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出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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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下一張長案上擺著大碗茶,後頭楠木圈椅上,翹腿坐著個人。

    這人四十歲麵上光滑,沒一點胡渣,他身子佝僂著,吊梢眼中藏著陰毒,正是要問秦山贖蘭的大太監王葆。

    廖氏這一叫,引得王葆陰鷙的咯咯笑起來,他一揮手,邊上自有人撲了上來,一並拿捏住秦深兩人,連拖帶拽的拉到了場子裏。

    “老師傅,你妻女都叫我拿住了,還不說麽?”

    秦山被放了下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他抿著幹裂青白的唇,臉上泛著死氣的灰敗:

    “不……不關我妻女的事……是我、我嫌你給的喜錢不夠,一氣之下,就毀了那話兒,你要殺就殺我罷!”

    秦山視死如歸,他親手閹下的東西,都會好生保管,用繩子綁了掛在一間房子的中質梁上,其實在喜錢送來的那日,他就已經發現王葆的寶貝兒不見了,他心知其人殘暴,肆意妄為,隻得逼了秦深繼承手藝後,才孤身赴死,一人擔下罪名,但求不殃及家人。

    不說是弄丟了,隻說被毀去了,好叫王葆死心,隻討要他的性命做償,不再折磨其它相關的人。

    邊上的王葆一聽這話,氣得哇呀呀的叫:

    “你個不是吃人飯長大的壞嘎嘎,咱太監挨了拿刀,半輩子盼著骨肉還家的一日,你!你!”

    他抄起案上的剪子,就要往他下身紮去!

    秦山受夠了這番拷打虐待,他見著了妻女最後一眼,可以閉眼了!於是,看著王葆執著剪子捅來,悶著一聲怒吼,挺著胸膛迎了上去——

    “爹!”“孩子她爹!”

    皮肉撕裂的聲音,剪子已紮在了秦山的心口處。

    王葆叫他唬了一跳,臉色有些難看,他晦氣的鬆了手,趕緊拿出方巾來擦手。

    廖氏哭得撕心裂肺,癱軟在地上,秦深亦是眼眶深紅,心裏一陣陣難受。

    雖然秦山嚴肅苛刻,對刀子匠手藝的事偏執如倔牛,可打心底裏,他是真正對妻女好的,所以眼看著他死在自己眼前,秦深沒有辦法無動於衷,

    眼淚自己往外流淌著,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了鉗製的人,奔著撲向了秦山:

    “爹……爹!”

    吊著一口氣,秦山瞪大了眼睛,緊緊攥上了秦深的手腕:

    “娃兒可憐……你、你得……幫!幫!秦一刀……刀,不、不……能倒!”

    秦深還未來得及應,秦山已氣絕身亡,隻是死不瞑目,一口不甘的怨氣,梗在喉頭,鬱結不發。

    王葆見秦山死了,立即叱責邊上用刑的小太監:

    “下手沒個輕重,學誰不好,學東廠那個殺人吮血的魔頭?嗬,憑白逼死了人。”

    小太監們麵兒上唯諾,心裏卻腹誹道:不知是誰方才恨得咬牙,嚷著狠狠的弄人,現在一推四五六,還賴在衛廠公身上,也是膽兒肥。

    秦深抱著秦山的屍體,鼻下滿是血腥之味,單看衣服上的血窟窿,就知爹受了怎麽樣非人的折磨。

    她不知道那個東廠的魔頭是誰,也沒奢望去城裏報官能問王葆討回這一筆血債。

    現在唯有打落牙往肚裏咽,護好娘親和自己,才不枉爹以死相護。

    秦山死了,王葆滿肚子火沒處撒,他怨毒的目光落在秦深身上,見她一臉癩子,又黑又醜,更是嫌惡:

    “喂,醜丫頭,你爹當真毀了我的寶貝兒?”

    秦深佯裝畏懼的顫抖,低著頭弱弱答了句:

    “真的……剁碎了拌著甘薯葉子,喂給豬食了,我二嬸子親手喂的”

    王葆一聽這話,氣得胸膛起伏,眼睛發黑,幾乎站立不穩。他指著地上秦山的屍體,對著邊上瞧熱鬧的村鄰大吼道:

    “誰也不許替他收屍!秦家報了喪,誰家敢去吊禮,等著一並遭殃吧!”

