不知道是該感謝老天讓她的生命停留在了最美的時刻，讓我始終保留著對她最美的記憶；還是該憎恨他讓我們天人永隔，讓我再也無法聽到她的聲音、享受擁她在懷的溫存。”

    趙曉鍾的聲音變得蒼老了起來，低沉、緩慢，盡管才隻剛剛說了那麽一句，卻已經讓李梓忻的心揪了起來。她已經感覺到了趙曉鍾說出來的每一個字中所浸染著的痛苦，和淒涼。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在二十年前，那是一個黃葉飄零的季節。我和眾多的熱血青年一樣，滿懷保家衛國的熱情去報名參軍。當年恰逢某部隊自新兵中征召特種兵，我所在的城市有兩個名額。或者是上天的眷顧，更得益於我的家庭從小對我的培養和鍛煉，當時擁有絕對健壯體魄的我，在第一時間就霸占了負責征兵的軍官的視線。然後在他的全程陪同下完成了所有的體檢項目，最後把我的名字用力地填進了表格。

    “特種兵啊！這是多麽了不起的一個殊榮！我第一時間跑去找她，我要把我的這份喜悅和她一起分享。

    “那一年，我們都是十八歲。那一年，我一直認為我們還不懂什麽是愛，彼此之間的感情，也許隻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對異性的本能，也許隻是相互間深深的喜歡和依戀。那一年，我真的真的還不是一個男人，而隻是一個孩子。那一年，還沒有街角的咖啡店。

    “黃昏，落日，公園水邊的梧桐樹下。

    “‘你真的要去當兵嗎？’她有些怯怯地問。

    “‘是啊！是特種兵！全市隻有兩個名額。’我驕傲地回答，完全沒有注意到女孩眼神裏的落寞。

    “‘那是不是我就見不到你了？’她的聲音好聽，卻帶著一絲惶恐。我仍然沒有注意到。

    “‘不會，當兵也讓探家的，每年都讓回來。我們還可以寫信呀，你要給我寄照片，我也把我穿著軍裝拿著槍的照片寄給你。你想想，多帥呀！’我還是隻顧著自己的興奮。

    “‘可是，你走了，就沒人保護我了，有人欺負我怎麽辦？’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我去當了兵，你就是軍嫂了，誰敢欺負你！’我的聲音充滿了自信——盲目的自信。

    “‘軍嫂？哈哈，結婚了才能叫軍嫂呢，你少臭美了。’她終於笑了，但很快，笑聲就沒有了。

    “她向我走近了些，高挺的胸脯幾乎碰到了我的胸口，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似遲疑又似堅定地問我：‘小鍾，你愛我嗎？’

    “‘啊？什麽？我當然喜歡你了，而且隻喜歡你一個，你見我跟別的女生說過話嗎？’麵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我不敢輕易回答。從小父親就教育我，什麽是男子漢、什麽是男人的責任。對我來說，‘愛’這個字不隻是一個表白，更是一種責任，一個陳諾，一個需要用一生去兌現的承諾。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問的是你愛我嗎！’女孩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帶著倔強。然而我去看到了她眼睛裏的淚花。

    “‘你這是幹什麽呀？好好的哭什麽？’我有些慌了。

    “‘小鍾，我知道什麽是愛，別拿我當小孩子。我愛你，我知道我愛你，我一直就知道，我沒告訴你，隻是怕你不相信，怕你笑話我。我愛你，不是幾天、幾年，是這一輩子！’女孩的淚滴終於不再甘心隻徘徊在眼眶中，梨花帶雨，隻是風有些大了。

    “‘我愛你！愛！不隻是喜歡！行了吧，你先別哭了好不好？’我不知道當時的我是感動還是衝動，或者隻是被她的眼淚擾亂了心智，但我還是把看得重愈千鈞的話說了出來，甚至頗有一些看淡生死、義無反顧的味道。

    “世界好像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時間也好像就此停止了流動。

    “止住哭聲的她，突然間伸出雙手抱住了我的頭，然後踮起腳尖，把唇貼到了我的嘴上。

    “我呆住了，隨著淡淡的香氣，隻感覺到嘴唇接觸到了溫暖、柔軟和濕潤，渾然不覺她正笨拙地試圖用舌頭撬開我的牙齒。我呆若木雞，她契而不舍。我終於還是恢複了意識，突然間就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然後猛地抱住她柔弱的嬌軀，把舌頭也霸道地伸進她的嘴裏，貪婪地享受著彼此的初吻所帶來的無比愉悅的感覺。

