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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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能以同樣的愉快結尾,恐怕是這段旅途唯一的瑕疵了。原因很簡單,蘇體內一的時鍾十分準確,她在快到學校的前的二十幾分鍾醒過來,恢複了那麽點兒注意力。
然後她把那丁點因為初醒而還有些迷糊的主意放到了他們的談話上,她可能一開始並不覺得這個談話有什麽異乎尋常的地方,但是一分鍾以後,她覺得有個詞出現的太多了,然後隨著她計數這個詞出現的次數,她進一步恢複的注意力有了空間留神別的部分,她注意到了他們說話的聲調和氣氛——雖然音量很低,但是情緒顯然不受此影響。
七次,差不多隻是一分多鍾之內,瑪麗和布雷恩先生輕鬆而愉快地一共說了七次“我們”。而這些“我們”,就蘇得理解來說,並不是字麵意思上的許多人,甚至不多過三個人,實際上,也許就隻包括了談話的當事人而已。
蘇一開始隻是覺得瑪麗這樣說話稍嫌隨便了些。一個不到是十五歲的少女(就算下周這個情況就要改變了),在沒有別的成年人的陪同下,單獨和別的異性朋友談得火熱,這種舉止實在不大符合時下的禮儀。可接下來她就問自己為何這麽斤斤計較,這不是很滑稽嗎?她一個領先世人兩百年的時尚女性居然要拿兩百年前的禮節要求她的小朋友。這實在於理不通,於是她放棄了掩飾。
“嗨,瑪麗,在我缺席的這段時間,你和布雷恩先生,你們的關係得到了異乎尋常的增長,我想隻要再過五分鍾,你就能拿到他的qq號碼了。抱歉我說錯了,你應該已經拿到他的了,問題隻是你打算什麽時候把你的交給他?第二次抱歉,我用了個來自未來的隱喻,所以換成這個時代比喻的話,布雷恩先生是不是說奧古斯塔小姐想要和你通信?”
瑪麗感覺自己被抓了個正著,雖然她不大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麽壞事的時候被抓到的,但是這種感覺是互通的。而且還真叫蘇猜到了,布雷恩先生剛剛提到布雷恩小姐打算今年去一趟中國,鑒於他觀察到的她對中國的特殊情結——也許還略有欠缺隻能稱為特殊情感,布雷恩先生提議由她給布雷恩小姐提些旅行的建議,然後作為回報,布雷恩小姐會很高興與她分享中國的見聞。
瑪麗出於任何立場都不會拒絕這樣的提議,她差不多是很感謝的同意了。這樣一來,通信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她答應的時候,還沒有想過蘇暗指的那個可能性。可等蘇這麽把話挑明了,她又覺得這種可能性一定也被包含在內——她不可能隻和妹妹交心,而完全不提到哥哥——或者說她每次寫信給那位妹妹的時候,就會再次重溫那做哥哥的親切和正直。她不得不在寄出的每一封信裏像他問好,不得不在收到的每一封信裏看到他的名字以及和他有關的事情被反複提及。她甚至懷疑布雷恩小姐有那種專門因為布雷恩先生而給她寫信的可能性。
這是他對她們所使用的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手段的做法——有一定目的性企圖心——當然絕無惡意,這絕不是什麽性質惡劣的事件。但這不意味著她就該被這種小招數輕易地擺布,而一無所覺。她在蘇提示之前,完全沒有察覺到那位先生打算和她保持比以往更密切的書信聯係。一方麵,她和布雷恩小姐的通信肯定要比她爸爸給布雷恩先生的信要頻繁得多。就現實來說,女人之間更擅長寫長篇幅的信件,也更加勤快的動筆。貝內特先生則和大部分男人一樣是一個很厭煩寫信的人。另一方麵,比起家信中那種因為個人喜好而或增或減的鄉間傳聞,布雷恩小姐的信中提到她哥哥的頻率肯定更高,信中的親切感肯定更甚。
如果不是瑪麗因為自我感覺良好而想太多的話,布雷恩先生的這個提議,不光是要了解她的近況,還希望她來了解他的近況。
瑪麗和蘇都很少在假定別人愛慕她們的情況下,來揣測別人一舉一動的深意。所以瑪麗難免懷疑這些推測可能隻是自己的錯覺,即便一位先生有一些好感也不一定會因此驅動而做這類性質的事情。尤其她的年紀太小經曆又太少,她還沒有足夠的心情去享受這種令人愉快的錯覺,她反而因此覺得十分忐忑。
如果布雷恩先生隻是獨自在一邊享受暗戀而不妨礙她的話,那她會好過得多。因為她一貫受到的對等的公正的教育觀點,讓她對隻接受而無需回報的感情十分惶恐不安。因此她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十分天真可愛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如果沒有愛慕別人的話,最好別人也不要來愛慕她,不然這事情可就十分棘手了。
“我……我剛剛的確同意了通信,我……現在我還能拒絕她……他嗎?”