    村裏人見秦一刀橫死,大多慍色,為其憤憤不平,隻是心裏畏著王葆,沒人敢吱聲,被他這般威脅,也有幾個出了五服的親戚要出頭,可話還沒出口,就被自己的婆娘掐了胳膊肉,給拽了回去。

    王葆鼻子冷哼一聲,一甩袖,氣惱著提步離開。

    等他走得沒影了,村裏人沒一個人散,但也沒人肯上來施以援手,把秦山的屍體收殮起來,他們生怕因此受了連累。

    人心冷暖,秦深兩世為人,到底看淡了一些。

    求人不如靠己,她喊娘親廖氏幫忙,把秦山的屍首扶到自己身上,然後費力的半背半拖著,幾乎是咬著牙,一步一挪走到了家門外。

    這時,天開始下起雨,劈啪打在地上,濺起了滿地的泥點子。

    秦深的唇都咬破了,她佝僂著身子,用勁全身的力氣,不讓背上的秦山摔到泥地上去。

    爹雖然死了,但她想讓他幹淨著走。

    廖氏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撲倒堂屋門前,咣咣的敲著門板,哭聲淒厲:

    “娘,娘你快開門啊,我把山子接回來了,娘——”

    廖氏嗓子都喊啞了,手心拍得腫了起來,可屋子裏依舊悄然無聲,隻有雨點砸在瓦上的聲音。

    秦深隔著雨簾子,冷冷瞥了一眼堂屋窗子,窗欞的東昌紙後頭人影綽綽,他們明明都在家,卻不願意開門。

    心寒如冰,秦深拔高了聲兒,對著廖氏道:

    “娘,咱們走,別費這個勁兒,就是用手挖,我也能把爹給埋了!”

    廖氏癱軟在地上,拚命搖著頭:

    “不——不能,我不能連口薄棺材都不給你爹辦啊!”她跪在地上,不停的向堂屋磕頭,乞求哭道:

    “自打我嫁進秦家來,老二才秦丫頭這般大,我幫著幹活、做繡樣,就是山子得來的喜錢,也全給了家裏!又幫著爹瞧病治喪,幫著老二辦事娶媳……你們不想受連累,要趕咱娘倆出去,我認了,可山子是正經的秦家人,你們咋狠心,好歹讓他入土為安呐!”

    “娘!”

    秦深惱了,娘親把自己放的那麽低,難怪平日招人欺負。

    屋子裏頭聽了廖氏這話兒,悉索有了響聲,沒一會兒,錢氏開了堂屋的門,堵在門板後頭,尖利叫道:

    “這會子來掰扯這話?像是咱娘得了你們多大的錢似得,你做的那些繡樣,得了吧,能賣上三文一幅,還是人買主瞎了眼呢!你說你幹活,那怎麽不說你家還多張嘴吃飯?大哥給家裏掙錢不錯,可也招禍了!”

    她掃了一眼血淋淋的秦山,嚇得一哆嗦,往門板後躲了三分:

    “快走快走,別連累家裏——收殮的銀子,咱家一個子兒都不會出的!要讓王公公曉得了,大家都不要活了!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把秦深往西林院子嫁了去,收個屍的錢多少是夠的……”

    廖氏滿臉慘白,哆嗦著唇;

    “西林院子……你是說那個娶了六個老婆,沒一個活過半年的文太監?你要深丫頭嫁一個太監!不……你是她二嬸子,怎麽把孩子往火坑裏推?”

    錢氏嗤笑一聲,指著秦深的臉,不屑道:

    “就她這張臉,還想嫁個男人?有太監肯要就不錯了!你家秦深命硬,說不定不會叫那個文太監克死,那就賺了”

    廖氏心如死灰,她從門縫裏瞅見坐在堂裏抹著眼淚的婆婆林氏,立刻撒聲道:

    “娘!娘!山子是你十月懷胎,從你腸子裏爬出來的,你怎麽忍心!”

    錢氏啐了一口,扯下她摳在門板上的手指,猛地一推,把人推倒泥水汪子裏,罵了聲:

    “絕戶頭,克死了丈夫,還來害家裏,快滾!”

    說罷,狠狠甩上了門,徹底絕了屋裏婆婆林氏心軟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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