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進屋內，李氏揉了揉因為長時間做著針線活而有些酸澀的眼睛，將手中的針線筐放到床內側，艱難的拖著身子，慢悠悠的自床上挪了下來，屐著鞋子走到桌子，拿著茶壺，想給自己倒杯水，卻發現茶壺裏空空蕩蕩的，一滴水才沒有，這才想起，先前大嫂前來借水的事兒，自己也沒留意，想是大嫂全倒了去。

    李氏也沒在意，隻雙手捧了空空的茶壺，慢悠悠的出了房門。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崔元生蹲在葡萄架下，用木棍戳著螞蟻，路過正房時，屋內靜悄悄的，想來是那些嘮了一上午嗑，灌了一肚子茶水的的大嬸子小媳婦著家吃飯去了。

    李氏不由的鬆了一口氣，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幾分，她懷孕才剛過三月的時候，在村子裏不管遇著哪家嬸子，都是拉著她的手問男問女；而遇到哪家小媳婦，就是問她這麽多年怎麽就懷上了，有什麽訣竅一類的。次數多了，她便不願出門了。如今能避開這些個嬸子小媳婦，她自是心口一鬆。

    到了灶房門口，便見張氏在灶前忙活著，李氏自然是看見她將一碗蛋羹分成三分，不過想也知道，這其中並沒她的份子，不過李氏也不在意，抱著茶壺，倚在門口，輕聲喚了句張氏。

    “大嫂！”

    張氏聽到李氏的聲音，手中的勺子頓時一顫，她一抬頭，有些心虛的將勺子放下，就著圍裙抹了抹手，下意識回道：“弟妹，你怎麽來了！”

    待看清楚李氏手中的茶壺時，頓時搓了搓手，快走幾步，迎到了門口，快手接過李氏手中的茶壺，不好意思說道：“瞧我這記性，一上午忙的腦袋都懵了，竟然忘了給弟妹補送茶水了，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去裝。”

    張氏手腳麻利就著一旁涼了一會兒的大茶壺裏倒了小半放李氏的茶壺裏，還貼心的將上麵的水漬擦了幹淨，這才捧著茶壺遞到李氏手中，看著李氏那張蠟黃的臉，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句：“我這蒸了點蛋羹給娘，你要不要吃點。”

    李氏捧了茶壺，一臉柔和的搖了搖頭，“不了，給孩子吃！”說完也不耽擱，轉身便準備要走。

    張氏自是感激一笑，看著李氏行動緩慢的模樣，倒是忍不住開了口，“要不，我送你回屋！”

    說著，正要接過李氏手中的茶壺，卻聽見正房裏周氏的聲音響起，“作死啊！良心一個個都被狗吃了，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躺在床上連口飯都討不到，生這麽多兒子有什麽用，娶的媳婦，心黑的，存心要折磨我這老婆子……”

    周氏的嗓子本來就大，一連串話說下來竟不帶喘息的，張氏尷尬的收回了手，不好意思的朝李氏笑了笑，“我這不得空，弟妹仔細些走。”

    “我曉得，大嫂你快去忙！免得娘又出什麽幺蛾子。”李氏理解的點了點頭，捧著肚子慢生生的往回走，而張氏轉身回了灶台上，將做好的飯菜端起，準備去周氏房內。

    二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原本正蹲在葡萄架下，戳著螞蟻的崔元生，不知何時已站在支撐房梁的石柱子後，望著慢慢挪步的李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轉。

    忽然，就在李氏走到崔元生所在柱子旁時，崔元生猛的從柱子後麵衝了出來，直接朝著李氏的方向衝去，距離太近，且突如其來，李氏心中大驚，下意識裏想要躲開，可是時間卻根本來不及，她隻來得及鬆掉手中的茶壺，抱住肚子，微微側身，一股重力便狠狠的撞在了腰側。

    頓時，李氏隻覺腹部一痛，雙眼一黑，手腳一軟，倒頭便往地上栽去。

    “砰！”

    “啊……！”

    瓦瓷的茶壺砸在地上，瞬間破裂開來，裏麵溫熱的茶水泱泱流出，可是已經沒人會注意於此，小院的門口，柱子拽著一臉不情願的柱子娘，還有一半老徐娘，塗著廉價脂粉的婦人將此目盡收眼底，柱子娘一聲尖叫，一臉驚恐。

