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躬身作揖的動作找不出一點的差錯來。

    眉眼溫順恭敬，身姿半弓，穩如老鬆。

    “要最好的包廂，菜色要精致爽口，天兒冷，再溫幾壺女兒紅”縣官一邊請了那三品官員進了酒樓，一邊向門邊伺候著的迦南吩咐道。

    迦南躬身應了，交待身邊的小二去廚房裏安排，方才親自帶著縣官大人與那三品大官一起上了二樓。

    那些個差役小頭目的，就在樓下大堂裏隨意做了，小二們也不敢怠慢，連忙一一上了火盆暖著。等迦南從樓上安置好二人之後再下來，樓下已經是一片熱火朝天了。

    沒了那官員的約束，這些個小差役們太南海北的扯著，不一會兒，就已經從進門時候哥哥低眉斂目、沉默不言的模樣變成了尋常在衙門裏，下了差事時候的輕鬆閑適。一個個糙老爺們兒坐在一起，葷素不忌地講著大大小小的黃段子、葷笑話。

    有幾個小二還在廚房門口，離大堂最近的地方，悄悄伸長著脖子，津津有味地聽著。廚師們在後院裏忙碌著，一時間，蒸煮煎炸，十八般功夫的大師傅齊齊上陣，這是酒樓開張以來，迎來的第一位大官，自然是要好好伺候著，日後名聲打出去了，還不是財源滾滾的事情！

    那三品官員自然不知道樓下廚房裏，小二與廚子們的想法。他這會兒，正坐在暖融融的包廂裏，玩賞著牆上的字畫裝飾，手邊的飯桌上，擺著先上來的一壺熱茶。這茶壺倒是極其精致可愛的，比他在望月城酒樓裏見過的都沒差到哪裏去。

    “韋大人此次前來，小縣城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招待您，這酒樓，是咱們城裏菜色最為可口的一家，大梁的名菜佛跳牆，救贖者加做的最好吃，您一定要好好嚐嚐”

    韋大人捧著茶杯，將目光從牆上的字畫上收回來，看了一眼正無話照花的縣太爺一眼，沒有接話。

    在望月城裏住了這，麽多年了擦，什麽樣的美味珍饈是他沒有見過的，就算是宮宴，他也是參加過幾回的。說是什麽美食，在他看來，也不會出挑到哪裏去的，恐怕，也就是一般的味道罷了，隻是這縣官沒見過什麽世麵，便把個尋常的物什當做了山珍海味。

    寂泉在三樓坐著，他的腳下，就是迦樓特意安排的那二人的包廂。他捧著的書卷並沒有放下，一心二用，一邊看著書本上的文字，一邊竟然也能將樓下的二人此時正在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探知的一清二楚。

    不多時，樓下又傳來了聲響，這回，寂泉倒是認真聽了一會兒。

    “大人您是說，要在咱們縣裏建稅務司？”那線管的聲音中，透著壓抑和意思不易察覺的驚慌來。

    好端端的在這裏建一處稅務司，這不是要來分一杯羹麽？朝廷的機構一旦來了，商人們那一雙雙鑽進錢眼兒裏的眼睛，還不都得立即就要眼巴巴地貼上來了？

    到時候，哪裏還有他們這些地方官喝的湯？

    漁獲、來往商人的入城落戶費…一大筆的雪花銀子，日後恐怕就真的再難以弄到手中了。

    縣官的麵色一陣百轉千回，那三品大官看在眼裏，嘴角輕輕扁起一道輕蔑的弧度來。鼠目寸光貪得無厭的狗東西！隻想著眼前的幾兩銀子，根本就沒有看到建立稅務司的好處，到時候，景安縣的銀錢就不會再堆在商戶的倉庫裏，者隻要出來了吃，還要發愁撈不到油水？

    “你在此地為父母官多年，對景安縣甚是了解，你且想想，在哪裏能安置稅務司衙門，三天後，就開始準備”那大官放下茶杯，右手的拇指依舊在杯子邊兒的臘梅花上摩挲著。

    縣官大驚失色，三天的準備時間？這不是開玩笑的，還是說這位韋大人打著收拾自己的目的來的？

    “大人。，三天…委實有點趕了，咱們縣在東海邊上，百姓們隻能靠打魚養家糊口，您看，這還在海禁時間裏，家家戶戶也沒什麽銀錢，這沒辦法動工呀…”

    縣官都快要哭出來了。

    這三天後就要開始了，年前加了一回稅款，開春就要建個大衙門，那裏掏得出來銀錢！景安縣本來就窮的叮當響…

    東盛有明文規定，但凡是衙門官府，建造的時候，都是要被選中建築地點的當地官府來城承建，朝廷隻會在建成之後，給當地政府一定的補貼。這在往年看來，隻要有地方被朝廷看上，要在那裏建築衙門官府，這可是莫大的榮幸，商戶紛紛捐錢捐物，百姓們也隻覺得趕來幫工。但現今的景安縣，恐怕是再沒了這般凝聚力了。其實不隻是景安縣，附近別的城鎮，隻怕也是一樣的快要揭不開鍋了。

