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9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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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槐君淡淡的凝望著她——

    秦深臉上的香灰已去了大半,粉頸低垂,水眸靈動。

    她滿懷期望,不懼苦痛,與那人兩心望如一,彼此期待重逢的一日。

    她眼中對感情的期冀,不像他,已隻剩粉黛遮掩下的千瘡百孔!

    體內是另一個靈魂的蠢蠢欲動。

    衛槐君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是她與文琅之間的絆腳石。

    明明文琅是影兒,卻能擁有她的牽掛,而他殫精竭慮的愛過後,到頭來隻配不遺餘力的去遺忘?

    壓抑已久的怒火噴發開來,他剌戾張狂,向來沒有太好的脾氣。

    一掌猛擊在圓桌麵兒上,桌子四分五裂,裹挾著上頭的珍饈百膳,咣當碎了一地!

    秦深低呼一聲,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著一地狼藉,再看麵前之人赤紅的眼睛,她萬不敢再惹他。

    退後一步,後背緊抵著牆,眸色倉惶躲開了他銳利避視的目光。

    衛槐君輕諷一笑,那浸在喉嚨裏的笑聲,陰鷙又寡淡。

    他沉默著,闊步行至房門之前——

    寬袖一掃,槅扇門扉大開,深夜起的疾勁兒冷風,呼呼吹了進來。

    ……

    耳邊唯有冷風呼嘯,不知何時,外頭已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直往屋子裏飄。

    秦深心下惴然,緩步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房門大敞,風雪漫天。

    明明是該萬家燈火的三十守歲夜,她卻被困在了這裏,又冷又餓。

    想起答應過沈氏,最遲傍晚就該趕回去,與大家一起吃年夜飯的,她食了言,也不知張家會不會到處尋她,自家都沒法過一個安生年。

    懊惱的苦下了臉兒,她挪著步子,走到了房門邊上。

    秦深扶著門框沒有出去,隻因外頭的衛槐君長身玉立,站在風雪飄搖的廊廡下,眺望遠處雪夜景致。

    外頭連片的民宿小院兒燈火點點,街道上炮竹聲劈啪不斷。

    反而是王宅,此下卻燈火黯淡,寂然無聲。

    這個時辰,留守的奴才們也得了賞,做完了活兒,回家守歲團圓去了。

    隻剩下他一人望雪,守過又是一載舊年月。

    秦深心裏發酸,念及他之苦,念及己之悲,無奈心道:

    ‘都是所求不得的人,雪夜孤寂,做個伴好了。’

    她回頭望了望地上一塌糊塗的飯菜,想著灶房裏興許還有些吃得剩下,便上前道:

    “風雪這般大,我也是回不去的……我既替了她赴約,便陪你守過這一夜吧,你稍等等,我再去看看有什麽東西吃的。”

    話音落,她肚子適時咕嚕一陣叫,四下安靜,這聲音格外清楚。

    她尷尬的摸上了肚子,生怕衛槐君覺得她一番做作,隻不過為了自己的肚皮著想,忙掩耳盜鈴的添了一句道:

    “我還拿了你五十文的工錢,茶飯照料,應該的。”

    衛槐君嗬的笑了一聲:

    “你圖謀而來,叫我戳穿了,還不忘那五十文的工錢?”

    這話秦深就不愛聽了,當即頂了一嘴回去:

    “王宅守衛森嚴,督公卻大費周章招廚娘,非要三十好幾的川蜀婦人,你擺明了布局設套,又怎是我圖謀而來?”

    “現在醒過悶兒了,那原先腦子去哪了?三十年歲模樣的婦人,你倒是挺會喬裝打扮的——”

    衛槐君肩頭已落滿了雪,他抖了抖寬袖,好整以暇的撣落了雪花。

    秦深明白他指的是水桶腰和兩個大饅頭,不由嗤得一聲道:

    “我若早知這是局兒,何苦花錢買什麽饅頭?梳個回心髻,大搖大擺的進門就是了!也不用在灶房藏了一整日,灰頭土臉的拉風箱、剁砧板,叫人呼來喝去的使喚了。”

    說到最後,她已經開始小聲抱怨起來了。

    衛槐君輕笑一聲,提步離開了廊廡,拾階而下,往一樓的小茶房走去。

    “怪我?”

    “那、那倒不至於……”

    秦深跟在他的身後,耷拉著腦袋,餓得胃肚空空的,渾身不得勁兒。

    到了小茶房,比灶房小了許多,是平日裏煮茶燒水,偶爾熱些小菜的地方。

    “廚房落鎖了,你要擺弄茶飯,隻有這處,你自己找找吧。”

    衛槐君丟下這句話,徑自尋了一處凳子。

    他用手指揩了揩灰,見指腹漆黑,嫌惡一眼,不忘掏出娟帕墊在了凳上,方才落坐。

    秦深撇了撇嘴,四下尋了一遍可用的食材——

    除了一袋二羅麵兒,雞蛋和幾根青蔥外,她找不到別的能吃的東西,果然隻是小茶房,不供菜飯吃的。

    “沒法子,隻能下兩碗雞蛋麵吃了。”

    她掀開木蓋子,拿炊帚刷了鍋,然後醒麵兒、生火。

    灶膛邊的柴火不太夠,怕火不夠旺,她奮力的拉著風箱,想把鍋裏的水煮沸起來。

    無奈這風箱沉重非常,她力氣不穩,拉了兩下,就氣喘籲籲,滿頭是汗了。

    秦深抬眸,向衛槐君投去了可憐的眼神,希望他能看在這麵兒是為兩個人煮的情況下,幫她一把。

    衛槐君冷淡的回望著她,似笑非笑。

    秦深輕歎一聲,認了命。

    她以掌做扇,拚命往灶膛裏頭扇著風,雖效用微小,卻總抵過沒有吧。

    衛槐君見她臉被柴灰熏了半黑,被煙火嗆得直流眼淚,想著取笑一番後,再去幫她一把,卻突然覺得頭一痛——

    某處記憶撕扯著,鑽到了他的識海之中。

    夏伏炎炎,月色如水。

    樊樓茶房中,一雙人影相視而笑,添水汆麵,風箱呼呼,自是一番情意繾綣。

    ‘頭伏餑餑二伏麵,今兒算是入了二伏天了,得吃碗麵才成。’

    ‘咱們老祖宗傳下的,你隻當應了時節罷!’

    衛槐君從一開始的詫異,到漸漸接受了這一份記憶。

    這是……文琅的記憶?

    他再度看向秦深——

    見她一人在灶下忙碌,既要顧著火,又要忙著鍋中的麵,即便是冬日寒夜,額上也汗津津的,她的眸色被火光映得發亮。

    他起身提步,緩緩走了過去,伸手握在了風箱的抽柄之上。

    淺聲道:

    “我來吧。”

    秦深抬頭,對上了他這一刻的目光,她不禁愣在了原地,喃喃道:

    “你是……文琅麽?”

    衛槐君下意識的擰起了眉心,可卻沒有發怒和反駁。

    他隻是扶起了人,讓她從灶膛後走出來,不必忙著兩頭跑,顧著鍋裏的麵就是了。

    秦深呆呆的站在一邊,任由鍋裏的沸水撲騰,也沒有把準備好的麵汆下去。

    她一瞬不動的看著他,見他隻是沉默著拉動風箱,眉目處三分溫潤淺淡,沒了半點衛槐君該有的囂張剌戾。

    她雙眸盈水,幾乎急得要落下淚來。

    “你、你究竟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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