    柱子心中頓叫‘不好’，也顧不得自己的娘親，轉身兩步跨下斜坡，哪還顧得上來時的忐忑心情，大步向曬穀場方向飛馳而去，他得告訴大妮去。

    “我的天啊！來人啊！快來人啊，孕婦被撞了！”還是柱子娘身邊的婦人比較鎮定，稍稍驚了下神，便扯著嗓子大喊了起來。

    裏麵的張氏，才剛剛把飯菜放在床頭，便聽到外麵的響動，正疑惑間，便聽到婦人尖著嗓子的呼喊，頓時心裏一咯噔，來不及瞅一眼周氏，便衝出了正房外，便看見李氏躺倒在地上，一道鮮血慢慢的浸透薄薄的秋褲，然後滴落在地，夾帶著灰塵，在地上蜿蜒四散。而她的兒子崔元生，便呆呆的站在李氏身旁。

    “元元！”張氏頓時隻覺手腳發冷，腦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識的喚了一聲，隻見崔元生抬起頭，怯怯的望了自己一眼，然後丟下手中的樹枝，猛的撞進懷裏，還不等張氏發話，崔元生便‘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作死啊！瞎嚷嚷什麽呢，你家孕婦才被撞了，我兒媳婦好著呢！哎呦喂，我的乖孫孫怎麽哭了，告訴阿嬤，阿嬤幫你撕爛他的嘴兒，怎麽……，天啊！你個死人，還愣在這裏幹什麽，快去叫江大夫啊！”周氏本來是想看看，誰這麽大的膽子在咒李氏肚子裏的孩子，撐著屁股一瘸一拐的出了門，正好聽到崔元生的的哭聲，頓時疼的心肝裏，自然沒看到倒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的李氏，隻是正要尋那惹哭她家乖孫的罪魁禍首時，四下張望，這才看到了李氏，頓時臉色一變，一巴掌就呼在了張氏臉上，倒是把懵住了的張氏給捆醒了，忙將懷中的崔元生推向周氏。

    ‘哦，哦，我這就去，這就去。”張氏此時哪還能顧及得上臉痛不痛，轉身便是一路狂奔而下，便是被坑絆了一踉蹌，也不敢停，一路衝下坡去。

    “你們村不是有個穩婆！孕婦這種事，還是穩婆子比較清楚不是。”那婦人也是個心善的，看李氏躺在地上，連個扶的人都沒有，那大夫還不知道啥時候來呢，不由推了柱子娘一把，提了句嘴兒。

    “對對對，我這就去找安大娘來。”柱子娘看著請來的媒婆直對自己使眼色，呆了一下，猛的醒悟過來，自家柱子想定下崔家的大妮，這不就是送到眼前來的機會，虧她一路還想著得向崔氏套近乎，膈應著呢。這幫了大妮她娘，不就是幫了親家母嘛。

    “崔大娘，你別急，我這幫你去叫安大娘。”腦子裏這般計較著，腳下的步子也絲毫不滿，拉長了聲音對周氏喊了一嗓子，便轉身提著裙擺，一路小碎步便下了坡，倒是半點也沒耽擱。

    柱子娘這般識趣，周氏自然是巴不得，隻是李氏躺在地上，家裏的男人都出去幹活了，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倒是犯了愁。這李氏出了這事兒，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保得住還是一回事呢，這要是讓順子知道了，這還不翻了天了。

    都怪這李氏，自己懷了身子，還沒輕沒重的，連個孩子都護不住，簡直就是廢物，想到這，周氏看李氏的目光，又多了三分嫌棄，毫無憐憫可言。卻絲毫沒想到怪罪於此事的罪魁禍首。

    而崔元生此時窩在她的懷裏，一邊哭嚎著嗓子，一邊偷偷拿眼瞅地上毫無動靜的李氏，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又飛快的將頭埋在了周氏的懷中。

    這一動作，卻不想被剛好注意這的媒婆看了個正著，媒婆頓時心中一陣寒顫，不免對躺在地上的李氏鞠了一把同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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