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7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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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槐君的傷口遲遲未愈,周身長出了連塊兒的濕疹,他昏沉糊塗,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秦深大體看了看,先診過他的脈,再查看了一番舌苔,心裏大約有了數兒。

    “這幾日陰雨不斷,軍營就地安劄,濕氣太重了,他不好好將養,再這般得了風寒,致使濕氣不發,筋骨和經絡亦被濕阻,這才傷口久久不愈,牽連其它後,就更加嚴重了一些。”

    她越說越沒有底氣——說到底,濕氣不發最終被牽引出來,多半是昨夜她搶走了他的被褥,叫他受冷捱凍,現下這才齊齊發作出來了。

    “可有關礙?”

    沈柔立在床邊,眸中擔憂深重。

    “不是要緊的大病,我回去請殷叔拿捏個方子出來,先吃上幾劑,至於骨子裏的濕寒之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去了的,您知道……這裏並不是個養病的好地方。”

    秦深替他掖好了被角,直起了身子,轉眸看向邊上的沈柔——

    沈柔聽了這話,若有所思,眼底中的猶豫和掙紮看上去十分煎熬,待見秦深望了過來,她又匆匆別開了眼眸,隻輕歎道:

    “戰事緊迫,一時也沒辦法帶他離開養傷,唯有勞煩姑娘你多費心了。”

    秦深有些疑怪,可沒法開口詢問,隻好點了點頭,請她放心就是了。

    倏然想到了什麽,她下意識開口道:

    “沈姐姐,咱軍營裏灶行裏,有紅辣子麽?”

    “辣子?倒是剩一些,隻是無人吃得慣,也無人會做,便一直閑置在倉儲裏頭。”

    聽到軍營裏有紅辣子,秦深欣喜萬分,當即道:

    “太好了,我立刻去取來,等槐君稍好了一些,飲食中便可食些辣子去濕寒,倒比去別處調養好的多。”

    沈柔的笑意溫婉,看向秦深的目中,眸光似水,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臨了隻是淺淺笑著,點頭道了一句:

    “日後,槐君……我便托付給你照顧了。”

    這話兒說者有意,聽著無心,秦深隻當她說的是衛槐君的傷勢,自然笑著應了。

    收拾好東西,她挑開了帳簾子出去,先回一趟醫帳子請殷誠開方取藥,順道央求相熟的士卒去弄些竹罐子給她,拔罐亦可除些濕氣,這些手段算是應了她的老本行了。

    藥罐子已經煎煮下,秦深叮囑了時辰,讓小殷忠煎好了藥,直接給送去衛槐君的帳子裏。

    她自己則來到灶行,在一溜兒的大灶台上,挑了隻餘火未熄的動起手來。

    駕輕就熟的做了兩道辣菜,多添了些蔥薑蒜,滾燙的辣油澆淋下去,水煮肉片吱吱冒著熱氣,惹得她自己亦是食指大動。

    將兩道菜小心裝進食籃子裏,她另蒸了幾個粗麵窩頭,打算自己一會兒將就著吃上一頓填填肚子。

    看著箅子上蒸騰的窩頭,她便回想起那次與衛槐君三天兩夜的獨處。

    那個時候,她也做了兩道辣菜,卻無辜惹他失常暴怒,摔了桌子扭頭離開,他質問脅迫,她畏懼無措,隻怪老天爺淨整些“巧合”來害她次次陷於險境之中——

    可如今看來,都是自己種下的因果,賴不了老天爺。

    不過,也正是這一番際遇,讓她當下心存僥幸。

    如今,她有機會重新種下‘因’,來換取日後的‘果’,這樣的機會她不願白白縱過,必定是想努力一番的。

    裝盛好飯菜,她提起食籃子,便回到了衛槐君的帳中。

    殷忠已端來了藥,小士卒也砍好了竹罐子,一列擺在了帳內的矮桌子上。

    小槐君聽見她的腳步聲,擰著眉心,蘇醒了過來,他鼻子很靈,一下子便聞到了辣菜的香氣。

    “好香啊,這煮的是什麽?”

