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閹死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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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拉著廖氏走到秦家院子門口。
意外的,院子不知為得什麽吵嚷開了。
首當其衝的是一個婦人的慟哭聲,她嚎啕一陣再罵咧一陣,嚷著非要秦家賠付二十兩銀子。
院子外圍了些人,嘰喳著相互討論著。
秦深隻聽了些隻言片語,心裏大概知道出了什麽事兒。
原來為著賠錢給王葆,秦水和錢氏窮瘋了。
他們四處舉債,又逼不出林氏的棺材本,便隻好豁了出去了。錢氏逼著丈夫拿起了秦山的閹割刀,打著秦一刀的名號,從外鄉騙來兩個男娃娃騸蛋子。
可秦水手藝不到家,把兩個人都給騸死了。
這婦人就是兩個孩子的媽,這會兒不依不饒,哭聲連天,聽說那村子裏青壯和娃娃的親舅姥爺,都扛了鋤頭家夥事兒,正往潭頭村殺來呢。
秦深立在籬笆院子外,探頭往裏看去——
婦人蓬頭垢麵,哭得眼睛都腫了,地上攤著兩具小小的屍體,下身的血浸透了蓋在身上的麻布,看身量,不過七八歲的樣子。
“嚎、嚎你娘的喪,就你硬氣,就你娘家有人?你這麽硬氣,咋要把兒子送來騸蛋子,送進宮當奴才叫人使喚?你個勾兒的,還敢在這滿嘴噴糞,訛詐老娘!”
錢氏也是一頭亂發,衣襟不整,顯然已經和這婦人幹過架了。
她當日被秦水打飛的門牙還未補上,黑黢黢的牙口,這會兒說話直漏風,就是罵人也少了狠辣潑婦的底氣。
婦人抹了把淚,拍著大腿,坐在地上就是一頓嚎:
“娃兒命苦哇,咱家裏養不活你們,叫著賣給天家當奴才使,可恨秦家這幫貪財的玩意,下黑手害了你們的命哇,你們下地慢等等,等著一道雷劈死她,化作那飛灰……”
錢氏氣得發抖,對著邊上瞧熱鬧的鄉鄰道:
“本就是趟鬼門關的事兒!生死有命,白字黑紙寫下的,閹死的娃娃多了去了,你們見哪家刀子匠給銀子賠了?”
邊上的人聽了這話,嘴裏嘀咕著,皆搖了搖頭。
婦人瞪大了眼,當即反駁回去:
“咱就是圖著秦一刀的手藝來的,十裏八鄉誰不曉得秦一刀從沒閹死過人,你收了俺的糧食和銀錢,騙著說還是秦一刀給閹!收銀子之前,你咋不說秦一刀已經死了,我苦命的娃,又是誰給閹死的!”
錢氏叉腰,冷笑道:“秦一刀是咱家的牌子,我說秦一刀給閹,又沒說是秦山,哪裏存心騙你銀子了?”
聽到這裏,秦深心裏門清兒,原是錢氏跟人打了個迷糊話兒,占著秦一刀的名聲斂財,害了性命後又想撇個幹淨。
秦水卻在邊上做悶葫蘆。
他仗著自己的婆娘彪悍,並不肯承認自己閹死了人,想著能混過去就算了,打心裏不想賠那二十兩銀子。
可眼瞅著外鄉來討公道的人越來越多,各個凶神惡煞的,他不禁也有些慌了。
錢氏眼風處一轉,看見了藏在人堆裏的秦深,忙拔聲道:
“誒,她是秦山的女兒,接了她爹的飯碗哩,娃娃是叫她給閹死的,她家有錢,你們找她去賠吧!”
秦深心中草泥馬狂奔而過,這鍋還能這麽甩?
好在,邊上看戲的也都不是傻子,殷老漢第一個就出聲駁道:
“秦家女兒早嫁人了,晌午我還見過她,隻在院子裏晾衣服哩,上哪裏閹娃娃去?混話掰扯,虧你們還是人叔嬸!”
大家一並點了點頭,都覺得錢氏這麽說忒不講理了。
廖氏護著秦深,心裏又很在意丈夫身後的名聲,難得對錢氏拉了臉:
“少潑這汙水——你們大哥在的時候,從未有閹死人,都是悉心照料,痊愈了以後才讓離開的,雖有生死文書,不要償命,但把銀子賠還給人家,也是應該的事。”
“娘,你不必費心替她出主意,說不定人原本就要謀財害命的,這錢,恐怕早就拿不出來了。”
秦深冷冷看向錢氏,眼底滿是譏諷之意。
錢氏不知這是激將法,氣得鼻子冒煙,當即一拍大腿應了下:
“誰說我沒得銀子?罷了罷了——你們拿來多少,我還你們就是了!”
