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挖竹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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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後,春雨漸收,掛在茅草棚沿兒口的水串兒,一點點的滴答著。

    文琅先從棚裏鑽了出來,伸出手,把秦深一並了拉了出來。

    這幾畝孬地剛翻過土,叫春雨這麽一潤,褐色的壤土濕潤潤的,原本沙質硬塊一時都尋不見了,這雨來得正是時候。

    文琅彎腰,收拾好了鋤頭農具,在腰後別上一把鐮刀,他用鋤頭一端挑起了地上的食籃子,然後回頭看著秦深,淺淡笑著:

    “走吧,我同你去挖筍子。”

    秦深低聲應著,背起了竹篾簍子。

    她一邊提著粗布裙子,一邊小心踩著雨後光滑的石板兒,避開泥濘的水窪地兒,一路跟在文琅身後走著。

    沿著山腳下的田路走,不會兒就到了竹林外。

    下了一場雨後,不少春筍破土而出,探著小筍尖冒了出來。

    秦深想起酸脆可口的筍子,對這些春筍心愛之極,臉上洋溢著歡喜的笑容。

    恨不得立即先挖了一株回去,剝筍皮切絲下鍋,便是什麽不放,隻清汆一份出來,那也是一道春季的美味佳肴。

    文琅啥都沒說,避開了北麵深處的林子,隻帶著她往東南片兒走。

    秦深心裏明白,最北麵的林子她已經去過了,那裏安了六座墳塋,都是她的前輩們,還有一座新墳,像是為她準備的。

    當日在衛槐君手裏差點死了,她隻當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便對那新墳少了許多畏怕,至於文琅克妻之命的迷信說法,她是不信也不怕的。

    她還立在原地出神發愣,文琅已經彎身開始挖筍子了。

    最好的是埋在土裏未出的嫩筍,冒了尖頭的毛筍也鮮美得很,這些都可以自己炒菜吃,來竹林裏挖的村民也不少,故而毛筍少了些,剩下的都是些澀口的竹筍,大片大片的,要多少有多少。

    秦深想過了,反正是拿來醃的筍,並不拘著非要毛筍不可,便讓文琅挖那些大小適宜的竹筍。

    個頭不要太粗,那樣皮老嚼起來渣子多;也不要太嫩了,那種筍太澀太齁,就算是做成酸筍子,別人也不喜歡吃。

    卸下背簍,她把文琅挖出來的筍搬進簍子裏。

    一會兒工夫,足足裝了有一整筐子。像小山一樣冒了頭,實在裝不下了,文琅才歇手不再挖了。

    天色有些暗了下來,加之又是陰雨天,很快竹林濕冷氣漫上,穿林風一過,秦深冷得直搓手臂。

    “咱們歸家去吧!”

    文琅捆好了背簍上的竹筍子,見秦深冷得發顫,便道:

    “怎麽這麽畏冷?才三月開春,你這衣衫太薄了些,怎麽不多加件衣裳?”

    他一邊說,一邊背上簍子,扛著鋤頭便要帶她家去。

    秦深實在不好意思說,當日是被老秦家攆出來的。她身邊隻留了一件冬日的破襖子,還有兩件春夏穿得粗布薄衫,縫縫補補好些年頭了,那幾件新做的夾衣春裙,都叫錢氏占了去,不是典當了,就是拿回娘家討好自己親侄女去了。

    文琅見秦深悶聲不吭,又打眼細細看她的衣裳——

    袖口處磨得發白,肘子上又縫著補丁,款式顏色老舊發黃,顯然是一件舊衣裳。

    心裏明白過來後,他便不再多話,免得叫她多想難過。隻自己眉頭卻擰了起來,愁算著怎麽去多掙些錢,好給她裁作幾身新衣裳。

    歸了家,院子籬笆牆外飄出了陣陣飯菜的香味。

    庚子來開的院門,見挖了這麽一筐子竹筍,未免瞠目結舌道:

    “爹,咱家吃不了這麽多筍。”

    廖氏聽這話,擦著手上的水,大步從灶房邁步出來,一看背簍便笑了:

    “姑爺,這竹筍不好吃哩,味澀得很,論說毛筍好吃些,隻是清明前後早被人挖光嘞,你咋挖了這麽多回來。”

    文琅放下籮筐,歸置好農具,笑著去洗手洗臉,他斜看了一眼秦深,對著廖氏道:

    “她說有法子,要醃好了去賣錢——咱們先嚐嚐味兒,若真好吃,也是一條掙錢的路子。”

    廖氏一聽就樂了,無意識的撫著小腹,笑道:

    “不怕姑爺笑話,她爹多少年了隻得了一個孩子,從小就當男孩兒養著要承接手藝,若非上頭還有個奶奶教管著,灶房裏的事兒她哪裏會一樣,平日裏隻跟著擺弄閹割刀子、和糊血的豬苦膽打交道,怎會醃什麽筍子?”

    “挖這個也費不了什麽事,就叫她弄吧。”

    說話著功夫,文琅已幫著庚子一道把四方桌子搬到院子裏來,今兒吃飯的人多,灶間太小擠不下。

    廖氏歎了聲,用無奈的目光瞥了秦深一眼,似乎再說:不下本錢的折騰,你若喜歡便隨你去了。

    秦深心裏不服氣。

    本來就想隨便試條路子,不好吃便罷了,可現在都快叫人看扁到土裏去了,再怎麽著,也要把這竹筍生意給做起來!

    她這人就是這個性子,不上心的事兒,比誰都懶散,若決意做了,必定要下一番功夫。

    晚飯吃得簡單。主食是甘薯餅和黑麵窩頭,小貨棧買來的豆腐還有些,廖氏又給燉了個白菜豆腐,還有萬年不離的黑漆漆的大醬。

    秦深埋頭扒飯,一門心思全撲在筍子上。

    到還是庚子,揚起小腦袋問了問文琅地頭裏的事兒:

    “爹,今年咱們還種甘薯麽?”

    文琅想了想:

    甘薯粗賤好養活,原先的好地賣了以後,家裏不再請佃農,剩下的五畝孬地全靠甘薯養活著。一年收後,大的能賣錢,小一些的也能喂牲口,就是被犁瓜子刨爛的,也能用瓜擦子擦成薄片做成甘薯幹嚼著食。

    於是道:“繼續種吧,娘分得的三畝地,咱們給種大豆肥地,明個秋兒就能下冬麥了,兩不耽誤。”

    廖氏聞言很不好意思,自己為老秦家勤勤懇懇十多年,幾乎是光著手從家裏分出來的,重擔都落在了女兒、女婿身上。

    好在這姑爺雖然是個太監身,可為人很好,待人和緩有禮,說話溫潤,不像是給人當奴才的,倒像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讀書人。

    原先道聽途說的那些傳聞,這麽些日子也沒什麽響動,想來是前麵幾個命不好,自己病死的,和文琅沒有半點關係。

    這麽想著,廖氏倒是心裏舒服一點,除了可惜女兒不能生兒育女,為人娘親,剩下的倒也沒有那麽不如意。

    ……

    一頓飯吃罷,搬桌子的搬桌子,收碗筷的收碗筷,秦深收拾好廚下,緊接著便催著要處理那些竹筍。

    醃筍要些時日,她盤算著這撥若賣得好,緊巴湊著時間挖筍,還來得及再醃一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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