    掙紮著要起身,卻被秦深一手按了下去。

    “先把藥吃了,我再你替下個罐子——你可吃得了辣子?”

    小槐君顯然對紅辣子有記憶,他搖了搖頭,示意那玩意一點也不好吃。

    “那陣子幾乎斷了糧,朝廷的糧草遲遲未到,軍營裏什麽都吃,有人便煮了這紅辣子來,吃得進的,尚且腹瀉嘔吐,吃不進的眼淚狂流,半個舌頭都麻痹了……我才不要再吃!”

    秦深聽了這話兒,不由笑意大盛:

    “哈哈,你們大鍋一汆,拿辣子當盤菜吃,自然是吃不進的!”

    “你做的難道不同?”

    小槐君將信將疑,不斷拿眼睛向食籃子瞥去——

    心裏已然相信了她,這辣菜光聞起來,好像與之前的便大為不同,興許真的好吃一些?

    匆匆喝下了藥,他脫去上衣,坐到了矮腳小坑桌前,搓了搓手,等著秦深端出菜飯來。

    紅油油的辣菜色澤鮮亮,香氣撲鼻,光聞著已是食指大動。

    提起筷子,小槐君嚐試著夾了一塊吃,辣得當即擰起了眉宇——可當最初的辣勁兒過後,他卻沒有絲毫反感的痛覺,反而提了胃口,越吃越想吃。

    就著粗麵窩頭,他一連下了好幾筷子,吃得滿頭大汗,直呼痛快!

    秦深抑不住的嘴角上揚,看著他一邊吃,一邊替他在肩背上落了火罐,笑道:

    “如何?與你之前吃的不一樣?”

    小槐君嘶嘶吸了氣,蒼色的唇此刻辣得發紅,倒有些長大後濃妝豔脂的樣子了。

    “竟這般好吃,我不知你還有廚藝上的本事?”

    “我的本事多了,你又何嚐知道。”

    秦深小心避開他的傷口處,調整著火罐的鬆緊,看著罐口邊沿滲出青紫色,便知他的濕氣已開始往外拔了。

    小槐君受傷後,一向胃口不佳,吃不了什麽東西,今日卻因辣菜胃口大開,足足吃下了三個粗麵窩頭,並著兩碗辣菜都撈了個底掉兒,這才滿足的揉了揉肚子,感慨道:

    “等不打仗了,咱們去蜀地尋個依山傍水的村子,建一處大瓦房,日日吃這辣菜,豈不痛快?”

    “嘁,你同我說什麽?蜀道艱難,我才不願跋山涉水去那兒。”

    “怎麽不與你說?你反正孤身一人,無家可歸了,不如將來隨著我們去——別擔心自己是個累贅,你會廚藝又會醫術,白養你一口吃得也不打緊,我不嫌棄。”

    小槐君眸中帶笑,那抹嘴角邊兒挪榆的意味,在秦深看起來極其欠扁。

    秦深一邊收拾空盤碗筷,盡數堆疊到了籃子中,一邊自說自話道:

    “等不打仗了,我就回老家去,在那處碗口粗的竹林西麵兒,蓋一方籬笆小院兒,一間堂屋,並著東西兩進,院子裏挖一口水井,再養頭老驢子和一隻看門的黃狗!”

    小槐君一瞬不動的盯著她,把她說的話,一字不落的記在了心裏。

    “那你還嫁人麽?”

    驚訝的回望衛槐君,她一時很難回答,良久後才溫淺一笑,輕道:

    “我心裏有個人,等我回去了,要麽與他廝守在一起——如果不行,那就埋在一處。”

    小槐君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隻冷笑一聲道:

    “我覺著一定是後者。”

    “……”

    “因為,你長得醜唄。”

    見秦深作勢要打,他才扯出了耍玩的笑容,看似沒心沒肺的糊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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