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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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寂靜無聲。
秦深心裏揣著事兒,幹嚼著秫麵兒窩頭,不辨口中滋味。
庚子吃得眉頭緊皺,顯然桌上那盤莙薘菜炒得有些鹹了,但他見廖氏一臉懊惱之色,心下了然,並不說破,隻埋頭吃飯一聲不吭。
用罷了飯,廖氏負責收拾廚下,荊禾幫著挑水砍柴做些力氣活兒,秦深則剁了些麩皮和甘薯,把雞仔兒和豬娃給喂了。
擦了擦手,她從院子裏的木架上,端出早曬幹的各種藥材,該發泡的發泡,該煎煮的煎煮。有給自己治癩子的、給庚子治狐臭的,還有娘親的坐胎藥。
四月後半旬,天漸漸熱了,即便是晚上也不覺著涼。
秦深想著之前和文琅一起買藻豆和豬胰膏,故而打算晚上好好洗浴一番。
恰好庚子每晚都要用特製的明礬水擦洗腋下,她便先給他燒好了熱水,然後拿著大木盆,混著藥水端到了裏屋。
“你先擦洗,今兒天不涼,等下我也好好洗一個,荊禾打了不少水在缸裏,我燒兩輪就夠了。”
說是好好洗浴,其實也就是站在大木盆裏,不斷用葫蘆瓢兒往身上澆水——要想用個成年人能坐下洗的大浴桶,現在是不現實的。一來那浴桶可不便宜,二來得燒好些熱水,家裏的灶台小,隻有一個小灶膛,第二鍋沒燒出來,先前的水已經涼了。
不過能用皂角和藻豆搓搓身上的泥和頭發上的油,秦深已然知足了。
庚子點了點頭,手放在腰帶上,眼睛直溜溜盯著她看。
秦深了然,比了一個馬上就出去的手勢。
雖然庚子年紀小,但是因為曾閹割過的關係,十分排斥別人看到他的身體,即便是他現在漸漸接受了她,但最隱秘的地方,還是不願意輕易示人。
“你慢慢洗,我去幫荊禾捆柴火。”
掩了門,秦深走到院子裏,見荊禾已經砍好了柴塊,正用一根粗麻繩捆紮著。
她上前蹲下身,幫著一起捆紮柴塊,又把地上散落的秸稈兒歸攏起來:
“幾日沒伸腿了,身子覺得怎麽樣?那裏還疼麽?”
“好著呢,一點兒沒事。”
荊禾拍了拍自己的腿腳,示意自己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除了力氣不如從前,但是比娘們還是強些的,要是錢氏再來耍潑,他就上去抽她丫的,反正他也不是男人了,不必拘著打女人的臭名聲。
自嘲說笑了兩句,卻不見秦深臉上笑意,知她一定還在為竹筍的事兒煩擾,便道:
“賣不了就不賣了,我還有一身力氣,回頭我上山砍柴去,像這樣一捆捆的挑去城裏賣,也是一條來錢的路不是?”
秦深抬頭,白了他一眼:
“你斷子絕孫,隻為了給我家賣力氣?家裏老爹的病不治了?你妹妹你不管了?”話頓了頓,她掐算了下時日,後添了句:
“等下個月文琅回來,咱們得合計送你進宮遴選的事了,到了宮裏頭,憑得是本事是腦子,一身力氣最是無用的。”
提起進宮當差,荊禾眼神一暗:“但願吧。”
在西林院子裏生活了那麽久,多少還是知道一些。得知庚子是因為身上體臭沒有過了遴選,不僅沒有撈到賣身銀子,還讓親生父母給拋棄了,他其實一直很擔心,若自己也因為什麽緣故沒有選上,那真是一頭撞死在山牆根,不必回家見父母了。
瞞著父母出來閹,本就是不肖,若依舊救不了爹的病,還要拖累妹妹進火坑,那真不如死了算了。
秦深也不願他垂頭喪氣的,寬慰道:
“我當時便與你說過,我不想隻成為像我爹一樣的刀子匠,閹人利落保人活命就是一個好字,我還要教你們本事兒,讓你們在宮裏活出模樣來。”
“本事兒?”
秦深點了點頭:“這個不急,我已經打聽過了,心裏也有了計較,過幾日吧,等我想辦法穩住了家裏竹筍的銷路,便教給你。”
荊禾心裏很感動,搓著手不知該說些什麽:
“師、師傅,你莫要太在意那筍子的事了,我看庚子也不想見你愁眉苦臉的,他方才還問我,該怎麽叫你開心一些……”
秦深領情的笑了笑,拍著身上的浮土站了起來:
“對付錢氏小事一樁,你們別擔心我。”
話畢,屋子門吱呀一聲,庚子抱著用過的木盆子走了出來。
秦深點了點他懷裏的木盆,輕言道:
“放屋子裏頭吧,我一會兒還得用——”
“娘,咱們去個地方!”
庚子把木盆撩在邊上,用衣擺兜住了她放在屋裏頭的藻豆,他肩上還掛著個小布包,裏頭塞得鼓鼓的。
“阿?大半夜的,去哪兒?”
“你跟著我就好。”
庚子話不多,上去牽起秦深的手,提步就往院子外走去。
秦深覺得這個套路有點熟兒。
上次二話不說跟著他去的後果,就是險些被他一石頭敲了,雖然現在她相信庚子已經接受了她,也漸漸轉變了自己因失勢而扭曲的性格,變得可愛的多。
但確實夜半更深,為了防意外,臨走之前她還是順手帶上荊禾砍柴的斧頭,別在了自己的腰後。
走了老長一段路,一直從竹林繞過去,在背山的一處角落,庚子停下步子。
從剛才秦深便覺得,這裏空氣很溫潤,讓自己身體暖烘烘的,舒服極了。
等到了地方一看,差點沒樂壞了她!
想不到灘頭村這個山坳裏的小角落,竟然有一個天然的溫泉?
庚子偏頭看過來,小小俊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這是我一個人發現的,連我爹都沒有告訴!這裏的水是熱的,是地獄湧上來的水,能洗人身上的黴運和惡念,讓人輪回轉世幹淨的聖水。”
秦深見庚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不禁失笑問道:
“這話誰告訴你的?”
“地府婆婆告訴我的,我做夢的時候她說,不能告訴別人,隻能一個人來洗。”
“那你為什麽告訴我?”
秦深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因這倆月家裏夥食的改善,他腮幫子上漸漸長起來了肉,瓷實又柔軟,她很想上去捏上一把。
“因為你不高興,然後……也挺倒黴,好像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我覺得你待我好,那我也會同你好,你去洗洗吧,明天就能順心了。”
在庚子的眼裏,秦深真的是倒黴蛋。
長得醜又被逼著做了刀子匠,死了爹以後還被迫嫁給太監,雖然文琅爹長得俊性格好,但是總歸是個太監……哦,還有一幫無事生非,惹人厭棄的親戚,做生意不順,驚悸生病……總之沒一件順趟的事兒。
要說真有那麽一二件幸運的事,可能是認了他這個兒子吧?
秦深不知庚子心裏這番心思,她現在整個人雀躍到不行,恨不得立刻扒光了跳到溫泉裏去!
庚子把背著身後的小包袱給她:
“娘,你放在堂屋裏換洗的衣服,我也給帶來了,你洗吧,我去給你望風。”
說罷,他抽出秦深後腰上的斧頭,扛在自己小肩膀上,步子一沉一輕,往溫泉對麵的一顆大樹下走去。
月光清輝,浮動溫柔,他蹣跚的小身影比這溫泉水更加暖人心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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