她扭頭往屋子裏去,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提著三串銅錢,肩上扛著一大袋二羅麵兒,一並丟在了婦人的麵前。
因心痛擰起了眉頭,隨意揮手打發:“一文錢沒少你的,快把人抬走吧,放在這裏怪晦氣的!”
婦人看了看秦深,又看了看手裏的銅錢,不甘心道:
“可我兩個孩兒就這麽死了?”
“那你還想咋地!”
錢氏怪叫一聲,掏出懷裏的生死文書,幾乎要糊在婦人臉上,嚷嚷道:
“你尋個認字兒的,好好讀讀,什麽叫自願淨身,生死有命!”
婦人抖著手,無奈接過生死文書。
她隻氣自己昏了頭,沒打聽清楚就送了娃娃去閹房,白白送去了性命,若早知秦山已經死了,她如何也不會願意的。
秦深一直沉默不言,她盯著婦人手裏的文書,白字黑紙,像一道免責金牌,由得錢氏和秦水肆意妄為,卻又無可奈何。
有了這張東西,就算是去打官司,也判不了錢氏什麽罪。
看著婦人落寞的轉身,男人們上前來,合力抬起了兩個孩子的屍身,她喉頭裏像堵了團棉絮,哽咽的不行,心頭一陣陣的發酸。
她記起秦山臨死時的話,他執著這門傷陰鷙的手藝,有時候,恰恰是為了盡力保護這些孩子。
當不當太監他無能為力,這都是天定的命數,可護著他們性命、身子、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就當婦人抽噎著要離開時,從後院跑出個少年來。
他踉蹌著步子,渾身軟綿無力,沙啞著嗓子道:
“別走——這人壓根就不會閹,兩個娃兒是活生生疼死的!他連大麻水也舍不得下本,就那麽生閹,直把人當畜生騸,他壓根就不是秦一刀!”
秦深聽著這話,吃驚萬分,她忙抬眼看去,見來人是荊禾。
怎麽幾日時間,他成了這副模樣了?
瘦得隻剩一層皮,唇開裂翻卷著,隨著他開口說話,溢出殷紅的血來,看樣子有兩日沒有吃飯喝水了,整個人虛弱的隨時要昏死過去。
荊禾是她下手閹的,秦深心裏一直記掛著,但是她骨子裏抵觸著刀子匠的身份,所以一直沒有去尋他,現下看到他這副樣子,她忙上前相扶:
“可是傷口感染了?怎麽不喝水吃飯?”
荊禾苦笑一聲,怨恨的目光向錢氏兩夫妻刺去,沉聲道:
“他們不願伺候我拉屎撒尿,一直鎖著我,不給飯吃,不給水喝,閹人的時候我就在邊上,可笑……他還來問我,當時你是咋給我下的刀子。”
秦深心頭震驚,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為了錢,人真的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聽了這些話,婦人嗷得一聲叫,衝著錢氏直直撲了過去,她幾乎要把血淚給流下來了!
邊上仗聲勢的鄰村男人,扔下了手裏的木棍鋤頭,隻揮著老拳兒,向秦水衝去。
院子裏一時間泥塵翻滾,亂成一團。
避在堂屋裏的林氏不忍小兒子挨打,豁出老臉跑了出來,對著一幫幹紅了眼的外鄉人,又拜又求,直嚷著願意賠錢,莫要再打了。
可這時候,誰人還管錢的事?
拿孩子當畜生活活閹死,但凡有血性的人,都忍不下心裏的這口惡氣,遑論是同鄉同宗的親戚鄰居。
林氏求不得外人,隻好給自家村的人磕頭,連帶著對著廖氏母女也求上了。
她抱著廖氏的手臂,老淚縱橫:
“大兒媳哇,求你幫著說幾句好話吧——深丫頭!是奶奶平日裏苛待了你,求你……求你幫幫你二叔,挪點錢賠給人家,你二叔快被打死了哇!”
廖氏心軟,為難的看向秦深。
可見她不所動,隻看著錢氏二人被打,麵上又解氣又痛快,知道她是萬不肯幫忙的,也隻好閉口不言了。
一陣拳打腳踢後,動手的壯漢要不是怕攤上人命官司,還真不肯撒手歇氣的。
錢氏臉上被婦人抓花,一道道血痕遍布,算是毀了麵容。
秦水不知挨了多少記拳頭,整個人像豬頭一般腫了起來,他捂著肚子在地上呻吟哀嚎,滿口鼻的血。
婦人精疲力竭,由同村的人攙扶著,她抖著音,大聲說:
“我不要二十兩賠銀子,我要拆了秦一刀的招牌,不許你以後再害了別人。”
“不行!”
“不成。”
林氏和廖氏齊齊發聲,都不同意婦人這話。
錢氏跟著猛搖頭,她雖被打懵了,可心裏也知道:
秦一刀的招牌是棵搖錢樹,她寧願先賠二十兩銀子打發這些人走,也絕不能殺雞取卵,自己毀了做生意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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