    “黃昏，夕陽，水邊，樹下，兩個人，長長的影子。

    “‘小鍾，我不哭了。我會乖乖地等你回來，不哭，也不鬧……’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對我說，帶著柔弱與順從。”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李梓忻注意到趙曉鍾的聲音由悲痛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一種富有磁性的溫柔，他的臉上甚至都泛起了幸福的樣子，顯然整個人都已經沉浸在了對當時那些情節的回憶之中。

    “後來，我就那麽走了……

    “隨著綠色的軍列慢慢啟動，站台上她弱小的身影也越來越小，漸漸模糊，但她臨別時的聲音卻在我的腦海裏逐漸清晰，直至不可磨滅。還是那句：‘小鍾哥哥，放心吧。我會乖乖地等你回來，不哭，也不鬧。’

    “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對我說，帶著依戀和不舍。

    “兩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這兩年的時間裏，每天高強度的訓練讓我筋疲力盡，唯一能給我安慰的，就是她每周一封的書信。同樣，對她的思念也占據了我幾乎所有的空餘時間。同樣是這兩年，軍營的生活把我鍛煉成了一名出色的戰士，特種部隊的戰士！在這兩年期間，我曾回家一次。我去找她。我們擁抱、接吻。在送別的時候，她仍然說了同樣的話：‘小鍾哥哥，你一定要加油啊。我會乖乖地等你回來，不哭，也不鬧。’

    “那是她第三次對我說這句話，帶著驕傲與自豪。”

    趙曉鍾停了下來，半天沒有再繼續往下說。李梓忻有些奇怪，於是偷眼去大量他的表情，卻發現他臉上的肌肉正在不受控製地抽動著，特別是嘴唇的顫抖尤其的厲害。

    趙曉鍾很難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感覺，他隻知道這段故事是他最最不願提起甚至想起的，但卻偏偏又是這一輩子都絕對絕對忘記不掉的。之前李毅在電話裏對他說，希望他把這段故事講給李梓忻去聽，說是也許會對李梓忻有一些幫助。對於李毅的要求，趙曉鍾是覺得很奇怪的，不過在問明了事情的原委之後，他也認同了李毅的想法並把這件事情答應了下來。

    可是當時答應李毅的時候他確實很痛快，但卻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已經能控製好自己的感情了，特別是在麵對一個晚輩的時候。然而真到了要自己再去詳細地回憶一遍，並親口去講的時候，趙曉鍾才發現這個故事裏還是有太多太多的細節即便現在想起來，仍然是他難以承受的痛。

    雖然還不知道故事具體的經過和結果，但李梓忻也已經知道這個故事是曾經真實地發生在趙曉鍾身上的，而且她也已經猜到故事的結局也一定是一個悲劇。更主要的是，她已經被趙曉鍾的語氣和神態所深深地感染了，似乎就連周圍的空氣都在隨著趙曉鍾的講述而漸漸的凝重了起來。

    趙曉鍾已經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李梓忻卻不敢催也不敢問，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等著。終於，趙曉鍾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又長歎了一聲，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又像是終於放開了某個心結，再次開始繼續了講了起來：

    “兩年過去了，上級命令，探親被取消。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個曾經柔弱的女孩，竟然孤身一人不遠千裏跑到部隊的駐地來看我。

    “營區門口，由於穿著軍裝，我苦苦忍住了要把她擁入懷裏的衝動，而她也異常辛苦地忍住了淚花不讓它們流出眼眶。

    “‘你比以前更壯了，不過也更黑了。’她含著淚笑著說，隻是分不清是對我的誇讚還是挖苦。

    “‘你不乖了，說好了等我的，怎麽跑來了？’看著女孩滿臉的風塵，我的心有感動，也有酸痛。

    “‘我錯了。我想你。’她既認錯了，也解釋了，雖然解釋的很簡單。但她就是沒說要改。”

    李梓忻注意到，趙曉鍾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嘴上是帶著笑的，可眼睛裏卻是噙滿了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