    “耽誤朝廷工事鑄造，你有幾條命負責？本官看你是不想要這景安縣正了”

    縣官聞言，趕緊低垂了腦袋，不敢再插話。一時間，包廂裏一片寂靜。

    最終，小二上菜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大人，這便是小店的拿手菜，您嚐嚐看”迦南在一旁伺候著，伸手為韋大人布菜。

    “味道尚可，下去吧”

    迦南聞言，放下筷子，躬身退下了。他離開之前，還在寶行了為兩位客人點了一炷香，不多時，整間寶興都變得幽香起來。

    迦南除了爆香之後，卻是拐到了樓梯口後麵，這是一道暗梯，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直接到三樓去的。

    “公子”

    寂泉放下書來，鼻端觸及迦南身上的伽羅香味道，“你且注意些，兩刻鍾後就進去查探”

    “是”

    ……

    兩刻鍾之後，迦南再進去的時候，安二人果真已經睡倒在飯桌上，那韋大人的一張老臉甚至都埋進了自個兒的飯碗裏。

    “大人，大人…”

    迦南將這二人輕聲喊醒，看著他們懵懂的眼神，方才按照寂泉交待的問題，一個一個問著二人。

    等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後，方才將那一壺沒有動過幾口的女兒紅，依次給二人灌了不少，這才滅了伽羅香，給香爐裏換上尋常的檀香點上。

    韋大人和縣正的這一頓飯吃得極久，上午的時候進去的，一直到天色擦黑，方才被店家扶著下了樓。二人皆是一身的酒氣，神色間倒是略微有了一點清明。

    夜裏，寂泉便已經將迦南探查到的消息處理好。

    一直到巳時左右，早已落滿了積雪的街巷中，基本上再難看待什麽人影，尋常時候在街角陋巷能見到的流浪漢也都不知道躲到哪裏去取暖了。這時候，從酒樓的後門，方才閃出了一道人影。

    這人在雪夜裏，穿著一身白大氅，整個人都包裹在大氅之中，年齡，性別，樣貌，什麽也看不出來。

    此人在城中轉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故意兜著圈子，在城西的時候，甚至還到花樓門口晃了一圈，正好，和花樓裏出來放水的幾個白日裏出現在酒樓中的韋大人的隨從，碰了個正著。

    二人一錯身，那白大氅的人影兒就進了對麵的花樓去了。

    亥時之後，城東的一處小巷子裏，一戶人家突然點亮了油燈。

    再過一會兒，就有一艘小漁船悄悄地繞過了海岸邊守夜的士兵，駛向了東北方向。

    寂泉深夜到景安島，是要告訴桑丘戟今天白天，發生在就樓裏的事情。

    那韋大人，應是望月城中稅務總司的一個副手。此人出現在這小縣城中，也定是有大原因的，寂泉需要到軍中找幾個能用的人做點準備了。

    ……。

    南荒這裏，事情又有了發展。

    就在正月初九那一日聞人玖將顏卿擊退之後，夜裏，有個人卻是悄悄地從大營不遠處的灌木林中閃了出來。

    那人正是千暮言，今天他到的時候，正好遇上兩軍的那一場搏殺。他暫時還不清楚蒼一的情況，便一直找了一處安全的地方躲著，心中盤算著，隻要雙方的動作都結束了，他便見機行事。

    所以，這會兒在看了聞人玖帶著幽冥軍幾乎是一麵倒的解決苗人之後，他才感趁著幽暗的夜色，偷偷顯露了身影。

    他並沒有竟幽冥軍大營。

    營中有君莫笑和蕭蘊書，他千暮言想要前進區就已經很困難了，如今更要命的是，聞人玖和桑丘都在，他還不想這時候進去找死。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應該是——去往苗疆。

    王不留行戰敗，正是需要助力的時候，還有什麽比一員大將更有吸引力的？

    千暮言進入苗疆之後，果真去找了顏卿，他和顏卿才是目的相似的人，況且，前一次和顏卿的合作，他心中雖然也有憤怒，但如今見了桑丘之後，他轉變了想法！

    憑什麽，他的大哥要守著桑丘的成長，要為桑丘出生入死？桑丘到底憑什麽？

    就憑她那早就自殺的窩囊廢爹？

    還是說，當年的傳言是真的，蒼鷹十三騎的首領，真的在征戰過程中，愛上了阿日善神女？

    想到後一點，千暮言心中對蒼一的愧疚自責漸漸消散了。他愛了這麽久的人，竟然愛著一個早就不知道死活的女子？他不能接受！

    他深深的嫉妒了！

    所以，他選擇和王不留行合作。王不留行雖然心思深沉歹毒，但好歹，他和自己一樣是心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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