“……”蘇歎了口氣,“既然他都已經得手了,我們也不必為已經發生的錯誤再垂死掙紮。你既然已經答應要和奧古斯塔小姐通信,現在反悔這件事也是十分冒失而失禮的。不過這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而且我覺得這位聰明的先生還會因為你的反悔而得到某種暗示。我寧可希望他不知道我們已經注意到他了。裝傻賣萌讓對方沒有開口表達更多心思的機會是一種比較普及的委婉的拒絕別人的方式——這一招在我們那個時代也很常用,一般我們都叫它‘發卡’。它的固定句式很簡單,我以後會教你詳細的套路,不過現在你可以先學其中最精華的一句。”
布雷恩先生剛剛花了幾分鍾講了他妹妹的旅行計劃,講到她的動身時間和行程安排,講完她準備的東西之後停頓了下,想要看看瑪麗有什麽想要說的,沒想到她突然就開始不吭聲。於是他隻好一個人繼續講下去,繼續去講布雷恩小姐的采購計劃。他這種言簡意賅的介紹根本講不了幾分鍾。於是按理說十分值得討論有各種問題需要商討的話題,就這樣基本上被他介紹完了。他不得不靜下來,望了她一眼。
“您真是個好人,布雷恩先生。”蘇說道,“您和您的妹妹實在都太好心了。說到給布雷恩小姐的旅行提意見,這實在是太抬舉我了。要知道我關於中國的知識不過都是從書和傳聞中得到的,實際上我根本就沒有什麽外出旅行的經驗——不怕您知道,我唯一一次外出旅行去的還是意大利。所以我既不能從旅行家的角度給她什麽幫助,也不能從中國通的角度給她正確的建議。布雷恩小姐本身的旅行經驗就已經足以應付她的計劃了,她去過那麽多地方,反過來足以給那些沒出過遠門的小姑娘們寫一本旅行指南。我剛剛一邊聽您介紹她的那些計劃,一邊思考要在信裏給她寫些什麽有用的句子,結果就是完全想不出該給她寫些什麽。我敢肯定布雷恩小姐收到我的信一定會感到失望的。不過她那麽好心,人又那麽善良,即便我無言亂語也會原諒我的。”
“你太謙虛了,就我所知,你很少胡言亂語。當然有些時候,我發現你經常會說一些言不由衷的恭維話。”
“您認為我說您和您妹妹是好人是在恭維您嗎?”
“不,你不會違背心意去誇獎別人。但我說你言不由衷是有道理的。因為我發現你在這種時候的語調和措辭往往十分繁瑣和誇張。你可能隻有三分讚賞,但是說出來卻總是超過五分。有時候我很難準確的從你的遣詞造句中判斷一個意思的程度。你真的覺得奧古斯塔不需要你的幫助嗎?還是我可以把它當做一些謙辭?”
“先生,我說您和您妹妹十分好心的確是出自一片真心。因為我剛剛思考了一個問題。我覺得我和您妹妹通信的話,我得到的好處要比布雷恩小姐得到的好處要多得多。她充其量得到一個小姑娘的奇思妙想,而我得到的是她為我展示的奇異新世界。我實在想不到布雷恩小姐有什麽理由要替我做這些,隻能說是她的一片好心。她太好了,我要是不能和她平等相交,肯定會自慚形穢的。”
“……抱歉,你是否覺得我有些太……自作主張。”布雷恩先生皺眉說道,“請恕我實話實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剛剛的那個提議有些居高臨下,不容你直言拒絕——因為你在最開始的時候的確想也沒想的答應了下來。然後你經過慎重的思考,覺得這件事情不大妥當,你感到被冒犯了嗎?我是說,我的語調和態度是不是讓你覺得這事兒就是我說了算,容不得你不答應?”
“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這事情讓任何人來說,他們都知道您這是一片好意。”
“可這件事和別人沒關係。是否感受到被冒犯,是不是感到不能平等相交,這是當事人才能做出的判斷。即使我是一片好意,但這好意不讓你覺得愉快的話,那麽我怎麽能忍心讓你接受它呢?”
“這就是你毫無疑問最好心的地方了。因為你會留意到別人接受你的好心的時候,是不是出自真心!如果他們不是,你就十分體貼的揭穿這些偽裝。然後更加好心的告訴別人他們其實有拒絕的權利和自由。你不懂嗎?即使別人拒絕了你,也不能改變你是出於好意的這個事實。所以如果他們沒拒絕你反而言辭浮誇的感謝你,就說明他們即使不能十分高興的接受,至少也感受到了你的誠意。”
“你不會很高興的接受?”
“……我需要承認我充滿了羨慕嗎?這種羨慕很有可能銷蝕了喜悅。”
“我很抱歉。我的確在提出建議的時候,沒有考慮得更周到些……”布雷恩先生的表情恢複到了一貫的平靜,“你可能不大喜歡這種了解中國的方式吧。這種分享的方式必須建立在更加親近友好的關係中,才能發揮它的最大功效。至少要像你和斯派洛小姐的那種交情,而不是和舍妹那種點頭之交。如果有可能,你肯定更加希望親自去那裏遊覽一番。在眼下這種交情下,我的這種提議無疑是在火上加油。請容許我對這種無意的冒犯表示歉意。我並沒有炫耀的意思,舍妹也絕無此意。這是一個失誤。”
“我從沒有想過你是存心要犯你所說的那種失誤的。”
“既然我們都說開了。那麽我的那個提議,你還願意接受嗎?作為友誼的開端,奧古斯塔的確會給你帶一些來自中國的小禮物。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冒昧,而讓這份禮物的價值全失。”
“你過慮了。我原本隻是太羨慕了,因為羨慕而使得喜悅感沒有那麽強烈純粹。但我並不是不願意和布雷恩小姐通信,我想我還是很樂意從信中讀一讀那些異國風光的。我肯定會很高興看布雷恩小姐替我看到的那些風土人情。如果布雷恩小姐同樣期待我的來信,那麽我會很高興給她寫信的。”
學校終於到了。
雖然他們差點就要吵起來了,不過在兩個人的克製之下,還是避免了這種爭執。信還是要寫的,但信的內容會不會像剛開始構思的時候那樣充滿一些更加散漫的閑情逸致,那就很難說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