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8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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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三十夜,等看管的侍衛吃酒賭錢去了,秦深才有機會從廚房溜出來。
她解下了身上的攀膊,丟在了一邊——
看著煮好年夜飯的婦人們,聚在一塊捧著落花生閑話家常,隻等著到了時辰放歸家去,她借口上茅房便小步子偷溜了。
王宅大約有七八進院落,雖是一處大宅子,可比起朱門府苑還是差了些。
她繞著抄手遊廊穿過後花園,入一處月門,拐個身,便到了那二層高的閣樓下。
四下環顧了一番,見沒人瞧見後,她提起裙角,輕聲躡步的踩上了木頭樓梯,盡量讓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音,一路貓到了廊廡的窗沿下。
趴在青磚窗台上,一點點抬起了頭,她拿手指蘸了些口水,戳破菱格隙兒間的東昌紙,湊頭瞄了進去——
隻見裏頭擺設古樸雅致,博山爐雙孔出煙,嫋嫋升騰,一股熟悉的沉水香絲絲入沁。
外間的圓桌上擺著年夜飯,都是廚房一道道精選做的給送過來的。
屏風隔著內室,輕紗幔帳,擋住了其中的風光。
不過她還是依稀能見一個身形曼妙的女子,坐在妝奩鏡前,對鏡自攬。
但是從這個角度,秦深看不清她的長相,隻能看到她挽著回心髻,雲鬢烏黑,膚白勝雪。
有些焦急,她踮起了腳,心裏催念道:
‘拜托拜托,轉過來看看臉……看一眼我就走啦!’
身子前傾,重力壓在了窗格上,隻聽咯噔一聲細響,驚得她忙縮回了身子,躲到了窗沿下邊。
一陣靜謐後,她還在慶幸沒有被裏頭發現,卻聽裏麵之人緩緩開口道:
“既抱著疑問來了,不如裏頭見上一見——看著天快要落雪了,喝杯熱茶,暖一暖身子再走吧。”
秦深沒有動,裏麵也沒有再催,兩相對峙著,終是她落敗了。
她緩緩立起了身,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槅扇,輕步走了進去。
甫一進,門自己關上了,吱呀一聲長音,托得她心裏緊張起毛。
“你、你是溫琅琅?”
她走到了女子的身邊,隔著輕紗幔帳,緩聲開口問道。
那女子嬌笑一聲,柔軟的腰肢輕擺,從繡凳上站了起來,扭頭顧盼道:
“我自然是啦。”
“你、你不是——”
秦深認出了她,她哪裏是什麽溫琅琅,明明就是樊樓的老板娘,玉娘啊!
心中一緊,她突然醒過悶兒來!
這分明是衛槐君布下的陷阱,等著真正的溫琅琅自投羅網呢。
隔著輕紗,玉娘柔夷輕抬,一邊摸上了妝奩鏡後的機拓開關,一邊盈盈回望,笑道:
“你不是,又怎知我不是?琅琅,既來了,見過他再走吧——”
她笑意泠泠,伴隨著一陣機拓聲,轉瞬消失在了秦深的跟前!
一陣冷風過,吹開了那襲幔帳,玉娘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詭魅笑意的衛槐君!
秦深下意識要逃!
可他的動作比她的意念還要快。
她念頭方出,人已被他攬住了腰,一個拋身扔到了床榻之上。
天旋地轉後,她脊背觸上了柔軟的褥子,錦床被香餅子熏過,是一股清淡的沉水香。
隻是這香尚未入鼻,已叫衛槐君身上的冷香掩住,頃刻葬在了他囂張的怒火之下。
“姑姑駐顏有術,十五年了,還是最初的模樣,怎得不教一教我,恩?”
“我、我不是!”
秦深幹澀開口,心裏卻在咆哮:
臥擦,溫琅琅是他姑姑啊?這孽緣還能情根深種,果然是衛槐君口味重!
隻是她這趟飛蛾撲火,著實被自己的好奇心給害慘了,本就是一模一樣的皮相,連額頭傷疤也複刻了一道,現下真是有嘴說不清了。
衛槐君眸色深深,幽暗的內室中,唯有一盞昏暗的燈,立在床邊的梅花小幾上。
身下之人雖然喬裝過一番,可心犀牽念之下,他本能覺得就是她!
況且他一向自負,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直覺。
掌心中,是她圓滾滾的腰際,他眉心一擰,解開了她的束腰。
“喂、喂!”
“別動。”
他冷聲打斷了她,用巧勁兒弄下了纏在她腰際的布條,看著裏頭並沒有受傷,才緩了幾分顏色。
不過既然腰際的勁兒鬆了,胸前的大饅頭自然也藏不住了。
秦深眼巴巴看著它們掉了出來,咕嚕嚕滾到了衛槐君的手邊,她尷尬抬眸一笑:
“那個督公,你餓麽?”
“……”
“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想到了什麽,她立即丟開了饅頭,然後掏出了衣領中的玉墜子,想要用它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秦深——”
他認出了玉墜,周身泛起了刻骨涼意,那悠長的尾音帶著可怖的慍火。
秦深感受到了寒意,忍不住咕咚,咽下了一大口唾沫。
衛槐君眸色隱忍,他還是不相信,身下之人並非溫琅琅!
唇抿成一線,他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想要診看她的脈象——
他心中有數:這五年來,整個九州不可能出現一朵依米花,所有西域商隊都在他的控製之中,如果溫琅琅尚在人世,身上必定殘霜未解。
可指腹下傳來的脈象,雖然虛弱無力,卻不是中了殘霜毒的緣故。
她……真的隻是秦深,而非他心念之人嗎?
衛槐君惱怒中帶著無邊的失落。
世人皆道,東廠督公衛槐君,是個摒棄了七情六欲的寡情之人,可唯有他自己明白,那份寡情,不過是故作姿態的偽裝,是逞強,是欲蓋彌彰,是按耐不住的相思惆悵!
五年等候落空,他負擔了太多情緒,幾乎快要噴薄而出了!
……
衛槐君開了錮在她腰際的手,他站起了身,立在床沿兒邊,緘默不言。
他的背影隱在昏暗之中,透著不與人言的濃重傷悲。
秦深攏好了自己的外衫,輕聲緩步的下了床榻,看了衛槐君的背影,亦如往日文琅,她心裏也像堵了一團棉花般梗塞難受。
既來了,見了麵,她也有許多話想問問他。
湊近了一步,她斟酌著開口,先解釋道:
“抱歉,我不知這是你為了尋她設的局兒,我隻當她出現了,想來見一見她,畢竟我與她——呼,算了,是我讓你空歡喜了。”
衛槐君身形未動,隻是餘光瞥了過來,看著她的側臉,眸光隱動。
秦深未察覺,隻一昧低頭與他說話,她猶豫很久,才咬了咬牙問道:
“當日我掉下山崖,被一戶船家救了性命,這幾日才緩過來……我、我知你耳目眾多,就想問問……你知西林院子眾人去了何處?虎子可在你的地方?”
“與我何幹?”
他寡淡開口,不帶任何一絲感情。
秦深氣了泄了大半,心底還有一樁事兒令她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是相思在牽腸掛肚。
她鼓起了勇氣,抬眸對上了衛槐君的目光,薄唇開闔,吐出了文琅的名字。
“那——還有、還有文琅,他還能再出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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